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1. 结局有毒 身下的床极软,千重樱被宫明月用力摁着,半个身体陷进了床榻。雪白的肌肤笼着昏黄的烛光,渐渐变成淡绯色。 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掀起红纱帐的一角,覆在她的面颊上,遮住她的双眼。 眼前所见,皆是一片红艳艳的光。 红衣墨发的男子伏在她身上,如同温暖的海水将她包裹住。 她是海上颠簸的孤舟,无处着落,只能用四肢紧紧缠着他。 他的喉间发出低低的喘息,双眸漆黑,瞳孔深处映着床头的一对红烛。 自始至终,他的衣裳好端端地拢在身上,胸前一截苍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滚下晶莹的汗珠。 她却早已意乱神迷。 他长睫微垂,目光诡异地看着她。温柔中掺着慈悲,爱怜中又混着残忍。 那是一种复杂到极致的眼神。 他的左手覆在她的心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泛着微微的凉意。 尖而利的指甲,在她的肌肤上游移着。 她的肌肤肉眼可见地冒出一粒粒小疙瘩。 突然,尖利的指甲划开了她的胸膛。 千重樱浑身震动,拼命挣扎起来,然而四肢被他紧紧压制着,动弹不得。 她瞪大眼睛,隔着覆眼的红纱帐,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男人轻而易举地撕开她的皮肉,从她的心口取出一颗血淋淋、尚在跳动的心脏。 血珠顺着他葱白的指尖,缓缓滴落下来。 他的面容在鲜血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冷酷,眸子也好似染上这片血色,泛着赤红的光芒。 “师、师父。”千重樱的面颊迅速罩上一层雪色,四肢因为痛苦无助地抽搐着。 她的双眼里是满满的震惊、恐惧、不解,以及几许茫然。 她张了张口,想问些什么,却只唤出了“师父”两个字。 男人终于抬起眼睛,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她的瞳孔逐渐放大,浓烈的不甘让她拼着最后一口气,终于将那三个字问出。 “因为我养着你,就是为了复活千重曦啊。”男人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唇边甚至漾开清浅的笑意,美丽又残忍。 “摘下你的心脏,抽取你的灵骨,剥下你的皮囊,复活千重曦。我的小呆瓜,自始至终,你都只是千重曦的容器而已。” “原来师父爱我,只是一个骗局。”千重樱听着师父熟悉的昵称,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满眼都是滚烫的泪珠,“师父,你好狠、好狠的心呐。” 床头的龙凤红烛静静燃烧着,红色的蜡泪顺着烛身流淌,堆满金色的托座。 少女赤身仰躺在床上,双眼睁大,泪眼模糊地望着红烛,眼底的光芒一点点黯淡,再没了任何神采。 殷红的鲜血在她的身下漫开,心口处一个巨大的窟窿,淙淙往外冒着血,染湿了她的衣裳。 放眼望去,仿佛森白的骷髅地上大片盛放的曼珠沙华。 而那少女早已如曼珠沙华般凋零在这无边的血色中。 永生永世都得不到救赎。 (全文完) “啊啊啊,这是什么垃圾结局!作者有毒是吧!” 坐在电脑面前的重樱,双眼瞪得圆圆的,盯着屏幕上“全文完”三个大字,气成了一只河豚。 【e这个神转折,气得我他妈当场去世,作者是不是受刺激了。】 【前99章只字未提的白月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重要剧情?(疑惑挠头)】 【众筹一双没有看过大结局的眼睛!】 【作者烂尾小心天打五雷轰!!!】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想不开要点开这篇文,钛合金瞎了瞎了】 【!!!赌一包辣条,作者被了o(一︿一+)o】 【骗子作者,强烈要求退钱!】 毫无意外,评论区一片腥风血雨,无数读者哭着要给作者寄刀片。 《师尊的宝贝》是一部发布在海棠网的十八禁师徒甜宠小说,讲述的是宫明月和千重樱这对师徒不可描述的日常。 和其他的十八禁小说一样,这篇文全篇都是他俩的各种高能py,追得读者们是狼血沸腾、鼻血狂飙,每天摇着作者的肩膀嗷嗷叫,恨不得直接钻进作者的存稿箱里。 女主的名字和重樱只差了一个字,重樱文荒时扫到这篇文,满目都是颜色的剧情,犹如一道九天神雷,将重樱全身的汗劈开了叉。 那种头皮酥麻、灵魂震颤的感觉,比这篇文不可描述的剧情还要不可描述,吓得重樱当即关掉界面。 十秒后,她又鬼使神差地恢复了网页,捏着鼻子津津有味地追读了起来。 不得不服,虽然它是一篇不可描述的感情流宠文,作者对剧情、节奏和人设把握得恰到好处,即便是师父把徒弟捧在手心里宠爱的流水账日常,也写得跌宕起伏,令人拍案叫绝。 绝的是每一章的末尾都留下了钩子,引得读者心痒难耐、欲罢不能。随着不断解锁新地点、新姿势,剧情高潮迭起,不知不觉掏空了重樱的海棠币。 别问,问就是这钱花的值! 在师徒俩不可描述了99章后,这篇文终于迎来了大结局。 按照一般的套路,最高能的姿势肯定留在文章的末尾,作为彩蛋震撼收尾,留下无尽余韵给读者回味。 前九十九章几乎解锁了重樱能想象到的所有花样,重樱摩拳擦掌,怀着十二万分的期待点击“订购”后,急不可耐地打开最新的一章——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这篇甜到发腻的世纪宠文,大结局章剧情急转直下,温柔的师尊画风突变,在与徒弟交欢时,亲手摘下了她的心脏。 原来他捧在手心里宠爱了99章的小徒弟,从始至终都只是复活白月光的容器。 本以为是小甜饼,结果舔到一口玻璃渣。 重樱:??! 我有一万句脏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大海淘文会踩雷,我不知道甜了99章的文在大结局也会踩雷。” 重樱双眼无神地关掉网页,起身准备倒杯水,缓缓自己想要给作者寄刀片的心情,没有注意到,就在她转身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血红色的漩涡。 …… …… 重樱恢复意识时,只觉得全身都疼。 那是种骨头被拆开,又重组了一遍的疼。 她试着活动着身体。 四肢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劲,心口也仿佛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火辣辣的疼痛从四面八方朝她席卷而来,一寸寸舔舐着她的骨头,要将她烧为灰烬。 重樱告诉自己,这肯定是个噩梦。 她拼命地摇着脑袋,想从这个噩梦里清醒过来。 眼前有无数人影在烛光里晃动,伴随着细碎的哭泣声。 女孩子们的哭声。 “这可怎么办?国师大人一定会杀了我们的。呜呜,我还不想死。” “十姑娘活不了,我们肯定都会被拉去陪葬的。” “这件事与我们无关啊。是六公子闯下的祸!国师大人早就严令禁止,不许任何人私自进入禁地。” 哭泣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像闷雷一般,滚过重樱的耳畔,吵得重樱耳膜疼。 重樱勉强掀了下眼帘。 烛火摇曳,昏黄的光芒透过纱帐,映入她的眼底。 她借着烛光将眼前的景象看清。 床上挂着秋香色软烟罗纱帐,壁上悬着泼墨写意的山水画,雕花的几案上摆着凤凰衔环银色熏炉,白色的烟雾袅袅腾空。 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 而她正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织锦薄被。四名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子趴在她床前,垂下脑袋哭得伤心不已。 这是哪里?她们是在哭她吗? 重樱脑海中冒出三个大大的问号,撑着手肘想要从床上坐起,突如其来一阵剧痛袭上她的脑海。 她重重跌了回去,喉中发出轻微的痛呼声,好不容易清晰起来的视线又变得模糊起来。 “十姑娘!”双丫髻们听见她的声音,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 “国师大人到。”屋外传来一道清亮的童子声音。 四名双丫髻女孩皆是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屋门“嘎吱”被人推开,带进来一阵风,将托座上的烛火吹得狠狠地晃了一下。 整个屋子里的光影都跟着晃起来。 来人便是踏着这满目摇曳的光影走进来的。 重樱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的模样,奈何她视线模糊,约莫只能看清来人一身红衣。 那红衣红得艳烈,随着他的走动,大片浓郁的红色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宛若深秋傍晚时天际流动的霞光。 男人缓缓朝她走近,撩开挡住她视线的纱帐。 终于将他的模样看清时,重樱的心底像是被什么给狠狠撞了一下。 那是个极为美丽的男人。 原谅她用美丽形容一个男人,她发现当一个人震撼到极致时,是会词穷的。 男人身姿挺拔,宽肩窄腰,里着白衣,外披红袍,腰身垂下金色的丝绦。 容貌极美,但半点不显阴柔女气。 他有着一头浓如墨染的黑发,黑发垂至腰侧,一半束起,一半放下,乌黑的发间隐约露出玉冠。 他的皮肤是冷白色的,笼着烛光,泛着淡淡的金晕。在红衣墨发的衬托下,愈发显得肤色冷白如玉。 即便镀上一层暖色,也驱不散肌肤上裹挟着的冷意,仿佛那冷意是从他骨子里带来的。 2. 嘤嘤嘤 红衣男子在床畔坐下,微微俯身,看了过来。 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倏然映入重樱的眼底。 鼻梁高挺,眉骨深邃,眼角微微上扬,勾出一丝妖冶,却压不住眼中的凌厉。 啧,全身上下,哪怕是根手指,都透着“渣男本渣”的气息。 重樱果断下了结论,是个薄情寡义的祸水长相。 就在她下完结论,那根透着“渣男本渣”气息的手指,抵在了她的眉心。 指尖泛着一股冰凉,触上她眉心的瞬间,一股清凉之意注入她的太阳穴中。 奇迹般的,那种碾碎了骨头般的疼痛,一下子消失了。 竟然有几分手段。 重樱暗自惊奇。 “樱樱。”男人开口。 不愧是祸水,连声音都祸得人骨头都酥了。 空气静默了片刻。 重樱抬眼,对上他鼓励的眼神,有些许茫然,试着应道:“嘤嘤嘤?” 众婢女:??! 男人唇角一勾,被她逗笑了,霎时间满室生辉。 他轻声问:“还疼吗?” 他的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亲昵,看起来与她关系很是亲密的样子。重樱呆呆地摇头,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你是谁?” 话音刚落,跪在床前的四名婢女赫然变了脸色。 红衣男子却不恼,眉眼间露出温柔的神色,半是责怪,半是戏谑:“小呆瓜,怎么受了一回伤,连师父也不记得了?” 小!呆!瓜! 重樱脑海中轰然一响。 如果单单只是“小呆瓜”三个字,并不会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应,巧就巧在,她近日追的那本名叫《师尊的宝贝》的小黄文,师父对徒弟的昵称就是小呆瓜。 面前这男人红衣墨发,一副艳冠天下的气势,不能怪她多想。 重樱默然半晌,张了张唇,弱弱道:“师父,恕樱樱冒昧问一句师父的名讳。” 红衣男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她来国师府这么久,的确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高高在上的国师,府里不是他的徒弟,就是下人,哪一个敢直呼他的名讳。 “为师姓宫,唤作明月二字。”他遥遥望了一眼窗外的皎月。 宫!明!月! 这下重樱直接五雷轰顶了。 宫明月望着她呆愣的表情,脸上依旧挂着清浅的笑意:“樱樱不喜欢为师的名字?” 重樱疯狂摇头。 哪是不喜欢啊! 根本就会如雷震耳、久仰大名! 她果然是穿书了,穿成书中与她同名的悲惨女主。 想到书中女主惨绝人寰的结局,重樱一个激动,牵动伤口,眼角默默飙出两行泪来。 这下真的要“嘤嘤嘤”了。 宫明月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擦拭着重樱眼角的泪痕,轻声叹息着:“怎么哭了?真是个小哭包。” 重樱脑海中嗡嗡作响,很快回过神来,勉强解释道:“伤口疼。” “不哭,师父不是在替你医治么。”宫明月握起她的手,撩起她的长袖。 袖子下面莲藕似的一截手臂,遍布火灼过后的痕迹,难怪她全身火辣辣的疼。 宫明月指尖抚着她的伤口,所过之处,泛起柔光,将难看可怖的伤疤一寸寸修复回原来的样子。 真、真的是法术! 重樱目瞪口呆,偷偷地咽了咽口水。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师尊的宝贝》这本书的玄幻背景,虽然它是一本甜得发腻,剔除掉肉戏就没有剧情的文,但它的背景的确称得上大气磅礴。 故事坐落于东陵大陆,约莫在三千年前,那还是人与妖和平共存的年代。妖天生就有灵力,而人只有身怀灵骨者,才能修习灵术,与妖抗衡。 人族为了保全自己,与妖族签订了协议,约定两族绝不开战,不仅如此,人族与妖族之间还开放了通婚。 凡人与妖怪相爱,生下半妖,于是大陆上又多了一个新的种族——半妖。 人族与妖族来往密切,半妖族曾一度壮大,人口占据整个大陆人口的六分之一。 天生就有妖力,又继承人族灵骨的半妖,简直是上天的宠儿。 宫明月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的父亲是身怀绝品灵骨的人类,曾号称大陆第一灵术师,母亲是天生就有妖力的蛇妖,强强结合,他带着强大的力量出生,是整个大陆唯一一个怀有灵骨的半妖。 然而在宫明月五岁的那年,人族与妖族撕破了协议,将战火燃遍整个大陆。 原来人族力量孱弱,始终忌惮妖族的存在,签下协约只是缓兵之计。 背地里培养怀有灵骨的猎妖师,将妖族全部赶尽杀绝,才是人族的真正目的。 为了这一战,人族足足准备了五百年。 人皇暗地里成立镇妖司,集结天下猎妖师,终于在三千年前的谷雨那天,向妖族宣布开战。 《师尊的宝贝》大结局章,有读者哀嚎,宫明月口中的白月光千重曦前99章根本只字未提,像是突然冒出来的。 其实不然。 原文中出现过千重曦的名字。 就是这场几乎清洗掉大陆一半人口的诛妖之战。 原文开头一笔带过的故事背景里,千重曦作为人族灵女,率领着上千名猎妖师,在无尽海畔与妖族决一死战。 这一战猎妖师死伤殆尽,妖族全军覆没,灵女千重曦散尽修为,将大部分强悍而又凶残的妖族封印于无尽海底。 原书说白了,是一本没什么内涵的十八禁小说,全篇都是师徒腻歪的床戏互动。 千重曦作为人族的灵女,自然也和这宏大的诛妖之战,做了整本书的背景板。 要不是大结局章,为复活千重曦,宫明月突然摘了千重樱的心脏,重樱还以为千重曦这个角色真的只是作者为了凑开头,随手写出来的。 再说宫明月。 起初重樱不明白,为什么作者要花那么多篇幅去写宫明月的身世。 对于整本肉来肉去的书,宫明月的身世简直就像是为了凑字数,根本无关紧要。 直到大结局章,重樱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宫明月对将死的千重樱说,他溺爱了她一辈子,只是为了摘她的灵骨,剖她的心脏,剥她的皮囊,复活千重曦。 他没有骗她。 他处心积虑地爱了千重樱一场,就是为了让千重樱在以爱为名的骗局下,心安理得受他灵力滋养,为千重曦养出一具新的躯壳。 他需要千重曦复活。 千重曦用自己的生命封印了妖族,她的封印只有她自己能打开,为了断绝妖族破开封印的可能,她封印完妖族后,在无尽海畔举剑自刎了。 这才是宫明月真正想要复活千重曦的目的! 白月光什么的,那都是读者和重樱臆想出来的,包括原文死在宫明月手里的千重樱。 重樱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蛇天性记仇偏执,蛇要向人族复仇,将整个人族推向战乱。 她是蛇盯上的猎物,想在阴狠的蛇妖手中活下来,难于登天。 “又疼了?”宫明月无奈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眼泪真多,叫你小哭包一点没错。” 重樱哭得一更一更的,想到原书里剖开千重樱胸膛,取出心脏的那只手,现在正在给她擦着眼泪,她的眼泪更是哗哗流个不停。 好!想!回!家! 宫明月不愧是身怀灵骨的半妖,拥有人族和妖族最至高无上的力量,重樱浑身的伤,在他的医治下,很快就得到了治愈,再没有半点不适。 她的四肢充满了力量。 要不是宫明月还在眼前,重樱觉着自己能起来跑两圈。 宫明月见她眼泪渐止,知她是不疼了,便收回了手,看向跪在床前的四名婢女,脸色一沉,眼底腾地泛起杀机:“命你们好生服侍樱樱,就是这般服侍的。” 治好了心爱的小徒弟,自然要来追责了,贴身伺候千重樱的四名婢女首当其冲。 “国师大人饶命!”四婢吓得面颊发青,连忙伏地求饶,将脑袋磕得砰砰直响。 “拖出去。”宫明月不耐烦地说道。 立时走进来一队侍卫,拖着四名婢女往外走,那四名婢女脸色瞬时灰白,有经不住吓的,大声哭了起来。 其中一人起身的瞬间,抓住重樱的袖摆,抖着嘴唇祈求道:“十姑娘,帮奴婢们求求情,求您了,救救奴婢们。” 侍卫抽出腰间的刀,斩向那婢女的手。 重樱眼角一跳,高声道:“等等。” 侍卫的刀顿在半空中,下意识望向宫明月,得到宫明月的示意后,将刀收入鞘中,松开那名婢女。 那婢女见保住了手,登时浑身一软,跌坐在地上,双眼淌着泪,感激地看着重樱。 3. 小白花有刺 重樱有些于心不忍。 她刚才回顾了下剧情,终于想起了这四婢是谁。 这四名婢女分别名为“春夏秋冬”,是千重樱的贴身侍女,千重樱被宫明月带进国师府后,便一直由她们服侍着。 千重樱在国师府住了两年,她们也侍候了千重樱两年。后来,千重樱被宫明月的六弟子所惑,闯入禁地,连累四名婢女被宫明月处死。 那时她们也向千重樱求救过,千重樱是个恋爱脑,脑子里只有她的师父宫明月,根本没把她们的性命放在心上。 四婢死后,宫明月随便给她安排了新侍女,四婢也早已被千重樱抛之脑后。 四婢的确是被千重樱连累的,着实不该死。 原书剧情是这样的,千重樱身为宫明月的徒弟,不知不觉对宫明月生出不一样的心思,被慧眼如炬的六师兄看出来。 那六师兄不怀好意,骗她宫明月早已心有所属,心上人的画像就藏在被列为禁地的日暖阁中。 千重樱决心要探清宫明月心上人的秘密,趁着夜色已深,四婢打盹的功夫,悄悄溜出自己的住处,与六师兄里应外合,闯了禁地。 结果被日暖阁内的机关阵法所伤,险些丢了小命。 此事引得宫明月雷霆震怒,罚了不少人。 当夜轮值的侍卫,侍候千重樱的婢女,甚至其他无辜的师兄师姐,无一幸免,只有千重樱未动分毫。 四婢就是在此次事件中被宫明月以护主不利的理由处死的。 重樱看到这段剧情时,和千重樱一样以为,宫明月处罚所有人,唯独对她十分怜惜,这是作者在给读者发糖。 如今想来,简直想穿回去打死被女主带偏的恋爱脑。 宫明月哪是舍不得责罚千重樱啊,分明就是怕损坏她的身体,影响千重曦复活。 那些被此次禁地事件无辜连累的各位配角,才是最惨的,尤其是为此事丢了性命的春夏秋冬四婢。 重樱思前想后,心中有了主意,迎上宫明月望过来的目光,小心翼翼开口:“师父。” 宫明月只是望着她,并不说话。他在等她的下文。 “可不可以饶了她们几个?”重樱扭扭捏捏,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假如她没有看过大结局章,大概会和与千重樱一样,笃定宫明月有意偏爱她。 然而真正的宫明月,就如同他的本体,心黑手毒。 向他求情,无异于是虎口拔牙,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搭了进去。 “是樱樱犯的错,不该连累无辜之人。”重樱咕哝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将剩下的话说完。 算了,她用了千重樱的身体,这四名婢女的性命是千重樱留下的债。 是债总是要还的。 “她们护主不利,理应受罚。”果然,宫明月用了原书的理由。 “樱樱是她们的主子,她们犯错,是樱樱管教不严。祸是樱樱闯下的,樱樱愿一力承担。”重樱想赌一把,赌宫明月暂时不会要她的性命,因为时机未到。 “樱樱可知她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宫明月笑了起来,大概在笑她的天真。唇边弧度淡淡扬起,美得惊心动魄。 重樱喉中一更,说不出话来。四婢在原书里被宫明月砍了脑袋。 宫明月见重樱面色微僵,心情很好的样子。他用手轻轻抚着重樱的脖子,动作温柔暧昧。 蛇是冷血动物,他的指尖略微带着点凉意,重樱被拂过的地方,肌肤冒出一粒粒小疙瘩。 “她们共有四颗脑袋,樱樱要替她们担罪,这一颗脑袋怕是不够砍的。” 重樱面颊陡然失了血色。 “还要替她们担罪吗?”宫明月笑吟吟地问。 重樱转头看向四婢,四婢眼泪汪汪地望着她,眼中满是祈求。 从前只是一堆文字,此刻却成了有血有肉的四个人。 终归是四条活生生的性命。 重樱做不到见死不救。 重樱抬起手,抓住宫明月的手臂,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声音却是略显干涩:“师父不舍得重罚樱樱的,对吗?” 原书里千重樱每次向宫明月撒娇,宫明月都会答应她的请求。他溺爱她,溺爱到骗过了所有人。 表面的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樱樱是为师最宝贝的徒弟,为师当然舍不得要樱樱的性命。” 重樱正准备松一口气时,宫明月幽幽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樱樱无视为师立下的规矩,私闯禁地,合该重罚。” 重樱这口气憋在了喉中,脸色一白。 “来人,将千重樱带出去,鞭笞三十,以儆效尤。”宫明月唇边的笑意转冷,抓住重樱的手,迫使她松开他的手臂。 重樱:“……” 宫明月一声令下后,走进来两名一身劲装的女侍卫。这两人分别名为白露和谷雨,是宫明月的心腹。 她们停在重樱的床畔,恭声道:“得罪了。” 重樱不及反应,就被她们拽出了暖和的被窝。一阵冷风扑面而来,重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白露和谷雨一左一右锁住她的双臂,抓着她往外走。 重樱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宫明月。 宫明月依旧坐在床畔,肌肤冷白如玉。俊美无俦的一张脸,一半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重樱略微迟疑了一瞬,被她们带着出了门。 屋外天色已黑,苍穹上挂着一轮皎月。约莫刚过十五,明月又大又圆,皓白的月色铺满大地。 重樱踩着月色,被带到了刑台上。 刑台中央垂下两根铁链,白露和谷雨分别抓起一根铁链,套在重樱的手腕上。 宫明月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神色不明地看着重樱的背影,重樱转过脑袋,对上他的目光。 重樱受罚的消息,不知是谁传了出去,不一会儿,刑台下陆陆续续多了些人影。 不是宫明月的弟子,就是府里的下人。 四婢跟了过来,满目含泪地在刑台下跪着。 宫明月的贴身侍从小石头搬了一张梨花木的椅子过来,伺候着宫明月坐下。 小石头的唇角紧紧绷着,手脚哆嗦,看得出来很紧张。 宫明月连最心爱的小徒弟都舍得责罚,此次禁地一事,恐牵连甚广,人人自危。 重樱本来还有些惧怕,不知是不是麻木了,心底居然平静了下来,甚至有心思打量着站在刑台下的人。 原书就提到过,宫明月是个颜控,他收的弟子个个都相貌出众,重樱扫了一眼,很快就认出这具身体的师兄师姐们。 除了逃跑的宫六,共有八人,所着衣裳料子华贵,与仆从大不相同,并排站着,好似头顶的月辉都汇聚到了他们身上。 他们或是惊惧,或是疑惑,或是漠然,表情各异,只有一名男子神色担忧,紧紧盯着重樱,欲言又止。 谷雨拿起一条鞭子,对着宫明月抱了抱拳。 宫明月懒洋洋地倚靠在梨花木椅中,以左手撑着脑袋,微微颔首。 谷雨走到重樱身后,低声说了一句:“得罪了,十姑娘。” “刷”的一声,一道鞭影落在重樱的后背。 “小师妹!”那原本担忧看着她的男子,忍不住惊呼出声。 重樱整个人像个弹簧一样,猛地弹跳了一下。 锁链扣住她的手腕,禁锢住她的身体,所有的挣扎和反抗都是徒劳。 痛! 火辣辣的痛! 浑身的力气被这一鞭子抽了个干干净净,双腿不自觉发软,要不是锁链吊住她的身体,她恐早已丢脸地跪了下去。 重樱后背有温热的液体滑下,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鲜血。 她的脑袋垂了下去,发丝从鬓边垂落,掩住半张面颊。 满腔救人性命的热血,恍若被这盆冰水“哗啦”浇灭了,只剩下一片透心凉。 重樱的身体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这才一鞭,三十鞭下来,她岂不是人都没了。 神思恍惚间,一道红影由远及近,出现在重樱的视野里。 是宫明月起身,朝着她走了过来。谷雨收了鞭子,退到一旁。 重樱微微抬了下眸子,映入眼底的是宫明月深邃漆黑的双目。 蛇天生冷血,他总是用这样多情的眼神看千重樱,让千重樱迷失在他的温柔里。 重樱不是千重樱,不会被这样的眼神迷惑,她深知这双多情的眼眸背后,是蛇的阴冷毒辣。 宫明月停在重樱身前,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将她打量了一遍,似乎有些心疼:“樱樱,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如果反悔,师父就会放过我吗?” “当然,举府上下皆知,为师一向偏袒樱樱。” “师父可不可以也放过她们?”重樱转过脑袋,看向跪在刑台下的四婢。 宫明月刚暖起来的眸子,霎时间堆满阴鸷:“为师的宽容大度,只属于樱樱一个人。” 这样肆无忌惮又独属于千重樱一个人的偏爱,怪不得原主不知不觉对他生出情根,痴心迷恋。 “樱樱已经挨了一鞭子,若此时放弃,岂不是半途而废。”重樱歪了歪脑袋,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重重地喘了口气。 她没别的毛病,就是容易钻牛角尖,一旦犯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狠性子。 闺蜜不知吐槽了她多少次,说她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倔强害惨。 这个毛病目前是改不了啦。 4. 草包美人 宫明月轻声笑了起来,嘴角扬起很好看的弧度,但重樱分不清他的笑意到底有几分真。 他伸出手指,揉了揉重樱的发心,语气像是平时师徒互动时那般宠溺,叹道:“樱樱被这一鞭子打傻了,明明距离樱樱说的‘半途而废’还有十四鞭,现在说这句话,为时过早。” 重樱的脸色青了一下。 这条蛇说的没错,共三十鞭,得打到十五鞭,才能称得上“半途而废”。 “好了,任性也有个度。”宫明月敛了笑意,对谷雨道,“松开她。” “师父若不肯宽恕春儿她们,还请继续行刑。”重樱道。 宫明月神色认真了起来,黑黢黢的双眸盯着她:“你当真不怕死?” “怕。”重樱咬牙,“但樱樱相信,师父不舍得樱樱死。用三十鞭,换四条命,值得。” 这句话从重樱口中说出,宫明月仿佛平生第一回认识她,眼神变得极其奇怪。 千重樱十四岁入他门下,她是他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两年的朝夕相处,足够宫明月将她的性子摸得清清楚楚。 他这个小徒弟,说白了,若没有那身绝佳的灵骨,就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贪生怕死,自私自利,没有脑子……宫明月讨厌的缺点,她都占全了。 要不是宫明月留着她还有用,这样的人,不可能在宫明月的视线里蹦跶这么久的。 宫明月对这个草包美人,着实没有什么好感。那些偏爱的戏码,不过是演出来的,只有千重樱这个小傻瓜当真了。 此刻面前这个“千重樱”让宫明月认真地审视了起来。 月色倾泻而下,如寒霜般笼着她的面颊,疼痛让她的面颊略失了些血色,被月色一照,愈发显得肤色苍白。 偏偏那孱弱的惨白面颊上,覆满倔强的神色,为她清丽柔美的五官,添上几分脆弱易碎的悲壮,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是宫明月从未在千重樱脸上窥见过的美丽。 千重樱美则美矣,宫明月见惯美人,她的美丽就和她那长草的脑子一般令人乏味。 宫明月第一反应是他的小徒弟被人掉包了,但他通晓易容术,一眼就能看出面前这个“千重樱”是他货真价实的小徒弟,这世上不可能有人将他的双眼瞒过去。 到底是什么让她发生了改变? 还是从前那个草包美人,其实是她伪装出来的? 宫明月一下子起了兴趣,他朝着谷雨伸出左手,眼中划过嗜血之色:“鞭子给我。” 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劈在了重樱的头顶。 这条蛇是恼羞成怒,打算自己动手了吗? 她好不容易缓过疼痛的身体,下意识不由自主地呈现着小幅度的抖动。 不能慌。她暗中告诫着自己。 她的身体还有用,宫明月不会要她的命,顶多吃点苦头罢了,就当自己做了件好事。 挨一顿打,救四条命,都可以造二十八级浮屠了。 重樱想起以前在哪里看到过的方法,说是转移注意力,就不会那么疼了。她迫使自己将目光从宫明月手中的鞭子上移开,小声哼起歌来,哼的还是非常欢快的调子。 宫明月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眸子里略带了些错愕,瞪向重樱。 她在唱歌。 他何其聪明,稍稍一思索,就知她在分散心神,减低害怕。他冷哼一声,手中的鞭子甩了出去,“啪”地落在重樱的背上。 重樱的歌声被这一鞭子打散在喉咙中,身体狠狠震了一下,牙齿险些磕到舌头。 她的面色骤然失去血色,浑身沁出一层冷汗,双腕牵着铁链,发出咣当咣当的撞击声。 她发现,痛到极致时,真得会痛到说不出话来。 “再问你一句,是否反悔?”宫明月的声音阴森森地在重樱背后响起。 这个男人翻脸无情,此时连表面的温柔都不屑伪装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变态的光芒。 重樱明知此时放弃,顺着宫明月的意,是最好的选择。偏她那股倔劲儿上来了,摇着汗湿的脑袋,声音沙哑:“请师父继续。” 她这辈子就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到了这时,她已经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宫明月面前保持住自己可怜的尊严。 她已然明白过来,宫明月不仅是在处罚她,更是在磨她的性子,将她的棱角一点点磨平。 因她忤逆了他。 这大概是他的小徒弟“千重樱”平生第一回忤逆他。 千重樱爱慕宫明月,事事以宫明月为主,对他的命令无不听从,宫明月叫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她就像是一株金灯藤,攀附着宫明月生长,逐渐失去了自我。 重樱绝不允许自己成为千重樱。 宫明月冷冰冰地盯着重樱的背影,她只着了一件单衣,两鞭子下来,撕裂了衣裳,隐约能瞥见白皙的肌肤上横亘着两条鞭痕,鞭痕泛着绯红的颜色,已经微微肿起。 他还是收了力道。 以他的力量,一鞭子能将她直接抽死。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暴虐欲,以免真的将她打。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身上产生这样暴虐的情绪,明明柔弱不堪,却有种异于常人的坚韧,引着他想征服这股不服输的气劲。 这场刑罚不知不觉,从单纯的鞭笞,变成师徒二人的对峙。 宫明月冷笑。 这世上就没有他磨不平的棱角,更何况是他捡回来的草包小美人,今日就让他彻底撕开她的伪装,看看她到底还藏着多少的“惊喜”。 宫明月再次扬起左臂,忽然从刑台下冲过来一道人影,扑通在宫明月的身前跪下:“师尊,小师妹自来身娇体弱,经不起这样的鞭刑,求师尊看在往日小师妹尽心侍奉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冲上来的便是刑台下一直担忧望着重樱的男子。 重樱转头,眼底映出男子温润英俊的面庞。 能这样关心原主的,约莫就是千重樱的大师兄,沈霁。 宫明月共收了十名弟子,他们来自各地,入了宫明月门下,皆要丢掉过往,随宫明月的姓,以排行命名,只有两人例外,保留了自己的姓名。 他们就是沈霁和千重樱。 沈霁是宫明月收的第一个弟子,虽是宫明月讨厌的人类,但天资聪颖,身怀灵骨,行为处事符合宫明月的喜好,因此十分得宫明月的欢心,宫明月甚至有心将自己的衣钵传给他。 重樱偷偷观察过,方才台下站着的那些师兄师姐,只有这位大师兄是真正关心她、担忧她的。 原书也提过,同门当中,几位师兄师姐与千重樱感情淡漠,唯独这位大师兄与她交好。 当年就是大师兄沈霁和宫明月一同将千重樱捡回来的。千重樱身受重伤,是沈霁不眠不休照顾了两日,终于将她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沈霁原本有一个妹妹,和千重樱一般大的年纪,死在了战乱中,沈霁看到千重樱就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小妹,打心底里是拿千重樱当自己的妹妹瞧的。 “小师妹,快向师尊认错。”沈霁见宫明月并未动怒,也迟迟未落下那一鞭子,赶紧示意重樱抓住机会。 重樱抿唇,神色犹豫。 沈霁见状,连忙道:“师尊,小师妹她真心知错了,请师尊宽恕她这一回。小师妹两年前重伤过后,伤了元气,险些毁损根基,她年幼无知,沈霁愿意代她受罚,平息师尊的怒气。” “大师兄!”重樱惊道,“不可。师父,是重樱惹恼了师父,重樱愿意承担罪责。” 她慌张之下,连原主惯用的自称都忘了。 “闭嘴!”沈霁忍无可忍冲她吼了一句。 宫明月隔着月色,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师兄妹二人,目光愈发幽暗。 本以为她无所畏惧,倔得没边,原来心中亦有所顾忌。 沈霁,就是她的弱点。 宫明月心情好了起来,掌控她的弱点,就等于掌控了她。他望着重樱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小身板,扔了手中的鞭子,挥出一道厉光,斩断了锁住她的铁链。 重樱的身体失了铁链的禁锢,往地上倒去。 从身后伸出一双手,拦腰将她抱入怀中。 重樱仰头,猝不及防地撞上宫明月的目光,身体腾空而起,被他横抱在怀中,她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摆,讷讷唤道:“师父。” “下回不许再这么任性。”宫明月看似苛责实为宠溺地笑骂了一句。 这番变故着实叫重樱应接不暇。这条蛇果然如原书所说的那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好在她脑子虽然混沌,却还记着重要的事情:“师父,春儿她们、她们……” “剩下的二十八鞭记在账上,下不为例。”他冷眼扫视着春夏秋冬四婢,那句“下不为例”不知是在警告重樱,还是四婢。 沈霁依旧跪在刑台上,望着宫明月抱着重樱远走的背影,暗松一口气。 台下的其他师弟师妹见宫明月走远,都朝着沈霁围拢,口中呼着:“大师兄。” 他们与千重樱感情淡漠,与沈霁却是感情甚笃。沈霁入门最早,为人宽厚,他们当中大多数都被他亲手照顾过。 千重樱性情乖僻,入了这国师府后,眼中只有他们的师尊,鲜少与他们来往,感情淡漠,并不奇怪。 沈霁走到四婢身前,叹了口气,说:“你们起来吧,此次保住性命,皆仰仗樱樱,从今往后,你们自当效忠于她,决不可心生背叛之意。” “大公子所言,奴婢谨记在心。”四婢保住性命,俱是满脸感激,自然不会忘记为她们挨了两鞭子的重樱。 沈霁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略显沉重:“樱樱年少,容易受人哄骗,难免生出祸端。你们需牢记此次的教训,日后尽心服侍,不可懈怠。若有异常,及时向我禀报。” 他的小师妹好像一夜之间成长了,变成了一个有担当的小姑娘,沈霁既欣慰,又担心她像上次那样被骗,惹出更大的祸来,因此多嘱咐了四婢几句。 5. 将心向明月 重樱被宫明月抱着往回走,幽幽月色笼罩在二人身上。重樱身上疼痛稍缓,仰头望着头顶的明月,突然扬了下嘴角。 宫明月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缕笑意。 “笑什么?”她这般凄惨的状况,居然还有心情笑。 “明月照着明月。”重樱脱口而出。 宫明月陡然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也勾了下嘴角:“拿师父的名讳打趣,没大没小。” 重樱不说话了。 她想起了她身上的伤,都是面前这个男人造成的,偏她又没能力打回来,心情一下子低落了起来。 她不光没法子报复回来,连性命都捏在他手里。假如她不做些什么,也会如原主那般,被他剖了心脏。 察觉到重樱不高兴了起来,宫明月突然道:“樱樱可知为师的名字从何而来?” 这茬原书倒是没听过。 明月,明月,更像是姑娘家的名字。重樱在心里嘟囔着,肯定是作者取名废,随口取的。 宫明月没等到她搭话,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阿娘怀我时,我在她的肚子里安安静静的,她以为是个女孩儿,正好望见一轮满月,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她每天抚着自己的肚皮‘明月、明月’地叫,叫习惯了,后来就这么用着了。” 还真有来历。 大概是这个世界设定的自我补充。 重樱觉得明月这个名字挺好听,能配得上这个名字的都是美人。自古以来,吟咏明月的诗句不胜枚举,她下意识地吟了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宫明月的脚步稍稍顿了一瞬。 夜色渐深,明月光愈显皎洁。 宫明月踏着满地细碎的月色,将重樱抱回屋中,搁在榻上,吩咐白露:“传大夫。” “不必。”重樱抓住他的袖摆,摇摇头,“上点药就好。” 她记得这个世界里的药有着神奇的效果,每次宫明月和千重樱玩high了时,造成的伤口,随便用药抹一抹,都能光洁如初。连那等脆弱之处都能用得了,用在她的背上,自然不在话下。 想到原书里那些大尺度的暧昧桥段,此刻原主就坐在身边,重樱的面颊不禁有点燥热。 是臊的。 “属下替十姑娘上药吧。”白露适时说道。 宫明月起身,朝着外屋走去。白露将帘子放下,走到重樱身后,替重樱褪掉身上的衣裳。 重樱转头,隔着帘子望向宫明月。白露放下的那道帘子是鲛纱裁出来的,薄如淡雾,隐约能看清那袭红衣的轮廓。 宫明月拂开珠帘,走到桌边坐下,拎起桌上的白瓷茶壶,倒了一杯水。他将杯子握在手里,轻轻转着杯沿。 从屋外走进来一名黑衣侍卫,垂着脑袋,目不斜视,径直行到宫明月面前:“大人,宫六有新消息了。” 宫明月转着杯子的动作停下,略微抬了下眸子。 黑衣侍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宫明月微微颔首,搁下杯子。黑衣侍卫会意,退了出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往重樱这里乱瞟一眼。 白露用清水将重樱背上的伤口清洗了一遍,取出一支绘有青花的细颈瓷瓶,拨开瓶塞,将药液倒在她的背上。 药液呈琥珀色的粘稠状,泛着清冽的香气,甫一沾到伤口,立时抚平了伤口处火辣辣的痛楚。 白露小心翼翼将药液抹开。 宫明月起身穿过珠帘,掀开床前坠着的鲛纱。 白露松手,退了出去。 重樱慌得去拽身后的薄被,将自己的上身掩住。 为了给伤口上药,她可是脱得一丝不挂。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疼得龇了下牙齿。 宫明月将她的动作收进眼底,行至床畔坐下。重樱裹得只剩下脑袋露在外面,活像一只圆滚滚的蚕。 她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按照时间推测,这个时候宫明月对千重樱并未有男女方面的心思,但不代表,宫明月是个正人君子。 宫明月肆无忌惮惯了,对千重樱起了心思,是在千重樱十六岁生辰宴那日。 那日千重樱喝得半醉,坐在池边,被从阴影里伸出的一双手推进池中。酒宴正酣时,宫明月听到千重樱的呼救声,飞身赶往千重樱身边,将落水的千重樱从池子里捞了上来。 便只是这么随意地抱了一下她柔软的腰肢,从此邪念在心底生根,不管不顾师徒之名,将她拐上了自己的床。 记得原文是这样描述的:千重樱浑身湿透,又只着一件薄衫,薄衫紧紧裹着玲珑有致的娇躯,浑身的春光一览无余。宫明月将她抱在怀里,只觉得小姑娘身体滚烫得惊人,下意识滚了滚喉结,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无端生出邪念。在众人闻声赶过来之前,他脱下身上的外袍,裹住她的身体。 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正是这个本能的反应,印证了这条蛇偏执又霸道的占有欲。 不得不承认,千重樱这具身体对宫明月是非常具有诱惑力的。 在剖下千重樱的心脏前,宫明月曾痴迷于她的身体,与她日日夜夜销魂缠绵。 重樱这么做是保护自己,被这条蛇盯上,并不是一件好事。 幸而剧情还只进行到开篇,千重樱暗中仰慕自己的师父,宫明月对千重樱却未有这样的心思。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千重樱眼底的爱慕,心知肚明,因对她并无兴趣,从来没给过回应。 重樱将原主对这条蛇的仰慕,粉碎了个干干净净。仰慕这条蛇,那是嫌自己命长。 重樱用被子裹住自己身体的动作,没有引起宫明月多大的关注,宫明月此时的心思不在她的身体。 他注意到她龇牙咧嘴的表情,揉了一下她毛茸茸的发心:“疼了?” 重樱轻轻点了下脑袋。疼了就是疼了,没必要骗人。 宫明月若有所思:“你入我门下两年,这是我第一次罚你。” 重樱一怔,忽的记起,在宫明月露出真面目前,对原主的确是极为宠溺的。 原书里宫明月唯一一次责罚原主,是原主不听命令,偷偷跟踪他回了老巢,宫明月勃然大怒,罚她在风里跪了两个时辰。 当然,惩罚的目的是为了后续的发糖,重樱追文的时候就总结出来了,先苦后甜是作者的套路。每次剧情产生小波折,她都在暗搓搓地张嘴等糖。 果不其然,千重樱没跪满两个时辰,宫明月就从屋里走了出来,将她抱回自己的榻上,凶狠地撕了她的衣裳,此后又是一番激烈缠绵,逼得千重樱连连求饶,哭着发誓以后再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他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直将她疼爱得筋疲力尽才肯作罢。 宫明月突然提及此事,惊得重樱心脏一紧,就怕他画风突变,扑了过来。 她低声认错:“是樱樱不好,惹师父生气。” 她倔归倔,温顺的时候,比那可怜巴巴的小奶猫还要招人疼。吐槽她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闺蜜就曾感叹,重樱啊重樱,你都不知道,你不犯倔脾气的时候,到底有多招人疼! “知道错了?” 这回重樱将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 “你是我最疼爱的小徒弟,若不是犟着性子忤逆我,我也不会动手伤你。” 重樱尝到了乖顺的甜头,悄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揪住他的衣摆:“师父不气了?” 宫明月故意沉下了脸:“我且问你,我一再严令不许私闯日暖阁,你与宫六为何违背禁令?” “是六师兄他、他说日暖阁里有好玩的东西。”重樱讷讷,随口编了个理由。 就原主那个恋爱脑,说出来她嫌丢脸。自古列为禁地的,要不危险,要不藏着禁忌,哪一点都是不敢沾染的,原主偏为了弄清楚宫明月心上人的秘密,连命都不要了。 宫明月对这个回答倒没有不满,他“哦”了一声,语气温柔几分,诱哄着:“樱樱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要是原主的话,大概会被宫明月表面的柔情蜜意欺骗,老底都抖了出来。深知他虚伪面目的重樱,在他温柔的语气中听到了难以察觉的杀机。 她稍稍回想了一下剧情。 原主私闯日暖阁那次,什么都没看见,日暖阁的机关太厉害了,她还没进门,就被困在阵中,触发十几道机关。跟她同行的宫六,见状不对,立时溜了。 重樱将原主能从禁地里活着回来,归结为女主光环。换成普通人,这么没脑子,早就嗝屁了。 重樱知道日暖阁里放了什么。 日暖阁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堆无用的书,以及一尊玉像。 约莫在原文的三分之二处,宫明月和原主在日暖阁里玩了一次禁地py。 因千重樱对禁地的秘密念念不忘,宫明月亲自抱着她踏入日暖阁,两人情浓之际,彼此相缠,撞倒书架,露出书架后面的玉像。 玉像雕的是个美丽的女人,千重樱大为吃醋,质问宫明月她是谁,回答她的是宫明月疯狂的占有和掠夺。千重樱所有的醋意,在他炽烈的疼爱中灰飞烟灭。 后来千重樱每每追问时,都会被宫明月揪起来,用这样的方式“惩罚”。 两人力量悬殊,千重樱根本不是宫明月的对手,总是都被这甜蜜磨人的“惩罚”折磨得死去活来,不敢再问,久而久之,就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了。 6. 炮灰六师兄 宫明月将千重樱捧在手心里,泡在蜜罐里,给千重樱造成错觉,他的眼里只有千重樱,那尊没有来历的冷冰冰的玉像,是千重樱臆想出来的情敌。 至少千重樱是这样认为的。 原书用的是女主视角,重樱追文时,思路跟着女主走,从刚开始将这个问题牵肠挂肚,到后来沉浸在宫明月炽烈的爱火中,将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彻底丢开,似乎是那么顺理成章。 一尊没有姓名的玉像,提到时都是一笔带过,谁能想得到它的背后,竟然隐藏着巨大的杀机。 重樱突然福至心灵,隐约猜出那尊玉像之所以会在禁地出现,被宫明月列为禁忌,恐怕是因这尊玉像与宫明月的秘密有关。 宫明月的秘密是借助千重樱的身体,复活灵女千重曦,那尊玉像根本就是千重曦! 想到此处,重樱后颈汗毛竖起。 她将脑袋微微偏了一下,隐藏着眼底下意识露出的震惊情绪,飞快回道:“什么都没看到,师父设下的机关太厉害了,樱樱险些死在了里面。” “你能从日暖阁里活着出来,为师也很震惊,为师的眼光没有错,樱樱的气运异于常人。” 重樱无奈苦笑,连宫明月都清楚原主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小草包,从他的机关下活着出来,不是她有多大的本事,只是因为运气好。 “好了,你受了伤,早些休息。”宫明月不知是否信了重樱所说,说完这句话,他起身走了出去。 他一走,候在屋外的四婢立时走了进来,扑通在重樱的床前跪下,唬了重樱一跳。 “你们做什么?” “十姑娘今日救我等性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四婢齐刷刷朝她磕了三个响头。 这让从小在人人平等的环境中长大的重樱非常不适,她赶紧叫四人起来,不好意思说道:“今日这桩事,是我连累了你们,保住你们的性命,是我应做的,就别往心里去了。” 她用了千重樱的身体,还了千重樱欠下的债,是因果循环。 “她叫你们起来,你们就起来吧。”屋外传来沈霁的声音。 重樱转头,沈霁披着月色走了进来,她高高兴兴地唤了一声“大师兄”。这位大师兄在刑台上要替自己受过,纵使是沾了千重樱的光,她心里也是感激不尽。 沈霁颔首,见她将自己裹得只有脑袋在外,忍不住露出笑意:“伤势怎么样了?” “上了药,已经不疼了,约莫过两日就能活蹦乱跳。”重樱仰头回道。 “这是我从神霄宫得来的药,抹上后不必等两日,明日就能活蹦乱跳。”沈霁失笑。 “多谢大师兄。”重樱接过药瓶,拨开瓶塞,嗅了一口。 沈霁垂眸望着她,突然道:“我知道你一向自恃师尊偏爱你,胆大妄为,但你入门最晚,又与师尊只相处了两年,不清楚师师尊的性子……”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等待重樱反驳他。他的这位小师妹,是所有师兄妹当中,最为仰慕宫明月的,在她的心里,宫明月是类似于神明的存在。 然而这次出乎意料的,重樱没有阻止他说师尊的“坏话”。 沈霁微微诧异,只当她刚挨了宫明月一顿鞭子,心里恼着宫明月,叹口气,继续说道:“师尊年纪轻轻就做了叱咤风云的国师大人,整个朝堂无人敢撄其锋芒,你往后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莽撞,当众冲撞他,惹他的不快。” 沈霁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一大段,是为了劝说重樱收敛锋芒,保护自己。重樱当然清楚他是真心实意关心这具身体的,乖巧点头:“大师兄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刚来就折腾了一顿打,又被宫明月和沈霁连番轰炸,沈霁走后,重樱眼皮直往下坠,是犯困了。 四婢打来热水,伺候她梳洗,她想起什么,让她们将镜子取来。 名为春儿的婢女,手捧一面菱花镜,置于她的面前。 重樱往镜中望去,镜中映出一名面容清丽的少女,少女红唇微张,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书里常用各种形容美貌的词,来堆砌女主的长相,她很好奇女主到底生得什么模样,这一看,惊得下巴差点都掉了。 女主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约莫书里只是文字,没有具体的样貌,她穿过来后,五官自动生成,女主从文字变成活生生的人,就直接用了她原本的相貌。 不是她自夸,她原本的相貌生得也不丑,肤白貌美大长腿,走在路上百分百的回头率,就是成了十八禁小h文的女主,还是个结局必死无疑的女主,着实有点愁人。 重樱托着下巴,愁眉苦脸的。镜子里的那张脸,也换成了满脸愁容的表情。 翌日重樱后背的伤疤就消了。 那两鞭子原本就没有抽开皮肉,只留下肿起的鞭痕,她用宫明月和沈霁的药都抹了一遍,一夜之间就见了效,只是她也不知道,是宫明月的药起了效果,还是沈霁的药更有奇效,又或者是两者兼之。 恢复活蹦乱跳的她,心底的阴霾尽数散尽。 因她刚挨了两鞭子,宫明月免了她两日的功课,这两日她可以卧床休息。 重樱趁着卧床养伤的这段时间,将原主的房间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找出些值钱的首饰、器皿、衣裳,打包成包裹,方便将来跑路。 跑路是必须跑路的。 一来,她现在是“千重樱”,不跑,就要应原书的结局,被宫明月抽骨剖心; 二来,她虽然是“千重樱”,却是个冒牌货,一时可以应付过去,长久下去,肯定露馅。那时不但宫明月要她的命,沈霁也会要她的命。 无论她当不当千重樱,都是要死的,不跑是傻子。 她没有千重樱的记忆,穿过来后,这里的字大部分都不认识了。 幸而虽没有大脑记忆,肌肉记忆还是在的,她随便翻开一张字帖,取笔照着上面的字临摹了一遍,竟写出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为印证这个猜想,她放下笔,从屋外捡了一块砖头回来,取下床头的剑,一剑劈了下去,砖头登时齐整整断成两截。 宫明月教她的剑术这只手也还记得。 千重樱怀有灵骨,宫明月别有企图,并未开发她的灵骨,只教了她武功。 宫明月仙武双修,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是整个东陵大陆少见的,千重樱得了他的真传,又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自然不会差到哪里。 可惜这身武功对付普通高手勉强吊打,要是遇到灵术师,基本就是被吊打的份。 有总比没有好。将来她跑路时,还要仰仗这身功夫傍身。 千重樱将剑插回剑鞘中。这剑削铁如泥,她逃走时,不如随手带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需要一面出府的令牌。 国师府出入都有侍卫把守,她身份特殊,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原书说过,千重樱被宫明月带回国师府后,足足有两年没有出府。 就算她拿到了出府的令牌,顶着这张脸,一旦出现在门口,也会立即被侍卫禀告给宫明月的。 不能急躁,机会总会有的。重樱告诫自己,千万不可在宫明月面前露了心思。她掌握整本书的剧情,耐心等待,一定会等到适当的时机。 两日后的傍晚,重樱等到了她要的时机。 当那名身穿蓝色衣裙的侍女,将匕首贴在她的颈侧时,她的心中隐隐划过一丝激动,面上不露声色,试着唤道:“六师兄?” 侍女的手臂微僵,震惊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面前这侍女,正是千重樱的六师兄宫六易容。 宫明月的弟子当中只有沈霁和千重樱用了自己的本名,其他都改姓为宫,以排行命名。这位六师兄名为宫六,是宫明月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 他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向来自恃这身好本领,这次他特意挑了个面容普通的侍女易容,一眼就被重樱认出,着实让他生出几分挫败感。 举府上下,谁不知宫明月最为偏爱的小徒弟,是唯一没有测灵骨而入府的弟子,在众人眼里,她明晃晃就是靠着美貌上位的草包美人。 府里看不起她的居多。 重樱对宫六眼底的讥讽视而不见,不答反问:“六师兄不是跑了吗?” “我回来自然是有事情要办。” “难道六师兄是为了日暖阁那尊玉像?” 宫六微怔:“玉像?什么玉像?你拿到玉像了?玉像在哪里?” 重樱将宫六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是故意提到那尊玉像的,宫六根本不知道日暖阁里藏了什么,只知日暖阁里有宫明月的秘密。 他是宫明月的死对头安插进国师府的探子,为的就是探清楚宫明月的底细,抓住宫明月的把柄。 原书里宫六从禁地跑出后,的确返回来找过千重樱,他想从千重樱这里逼问出日暖阁里的秘密,被千重樱反将一军,最后惨死在宫明月的乱箭之下。 是个实打实的炮灰,刚出场就死了,所有的戏份加起来不足三千字。 惨归惨,却是帮助重樱离开国师府的最佳人选。 因为他的易容术。 原书里宫六连国师府都没跑出去就死了,不是他的易容术被人看穿,是千重樱趁他不备放出信号弹,引来了宫明月。这回只要重樱不发出信号弹,他们两个说不定有机会出府。 想到这里,重樱立时抛出宫六最看重的筹码——禁地的秘密。 宫六的注意力果然被“玉像”吸引。 7. 给我哭 “想不到师父藏的这么深的,居然是个女人的玉像,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也值得下一道这样的禁令。”重樱见宫六已经上钩,故作吃醋的模样,酸溜溜地说道。 “到底什么玉像,谁的玉像,你给我说清楚!”宫六把匕首往前递了一寸,咬着牙恶狠狠道。 重樱吓了一跳:“我、我也不知道,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玉像呢?” “我把它偷出来了。” “在哪里?交出来!” “你当我傻?师父那么看重玉像,我当然不会把它藏在国师府,我早已托人将那玉像送出国师府,找个地方埋了起来。”重樱翻了个白眼。 宫六差点被这个草包气死:“埋在了何处?” “就找了片荒地,随便埋了,你让我说,我哪里说得清楚。” “你领路,去把它挖出来。” 重樱可不就在等这句话,她一脸为难:“我没有出府令牌,师父也不许我出府。” 宫六抬手在她身上轻点数下,从怀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贴在她的脸上。 重樱僵着身体动弹不得,任由他走到妆奁前,取了笔在她脸上涂涂画画。她急道:“你干什么?” “闭嘴。”宫六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片刻后,他放下笔,唇角含着一丝冷笑,在她肩头处轻轻一拍。 重樱只觉得肩头针扎了一下的疼。 疼痛一闪而逝,再无踪迹。 “此毒名为金蚕蛊,三个月后若是没有我的解药,蛊虫就会游走到你的心脏,那时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你,想活命就老实点,不许打歪主意。” 重樱:靠! 宫六从衣柜里取出一件不起眼的衣裳丢给她:“换上,跟我走。” 重樱认命地换上衣裳,跟着宫六走。先走一步是一步吧。 走到门口时,她想起什么,折了回去,从床底取出包裹背在身上,还不忘将床头的剑一并取了下来。 宫六目瞪口呆:“你是在搬家吗?” 重樱捧着心口道:“我这一走,算是背叛了师父,万一师父一怒之下将我逐出师门,我总不能流落街头,风餐露宿吧。” 宫六点评:“想得的确很周到。” 他默默瞧了重樱一眼,默许了她带上包裹。 两人出了门。 屋外夜色漆黑,无星也无月,是个干见不得人勾当的好日子。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小门,守门的侍卫拦住他们。 宫六从怀中取出一面令牌,递给侍卫,用女声道:“我们是七姑娘屋里的,受七姑娘之命,出门置办些药材。” 侍卫狐疑地打量着重樱。 重樱的身体微微紧绷着。她现在顶着一张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脸,扎人群里找不见的那种,就算看上十眼都不会留下印象。 主要是她的包裹有些惹眼。 “有什么疑问吗?”宫六微微抬了下眼眸,不怒自威。 宫明月的十个徒弟,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他只吩咐过不许十姑娘出门,其他无特别吩咐,侍卫不敢随意惹七姑娘的人不快,赶紧放行。 重樱站在府外的那一刻,有些难以置信,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出了府。 宫六的匕首重新架在她的脖子上:“带我去找玉像。” 重樱一脸木然。刚摆脱蛇,结果眼前还有只豺狼虎视眈眈。得想个办法,将宫六给甩了。 “出城!”她斩钉截铁地说。 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了,整座都城上空被宫明月设下了结界,要想出门,除非城门打开。 令重樱震惊的是,宫六连出城的令牌都有,他就那么随手掏出一面金色的令牌,守城的侍卫恭恭敬敬地打开了城门,放他们离去。 重樱掐着下巴,看着宫六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个在原书里只活了三千字的炮灰,身份有些不简单。 宫六回头,瞪她一眼:“呆着做什么,还不跟上。” 重樱背着包裹,颠着小碎步,赶紧跟了上去。 宫六用手拍了一下她的包裹:“都带了什么?” 包裹内登时传来金银珠玉的撞击声。 宫六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像是刚打劫回来的。” “我拿我自己的东西,怎么就打劫了?”重樱不服。她收拾着千重樱留下的那么大的烂摊子,拿点报酬怎么了。 “宫明月那厮平日里果然偏爱你,值钱的东西都送到你屋里去了。” “连师尊都不叫了。”重樱嘟囔。 “我已经将我自个儿逐出师门了。” “这样也行吗?”要不赶明儿她也学着宫六,自己将自己逐出师门。 “别废话,赶紧带我去找玉像。”宫六眼底透出杀机。 重樱惴惴不安地在前面走着。玉像还在日暖阁里呢,她是纯属胡诌,把宫六诓出来的。宫六不笨,这会儿闷在鼓里,再不想个办法,待会儿就要露馅了。 重樱思索着宫六的弱点。 这个炮灰在原书里出场的时间太短,连戏份都来不及展开,就领了作者发的盒饭。他真正的身份,原书里只字未提,重樱只知道他是丞相的人。 “怎么还没到?”宫六危险地眯起眼睛,盯着重樱的后脑勺,“不会是骗我的吧?” “快了,快了,别急,晚上我方向感不好,你再嚷嚷,我要走反了,都白搭。”重樱不耐烦地应道。 宫六闭嘴了。 重樱双脚从半人高的草丛里趟过。她现在唯一能借的优势,就是天黑和地势,不如制造混乱,趁着夜色跑掉。 千重樱本身的武功不差,宫六是个炮灰,原书没提他的灵术修得怎么样,估摸着不怎么样。 “将你的包裹给我。”宫六突然道。 重樱跳起来,抱紧包裹,警惕:“你拿我的包裹做什么?” “放心,不是打劫你,等你交出玉像,我自会还给你。”宫六挑了下眉头。 重樱抱紧了包裹:“那不行,这是我的身家性命。” “你觉得你有拒绝的权力吗?”宫六手腕翻转,掌心一截银光若隐若现。 重樱:“……” 算你狠。 重樱恋恋不舍地将包裹递了出去。 宫六并没有立即伸手来接,他展开双臂,扭动着身体,骨骼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娇小的体型慢慢恢复到成年男子的体格,侍女装被撑得破破烂烂,挂在他的身上。 他抬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真正的面容。 微弱的夜光罩在他周身,映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剑眉星目,端的是清俊风流,长眉微微挑起,自带几分洒脱不羁的气质,像是流行话本子里的游侠。 重樱呆住。 这忽男忽女的炮灰生得还挺好看的。 宫明月不愧是颜控,徒弟没一个丑的。 宫六见重樱盯着他看,眉目间不禁露出些许得意。他将发间的珠花取下,扔在了地上,发髻打散,从腰间摸出一根发带,挽起长发束在脑后。 重樱立即蹦到草丛里,捡起他扔掉的珠花,口中喃喃道:“卖掉应该能换钱,别浪费。” 宫六:“……” 他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在意这个草包的眼神。 宫六恶狠狠地一把将重樱怀中的包裹,连同手里的珠花一同抢了过来。 重樱:“……” 还说不是打劫! “玉像。”宫六提醒。 “知道,知道。”重樱不耐烦地应道,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万不得已,只好舍下这些身外之物,保命要紧了。 虽说已经到了春日,夜深露重,尤其是在这荒野里,风尤其大。冷风扑面而来,重樱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她搓着手,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两边的地形。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又急又密,像是夏日的暴雨敲打着窗棂,来势汹汹。 重樱脸色微变。 宫六低声咒骂了一句,长臂一伸,抓住重樱的手腕,将她捞了过来。 重樱只觉得脖子一凉,是宫六的匕首直接抵在了她的颈侧。 好家伙,这是连跑都不跑,就拿她当人质了。 当侍卫从四面八方骑着马朝他们围拢过来,重樱总算明白宫六为何放弃逃跑,选择挟制她了。 这架势,根本就是把路都给封死了,除非宫六长出一对大翅膀。 看到宫明月手挽长弓,骑着雪白神驹出现在人群中时,重樱决定收回自己的话。这下就算宫六长出大翅膀,飞上天去,宫明月也有办法将他射下来。 “宫六,放开她,留你全尸。”宫明月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对准宫六的方向。 宫六脸上丝毫没有惧色:“你可以试试,是我先死,还是你的小徒弟先死。” “你在怀疑我的箭术?”宫明月一身红衣在深沉的夜色里,浓烈得宛如燃烧的火焰,他的眸中蹦出厉色,浑身泛着汹涌的杀气。 “师尊的箭术做弟子的怎敢怀疑,只是弟子相信,师尊的箭再快,也不会快过弟子手中这把匕首。小师妹生得花容月貌,弟子做了鬼,黄泉路上有小师妹相伴,也是个风流鬼。”宫六贴着重樱的耳畔,轻轻吐着气,后面这句话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不想死的,现在就哭。” 重樱眨着干涩的眼睛,她哭不出来。她现在没病没灾的,眼泪哪能说掉就掉,要是宫六手中的匕首用力扎她一刀,她大概会痛得哭出来。 但她也深知情势危急,宫六这个在原书里应该死掉的炮灰,现在还活着,说不定会把剧情玩崩,直接让她这个女主提前翘辫子,那就呜呼哀哉了。 重樱努力挤着眼泪,一滴没挤出来,只好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师父,救我。” 8. 樱樱疼 宫明月将弓弦拉至满月,手背青筋暴起。 重樱眼皮跳了跳。要完!宫明月明显是打算射出这一箭。 他箭术高超,是想铤而走险,将箭穿过她的身体,射中宫六的心脏。因她的个子比宫六矮,又被宫六扣在怀里,箭穿过她的肩膀,就能正中宫六的心脏。 她可是追了整本书的,宫明月这个变态的性子,她简直了如指掌。这么刺激惊险的杀人方式,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用这样的方式杀了宫六,对宫明月来说,会有一种奇怪的快感,尤其是鲜血飞溅,糊满重樱一身时,他肯定快乐极了。 重樱不快乐了。 在宫明月快要射出这一箭时,重樱不管到底有没有挤出眼泪,及时用哭腔道:“师父,樱樱疼。” 宫明月犹豫了一瞬,那支箭便没有射出去。他目力绝佳,一眼就看到了重樱颈侧蜿蜒的血痕。 宫六的匕首锋利,重樱挣动间,颈侧添了道细细的伤口。鲜红的血丝顺着她雪白纤细的脖颈流淌,红白交加,有种触目惊心的美丽。 原本这雪白的皮肤溅上血珠定是极美的,宫明月不知怎么的,想到了那日刑台上,他一鞭子打下去,少女疼得浑身发颤,却紧咬牙关,死活不肯示弱,向他求饶。 这一句“樱樱疼”,是撒娇,更是向他示弱。 倔得没边的小姑娘,看出他眼底的冷酷,向他求饶了。 宫明月饶有兴趣地盯着重樱。 他的草包小徒弟,从禁地醒来后,不单性情大变,脑子也变得聪明了,居然能在瞬息之间判断出他下一步的举动。 宫明月破天荒地抑制住了杀意,应了她这次的示弱。 她是他最偏爱的小徒弟,偶尔娇纵她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 宫明月放下弓箭,眼睫微垂,睫羽敛去眼底的神色。 宫六紧紧盯着宫明月,并未察觉到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飞快地从草丛里游过。倏然,他右腿一疼,浑身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手中的匕首滑落下来。 重樱在匕首松开的瞬间,立时抓住机会,推开宫六,迈着步子朝着宫明月奔去:“师父!” 其余侍卫尽数向宫六涌去,重樱脚步一顿,回头望了一眼。 宫六的身影淹没在刀光剑影里,就在她以为宫六要和原书的结局一样时,“嘭”的一声,一团白烟在宫六的身边炸开,瞬时掩去了宫六的身影。 无数黑衣人从天而降,与宫明月带来的人马厮杀在一起,重樱就是这一犹豫,眨眼间被困在了战场的中心。 她两眼茫然地望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场乱战。 一名黑衣人举着刀朝着她劈下,她带出来的剑早已在路上被宫六收缴,此时没有任何兵器傍身,又因慌乱之下,肢体僵硬,半个招式都没使出来。 她睁大着双眼,看着刀光落下,脑海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宫明月出现在她身后,袖中一道寒光翻转,将那黑衣人劈成了两半。 鲜血喷溅的瞬间,重樱想也没想,抓住宫明月的袖子挡住脸,整个人都钻进了他怀中。 这样就能避免血珠溅到她身上。这是她钻进宫明月怀中时唯一的念头。 宫明月:“……” 黑衣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的目标是宫六,带走了宫六后,他们丝毫不恋战,转身就跑。 侍卫头领打算带着人去追,宫明月道:“不必追了。” 霜降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宫明月:“大人?” “是丞相府的人。”宫明月冷笑。 丞相府和国师府的人,死伤各占一半。霜降领着人善后,检查是否还有活口。 宫明月衣服上溅了血,绯红色的长袍,颜色更深了些。 重樱从他怀中钻出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拿宫明月当了挡箭牌。她惴惴不安地去看宫明月,就怕他一怒之下,拿袖子里的掠影剑把她劈成两半。 宫明月也在看她。他脸上倒未见怒色,就是表情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 重樱默默向后退了两步,目光在地上搜寻她的包裹。找了半天,不见包裹的踪影。 这个该死的宫六,不会是在性命攸关的逃跑之际,还顺手将她的包裹劫走了吧。 重樱快要气成了个球。 小姑娘眉眼间堆上怒色,脸颊圆鼓鼓的,还挺可爱。宫明月忍不住伸出左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拇指与食指顺道还搓了搓。 重樱:“……” 喂,当搓面团吗? “回府。”宫明月道。 侍卫将马牵到宫明月身前,宫明月翻身上马,微微俯身。 重樱的视野里倏然递出一只手,她顺着那只手往上望去,撞上宫明月的目光。 宫明月挑眉:“还不走?” 重樱犹疑:“坐哪里?” “当然是师父的怀里。”宫明月理所当然地说道,“为师记得,樱樱不会骑马。” 宫明月对这个小徒弟,一向没什么避讳,重樱左右张望,除了宫明月,显然没人敢和她共乘一骑,只好抓住他的左手,顺着他的力道,上了马,坐进他的怀中。 他衣服上沾了血,怀中腥气尤其浓烈,重樱嗅着腥气,不适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 “冷。”重樱抱住双臂。这条蛇的体温比旁人低一些,怀里冷冰冰的。她又害怕,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宫明月脱下身上的外袍,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温声问:“这样还冷吗?” “好点了。”袍子上还带着宫明月的体温,呼吸间满是宫明月的气息。 “你换个姿势,将双臂搂着为师的腰,脸颊贴着为师的心口,这样便不冷了。”小姑娘怕冷,夜里风大,怕会冻着。 “不、不用了。”重樱连忙摇头,忽然身体腾空而起,竟是宫明月握住她的腰身,将她提了起来,换侧坐在马背上。 重樱怕摔下去,赶紧搂住宫明月的腰,维持身体的平衡。宫明月拽起衣袍,这回将她连人带脑袋,一起裹了起来,双臂圈住她,拽紧缰绳,呵斥一声:“驾——” 座下神驹得了号令,疾驰而去。 夜风呼呼刮来,俱被宫明月的外袍挡在外面,重樱缩在宫明月的怀中,眼前乌漆嘛黑的,发现这样确实挺暖和的。 人一暖和,就容易犯困,重樱奔波了大半夜,疲累不堪,这会儿眼皮子开始打架。她抱着宫明月,意识模模糊糊,心底颇为遗憾,这么大好的逃跑机会,居然就这么错过了。 她明明没有放出信号弹,宫明月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 难不成他在她身上装了gps不成? 重樱打了个呵欠。回去后她要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就当攒经验值了。 重樱睡着后,宫明月用手臂搂着她,以免她从马背上跌了下去。到了国师府前,他将重樱抱在怀里,翻身下马,整个过程动作小心翼翼,丝毫没有惊动重樱。 侍卫上前为他推开大门。 春夏秋冬四婢早已等候在院内,见宫明月抱着重樱入府,连忙迎了上来,打算将她接过去。 “从明日起,樱樱搬到紫园来住,你们四个今夜将她的东西收拾一下。” “是。”四婢心中暗暗吃惊,齐齐应了一声。 紫园是宫明月的住处。因院内种植了一大片紫竹林,远远望去,一片浓紫,故唤紫园。 重樱的屋子还没腾出来,宫明月抱着她,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将她搁在床上。 白露和谷雨前来伺候。 宫明月道:“别吵醒她。” 白露和谷雨点点头,点上安神香,一人替重樱褪衣,一人替她脱鞋。 重樱醒来时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桌上点着一盏烛火,她抱着小被子,呆愣愣地望着头顶的白纱帐,有些懵。 这里似乎不是她的住处。 她住的地方叫朱园,因院子里种植的花多是红色而得名,她追书的时候就经常吐槽,朱园听起来像猪圈的名字,宫明月是在养猪吗?大结局章告诉她,可不就是么!千重樱就是宫明月养出来的猪,养了整本书,终于在大结局章的时候宰了。 重樱起身穿鞋,走到门口,伸手拉门。 门纹丝不动。 被人从屋外上了锁。 重樱试了好几下,没拉动,只好放弃。 她在桌边坐了下来,整理着思绪。她是被宫明月带回来的,这里应该就是宫明月的地盘。 她抬眸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子里的陈设干净利落,一应玩器全无,只有架子上摆着几本书,壁上挂着一把剑。 剑是金色的,乍一望去,犹如一条金色的蛇,唬了重樱一跳。因那剑柄雕成蛇头的样式,各嵌一颗红宝石,看起来尤其像蛇的眼睛。 这是宫明月的兵器,掠影剑。这把剑出鞘后剑尾微微弯曲,犹如蛇的尾巴,异常锋利,能在瞬息之间割断敌人的喉骨。 9. 剖心之惧 既然是掠影剑,这里自然就是宫明月的房间了。 重樱猛地站起来,不安地走了两步。宫明月把她抱回自己的房间锁着做什么?不会提前触发师徒苟合的剧情吧? 老实说,她对渣男没有兴趣。虽然这个渣男长得挺好看的。 重樱抬手将掠影剑取下,近乎天真地想,万一出事的话,至少有个防身的武器。 她将剑拔出,挥了出去,试试手感。寒光闪过,壁上挂着的一幅画应声而落,掉在了地上。 重樱赶紧将剑插回鞘中。 不愧是原书号称天下最锋利的剑,就这么随意挥一下,剑气竟能凌空斩断壁上的画。 好好的一幅画,从中间断成两截,截断之处,裂口齐整整的。 重樱心虚地将画捡起,往墙上挂去,挂了半天,只剩下半截,怎么看都碍眼,索性将画卷起来,塞入一旁的瓷瓶里。 瓷瓶后透出来的微弱的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抱起瓷瓶,发现光是从墙洞里漏进来的。她凑上前,将眼睛对上了洞,往里面望去。 隔壁似乎是个密室。 密室内的两排架子上点满了蜡烛,烛火跳跃着,映出一道颀长的影子。过了一会儿,那影子慢慢地移动着,出现在重樱的视野里。 宫明月。 重樱认出他的衣裳。 他穿的还是去拦截她时的衣裳。 脱了红色的外袍,里面的衣裳是白色的,宽大的衣摆垂下,腰间用素色的腰带束出劲瘦的腰身。长发尽数挽起,用发带束着,发尾垂至腰间,柔滑如缎。 宫明月手长脚长,步子迈的大,三两步就走到了密室的另一端。 重樱的目光跟着他的身影,望过去的瞬间,吸了口凉气。 宫明月站在刑架前,刑架上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重樱只能勉强分辨出那是个人,从身形来看,约莫是男人。 男人浑身是血,像是刚从血泊里捞出来的,鲜血顺着他的衣裳滴滴答答淌到地上,奇怪的是,重樱并没有在他的身上找到伤口。 出了这么多的血,照理说,伤口应该会很大。 宫明月勾了勾手指,男人的下巴似乎被一股无形地力道托着,被迫抬起头来。 “啧,还活着。”宫明月叹了一声,“活着就好。” 男人仅存的一点意识,让他明白过来眼前的处境,身体颤抖起来。 “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背叛,你们人族似乎很擅长这件事,你们管这叫忍辱负重。”宫明月轻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好听,却叫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男人神色惊恐,心一横,打算咬舌自尽,“咔嚓”一声,是他的下巴被宫明月残忍地卸了。 宫明月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匕首轻轻在男人的身上游移,划开他的衣裳,露出硬邦邦的胸膛:“你既做了探子,就该已经探清楚我的脾气,也该知道丞相府的探子,落在我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匕首停留在心口。 宫明月猩红的舌头舔了下唇角,眼底腾起嗜血之色。匕首在男人的胸膛上一划,划开了他的肌肤,登时鲜血狂涌。 男人的身体因为痛楚奋力地挣动着,力气大得将整个铁制的刑架撞得咣当直响。 宫明月手里托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烛光映着他的面颊。他微微偏了下脑袋,眉目间妖冶横生,整幅画面美丽又残酷。 心脏刚被取下,犹在跳动着,它的主人瞪大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活生生从心口剖出。 男人张了张唇,喉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双眼很快蒙上死灰之色,慢慢地垂下了脑袋,再没了任何声息。 站在墙壁后面,通过墙洞亲眼目睹这一切的重樱,早已吓得满脸惨白,双眼呆滞,四肢僵成了木头。 心口处凉凉的。 重樱不记得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屋外传来开锁的声音,惊得她回神。 她慌忙将手中的瓷瓶放回原来的地方,快速地朝着门口跑去,跑了几步,又折回来,往床榻边跑去。 中途想起什么,她赶紧跑到瓷瓶边,把瓷瓶里的画取出来,到处找地方藏。 实在没地方藏了,她捞起被子,把画丢了进去。 宫明月推开屋门。 夜风扑面而来,将屋里的烛火吹得跳了一下,重樱的心脏也跟着跳了一下。 她垂下双臂,僵硬地转过身来。 屋外漆黑的天幕上,挂着一轮硕大的银月,宫明月披着满身的月色,踏了进来,一眼就望见重樱光着右脚站在床前,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寒意直往脚底钻,重樱的脚拇指不安地动了动。 刚才她跑得太急,一只鞋子跑丢了,她的目光在屋子里逡巡,终于在门口找到她丢的那只鞋。 她屏住呼吸,不敢大喘气,一喘气必定会气喘吁吁。 她的面颊因为跑得太快泛着奇异的红润。 宫明月似乎笑了一下,又好像没笑。重樱如同飘在了云端,眼前所见,虚虚实实,分不清楚。 宫明月抬手将身后的屋门合起,隔绝了夜风,也隔绝了屋外的月色。 他慢悠悠向前跨了一步,弯身捡起地上的鞋,走到重樱身前,一把将她抱起,搁在床榻上,然后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右脚。 他的体温比旁人低一点,又刚从夜风里走来,指尖带着些许凉意,触上重樱的脚背,凉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重樱缩了一缩。 宫明月不急不缓地将那只鞋子套在她的脚上。 “醒来就光着脚到处跑,当心着凉。”他用极其宠溺的语气苛责了一句。 重樱的脑海中犹存着他将那人心脏剖出的一幕,整个人木木呆呆的,没有反应。 宫明月也不恼,他拿起挂在床头架子上的披风,裹在她的身上:“樱樱一向体弱,要是生病了,会难受的。” 披风毛绒绒的,裹在身上,的确暖和了许多。 宫明月在重樱身边坐下。 他穿的还是那套白衣,身上没有半点腥气,反而沁着一股淡淡的幽香。重樱的目光在他的指尖掠过,也未找见一丝血迹,仿佛她刚才偷窥所见,只是她的幻觉。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宫明月用指尖试了试她的额头。 “没、没事。”重樱舌头有些打结。 宫明月扫了一眼屋内,笑问:“樱樱这么紧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师父的事?” “没有!”这回重樱答得很快,反而更显得心虚。 宫明月“哦”了一声,将声音拖得很长,几乎在重樱以为他发现她偷窥了他时,他指着墙壁的空白处:“那樱樱告诉为师,原本挂在那里的画去了哪里?” 重樱躲避着他的眼神,这下更坐实了自己的心虚。 她知道那幅画是宫明月自己画的,宫明月此人自大张狂,看不上别人的东西,屋里的字画一应都是自己亲手所作。她砍断的那幅画,是他最满意的一幅作品,画的是寒梅傲雪图。 宫明月盯着重樱瞧,重樱被他盯着头皮发麻,弱弱地从被子里捞出画,双手捧着递了出去:“在、在这里。” 宫明月瞧见了画上的裂痕,笑容一顿。 重樱吓得差点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幸而她还有些自尊,那些可怜的自尊让她维持着基本的体面。她低着脑袋,不敢看宫明月的眼睛,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是掠影剑留下的断口。”宫明月一眼就看出端倪。 “樱樱贪玩,取了师父的剑比划了一下,哪知剑刃锋利,不小心毁了师父的画。”重樱的身体不自觉地抖动着。 她亲眼所见,宫明月活活将一个人的心脏剖了出来,得罪这条蛇的下场,必定是极其惨烈的。他对她的偏爱是假的,她无法像原主那般自恃有宫明月的偏爱就胡作非为。 她心底是极怕宫明月的,尤其是在见到他杀人以后。她再也无法像先前那样,仗着那虚假的偏爱,在他面前耍阴谋诡计。 时间仿佛凝固了片刻。 宫明月抬起手,五指微张,挂在壁上的掠影剑腾空而起,落入他掌中。 他将剑拔出三寸,银白色的剑刃映出他的眉眼,那眉眼间堆着腻死人的温柔,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温柔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只是在看到那少女瑟瑟发抖,又强作镇定时,心湖像是被人丢进了一颗石子,泛起圈圈涟漪,眼神便不自觉温软了起来。 他把剑塞入重樱的手里:“樱樱想看,便看个够。” 重樱讶然。 “只是要仔细,别割伤了手指。”他不忘叮嘱一句。 重樱呆愣愣地握着剑,不知所措。 宫明月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以后想看师父的什么东西,尽管说出来,师父又不是小气鬼,连把剑都舍不得给徒弟看。将来樱樱是要继承为师的衣钵的,这把剑迟早是樱樱的。” 重樱心想,那可不敢,眼前这位是个寿命比天长的老妖怪,她没那个本事能活到继承他衣钵的那天。 10. 一颗糖豆 “师父,天色已晚,樱樱先回去了。”重樱把剑递还给宫明月。 “你搬到紫园来和师父一起住,不必回去了。” 重樱五雷轰顶,呆在原地:“师、师父。” “怎么,不愿意和师父一起住在紫园?”宫明月温柔的语气眨眼间转为危险。 重樱震惊之余,犹保持着几分理智,点点头,又摇摇头,慌得话都说不明白了:“不是,不是……并非如此,愿意,樱樱愿意!” 宫明月抬手,将她拽上了床榻,丢进里侧:“你的屋子尚未收拾好,今夜就睡在这里。” 这下重樱直接灵魂出窍了,僵直地躺在床上,成了一具木偶。 宫明月抚着她惨白的面颊:“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被宫六伤了哪里?” 宫明月握起她的手,欲搭上她的脉。 重樱缩回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要讳疾忌医。”宫明月一脸的不赞同。 这条蛇活得久,涉猎的东西多,是会些医术的。重樱不想给他看,她没忘记,这具身体隐藏着禁忌,会触发这条蛇的淫念。 “是伤口疼,先前鞭子留下的伤口疼。”重樱随口找了个借口。 宫明月一怔:“我瞧瞧。” “不、不用了。”重樱拼命摇头,忙改了口,“伤口已经好了,师父的药很管用,现在又不疼了。” “一时疼,一时不疼,都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真的。”宫明月叹了一声。 他缓缓逼近重樱,双臂撑在重樱的身侧,垂下脑袋,自上而下地俯视着重樱。 这个姿势太危险了。 她被困在了蛇的怀里,蛇能轻易地吞噬了她。 重樱的身体僵得厉害,面上血色全无,结结巴巴道:“真的不疼了。” “那日是樱樱不乖,忤逆为师,惹得为师不高兴,才罚了樱樱,为师的心里还是很疼樱樱的。”他的手搭上重樱的肩膀,低声哄着,“乖一点。” 重樱的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随口撒的一句慌,竟成了触发原书剧情的开关。重樱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裳,她才不要在这条蛇手里失了身子,又丢了命。 宫明月这条蛇活了三千多年,大部分时间是被冰封起来的,近些年才进入人族的地盘,在将千重樱拐上床之前,这只老怪物心底压根就没有男女之分。 在他的眼里,男人和女人,都是他讨厌的人族,是他将来猎杀的对象,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他从池子里捞出了浑身湿漉漉的千重樱。 千重樱的身体,就像是一把打开欲念的钥匙,让他头一回体会到了,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重樱现在的处境无疑是岌岌可危的。 她揪住衣裳,指尖因为过于用力,泛着惨白的颜色。眼角不自觉泛起湿意,不知是吓的,还是委屈的。 似乎只要她紧紧抓住衣裳,宫明月就无可奈何了。 然而她这小小的挣扎,在宫明月的眼里,根本算不上挣扎,他只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掀了过来,改为趴伏在榻上。 重樱惊得如弹簧跳起,宫明月的手按在她的肩头,将她压了回去。 他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手去拽她的衣裳。 重樱瞳孔骤然紧缩,整个身体霎时崩紧。她身上的披风早在挣扎时就掉了下来,披风下是一件薄衫。 宫明月一寸寸褪下她的薄衫,露出裹胸。他用手指一勾,解开裹胸的带子。 他只是想看她的伤疤,没有别的意图,那两条交错的鞭痕露了出来,他便停下了褪衣的动作。 他的目光顿了顿,凝于重樱后背的伤疤上。 她的肤色欺霜赛雪,稍微添点瑕疵,都会过分显目。 两条鞭痕交错,印记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她的皮肤过于白皙,才叫那两条鞭痕一下子蹦进了宫明月的眼底,突兀至极。 宫明月认认真真看了两眼:“的确已经痊愈,药膏记得抹,别留下了疤。” 重樱已经放弃了挣扎,整个人贴着床榻,脑袋埋进枕头里,进入鸵鸟状态。 她已经没什么力气挣扎了。 她更怕再挣扎下去,会引起这条蛇的注意。 宫明月看完了伤疤,将衣裳拉回去,拢在她身上。 重樱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宫明月不解地看着她毛茸茸的后脑勺,唤道:“樱樱。” 重樱的肩膀小幅度地收缩着,看得出来,她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抖动。 她的脸藏进枕头里,半天没有动静,宫明月担心她将自己憋坏了,强硬地将她掰过来。 重樱双眼红通通的,像只可怜兮兮的兔子,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被她埋过的地方,一小滩泪渍晕开。 “哭了?”宫明月呆了一呆,用拇指蹭着她湿润的眼角。 以前的小徒弟是个小哭包没错,向来哭得很有技巧,往往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哭,必要当着他的面哭,假哭居多,并非真的委屈。 这回她却是偷偷摸摸地哭。 宫明月抽出帕子,替她擦着眼泪:“叫你小哭包一点没错,怎么这种小事也值得哭?不就是伤口疼了么?” 他并未意识到她是羞愤得哭了。 重樱抿着唇不说话,恨不得将自己团成一个球,藏到宫明月看不到的角落里。 真丢脸。 她居然因为被一个男人看了后背而哭。 她啃书时荤素不忌,什么猎奇向的都吃得下,表面浪得飞起,真正却是个连男孩子手都没摸过的乖乖女,俗称口嗨型选手。 这是人生第一次被陌生的男人强制扒了衣裳,尽管这个男人对她并无杂念。 紧张、惊惧、愤怒、羞怯……那种被宫明月按在掌下,无能为力的感觉,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她的心脏。 短短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重樱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甚至以为宫明月已经化出原形,对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重樱今夜接连受到刺激,心脏一阵阵收缩着,双眼空茫地瞪着帐顶,眼角泪水无意识地流淌着。 枕在她脑后的枕头不一会儿就湿了一大块。 她就那么无声地流着泪,泪珠子好似一下子砸进宫明月的心底。 “不哭了,以后就算樱樱犯了天大的错,师父也不责罚樱樱,好不好?”宫明月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泪,像是在哄孩子一般哄着她。 重樱微怔。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大结局,她都要信以为真了。原书里的千重樱什么错也没犯,被他活生生地摘了心脏。 这条蛇的话根本不能信。 偏偏他总用这样温柔的语气承诺,怎能不动人心旌?如果她是千重樱,大概率也会上当吧。 重樱胡思乱想着,唇瓣抵上一物。 是颗糖豆。 宫明月从锦囊里摸出来的。 糖豆着沁着股甜腻的香气,直往重樱口中钻,重樱被诱惑地忍不住张开唇,含住这颗糖豆。 甜甜的滋味霎时间在舌尖上漫开。 宫明月有随身带着糖豆的习惯,偶尔含上一颗,绵绵密密的甜在嘴里化开,是他最喜欢的滋味。 原书里他总是在与千重樱共赴巫山云雨时,用嘴将糖豆喂给千重樱,只有这个时候,他是真心愿意与千重樱分享自己尝到的甜蜜,因千重樱的身体哄得他很开心。 说起宫明月随身带着糖豆的习惯,还要追溯到他五岁时。 宫明月是人族和妖族结合的后代,他的母亲是蛇妖,名叫宫南雪,父亲是神霄宫的首席大弟子,虞长风。 在奉命追捕蛇妖的时候,虞长风误中情毒,蛇妖用自己的身体给他解了毒,他对蛇妖产生异样的情愫,放过了蛇妖。 五年后,蛇妖宫南雪带着宫明月入神霄宫认亲,虞长风这时才知道蛇妖为自己诞下了一子。神霄宫逼迫他杀了他们母子二人断情,他几番挣扎之下,决定背弃自己的信仰,护佑他们母子二人。 他对同门刀剑相向,杀出重围,带着他们母子二人逃出神霄宫。 摆脱神霄宫的追杀后,他将宫明月抱在怀里,揉了揉他的脑袋,给他买了一包糖豆,哄着他叫自己爹爹。 宫明月开心极了,那是他的爹爹给他买的糖豆。 从今往后,他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有爹爹了。然后下一秒,年仅五岁的宫明月就看见他的爹爹脸上骤然失了血色。 他的母亲宫南雪,站在他的爹爹虞长风身后,将自己手里的剑毫不留情地捅进了他的身体。 虞长风微微瞪大眼睛,抱着宫明月,轰然倒在血泊里。宫明月嘴里那颗糖豆还没有吃完,就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爹爹。 宫明月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那颗糖豆的滋味——是甜的,也是苦的。 重樱嚼着嘴里的糖豆。 这还是宫明月头一回在清醒的情况下喂她糖豆,千重樱都没这个待遇。千重樱意乱情迷时尝到的糖豆,真的能尝出甜味吗? 或许她以为是甜的,在被宫明月摘了心脏的那一瞬,她才恍然大悟,宫明月喂给她的糖豆,其实是苦的。 重樱想着宫明月的身世,眼泪渐渐干了,心底那些别扭的情绪,尽数被这颗糖豆的甜味冲击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那个委屈得哭得不能自已的她,只是场幻觉。 11. 幼崽真好哄 啧,一颗糖豆就哄好了,真是乖得招人疼。宫明月满意地揉揉重樱的脑袋,轻声问:“还要吗?” 重樱摇头。 糖吃多了会蛀牙。 宫明月以手掩嘴,打了个呵欠:“睡吧。” 宫六将重樱劫走后,他马不停蹄地追捕二人,又在密室里审问丞相派来的奸细,耗费太多心神,再厉害也忍不住犯困了。 他在重樱身边躺倒,拽起薄被裹住重樱的身体,屈指弹灭了蜡烛。 屋内登时陷入一片漆黑。 重樱睁着双眼,待眼前渐渐适应了夜色,缓缓从被子里钻出来,往外面爬去。爬到一半,伸出一只手,将她按了回去。 “睡觉。”宫明月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我去别处睡。” “就在这里睡。” “再过半个月,我就十六了。”重樱决定提醒宫明月一句。这条蛇不懂男女感情,至少懂得世俗礼仪,在世俗里,这么大的女孩子,不应该和不是自己夫君的成年男人共睡一榻。 “就算长到九十六,樱樱依旧是为师的小姑娘。”宫明月再次拽起被子,裹住重樱,懒洋洋地说道。 他是个三千多岁的老妖怪,人族十六岁的年纪,在他的族群里还只算幼崽。幼崽轻易夭折,都是被他们这些老妖怪拴在裤腰带上,恨不得时时刻刻看护着的。 宫明月的一条手臂搭在重樱的腰上,重樱像条蚕似的,被包裹在被子里,不能动弹。 她很郁闷。 这条蛇在世俗里生活,为什么就不能尊重一下世俗? 宫明月察觉到她的抗拒,睁开眼睛,翻了个身:“樱樱以前总是半夜敲师父的门,还记得吗?” 重樱哪里记得,她又不是原主。 片刻后,她想起原书里的一些片段。原书在提及千重樱的来历时,用回忆的笔法介绍过,千重樱是被宫明月和沈霁从战场上捡回来的。 东陵大陆战乱频繁,千重樱从小与族人失散,流落街头,险些死在战乱中,是沈霁求宫明月收她为徒,给了她容身之所。 初入国师府,她因害怕打雷,半夜跑去敲宫明月的门。重樱猜测,宫明月那时并不知道她是能复活千重曦的容器,是真心实意拿她当自己的徒弟,将来传承衣钵的。 千重樱十四岁的身体,长年吃不饱穿不暖,营养不良,瘦弱如七八岁的稚童,在宫明月的眼底,分明就是可怜巴巴的幼崽。 幼崽害怕,当然要好好哄着,不能受了惊。 他将千重樱抱进自己的屋里,裹着小被子,哄她入睡。 千重樱仅只这一次,半夜敲过宫明月的门,第二天宫明月就将她安排进了朱园。 此后每次打雷,她都是去找沈霁的。 她也敏锐地感知到,宫明月并非表面上那么好招惹。 “我现在不怕打雷了。” 宫明月笑了,用揶揄的语气道:“嗯,樱樱胆子变大了。” 重樱懒得搭理他,背过身去。既然跑不掉,就认命吧,她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夜,也累了。 心口处一缩一缩的疼,疼痛不是很明显,像是错觉。 重樱按住心口。宫六往她的身体里塞了一只金蚕蛊,宫明月灵力高强,肯定有办法取出金蚕蛊,但金蚕蛊不知走到了哪里,取出来岂不是要光溜溜地躺在他面前。 重樱喉中一更。 那样这条不通欲念的蛇,肯定会无师自通,兽性大发的。 重樱断然否决了这个念头。她已经被宫明月强行扒了一次衣裳,绝对不能再被他第二次。 不能让这条蛇知道金蚕蛊的存在,否则他一定会将她扒光取蛊的。 重樱差点又要泪崩。 她真惨。 她忍住泪水,在脑海里搜索着法子。宫明月收的几个徒弟当中,有个叫宫七的,是位医女,她或许有办法,不如去找她。 重樱安心了下来,闭上眼睛,不消片刻,意识混沌起来—— 火。 到处都是火。 烽火燃烧的地方,鲜血浸透泥土,尸骸遍地。 重樱在梦里拼命地跑着。直觉告诉她,要想活命,别回头,跑! 她鼓动着全身的肌肉,迈开双腿,耳边风声呼呼而过,“咻”的一声,一道银光擦着她的面颊飞过。 重樱双腿一软,整个人扑了出去,趴在了地上。 她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双手,掌心的皮肉被石子割裂,鲜红一片,泛着火辣辣的疼。 一支又一支飞箭从天而降,扎进她面前的土地里,箭尾不断地颤动着。 重樱双手撑在地上,下意识地往后躲着。身体突然腾空而起,是一只手将她提了起来。 “咦,哪里来的小豆芽菜?” 重樱双脚凌空,用力蹬着,想要从那只手中挣脱。 奈何那手臂坚硬如铁,纹丝不动。 重樱抓着那只手腕,顺着手臂望过去,乍然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宫明月一袭红衣,站在肆虐的烽烟里,衣摆被风扬起,发出猎猎的声响。他晃着手里的重樱,挑起唇角笑道:“小豆芽菜,告诉我,你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放、放开我!”重樱气恼地说道,“你才是豆芽菜!卑鄙无耻的老黄瓜!” “这么干瘪,不是豆芽菜是什么。”宫明月掂了掂。 她的身体变小了许多,短手短脚,瘦巴巴的,的确像棵豆芽菜。宫明月只用一只手,就能轻易将她挟制住。 重樱被宫明月掂得有些晕。 “师尊,她许是不小心走到了这里。”站在宫明月身边的青年开口说道。 那青年手里握着一把剑,稍显凌乱的发垂在身后,漆黑如墨。尽管满身是血,那双眸子温润如旧,望过来时满含悲悯。 宫明月的首席大弟子,沈霁。 “妇人之仁!”宫明月斜睨他一眼,“别忘了,这个战场上的,都是我们的敌人。” “我不是。”重樱飞快地摇着脑袋,她感觉到了宫明月的杀意。 “你不是什么?”宫明月反问。 重樱脖子一缩。 “你刚才叫我什么?”宫明月呢喃着,“……什么瓜?” “师父。”重樱果断改了口。这老男人记仇! “谁是你师父,小丫头片子,不要乱认亲。” 重樱求助地望向沈霁,只有沈霁站在杀戮中心,身上无半点杀戮气息。他接收到重樱的求助,温声道:“师尊,她年纪尚幼,连剑都提不动,不如放了她吧。” “又想起你那早夭的妹妹了?” 沈霁默认。 重樱的身体飞起,轻飘飘地落在了沈霁的怀中。 宫明月嫌弃地擦着手上的土。 重樱甫一落入沈霁的怀中,心里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松了开来,忽觉浑身软绵绵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沈霁的怀抱又暖又干燥,给了她安全感,她放心地合起眼眸,任由意识迷糊起来。 重樱在发烧。周身仿佛燃起了烈焰,火舌一寸寸舔舐着她的骨骼。 她努力地掀着眼皮,昏昏沉沉间,隐约有一人坐在她的身侧,用帕子浸了水,敷在她的额头上。 “再忍忍,很快就好了。”沈霁温柔的嗓音,像春风般拂过重樱的耳畔。 她伸出手,揪着沈霁的袖摆。不能死,有个声音提醒着她。 她抓着沈霁衣摆的那只手,五指攥得紧紧的。 “有几日了?”宫明月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开口询问她的情况。重樱从眯着的眼缝里望过去,只看到一道红影在灯影里晃着。 宫明月一来,她就无端紧张起来。他就好像那随时能宣判她死刑的神明,一句话便能决定她的命运。 “两日了。”沈霁说。 “今夜再不醒过来,就扔了。”宫明月的语气有几分不耐烦。 沈霁一更,没有说话。 轰然巨响从不远处传来,屋内烛火跳了一下,沈霁猛地站起,袖摆从重樱的掌心中滑了出去。 “师尊,我去看看。”沈霁说完这句话后,一阵脚步声远去。 重樱担心宫明月真的将她扔出去了,急得去抓沈霁的衣裳。 她这一抓,刚将料子握进手里,就觉出了不对劲。 触感不对。 屋里只有两个人,不是沈霁的,就是宫明月。重樱的掌心像是被烫了一下,指尖微动,抓着也不是,松开也不是。 她怕她一松手,宫明月就丧心病狂地将她扔了出去。 “师尊,有刺客。”就在重樱犹豫之际,沈霁急匆匆地推门走了进来,“您先走,我来断后。” 接着是刀剑相击的声音。 空气里有淡淡的腥气漫开。 重樱听说有刺客,更不敢松开宫明月的袖子了。 能感觉得到宫明月薄凉的目光落在她的面颊上。 重樱将他的袖摆死死握在手里,指甲抠出惨白的颜色也不敢撒手。 一张薄毯兜头而下,将她裹了起来。 “松开。”宫明月的声音抵着她的耳畔响起。 重樱犹豫。 “再不松开,就斩了你这只手。” 重樱果断地松开了手。 宫明月将薄毯往上拽了拽,连同她的脑袋一起裹好,弯身将她背了起来。 重樱愣愣地趴在他背上,薄毯密不透风地裹住她整个人,宫明月的背温暖宽阔,十分有安全感。 她将脑袋搁在他的后颈处,很安心地眯起眼睛。 薄毯外面是一个世界,薄毯里面又是一个小世界,小小的一张薄毯,隔绝了所有的杀戮、血腥和危险。 宫明月背着她跳起,在风中疾行着。 重樱睁开眼睛,偷偷从毯子的缝隙往外望了一眼。 漆黑的天幕挂满浩瀚的星子,宫明月背着她在漫天的银光里穿梭。 …… 重樱醒来时,迟迟忘不掉万千星子齐齐闪烁的一幕,给她带来的震撼感。她按着心口,回味着梦里的情景,望向窗口。 窗门半开,天色渐亮,一颗光芒黯淡的星星垂在天际。 身侧的宫明月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条蛇向来都喜欢早起。记得书里提过,千重樱每每与他云雨过后,醒来时,床榻的另一边都是空荡荡的,这让千重樱很失落。 12. 秋千不好惹 春夏秋冬四婢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将朱园里的东西打包好,搬进紫园。 下午重樱就搬进了新屋子。 紫园有很多干净宽敞的屋子,重樱这间屋子与宫明月的屋子隔了一小片紫竹林。重樱心里记挂着一件事,搬进新屋后,屏退四婢,跳到床上,将床帘放下,把自己脱了个精光,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宫六将她劫走后,她并未像原书那般,放出信号弹,引宫明月前来,宫明月却在发现她不见后,准确无误地找到她,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宫明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定位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 重樱翻着可疑的物件,香包,玉饰,发钗,耳珰,项链……这些东西都是她当天带在身上的,个个都可疑,又个个都没有证据。 重樱丢开它们,坐了起来,翘着右腿,晃了晃。脚腕上的一根银色珠链引起她的注意。 重樱稍稍回想了一下原文的剧情。 原文很少提及千重樱身上的配饰,因为它们都是无关紧要的,除了千重樱的脚链。这个脚链在原文里至少出现过三次。 这条脚链是宫明月送给千重樱的礼物。 千重樱很喜欢这个礼物,这条脚链扣在她的脚上,就好像师父将她锁住了。她喜欢这样被宫明月禁锢的感觉。她爱慕宫明月,心甘情愿被他锁着。 重樱拨着脚链,想将它解下来,弄了半天,不得其法。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真的叫千重樱给猜中了吧!这个脚链就是个禁锢之锁,宫明月用来锁住千重樱的。 当然,看过大结局的重樱不会傻乎乎地和原主一样,认为这是宫明月想一辈子将自己的小徒弟拴在身边宠爱。 千重樱是复活千重曦的容器,宫明月锁着千重樱,是怕她跑了。 重樱浑身冒出一层鸡皮疙瘩,试着将脚链脱下来。 脚链的松紧程度刚刚好,既解不开,也没办法从脚腕上脱下,脚腕都红了,依旧纹丝不动。 重樱几乎可以确定,就是这条脚链出卖了她的行踪。 这个脚链还真是个麻烦。 重樱将衣服一件件往回套,暂时放弃和这条脚链较劲。 下午还有功课要做。 重樱的伤已经好了,宫明月给弟子开设的课自然不能再缺席。宫明月是大魏的国师,平日里事务繁忙,很少亲自指点他们,教他们琴棋书画的先生,都是从府外请回来的,只有涉及灵术,他才会手把手指导一番。 重樱不认得这个世界里的字,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将字都认了一遍。 下学的时候,正值太阳落山之际,重樱提着剑,经过一片深湖,见几个侍女在树下荡秋千。 那是棵古榕树,树干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粗藤编织出来的椅子,由两根垂下来的绳子系着,结成秋千的样式,挂在树下,绳子上缠着漂亮的紫藤花。 一名蓝衣侍女坐在秋千上,其他侍女将秋千推得高高的,再猛地松手,那秋千就载着侍女荡至了半空。 侍女们咯咯的笑声飘进重樱的耳中。 重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僵立在原地。 望着那架高高飞起的秋千,她的脑海中不自觉蹦出一大段文字,丰富的想象力让每一个文字都活了起来,在她的脑海中自动形成活色生香的画面。 重樱直觉一股气血直往脑袋上涌,又羞又恼的情绪,化作滔天巨浪,冲击着她的胸腔。 这架秋千就是原书里宫明月和千重樱的py道具之一! 毫不夸张地说,这段剧情写得狗血又刺激,足足用了三大章,章章都不低于三千字,文风绮丽艳靡,姿势新奇大胆,细节到位,肉香四溢,堪称原书最难忘的高能名场面之一。 假如这场激情戏的女主角不是她的话,就冲着这个在她萌点上跳舞的写法,她可以吹一辈子。 没有假如。 重樱倒霉催的,穿成了千重樱。 原文是这样的,中秋那日,宫明月因要赴宫宴,没办法陪千重樱过节,千重樱不高兴,撒泼打滚要求他留下来陪自己。宫明月入宫除了赴宴,还有一桩要事,便没有答应她。 宫明月走后,千重樱气得饭也不吃,觉要不睡,将宫明月平时送她的小玩意砸了个稀巴烂,自己提着一壶酒,跑到湖边赏月。 她与宫明月相好后,宫明月事事顺着她,鲜少拂逆她的心意。她被宫明月捧在手心里,娇纵得无法无天,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挫折,越想越是不忿。 那时又传出宫里的清平公主心属宫明月,有意招宫明月为驸马,她便怀疑是宫明月厌弃了她,想要投奔公主的怀抱。 千重樱越想越气,将带来的酒喝了大半,坐在秋千上,荡到半夜。宫明月回来时,不见千重樱,与下人一同四处搜寻,终于在树下发现了她的踪影。 更深露重,千重樱孤零零的一个人,意识已经半迷糊,手脚冻得发冷。宫明月将她抱入怀中,她嗅出宫明月身上的气息,委屈得扑进他怀里大哭,借着酒意,向他诉说着自己的情痴与衷肠。 美人投怀送抱,岂有不笑纳之理。宫明月本就迷恋千重樱的身体,美人挑得他情动,他便顺理成章地将美人吃干抹净。 夜幕圆月高悬,月色皎皎如霜,他们在寒风里彼此相拥,肌肤滚烫,合而为一。 情念炽如烈火,秋千荡到最高处,万般销魂滋味,尽在不言中。 那是千重樱最难忘的一夜。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次的秋千py,让宫明月尝到甜头,此后,秋千成了这篇文高频出现的一个道具。 宫明月叫人在自己的屋里也结了一架秋千,千重樱每每与他闹别扭时,他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抱着人“荡秋千”。千重樱哪里经得住他这般折腾,再也不敢随便与他冷战。 除了中秋和冷战这两次用了大篇幅描写,后续的有关秋千的情节,都是一笔带过的,即便每次不足百字,都无法抹杀秋千在这篇文里的存在感。 这便是为什么重樱在看到这架秋千后,如此大的反应。 明明那些都是还未发生的情节,她却羞愤难当,无地自容。这种感觉就好像被人扒光了,丢在大街的人群中,被所有人看了个大笑话。 那架晃悠悠的秋千也跟着变得刺目起来。 蓝衣侍女从秋千上下来后,其他侍女争相恐后地去抢: “我先来,让我先来。” “说好下一个是我的。” “你这么重,小心压塌了,到时候卖了你都不够赔罪的。” “我要撕烂你这个臭丫头的嘴。” 重樱“锵”的一声抽出宝剑。侍女们见了她,俱是一愣,连忙站到一旁向她行礼:“十姑娘。” 重樱抬起手,一剑将秋千劈成了两半。两根缠着花藤的绳子,各自系着半截被拦腰截断的藤椅,在风中晃来晃去。 侍女们惊呆,一时谁也不敢出声。 重樱还剑入鞘,舒了口气。没了这个秋千椅,就不会触发原文剧情了吧。 她丢下侍女转身就走。反正千重樱在国师府里人缘不好,她们都不大喜欢她,解释了她们也不听。 而且这件事根本没法解释啊啊啊魂淡!!! 重樱一走,侍女们慢慢地回了神,面色各异,有人脸色发白,有人神情震怒,有人担忧不已。 “不就是仗着大人宠她才这么胡作非为,哼,一个废物,有什么好嚣张的。” “这秋千是九公子给七姑娘做的,九公子向来脾气冲,要是九公子知道了,怕是要酿成大祸。” “这可如何是好,秋千是我们向七姑娘借来玩的,怎么向七姑娘交待!” 众人七嘴八舌,都拿不出主意,不知是谁讷讷喊了一句“七姑娘”,侍女们转头,夕阳里逆着光而立的白衣女子,不是宫七是谁! “怎么回事?”宫七刚取药回来,经过湖边,就见这群侍女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禁皱眉问了一句。 侍女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还是那名蓝衣少女上前,支支吾吾将前因后果说明白了。 蓝衣少女说完,惴惴不安地去打量宫七。 微风吹皱湖面,宫七的影子倒映在水里,呆呆盯着那架断裂的秋千,半天没有动静。 重樱刚搬了家,还没适应过来,差点又去了朱园。等她绕回来时,夕阳已经落山,暮色一寸寸吞噬着大地。 重樱踏进紫园,四婢站在门口,迎了上来,取走她手里的剑:“十姑娘,您总算回来了,大人在等您用膳。” 重樱微愣:“等我用膳?” 四婢齐齐点头。 重樱哪里想得到搬过来和宫明月一起住,还得陪宫明月用膳。她极不情愿地一步三挪,挪到了花厅。 廊前的灯笼已经点亮,白露和谷雨站在门口,屋内点着数盏琉璃灯,宫明月坐在灯影里,的确是在等她的模样。 重樱踏进屋内,照着规矩,老老实实给宫明月行了礼。 “坐。”宫明月说。 重樱双手搭在腿间,垂着脑袋坐下。宫明月吩咐上菜。 菜肴热腾腾的,刚端上来空气里就蔓延着香气,重樱偷偷瞄了一眼,都是她喜欢的,有荤有素,还有排骨汤。但在宫明月面前,重樱有些顾忌,不太放得开,整顿饭都是小口小口地抿着,不敢放肆。 这一顿饭吃得扭捏至极。 原书里宫明月在将千重樱拐上床之前,并没有和千重樱一同用膳的习惯。蛇天性冷血,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与千重樱有了身体的接触后,他才试着和千重樱一同用膳,这还是千重樱胡搅蛮缠求来的。 千重樱也觉察出来了,宫明月有意避开与她口水交换这种亲密的接触。或许,对于宫明月来说,相濡以沫是一种很神圣的行为,代表着他敞开心扉,接纳一个人。千重樱执着于此便是这个缘由。 事实上证明千重樱的想法是对的,在宫明月同意与她一同用膳后,两人再赴巫山时,宫明月动情之际,破天荒地吻了她的唇瓣。 他还将他最喜欢的糖豆含在口中喂给了她。 重樱想不通宫明月怎么会突然转性。 13. 灵女祭 用过晚膳,重樱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缠着自己的衣角,谷雨提来一盏宫灯:“十姑娘,这是大人今日特意从宫里带出来的。” “给我的?”重樱绞着衣角的动作一顿,脸上露出讶然的神色。 “喜欢吗?”宫明月问。 那玉勾云纹宫灯造型华美,图案精致,一盏幽幽烛火,透过绢纱映出重樱的眉眼。 重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心底里盛开着欢喜的花。 她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盏宫灯。 “今晚是灵女祭,你拜入我门下已有两年,很少出府,想不想出去玩?”橘黄色的烛火笼着宫明月的面颊,为他冷白的肌肤添上一丝暖意。 不得不承认,他生得极为好看,就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公子。 重樱在心底咕哝着,哪里是很少,除了被宫六劫出去那一次,千重樱入国师府后根本就没出过门。宫明月有意控制着她的行踪,不许她出门。 千重樱也为此苦恼过,后来痴心迷恋宫明月,被宫明月哄得团团转,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只安心守在他身边,他说往东,她就不往西。 重樱听说可以出去玩,又惊又喜:“真的能出去玩吗?” 宫明月站起身来,抬手。 白露会意,奉上一件雪白的披风。 宫明月将披风裹在重樱的身上,系好带子,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晚上风大,不许着凉。” 重樱差点高兴得蹦起来。 她接了谷雨手里的宫灯,亦步亦趋跟在宫明月身后,出了国师府。 灵女祭原文里几乎没有提过,或许提过一两笔,只是和情节无关,被重樱忽略了。 重樱抓着宫明月的袖子,好奇地问灵女祭是什么。 宫明月耐心解释着:“灵女祭百姓为怀念灵女而设立的,在这一天,所有的百姓都会自发地去水边祭祀,祈福消灾。” 祭的是哪位灵女,不用宫明月明说,重樱也能猜得出来。东陵大陆的历任灵女,只有千重曦葬身无尽海,去水边祭祀,祭的当然是千重曦。 宫明月将她眉目间的喜色收进眼底。 灵女祭是大魏最盛大的节日之一,正值浓浓春意之际,天都城的百姓几乎都出动了。街头花灯如昼,夜空升起璀璨的烟花,远处的河上飘满了河灯。重樱的心情被气氛感染,跟着欢欣鼓舞起来。 “卖糖人咯,两文钱一个,买三送一!甜而不腻!”街道两边都是货摊,摊贩们在卖力地吆喝着。 重樱故意往人多的地方挤。 宫明月悠闲自在地在灯影里穿梭,并未注意到她这边,倒是他的贴身侍卫霜降自始至终跟在她身后,防止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她。 不管重樱往哪个旮旯角落里钻,他都跟个影子似的,永远隔着三步远的距离,不多不少。 简直是阴魂不散。 愁得重樱脑壳都疼了。 重樱停下脚步,小口喘着气。跑来跑去,她累了。 夜风拂面,长街灯影摇晃。 重樱逆着光停下,拿手揉着眉心,唇瓣忽然一凉,香香甜甜的滋味漫开。 她垂下眼睫,入目是一截红棕色的糖人。宫明月握着糖人的竹签,双眼一弯:“像你。” 明明是个小猪仔,哪里像她了。 重樱鼓了鼓脸颊,最后求生欲战胜斗志,咽回快要脱口而出的“你全家都是小猪仔”。 她把手里的宫灯塞给宫明月,一口叼走糖人,转身走到人群里。 不跟这条幼稚的蛇说话。 宫明月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笑着把宫灯递给了霜降。 一路上重樱都没找到脱身的机会。 宫明月带着她上了一艘画舫,画舫上挂满了灯笼,烛火将水面映照得光影璀璨,隐约有丝竹声从舱内飘出。 几名身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拱手向宫明月施礼:“国师大人真是贵客,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原来这位就是名动天都的国师大人,百闻不如一见,在下久仰国师大名已久,请国师大人受在下一拜。” 这些男人年纪约莫三四十岁左右,满身绫罗绸缎,掩不住凸起的大肚子,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褶子能夹死苍蝇,更遑论开口就一股子油腻味。 重樱咬了口糖人,默默往后退一步。 那向宫明月行跪拜之礼的男人,双腿刚弯下去,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宫明月笑得克制疏离:“林大人多礼了,你我同朝为官,皆仰仗陛下,不必如此客气。” 那人心底惊诧不已,顺着这股力道站起。素闻国师宫明月身怀绝品灵骨,堪称整个东陵大陆最强的灵术师,只见他轻袍缓带立于月色里,仙风道骨,风华绝代,的确是常人所不及。 他注意到宫明月身旁的重樱,见她风流袅娜,小小年纪,就已经貌美惊人,与宫明月站在一起,仿佛一对璧人,忍不住道:“想必这位是尊夫人吧,与国师大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重樱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我有这么老么?” 如果她没记错,这老妖怪为了融入人族,谎称自己是人,因在大魏做了十多年的国师,按照他当时报的年纪,如今算起来也有三十六了。三十六在人族已经是高龄,更有甚者都做了爷爷。 与“爷爷”同辈,重樱惯性思维觉得自己被人给看老了。 重樱话音刚落,那位林大人的笑容一僵。与他同行之人提醒道:“别看着国师大人年轻,真实年龄比林大人还要大上两岁。” 他本意是想让这位林大人顺着他的话夸宫明月样貌年轻,哪知那林大人是个木疙瘩,又见重樱裹着披风站在宫明月身旁吃着糖,粉雕玉琢的,一副幼齿的模样,惊异道: “难道这位是国师大人的千金?国师大人真有福气,竟有一位如此冰雪可爱的千金。与国师大人站在一起不似父女,更像是兄妹。” 提醒之人登时不忍直视地用手捂住了额头,气得想跳河。 宫明月勾着唇角,阴沉沉地笑道:“林大人说笑了,宫某不才,至今尚未娶妻。林大人若有合适的,不妨替宫某牵个红线,想来生个漂亮伶俐的女儿,也是来得及的。” 重樱连忙道:“我是他徒弟。” 她哪敢平白无故认了宫明月做爹,宫明月还不得宰了她。 那林大人一愣,面颊“刷”的一下红了。这可是拍马屁直接拍到了马蹄上。 他初到天都城,还认不全京都的官员,今日受邀出来游玩,只听说朝中有两大势力,分别以国师宫明月和丞相师权为首。 国师宫明月身为大陆第一灵术师,有呼风唤雨之能,跟着他混有前途,必是要巴结的,这才急吼吼地上来拍马屁。只是他对国师知之甚少,一上来马屁没拍成,还得罪了俩。 林大人尴尬得直咳嗽,还是最先迎出来的男子解围道:“夜里风大,国师大人里面请,歌舞助兴,再谈其他事。” 宫明月往船舱走。 重樱揪住他的袖子,他回头看她。 重樱道:“我不进去了,就在这里看看烟花。” 刚才那拍错马屁的林大人道:“里面都是大男人,的确不适合小姑娘,不如给小姑娘抓点瓜子果脯,由她去玩吧。” 他说着,叫身边的侍童去拿食盒过来。 宫明月不置可否,只道:“披风不许脱,要是生病了,就让宫七给你扎几针。” 不管是原主还是重樱,都是极怕针尖的,重樱连连点头:“师父放心。” 画舫已经行到河中央,不怕重樱跑了下去,霜降便没再守着重樱,跟着宫明月一同进了船舱。 重樱抱着食盒,抓着里面的果脯,吃了一颗,仰头望着漫天的星子。 河里飘着无数莲灯,灯火交相辉映,仿佛水里开出了火红色的花,反显得天上的星星黯淡了。 不远处烟花腾空,五颜六色的焰火,将整个夜幕照得亮如白昼。 一艘小船穿过漂浮的莲灯,往这边驶来,重樱取下头上价值连城的簪子,冲着小船招手。 小船上的人会意,撑着船过来了。重樱从甲板上跳了下去,仗着一身功夫,轻飘飘地落在船上,递出簪子:“送我去岸边。” 上了岸后,她嫌披风碍事,解了披风,丢在地上,朝着灯火璀璨的地方奔去。 这么大好的机会,不跑白不跑。 至于脚上的链子,谁知道她的猜测准不准呢,不管了,先跑了再说,跑出去再找一把剑,把链子给砍了。 重樱对天都城并不熟悉,她打算先远离那艘画舫,再找人慢慢问路出城。 她一路逆着人流走,走了一条街,忽见前方人头攒动,心神一动,跟了上去。 青石铺出来的广场上,聚满了天都城的百姓,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一尊巨大的汉白玉雕像。那雕像足有三丈高,雕成女子的模样,女子年纪很轻,容色昳丽,手里挽着长弓,弯弓如满月,一支箭搭在弦上,蓄势待发。 工匠手艺精巧,将雕像雕琢得栩栩如生,一眼望去,生出疾风拂面、衣袂飘飘的错觉。 从雕像的表情来看,女子应该是在战斗。 足踏碧波,手挽长弓,又有无数百姓在此跪拜祭祀,这女子是灵女千重曦无疑了。 灵女像毁 传闻灵女是神的后裔,是神留下来守护东陵大陆的。历任的灵女都出自千重山,因此千重山族人又被称为灵女族。 灵女生来就是守护者,战死是她们的宿命,这其中以千重曦之死最为悲壮。 人妖两族大战中,千重曦用生命作为代价,封印大部分妖族,为了防止解开封印,她不惜自刎,肢解魂散,断绝妖族复苏的可能。百姓感念灵女恩德,每逢她忌日这天,都会前来祭拜。 重樱仰头望着这尊雕像。 说起来,千重樱与千重曦同出一族,怪不得她的身体能做千重曦的容器。可惜千重樱自幼被赶出灵女族,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宫明月收她为徒那日,问她姓名,她流落在外时,年纪尚幼,不记得全名,只记得有人唤她“樱樱”,便答“樱樱”二字。 宫明月着人去调查她的身世,几个月后,飞鸽传来一封密函,樱樱正式更名为千重樱。千重樱也不问为什么,就欣然地接纳了新名字。她私以为这个好听的名字是宫明月给她起的。 朱园里栽了一大片樱花,宫明月告诉她这个名字的时候,念了一句“千重樱如雪”。 千重樱很喜欢这个名字。 原书里,千重樱并未参加过灵女祭,假如她见过这尊雕像,一定能认出来,日暖阁里那尊曾让她耿耿于怀的玉像就是灵女千重曦。 尽管原文里直到结尾,千重曦才狠狠地刷了一把存在感,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千重曦却是无处不在的。 是千重樱被爱情蒙蔽眼睛,堵住双耳,看不见,听不见,眼里心里只有宫明月。哪怕只要她多看一眼宫明月以外的世界,就会发现这个被蜜糖裹住的残酷真相。 “千重樱!”重樱正暗自感叹时,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少年的厉喝。 重樱转头,灯火摇曳间,一名白衣少年拨开重重人影,满身怒气地朝她走来。跟在少年身后的,是名身段玲珑的青衣女子,女子头上戴着幕离,看不清样貌。 她伸手扯着少年的衣裳,大概是在提醒他不要惹事。 少年步伐迈得极快,眨眼间就到了重樱跟前,劈头盖脸地质问:“你为何要毁了湖边秋千?” 重樱满脸茫然:“你是谁?” “你竟不认得我!”少年仿佛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既震怒又惊讶,眼神凶狠得像是恨不得一口将她生吞下去。 “算了,宫九,别惹是生非。”青衣女子道。 重樱不认得少年,却认得宫九这个名字。宫九,顾名思义,按排行来,是宫明月收的第九个弟子。 宫九是被宫七从外边捡回来的,当时宫九被人追杀,躺在雪地里,濒死之际,宫七妙手回春,给他施了一套针法,救了他的性命。 他对这个既是救命恩人又像姐姐的女人极为依赖。 重樱刚来不久,没怎么见过其他人,就算见过,也是匆匆一瞥,名字对不上脸,自然认不出宫九。 这会儿他说他是宫九,她就想起来了,受刑的那天,宫九站在刑台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宫九知晓重樱一向受宫明月宠爱,其他人的功课都是外面请来的夫子教的,重樱的大部分功课,却是宫明月手把手在教。 哪成想她恃宠而骄,嚣张跋扈到入国师府两年,连他都不认识,虽然他平时也懒得搭理这个没有灵骨的草包。她入府两年,他半句话都没跟她说过。 即便如此,按照辈分,他是她的九师兄。整整两年,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太过目中无人了些! 宫九气恼不已,忍着火气问:“真的是你砍了湖边的秋千?” 重樱点头:“是我。怎么了?” 秋千是她砍断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无法否认。后面那句她是在认真求教,她只知那秋千和宫明月有关,不知与宫九有何干系。 这样轻飘飘的反问,听在宫九的耳中,俨然成了挑衅。她砍了秋千,还问他怎么了? 宫九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好端端的,砍它做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不喜欢。”重樱惊觉宫九杀意腾腾,找着借口。总不能告诉宫九,她砍了秋千,为的是断绝宫明月将她按在秋千上酱酱酿酿吧。 显然她这个临时想出来的借口很糟糕,就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宫九身上的杀意嘭的一下炸开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重樱:“只因你不喜欢,就毁了我为师姐做的秋千,简直就是恣意妄为,嚣张跋扈,不可理喻!” 重樱听着宫九骂自己,没什么感觉,她成了千重樱后,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几乎整个国师府背地里都在骂她仗着宫明月的宠爱为所欲为。 她的意识有些飘忽,不知怎么的,心底突然打了个激灵,就好像有条蛇,盯住了她一样。 那条蛇将前半个身体直立而起,阴沉沉的双眼锁住她,嘶嘶吐着红信子。 直觉告诉她,要快点走,不能再逗留了。 “对、对不起啊,我并不知道……诶,三言两语说不清,有时间再跟你慢慢解释吧。”重樱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匆忙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不许走,我要你给七师姐道歉。”宫九拦她。 “是我不对,我在这里给七师姐道歉了。”重樱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嘴里道歉,脚下走得飞快。 她根本没想到那架秋千是宫九给宫七做的,原书里没有提到过这茬,这件事是她做的不对,是她欠考虑了,如果是在平时,她一定会想办法补救,眼下还是小命要紧。 “千重樱,你这是什么态度!哪有这样道歉的!”宫九见重樱态度敷衍,火气腾腾灼着心脏。 “下回吧,下回我一定好好赔罪,今日真的没时间了。”重樱总算明白,为什么她一犯倔,宫明月就想跟她磨到底,搓她的锐气。 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真的很讨厌啊。 重樱绕过宫九,往人堆里扎去。就在她没走出几步后,凛冽的剑意直冲着她的后背而来。 重樱出于本能的反应,就地一滚,躲开这道剑光。 周围的百姓被突如其来的剑气惊到,四散奔逃。 重樱从地上爬起,刚站稳就见宫九挥着剑朝着她刺来,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千重樱,我要你给七师姐好好道歉。” 宫七在一旁劝道:“宫九,快住手,这里不是你能胡来的地方。” 重樱手里没有兵器,只能凭着矫健的身手闪躲,她倒是想道歉,宫九压根不给她机会,他手中的剑光刷刷落下,将她逼得避无可避。怪不得宫明月曾评价宫九性子冲动鲁莽,剑术虽为顶流,但不堪大用。 重樱气喘吁吁,边跑边躲着剑光,忽闻轰得一声巨响,身后大片阴影覆盖下来。 震耳欲聋的响声影响了她的判断力,她手脚僵硬了一瞬,立在原地没动。 那手持长剑的少年面色倏然一变,竟扔了手里的剑,朝她飞扑过来。 重樱面露惊愕,被他抱在怀里,往旁边滚去。 轰—— 就在重樱刚才站立的地方,灵女的雕像倒了下来,无数烟尘漫开,灵女的雕像断成了两截。 切口处极为齐整,是宫九的剑留下来的痕迹。 如果不是宫九抱着重樱躲得快,重樱已和这灵女雕像一同粉身碎骨。 灵女雕像一倒,周围的百姓爆出尖叫。 重樱灰头土脸的从宫九怀中爬起。 无数银甲士兵朝着他们涌来,将她和宫九团团围住。报官的百姓指着他们二人,一脸愤怒地说道:“大人,就是他们两个毁了灵女的雕像!” “抓起来。”为首的将士脸色一沉,下令道。 穿银甲出现在天都城的,应该是负责巡逻的御卫军。 不能被他们抓住。 重樱眼角瞥到地上的剑,脚尖一勾,长剑腾空而起,落入她掌心。 她当机立断,挥出一道剑气。 宫九的剑锋利,御卫军避其锋芒,纷纷躲闪开来。 重樱趁机往浓黑的夜色中狂奔而去。 约莫跑了一段路,迎面疾驰而来一匹骏马,哒哒的马蹄声如惊雷一般在众人耳侧响起。 那骏马与宫明月浑身雪白的神驹相比,黑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倒是那马背上神情冷峻的男人,衣袖灌满长风,素白的衣袂猎猎飞舞,在这黑沉沉的夜色里极为显目。 重樱与他迎面撞上,想要躲闪,身体根本不及反应。 她直愣愣地僵立在原地,看着那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就要踩上她的脸时,马背上的男人微微俯身,长臂一伸,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捞入了怀中。 重樱被他横放在身前,胸腔压着马背,硌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衣男子压着她的肩膀,驰骏马冲入御卫军当中。 御卫军纷纷放下手里的银枪,单膝跪地行礼:“卫大人!” 白衣男子抬臂。 重樱身体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回了地面。 她抬起头来,只见月色清冷,罩在那男人的面上,映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只因神情过冷,罩着那一层皎洁的银光,显得格外无情。 “发生了何事?”白衣男子问。 “回卫大人的话,刚才有人报案,此二人当众斗殴,毁了灵女像。” 男人扫了一眼倒下来的灵女像,神情以肉眼可见的冷了三分:“拿下。” 御卫军登时一拥而上,拿铁链锁住了重樱和宫九。重樱这回没反抗,她不是那白衣男子的对手。 蛇的天性 灵女是整个东陵大陆的信仰,毁坏灵女的石像是重罪,尤其是在百姓祭拜时,当着众目睽睽毁坏灵女像,更是罪无可赦。因他们毁的已经不是灵女像,是百姓的信仰。 宫九先前那满身咄咄逼人的气势,此时敛得干干净净,垂头丧气地踏进监牢内,找了个角落坐下。 “进去。”重樱被狱卒推了一下,趔趄一步,站定。 牢门轰然关上,接着传来上锁的声音。 重樱低头看双手套着的镣铐,叹了口气。偷鸡不成蚀把米,跑没跑成,没准还要牢底坐穿。 她在宫九身旁坐下,宫九掀了一下眼皮看她。 两人相对无言。 约莫半个时辰后,狱卒打开牢门,押着重樱和宫九进了一间刑室。重樱扫了一眼挂满刑具的墙壁,面色微变:“不会是要严刑拷打我们吧?” 宫九也在看那些刑具。 “无妄之灾啊无妄之灾。”重樱捂住额头,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谁知道砍个秋千,会引发这么多连环效应。那秋千果然是灾星,不砍,她遭殃,砍了,她依旧遭殃。 “你放心,灵女像是我毁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宫九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身体上,突然开口。 “谢谢你啊,想不到你这么讲义气。”重樱半真半假地感谢。 宫九的眼神立即换作了鄙视,嗤笑一声:“谁跟你讲义气,草包。” 重樱:“……” 拳头硬了。 咣当一声,铁门被人推开,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被众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就是他们两个?”男人问。 “就是他们两个,这女的还是卫大人亲手逮回来的。”狱卒答道。 “卫大人那边怎么说?” “卫大人说,请杨大人秉公处理即可。” 那杨大人抚着半长不短的胡须,沉吟道:“此二人的身份可查清楚了?” “杨大人您看。”狱卒奉上资料。 杨大人拉了张椅子坐下,昏昏欲睡地翻看着手里的资料,蓦地,他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坐直了身子,扫向重樱和宫九:“你们是国师大人的……” “启禀大人。”一名狱卒小跑着进来,行了一礼,递上一封信函,脸上堆着深意,“这是丞相府送来的。” 那杨大人立时毕恭毕敬地去接信函,将信上内容看完后,他的脸色又是一变。 “大人,请尽快审理此案吧。”那名送信的狱卒提醒了一句,“丞相大人那边还等着呢。” 杨大人一脸为难,瞪向重樱和宫九:“那个,你们两个当众毁坏灵女像,可是有人授意?” 宫九道:“此事无人授意,是我不小心毁了灵女像,与他人无关,无论什么责罚,我认了。” 重樱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他。想不到这少年脾气冲归脾气冲,倒是敢作敢当,说认罪就认罪。 “胡说,你好端端去毁灵女像做什么,定是有人授意,快如实招来,免遭刑罚之苦。”杨大人喝道。 “没有人授意,是我不小心毁了灵女像,我认罚。”宫九梗着脖子道。 “大胆,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将他们两个绑起来,给本官用刑!” 重樱一愣。宫九都认罪了,他还想干嘛!这分明就是个狗官啊。 宫九也反应过来这杨大人是要屈打成招,当即便怒了:“有什么冲我来,都说了灵女像是我毁的,不必牵扯别人!这件事百姓们有目共睹,大人若不信,差人去问一问,就知道我没有说假话。” 狱卒哪里管宫九的分辩,上前拉着重樱和宫九上刑架。宫九神色犹豫,似乎在挣扎着要不要反抗。 他有一身好武艺,他要反抗,这里无人是他的对手。但一旦反抗,出手伤了狱卒和这位杨大人,就是罪加一等,那时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这些狱卒个个精壮,不反抗,上了刑架,不死也要脱层皮,重樱才没这么傻,她连忙道:“等一下!我想起来了,的确是有人授意我们毁坏灵女像的。” 宫九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那杨大人挥挥手,示意狱卒松开他们,不怀好意地问:“你们都是国师的徒弟,向来都是听国师的主意,这么做可是国师授意的?” 重樱会意:“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女子嘴笨,口供方面唯恐哪里说错了,漏了细节,不如请大人移步,小女子再仔仔细细对一遍。” 宫九瞬时明白重樱话中之意,惊怒道:“千重樱,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居然……” “大人!大人!”一名腰间佩刀的侍卫匆匆走了进来,打断宫九的骂声,他殷勤地奉上一张帖子,“大人,国师大人派人送了张帖子过来。” 杨大人立时一蹦三尺高,吓得脸都变形了:“国师大人……国师大人在哪里!” “就在外头候着。” “快、快请!” “大人,他们两个如何处置?”另一名狱卒问道。 “先收监,没有本官的吩咐,谁也不许动他们。”杨大人烦躁地丢下一句。 丞相和国师互掐,他在夹缝中求生存,太难了!刚想站丞相,国师就上门了。那可是东陵大陆第一灵术师,一根手指头就能要了他的命。站国师吧,那丞相权势滔天,一句话就能给他罗列个罪名,灭他满门,更是惹不起。 杨大人一个脑袋两个大。 “好你个卫无欢,这等棘手事丢给本官,真会打如意算盘。这可怎生是好!怎生是好!”杨大人揪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喃喃念叨着,屁股着火地走了。 杨大人一走,重樱和宫九被送回牢房,不知是不是那杨大人临走前吩咐的,这回狱卒对他们毕恭毕敬,还取下了套在他们手上的镣铐。 重樱扒着门望向幽暗的甬道。宫明月来了,就会接她走吧,毕竟她是他看中的容器。 “你刚才是想向那狗官投诚?”身后飘来宫九幽幽的声音。 “那是权宜之计,笨。我不拖延时间,咱们两个都要倒霉。” 宫九一噎,还要再说,甬道内传来脚步声。 昏黄的烛火映出交叠的影子,当先一人身着绯红长袍出现在重樱的视野中。那红浓郁得像是会流动一般,叫人想起忘川河畔铺天盖地的曼珠沙华。 狱卒提着灯笼,点头哈腰走在宫明月的身侧,其中一人掏出钥匙,打开牢门。 重樱被烫了似的松开铁门,不由自主往后退着。 宫明月微微低了下脑袋,抬步踏进牢内。狱卒们不敢跟进来,各自都散了,宫明月带来的侍卫和侍女,也都站在门口,目不斜视,如同一尊雕塑。 宫九猛地站起,脸上隐约划过一抹惧色,扑通一声,直挺挺地朝着宫明月跪下,脑袋深深地垂了下去。 宫明月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绕过他身侧,走到重樱面前,黑黢黢的双眸,沉沉将她盯着。 重樱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脚步往后挪着,一步,两步…… 不知不觉退到石床边。 重樱毫无防备地跌坐在了床上。 宫明月俯身,双臂撑在她的身侧,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重樱的心脏扑通乱跳起来,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万物都化成虚影,只有眼前的宫明月,红衣化作一团火,灼着她的双眼。 重樱的背倏然抵上身后的墙,再退无可退。 宫明月隐约弯了一下嘴角,似乎对她这样的困境很满意。捕猎是蛇的天性,将猎物困得逃无可逃,会给他带来愉悦。 他抓住重樱的右手。 重樱吓了一跳,睫毛狠狠地颤着。宫明月享受着她的畏惧和小心翼翼,在她的身侧坐下,撩起她的袖摆。 手腕微微一凉,重樱低下头,不安地缩了缩手。 宫明月强硬地抓住她的胳膊,扬声唤道:“霜降。” 霜降提着一只木盒,走到宫明月身边,将木盒打开。木盒内摆着些瓶瓶罐罐、纱布、匕首,以及一排针具。 宫明月的指尖在那些瓶瓶罐罐上掠过,迟疑一瞬,取出其中一支白瓷瓶,拨开瓶塞,将药粉倒在重樱的手腕上。 原来重樱的手腕在奔逃中不小心跌了一跤,擦伤了,磨掉一层皮,鲜红的血肉横亘在腕间,触目惊心。宫明月隔着衣裳,居然能敏锐地嗅到她身上的腥气。 怪不得说蛇的嗅觉灵敏。 他能嗅到她身上的腥气,岂不是整个天都城,哪家姑娘来了月信,都瞒不过他的鼻子。 真变态。重樱嫌弃地想。 小惩大诫 药粉沾上伤口,泛着微微的刺痛,重樱的手腕缩得更厉害了。 “师父。”她小声唤道,语气里带着些祈求。名为治伤的举动,更像是处罚。他明明有无痛无感的药。 宫明月拿出一张帕子,裹好她的伤口,打了个结。 一截红色的袖摆垂下来,被重樱握在手里。重樱的五指不自觉地将他的袖摆揪来揪去。 宫明月抽回袖摆。 重樱手中一空,本能地去抓他的袖摆,不小心抓到了他的手。她的指尖泛着凉意,乍一碰到他的掌心,反而衬得体温低于常人的他,手掌更干燥温暖一些。 宫明月略皱了下眉头:“怎么这么凉?” “冷。”重樱适时地抓住时机,可怜巴巴地说道。 “霜降。” 霜降再次踏进牢内,这回手里捧着一件披风,看到这件披风时,重樱的眼皮狂跳。 宫明月仿佛没有瞧见她微白的脸色,展开披风,裹在她身上。 重樱彻底蔫了下去,像个霜打的茄子。没有比做坏事被抓包更惨的了。 “怎的如此贪玩,说好在船上等我,自己偷偷跑出去闯了大祸,连披风都丢了。”宫明月看似苛责地骂了一句,但语气中并无苛责之意,反而透出几分亲昵。 重樱暗暗吃惊,猜不透宫明月的心思。他到底真的以为她是贪玩偷跑出去,还是已经觉察出她的想法。 宫明月都点出她是“贪玩”,重樱赶紧顺着台阶下,抿了抿唇,小声道:“师父,我知错了。” “知错就好。”宫明月很好说话的样子,行为举止都很符合府里流传的无底线地宠爱最小的徒弟。 “白露。”他唤道。 白露走进来,手中拎着食盒。宫明月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一个青瓷炖盅。炖盅中盛的是重樱在府里常吃的燕窝。 宫明月拿着汤匙喂重樱。他用的是左手,他是个左撇子,平日里不管是吃饭,还是握剑、写字,用的都是左手。 原书里他最喜欢用他的左手去调戏千重樱。 重樱张嘴,小口小口吃着,跟个小猫儿似的,眼睛盯着他修长的手指。 就连原书里剖开千重樱的胸膛,取出心脏,用的也是这只左手。 重樱在这里裹着披风,吃着燕窝,宫九从宫明月进来起就跪在地上,宫明月不叫他起来,他便不敢起来,一动不动,像个木头。 喂完了燕窝,宫明月将炖盅放回食盒里,起身道:“你先留在这里,过两日我接你回家。” 重樱脸上露出些许沮丧:“师父。” 牢里又湿又冷,还有蟑螂老鼠,她半刻都不想待了。 宫明月道:“乖,再忍两天。这次你闯的祸有点大,又有那卫无欢掺和在其中,师父需要周旋一番。” “卫无欢”这个名字吸引了重樱的注意力,重樱抬眸,问:“师父,卫无欢,可是他们口中的卫大人?” 宫明月轻声“嗯”了一声:“他是镇妖司的,很麻烦。” 《师尊的宝贝》全篇都是师徒互动,很少出现配角,这个卫无欢重樱听都没没听过,她会多嘴问一句,是因想起了昨日她逃跑时将她拎回来的那名白衣男子。 名字和脸对上,感觉就对了,那张冰块脸,看着可真叫人生不出欢喜,怪不得叫无欢。 她琢磨着,能让宫明月头疼的,定是个厉害的角色,又有镇妖司的背景,这个卫无欢,也许可以利用起来。毕竟镇妖司是专门对付宫明月这样的大妖怪的。 “怎么突然问起卫无欢?”宫明月双眼危险地眯起。 “昨天我就是被他捉回来的。”重樱嘴角垂下,一脸的不开心,“我丢了师父的脸。” 宫明月摸了一下她的发顶:“樱樱是师父的骄傲,一点都不丢脸。” 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还真的是拿她当幼崽看待。 “师父,那卫无欢很厉害吗?”重樱试探问道。 “很厉害。” 宫明月都亲口承认他很厉害,重樱猜测得果然不错。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不高兴的模样,似乎是被打击到了。 宫明月想了想,说:“论功力,樱樱的确比不过那卫无欢,不过有一样功夫,樱樱肯定能赢过他。” “什么?”重樱好奇。难不成这卫无欢还有什么弱点,那可是太好了。 “嘴皮子功夫。” 重樱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宫明月是拿她开涮。她气恼地鼓着双颊:“师父!” 宫明月弯起嘴角,笑得满室生辉:“师父可没有骗樱樱,那卫无欢生来就有个毛病,说话超过五个字便会口吃。下回他要惹了樱樱不高兴,就直接痛快骂他,包管他一句都回不了。” “那我大概率会被他直接砍死。”重樱小声嘀咕着。 宫明月哄好重樱,待了一会儿便走了。经过宫九身边时,他垂下眼睛,状似无意地看了宫九一眼,眼中厉色叫宫九浑身一僵。 宫明月的背影消失在甬道的尽头,宫九才敢起身,一瘸一拐走到重樱身边。 重樱在心里“啧”了一声。 宫明月的十个徒弟,九个怕他,只有千重樱是个铁憨憨,不要命地暗恋他。这世上能一句话不说,就把宫九治得服服帖帖的,大概只有宫明月了。 宫九与重樱当众毁坏灵女像一事,引起天都城百姓的愤怒,百姓联名上书,要求严惩。此事牵扯到宫明月、卫无欢和丞相大人,那杨大人被夹在中间,各方都不敢得罪,十分为难,索性心一横,将案子直接上报给了皇帝。 他不敢动的人,皇帝总能动。 哪知皇帝看到折子和百姓联名上书的陈词后,脑袋比杨大人还要大。早朝时,丞相师权主动提出灵女像被毁一案,皇帝揉着眉心,偷瞄下方的宫明月。 这位国师大人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光是大陆第一灵术师这个称号,就足以叫人敬畏。 自灵女千重曦牺牲后,东陵大陆已经好些年没有灵女了,当年幸存的妖物集结在各地,似有卷土重来之势。 镇妖司人才凋零,如今只有一个卫无欢可堪大用,聚集了天下灵术师的神霄宫倒是令妖物闻风丧胆,可那神霄宫已经不问世事多年,整个大魏能依仗的,就是这位国师大人,皇帝万不敢得罪他。 国师不能得罪,百姓和丞相亦不能得罪。皇帝深觉自己的龙椅坐得窝囊,偏又无可奈何,灵女久不归位,妖魔死灰复燃,大魏早就外强中干,不堪一击了。 皇帝只好将这口锅甩了出去,由朝臣们讨论该如何处置国师的两位弟子。 这下整个议事大殿一下子炸开了锅。 总共分为了三派: 丞相派认为,宫九与重樱在灵女祭上毁坏灵女像,是不把皇帝和百姓放在眼里,二人亵渎灵女,毁坏神像,影响恶劣,应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国师教导无方,一并问罪。 国师派认为,宫九与重樱年纪尚小,实属无心之失,并非故意冒犯灵女,当小惩大诫,彰显皇帝仁德。 中立派表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就是来凑数的,我们和殿内矗立的石柱子没什么区别。 皇帝原本是想商量个结果出来,丞相与国师两派吵得不可开交,这下脑袋又大了一圈。眼看着吵不出结果,大殿的屋顶都快要被掀翻了,皇帝求助地看向宫明月:“国师大人,您看……” 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谁的锅,谁来背! 宫明月接收到皇帝的眼神,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方才大家争得面红耳赤时,他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像是透明人,突然站出来,依旧不用说一句话,所有人都不自觉停下了争吵,看向宫明月。 宫明月理了理紫色的朝服,拱手道:“皇上,臣的徒弟樱樱至今尚未测过灵骨,臣提议,不如给臣的徒弟樱樱先测一测灵骨,再做定夺。” 话音刚落,群臣哗然。 不是在讨论怎么定罪么?怎么话题歪到测灵骨上? 宫明月是出了名的护短的,全天都城谁不知道,他有十个徒弟,其中九个极为优秀,就连这次闯了祸的宫九,纵使灵骨测出是凡品,也有一身超然的剑术。 见了鬼的,他最宠爱的却是小徒弟千重樱。 那千重樱是个徒有美貌的空壳子,背地里有个“草包美人”的称号。她的存在,简直就是毁了宫明月的一世英名。 绝品灵骨 宫明月说两日后再接重樱回去,重樱真的做好在牢里住两日的准备,谁知翌日就有侍卫过来,将她和宫九提了出去。 超出宫明月承诺的范围,这让重樱很不安,以为是宫明月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侍卫领着她和宫九直接出了天牢,上了一辆马车,这下重樱更不安了。 不会是宫明月政斗失败,她要变成炮灰了吧? 重樱胡思乱想着,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 宫九盘腿坐在角落里,掀开一条眼缝,看着她跟座位上长了钉子似的扭来扭去,突然道:“毁灵女像一事,终归是我连累了你,我说过,会保你,就一定保你。” 重樱道:“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 宫九懒得与这个贪生怕死的草包争辩,再次合上眼。 马车行了一段路,侍卫掀开帘子,请重樱和宫九下车。 他们态度和善,也不拿枷锁束缚她和宫九,她心底稍微松了口气,这样的话,他们真对她做什么,她至少有余力反抗。 走了一段路后,忽见前方乌泱泱一大片人影,重樱眼尖的在人群里找到了宫明月。着实因他太扎眼了,即便他不穿那一身浓烈的绯红,也掩不去浑身的光芒。 宫明月穿了一件紫衣,隔着人影看她,眼神温柔安静。 重樱心里的紧张和不安,登时在这个眼神里烟消云散。 她怕宫明月,但奇异的,也信任宫明月。他的力量强大得足以让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保护。 重樱收回目光,转头时,瞥见了另一个人——卫无欢。 他冷冰冰地站在日光底下,即便那暖烘烘的阳光将他的衣裳镀上一层金晕,依旧无法驱散他满身的寒意。 “樱樱姑娘,这边请。”一名穿着朝服的男子走到重樱面前,引着她上石阶。 宫九欲跟上,被侍卫拦住:“请九公子在此处等候。” 一座巍峨的宫殿出现在重樱的眼前,那宫殿气势恢宏,庄严肃穆,檐角飞起,耸入云端。日光笼着金色的琉璃瓦,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重樱眯了眯眼睛。 她踯躅着踏上台阶,沿着层层石阶往前走,直至踏入大殿。 跟着重樱一起来的还有宫明月、卫无欢、丞相以及皇帝和皇帝的侍从。他们站在大殿门口,并未进来。 空旷的大殿内,一尊石像矗立。 灵女千重曦的石像。 这次的石像不再是手挽长弓的姿势。 只见她身穿圣洁白衣,头颅微垂,眉目慈善地俯瞰着众生。重樱被石像这样柔和的目光盯着,不自觉生出一种心安的感觉。 石像前,有一个圆形的石台,石台上刻着奇怪的花纹。约莫是个阵法,阵法的中央,透明的石头浮在半空中。 “请樱樱姑娘将手放上去。”男子道。 重樱回头遥遥看向宫明月,得到宫明月眼神的鼓励,她依照男子所言,将手按在了石头上。 石头不似她所想冷冰冰的,反而泛着一股子灼意,像是从石头内部传来的。 重樱刚将自己的手掌按上去,就感觉她的掌心被什么给吸住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她掌心涌,逐渐汇聚到她的小腹。 石头越来越烫,烫得她掌心发麻。 石头的颜色也渐渐有了变化。 透明的石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点地变成了冰蓝色,那样极致浓郁的冰蓝,如同被冰封的海面,静谧壮阔,冲击着所有人的视觉。 冰蓝色布满整块石头的瞬间,汇聚成一道光芒,冲天而起。 神殿外,霎时狂风大作,地动山摇。金色的日光被大片乌云掩去,浓厚的阴翳覆下来,天地间骤然一片漆黑,隐有雷声轰轰滚过头顶。 等候在殿外的众人皆面色骇然,跑的跑,躲的躲,纵有面不改色者,也因地面摇晃,不得不相互搀扶。 宫明月双手负于身后,沉静地望着重樱的背影。 重樱感觉小腹胀得越来越厉害,整个人难受得像是要裂开,她皱了皱眉,无助地张开唇,想唤宫明月的名字,口中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就在她的忍耐力接近极限,以为自己会爆裂而亡的时候,狂风骤止,阴翳散尽,云层后方重新露出一轮圆日,天地归于平静。 阳光重临世间,斜光从殿门□□入,在地上映出斑驳的树影。 仿佛她方才所经历的,都是幻觉。 重樱长舒一口气,正要松手时,忽闻耳边“咔嚓”一声。她循声望去,面上表情跟着裂了一下。 原来她掌下的石头,突然布满裂纹,裂成了两半。 重樱暗道一声“完犊子”,抽回了手,往后退一步,不敢看众人的脸色。 “看见了吗?绝品!是绝品!” “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绝品了,该不会是我老眼昏花了吧。” “怎么会是这个草包?验骨石从来没出过错,到底怎么回事?” 殿外早已沸腾一片。 殿内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片刻后,那站在门口的皇帝终于回神,口中连连呼着“天佑我大魏”,激动地朝重樱走来。他跑得急,路上不慎跌了一跤,太监们吓得赶紧将他搀扶起。 “天佑我大魏!”群臣刷刷朝着神殿的方向跪了下来,齐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那道冲天而起的光芒,他们都看见了。 第八代灵女千重曦陨落后,世间再无灵女,每年都有千重山灵女族送来的少女进入神殿测试,皆失败而归,这能令风云变色、天地动容的力量,他们只在史书里见过。 只有宫明月和丞相师权一左一右,各自站在两端,宫明月神色波澜不惊,似早已有所预料,师权满脸震惊,瞪着重樱,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下去的模样。 皇帝疾步走到满脸茫然的重樱面前,整张脸都是欢欣的神色,连眼角的褶子都跟着抖动。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重樱,双唇微颤,半天才从喉中挤出一句话:“灵女重返东陵,是我大魏之幸。朕的子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感谢天神垂怜东陵大陆!” 重樱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有些结巴地开口:“灵女?我?” 皇帝的意思是,她是东陵大陆被神选中的第九代灵女。 重樱:!!! 此时此刻,重樱终于反应过来,刚才一番操作,是他们在给她测灵骨。 测灵骨的结果,似乎超出他们的预料,现下,她被当成了神指派给东陵大陆的灵女。 重樱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从春夏秋冬四婢嘴里旁敲侧击得到了些信息,再加上她为尽快认识这个世界里的字,读了不少书,脑海中有个大概的印象。 人族只有身怀灵骨者,方可有资质吸纳天地灵气,修炼灵术,他们称之为灵术师。而灵骨的等级,决定着灵术师的修为。 灵骨分为四等,最末等为凡品,可修灵术,但终生碌碌无为,好一点的则为中品。中品资质一般般,最终如何,全看修炼者的刻苦程度。上品灵骨十分罕见,凡灵骨为上品者,必定有大作为。 而千年难得一遇的绝品灵骨,古往今来,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历来记录在册的身怀绝品灵骨者,大多数是被神选定的灵女,东陵大陆有史以来,共出现了八位灵女,千重曦便是其中一位。 传闻灵女的身体里流淌着神的血脉,是被神选中的苍生守护者,她们生来就拥有得天独厚的修炼条件。灵骨是神赠予她们的礼物,而战斗和牺牲,又是灵女必须背负的宿命。 “灵女请受朕一拜。”皇帝掀起衣摆,就要对着重樱跪下。 重樱赶紧扶住皇帝,讷讷道:“皇、皇上,此事恐有误会,重樱万万受不起如此大礼。” 皇帝给她下跪,万一这件事是个乌龙,她一定会被灭口的!不单是她,在场所有人都会被灭口! 重樱并不觉得自己是灵女。 千重樱是出身灵女族不错,灵女族上千人,千百年才出一个灵女,距离千重曦仙逝后,灵女族已经三千年没有出现新灵女了。 原书里到结尾千重樱也没有成为灵女。重樱越想越觉得是宫明月为了助她脱困,编织出一个巨大的谎言,在石头上动了手脚,欺骗了所有人。 这条蛇胆大包天,戏弄世人,是常有之事。 第九代灵女 “没有误会,樱樱姑娘就是上天为朕选的第九代灵女。”皇帝面颊微微泛红,依旧处于激动的状态,“灵女百般推脱,可是朕哪里做的不好?” 重樱不知所措地看向站在殿门口的宫明月,用眼神向他求助。 她这副小女孩的情态落在皇帝的眼中,皇帝终于冷静了些,又见重樱眉眼稚嫩,有些疑惑地问身边的太监:“来喜,灵女是否幼齿了些?” 来喜道:“回陛下,灵女年纪尚小,恐需着人引导。” “不错,陛下,樱樱少不更事,臣尚只教了她一些浅显的拳脚功夫,恐暂时担不得灵女的重任。”宫明月踏进殿内,朝皇帝拱了拱手,眼睛却瞟向来喜。 来喜趁势道:“史册所载诸位灵女,年纪最小的是千重雪灵女,雪灵女归位时,也有二十了。如今樱樱姑娘年纪不足十六,羽翼未丰,若灵女的消息传出去,必定会引起贼人觊觎,不如先由国师大人带在身边先教导,等学了一身本领,再来为陛下效力也不迟。” 皇帝沉吟道:“说的有理。” 他踏出大殿,目光扫过跪伏的群臣,扬声道:“今日灵女现身大魏,是神的安排,神庇护着朕和大魏,只是灵女尚幼,暂无余力自保,唯恐被有心之人利用,便由国师继续教养。灵女现身一事,不许对外宣扬,违抗命令者,斩。” “臣等谨遵陛下之命!”众大臣垂下脑袋齐声道。 丞相师权脸色铁青,犹豫了一瞬,跪了下来,跟着喊道:“臣等谨遵陛下之命。” 皇帝下达完口谕,转过身来,握住宫明月的手:“国师大人,灵女和大魏的希望,就交给你了。” 宫明月微微颔首:“臣必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皇帝露出满意的神色,道:“诸位爱卿请起。” 丞相师权道:“陛下,灵女一事不能对外声张,灵女祭上当众毁坏灵女像这件事,总要给百姓一个满意的交待。” 言下之意,重樱要留着,百姓那边要封口,就得找一个替罪羔羊。 谁是最好的替罪羔羊,不言而喻。 皇帝的目光落在宫九身上。灵女像是宫九毁的,由宫九来承担所有罪责,再好不过。 宫九浑身绷紧,双唇抿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显然,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下场。 毁坏灵女像,轻则流放,重则问斩。 明知结局,少年还是忍不住望向自己的师尊,眼底藏着一丝期待,然而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是用漠然的目光看着他。 他和重樱都是宫明月的徒弟,宫明月的眼中从来只看得到重樱,温柔和宽厚,都独属于重樱。 宫九喉中泛着酸涩,默默垂下眼睛。 “宫九众目睽睽之下,毁坏灵女像……”皇帝沉声开口。 重樱上前一步,双手抱拳:“皇上,民女有个请求。” 皇帝一愣,道:“灵女请说。” “民女的九师兄毁坏灵女像,实属无意为之,灵女担任着护佑苍生的使命,要是有子民因灵女而受伤,必是灵女不愿见到的。民女建议,由九师兄重塑灵女像,百姓监工,以赎其罪,平息众怒。”重樱不疾不徐地说道。 重樱从草包变成灵女,已令宫九吃惊不已,重樱突然向皇帝求情,更是叫宫九意想不到。少年看着重樱,像是见到了什么举世罕见的奇景。 “不愧是灵女,小小年纪便有一副菩萨心肠。”皇帝大为赞赏,眼底俱是笑意,“就依灵女之言,免去宫九责罚,着令重塑灵女像赎罪。” 待皇帝和群臣都散了后,重樱走到台阶上坐下,长长舒了一口气。 “怕了?”宫明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阳光从他身后洒下,将他的影子映在重樱的身上。 重樱仰起头来,逆着日光,看不清宫明月的眉眼:“有师父在,不怕。” “我的樱樱很有勇气。”宫明月在她面前半蹲下,摸了摸她的脑袋。 重樱小声问:“师父怎么在那块石头上动的手脚?” 宫明月狡猾地弯了弯眼睛:“为师并未在那块石头上动手脚。” 重樱:!!! 也就是说,她真的是灵女! 重樱惊得从台阶上跳起来,险些滚了出去,幸而被宫明月及时抓住胳膊,免去头破血流。 这是原本的设定,还是世界的自我补充?难道千重樱真的是继千重曦之后,被神选中的灵女? 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千重樱的身体能用来复活千重曦了。 重樱后背滑下冷汗。 还真是命中注定要做千重曦复活的踏脚石。 重樱面颊不自觉泛着点惨白。宫明月指尖托着糖豆,笑吟吟地抵到她唇边:“奖励樱樱的。” 重樱含住糖豆,“嘎嘣嘎嘣”嚼起来。宫明月的糖豆怪好吃的,不知道在哪里买的。 “好了,我们该回家了。” 宫明月的贴身侍童小石头将马车赶了过来,霜降上前掀开车帘,重樱与宫明月一同上车。 宫九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两个,没有动作。 重樱好奇问:“师父,九师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宫明月冷冷扫宫九一眼:“上车。” 辚辚马车声碾着青石大道,逐渐远去。 一路上三人无言。 对于自作主张,向皇帝求情,饶恕宫九一命这件事,宫明月并未怪责重樱,甚至从头到尾都未提起,仿佛宫九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回到国师府后,春夏秋冬四婢围着重樱,七嘴八舌地心疼道:“这才一日,十姑娘怎的瘦了这么多,都怪那九公子,平白无故给十姑娘招了一场牢狱之灾。” 重樱安慰完这个,又去抱那个:“哪里瘦了,师父给我送了好多好吃的,一点苦也没受,好了,我回来了,大家都开心点。” 四婢这才作罢,两人服侍重樱沐浴,两人为重樱准备膳食。 牢内阴暗潮湿,空气里都是霉味,草堆里藏着蟑螂和老鼠,重樱只住了一日,就感觉浑身发痒,赶紧将旧衣裳都脱了,里里外外洗了个遍。 秋儿拿着干布巾,给重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冬儿捧来衣裳,替重樱穿上。 重樱抬起胳膊,手从袖管里伸出。 冬儿抚着她的袖摆道:“十姑娘正是长个头的时候,衣服又小了些,该是时候新裁几件了。” 重樱心神一动:“我的衣服平时都是去哪里裁的?” “府里有专门的裁缝,只需奴婢们往管家那里上报一声,就可重新量尺寸,给十姑娘裁新衣裳。” 重樱失望地“哦”了一声。宫明月家大业大,给徒弟裁衣裳都不用出门的。 春儿和夏儿将准备好的膳食端上来。重樱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在桌边坐下。她的头发尚湿着,也不挽起,随意地散在身后。 饭吃了一半,“嗡嗡嗡”的声音传入耳中,重樱抬头,一只木鸢从窗外飞了进来。 “这是九公子的木鸢。”春儿认出木鸢。 木鸢飞到重樱面前,在重樱伸出手去捉它时,仿佛生了灵智,又嗡嗡地飞走了。 重樱搁下筷子,追上木鸢。 “十姑娘!”四婢追出来。 重樱急忙忙留下一句:“饭菜先给我留着,我很快回来。” 四婢对望一眼,长叹一口气。十姑娘还是贪玩了些。 木鸢很快飞出了紫园,重樱一路跟着,发现木鸢去的是湖边。白衣少年立在湖畔,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映在地上。 重樱正欲上前,眼尖地发现宫七往这边走来。 她将自己藏进一旁的山石中,悄悄探出脑袋。 宫七走到宫九面前,面露忧色,不知与他说了些什么。宫九摇了摇脑袋,双唇翕动,约莫是在安慰她。 重樱屏息凝神,想要听清楚他们的声音,晚风隐隐约约送来一些细碎的词句,诸如“师尊的心头肉”、“何苦招惹”、“下回”。 宫九好说歹说,总算安抚好宫七。宫七离开后,重樱从山石后走了出来,走到宫九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宫九的肩膀。 宫九转头。 重樱一身月白色长裙,如墨长发披垂在身后,也不挽起,发尾犹残存着些许水汽,素到极致,竟有种说不出的清雅。 宫九微愣:“你怎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 “不是你约我出来的吗?”重樱指了指浮在半空中的木鸢。 宫九抬手,抓住木鸢,卸了它的机关,将它丢在地上:“的确是我约你出来的,但你好歹是个姑娘家,怎能如此衣衫不整……” “说吧,找我何事?”重樱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 宫九红了脸,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救我一命,算我欠你个人情。” “这样啊,那你现在还了吧。”重樱云淡风轻地说。 宫九微红的脸颊猛地转青:“你!” 重樱警惕:“你不会只是嘴上说说吧?” “我才不是那么言而无信之人。”宫九怼了她一句,下意识想骂她“草包”,突然又记起,面前这个小姑娘,身怀人人艳羡的绝品灵骨,他有什么资格嘲笑她是草包。 跟她相比,整个国师府都是草包。 宫九恼怒地想了半天,把嘲笑的话都咽回去:“你想我怎么还你这个人情?” 重樱抬起右脚,踩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伸手掀开裙摆,褪下鞋袜。 蛇的恶趣味 那一截莹白如玉的肌肤,乍然蹦进宫九的眼底,惊得宫九目瞪口呆。晚风迎面扑来,撩起重樱的满头青丝,将发间的清香送入宫九的鼻端。 宫九脑海中轰然一响,整个人仿佛变成了根木头,直愣愣地杵着。 重樱指了指脚腕上的银色脚链:“借你的剑一用,替我砍断它。” 重樱替宫九求情,有三个目的,借他的剑斩断脚链是其一。 宫明月收的徒弟,个个都有身好本事。宫九莽撞冲动,嘴上不饶人,却是整个国师府剑术最好的,他那一手漂亮的剑法,连宫明月都称赞有加。 剩下的两个目的,一是为了宫九与宫七的关系,宫六留在她体内的那只金蚕蛊,她想通过宫九,借宫七的手取出来;二是她在天牢中,曾有向杨大人投诚,出卖宫明月之举,救下宫九,是为了堵住宫九的嘴。 重樱心底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宫九只觉得重樱的那只脚,比山巅上的冰雪还要白得晃眼,夕阳的余辉为那只雪般的玉足镀上胭脂色。宫九本能地想看,骨子里的教养,又逼他将脑袋转开,闭上眼睛。 “你、你快将鞋袜都穿上!”宫九疾声道,如见了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嘿!想什么呢!”重樱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别磨蹭了,风里怪凉的。” 宫九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 重樱抓到宫九的弱点,开心地动着脚趾:“连只脚都不敢瞧,宫九你是不是男人。” “谁说我不是男人了!”宫九怒了,“锵”的一声抽出腰间悬着的铁剑,朝着重樱的脚腕斩下。 剑光如雪,将周遭都照得亮了一瞬。重樱忽觉脚腕处一凉,垂目看去,缠着脚腕的链子断作两截,滑了下来。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的事情。 等重樱回过神来,浑身不自觉沁出冷汗。 这才是宫九真正的剑法,只有这样的剑法,才配得上宫明月称赞的那句“有银河落九天之势”。 重樱眼中藏不住的惊艳,取悦了宫九,宫九面露得色。他这身绝佳的剑术,是最令他自负的。 重樱弯身,将地上的脚链捡起,塞入腰间的荷包里。她坐在石头上,心情复杂地穿上鞋袜。 灵女祭那日,她能活下来,是宫九手下留情。要是宫九拿出这一剑的气势砍她,她已经和灵女像一个下场。 日暖阁的三楼,宫明月扶栏而立,若有所思。立于他身旁的霜降道:“属下现在就去查是谁向十姑娘走漏了消息。” “不必了,那脚链的作用,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宫明月从来不避讳霜降,整个国师府,只有霜降是宫明月真正的心腹。 他和宫明月一样,是条蛇妖。 “大人的意思是十姑娘自己发现的?”霜降震惊。 谁都知道,宫明月这个小徒弟头脑简单,白生了一张漂亮伶俐的脸,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宫明月漆黑的瞳仁里泛着兴奋的光芒,低声喃喃,“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我身边,也是这个缘由吗?” 她不止发现了脚链的秘密,还顺藤摸瓜,察觉出他的心思。柔弱得只会哭唧唧的小东西,偷偷打磨着自己的利爪,企图打开困住她的牢笼。 啧,有意思。 霜降很快想到了什么,沉声道:“十姑娘闯入日暖阁的那日,属下检查过所有机关,的确如十姑娘所言,她只走到了门口,并未进入阁内。” 不是日暖阁里那尊玉像泄了密,到底是什么让她从中窥到蛛丝马迹? “若果真如此,那就有趣了。” “属下不解,大人先前有意隐瞒十姑娘的身份,为何这次又将她暴露出去?”霜降犹豫半晌,终于将盘亘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出,“如今那狗皇帝已经知道十姑娘就是灵女,必不会善罢甘休。” 宫明月左手搭在玉色栏杆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漫不经心地笑道:“本尊从未将那老废物放在眼里。” “是属下多嘴了。”霜降垂下脑袋。 “你不懂,增加筹码,把水搅浑,这场游戏会更有意思。”宫明月望着那名坐在夕阳里披着黑发正在弯身穿着鞋的少女,以手支颌,唇角勾起嗜血的弧度,“蛇喜欢捕猎,猎物越强大,越能激起蛇的兴趣。真的很期待,我的樱樱真正成为灵女的那天,那样一定很有趣。” 他会亲手剖下她的心脏,取出她的灵骨。那时候,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真是越来越让人期待了。 重樱套上鞋,忽然感到一阵芒刺在背,她转过脑袋,狐疑地打量着四周。 就在她转头的瞬间,那道盯住她的视线消失了,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深深地刻进她的骨子里,叫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宫九将剑推入鞘中,斜睨她一眼,嗤笑道:“着凉了吧。”一副“你不听我劝你活该”的表情。 重樱趁热打铁:“九师兄,你和七师姐很熟对不对?我有个小忙,想请七师姐帮忙。” “十姑娘!”春儿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递上一张泛着幽香的帖子,“方才、方才清平公主派人送来了这个。” 清平公主派人送来了一张请柬,请柬中邀约重樱踏青。重樱拿到请柬时是懵的,她记得不管是她还是原主,与这位清平公主素来没有来往,清平公主好端端的,约她出去做什么。 她三番两次想跑,恐已经引起宫明月的注意,宫明月公开她灵女的身份,现如今,上到皇帝与群臣,下到普通百姓,整个天都城的眼睛都在盯着她。 重樱心底盘算着,双手捧着请柬,惴惴不安去书房请示宫明月。 宫明月坐在书案前,左手撑着脑袋,略掀了下眼皮,温柔笑道:“樱樱想去便去,樱樱长大了,也该交些自己的朋友。” 重樱登时高兴地蹦起来,宝贝地亲了亲帖子:“谢谢师父。” “记得早些回来,天黑了,会迷路的。”宫明月叮嘱了一句。 重樱摸不准,他是随口一说,还是另有深意。 翌日,公主派来的车马停在国师府门口。 春儿满脸担忧:“十姑娘,真的不用奴婢们跟着吗?” 重樱趴在车窗前,伸手摸着她的脑袋,温声道:“有公主在,不会出事的,乖。” 她哄人的语气,和宫明月哄她时的语气,一模一样。四婢相对无言。 整个天都城都知道,清平公主喜欢国师大人,她这次邀约重樱,怕是不安好心。四婢如此担心,是怕重樱没有国师撑腰,清平公主会仗着公主的权势欺负重樱。 马车载着重樱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侍卫掀开帘子,恭声道:“樱樱姑娘,请随属下来。” 重樱下了马车,跟在侍卫身后,沿着一条石子路前行。石子路每隔一段,立着一名佩刀的侍卫。 烈日罩在头顶,重樱身上微微出汗,她卷起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液。 微风隐约送来哗啦啦的水声,重樱抬目望去,只见前方绿树成荫,一道细瘦的瀑布仿若从天而降,注入碧潭中。 碧潭中站着一名红衣少女,少女裙摆卷起,塞在腰间,鞋袜尽数除去,雪白纤瘦的两条腿浸入潭中,潭水没过了她的膝盖。 她的手中举着一把剑,垂着脑袋,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 水面泛起涟漪,少女猛地将剑刺下。 “公主,公主小心呀!”岸边的宫女吓得尖叫起来。 水花溅了少女满身,那条鱼却是灵活地摆了下尾巴,从剑下逃走了。 少女撇撇嘴:“都怪你,吓跑了鱼。” “启禀公主,樱樱姑娘到了。”侍卫走到潭边,拱手禀报。 清平公主转头,看见重樱的瞬间,双眼亮起。 她在两名宫娥的搀扶下,从碧潭中起身,接过宫娥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脸,一边朝重樱走来:“你就是国师的小徒弟,樱樱?” 重樱福身:“见过公主。” “不必多礼。”清平公主扔了帕子,上前握住重樱的手,两眼弯弯,“我很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一直想见见你。” 重樱有些不大适应清平公主的热情。 这位清平公主,就是原书里宫明月的爱慕者,名场面秋千py的导火索。看到她,重樱脑海里不免就浮起原书里那些活色生香的画面。 师父他不行 清平公主歪了歪脑袋,在重樱打量着她的时候,也在打量着重樱:“你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大。” “回公主的话,我今年十五,再过半个月,就十六了。”重樱赶紧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赶了出去,小心翼翼地答道。 “你我同岁,我月份比你小。”清平公主激动,“我叫萧锦惜,你唤我锦惜就好。” “民女不敢。” “有什么好见外的,以后咱俩是一家人。”萧锦惜转头吩咐身边的宫女,“将我给樱樱准备的见面礼拿来。” 萧锦惜给重樱准备了很丰厚的礼物,看到那些漂亮的裙子、黄金打造的首饰和藩属国进贡的胭脂时,重樱无耻地承认,她被清平公主收买了,对清平公主那么丁点的戒备和敌意,在这份丰厚的大礼中烟消云散。 她需要钱! 上回宫六顺走了她所有的家当,她现在就是个穷光蛋。萧锦惜给她的这份见面礼,无异于雪中送炭。 重樱对萧锦惜的好感,一下子up到了百分百。 “这支钗子最适合你。”萧锦惜从锦盒取出一支凤钗,插入重樱的发间,双颊因兴奋泛着淡淡的绯红。 她身为公主,常年被锁在深宫里,身边都是嬷嬷和太监,宫廷中多尔虞我诈,鲜少能交到真正的朋友,重樱与她同岁,她见到重樱,油然生出一见如故的感觉。 况且,她喜欢宫明月,重樱是宫明月的徒弟,将来她是要做重樱的师娘的,师娘给徒弟送见面礼,本就是应当的。 提起宫明月,重樱怔了怔,看在萧锦惜送给她这么多礼物的份上,她决定多嘴问一句:“锦惜,你觉得爱情和性命,哪个更重要?” “那还用说,当然是性命,命都没了,要爱情有什么用。” “和荣华富贵相比,又如何?” “贫贱夫妻百事哀,吃都吃不饱,哪有心思去想风花雪月。” “如果你喜欢的男人,会给你的父母带来灾祸,你会怎么办?” “母妃于我有生育之恩,父王对我有养育之情,如果他伤害我的父王母妃,纵我对他有万般情意,也会杀了他。”萧锦惜坚定地说道。 和原主千重樱相比,萧锦惜才是真正捧在手心里、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尔虞我诈的皇宫里,还保持着纯善天真,是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为她遮风挡雨,护佑她平安长大。 清平公主的母妃是皇帝的心上人,与皇帝青梅竹马,虽不能封后,却尽得皇帝恩宠。大抵红颜多薄命,她早早夭逝,只给皇帝留下一女。 清平公主眉眼三分似旧人,皇帝无处宣泄的思念和伤情,尽数倾注到了这个女儿身上。清平公主被评为大魏有史以来最为受宠的公主,并非徒有虚名。 但这位盛宠一时的小公主,只活到了十八岁,她死的那日,正是她的生辰。杀了她的,是她仰慕的对象,宫明月。理由简单又可笑,她喜欢宫明月,千重樱不高兴了。 宫明月相貌出众,灵力高强,身边不乏爱慕者,千重樱时常吃些小醋,闹点脾气。 倒不是真的嫉妒她们,有“秋千惩罚”的威胁在,她并不敢忤逆宫明月,她只是想获得更多的关注。以往无数次,她使小性子,宫明月都无声地娇纵了她,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情侣间的情趣。 尝到甜头的千重樱,愈发肆无忌惮,在清平公主的宫宴上对宫明月发了脾气。不知是哪一句触到宫明月的逆鳞,这条蛇当场发疯,将千重樱禁锢在怀里,当着她的面,笑着捏断了清平公主的喉骨。 而后,在众人的尖叫声中,沈霁领着大军冲入皇宫,进行了一场大屠杀。 鲜血在脚下漫开,浸红了华丽精致的地毯,血珠溅上千重樱的衣摆,那衣着华贵的小公主,头颅弯折,睁大着双眼,倒在早已吓呆的千重樱脚下,满脸都是惊愕与不甘。 若是千重樱能多看她几眼,或许能在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结局。她根本不敢看清平公主,从头到尾,她都是白着脸,缩在宫明月的怀里瑟瑟发抖。 人总是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是例外,事实证明,谁都不是蛇的例外。清平公主不是,千重樱也不是。 重樱想活着,很显然,这位清平公主,如果给她机会,她也想好好活着。 招惹不起蛇,那就远离蛇。 重樱心里有了答案,问:“锦惜,你怕不怕蛇?” 萧锦惜闻言,变了脸色:“我可以指天发誓,没有比蛇更令人害怕的东西了。” 萧锦惜六岁时,曾在御花园里被蛇咬了一口,从那之后,她看到井绳都会一蹦三尺高。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身边隐藏着一只大蛇妖,会怎么样?” “樱樱,你别吓我。”萧锦惜想都不敢想那样的场面,想到什么,她露出心安的神色,“不会的,天都城有国师和卫大人设下的结界,绝不会放一只妖物进来。” 重樱转着腕间萧锦惜给她套上的碧玉手镯,沉默片刻,又道:“我们来聊聊我师父吧。” 萧锦惜脸颊微红。 重樱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师父?” 萧锦惜震惊:“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重樱微笑:“对。” 萧锦惜羞涩:“原来连你都看出来了。” 重樱淡定回道:“全天都城都看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他,这里就扑通扑通乱跳。”萧锦惜不好意思地按住心口,双颊犹如胭脂染过,红彤彤的。 重樱沉吟:“你知道他今年多大了吧。” “三十六,正当壮年。”萧锦惜懂重樱的意思,“国师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就算明年过六十大寿,也值了。” 重樱:“……” 她总算知道原书里萧锦惜是怎么栽在宫明月的手里了。 重樱抵到萧锦惜耳边,轻声细语了几句话。 萧锦惜张大嘴巴:“那方面不、不行了?” “他今年三十六,再过几年,可以当爷爷了。民间有句话,男人过了二十五,都是豆腐渣。”重樱淡定地编排着,“中看不中用,再好看的脸,都是摆设,嫁过去守活寡,比当真正的寡妇还可怜。” 没有比“不行”二字更劝退,她的灵感还是根据天都城的流言得来的。事实上,那只老妖怪都三千多岁了,老得当萧锦惜的祖宗都绰绰有余。 重樱打量着萧锦惜的神色,果然,萧锦一听“不行”,面露纠结。 正是对男女之事探知欲强盛的年纪,她私底下偷看了不少不该看的,重樱说的,她是知道的。 重樱见萧锦惜依旧有些犹豫,深知宫明月那张脸的杀伤力,美色当前,凡人难免会被迷惑。她趁热打铁道:“他至今尚未娶妻,膝下更无一儿半女,身居国师高位,生得一表人才,若无那方面的隐疾,怎么会从来不沾女人?” 这话说到萧锦惜的心坎上去了。 国师为官十多年,是大魏出了名的美男子,枕边居然连个暖床的都没有,她那个糟老头子父皇,腰都挺不直了,口中说着思念母妃,每年照样纳很多漂亮年轻的妃子,半点没歇着。 难不成真如重樱所说,国师他不行? 不光重樱这样说,天都城里也有些风言风语。国师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身边没有半只莺莺燕燕,这太不正常了! 重樱说得对,中看不中用的男人,皮囊再惊艳,只能图视觉上的一时享受,真正维系夫妻感情的,是二人的契合程度。萧锦惜一颗滚烫的心,忽冷了三分。 女人总是慕强的,这个强,不单指力量上的强。萧锦惜心目中那个强大得不可一世的国师,形象塌了。 重樱估摸着萧锦惜该冷静了,仰头望望天色,站起身来:“锦惜,我该走了。” “我叫他们送你回去。” 重樱正欲拒绝,萧锦惜身边的宫女突然大声叫起来:“啊!有蛇!好多蛇!” 重樱顺着声源望去,瞳孔骤然紧缩。无数五颜六色的长蛇缠在一起,密密麻麻朝着她们游过来。 萧锦惜尖叫一声,藏到了重樱身后:“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蛇?” 萧锦惜的侍卫抽出腰间长刀:“保护公主和樱樱姑娘。” 蛇之怒 “赶走它们!快,赶走它们!”萧锦惜崩溃。 草地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多时,那些纠缠扭曲的长蛇,对他们形成合围之势。 重樱抽出随身佩剑,一剑斩下。 剑气暂时逼退了蛇群。 这些蛇似乎是有组织的,一批退下,一批立即补上。 奇怪的是,它们并未攻击重樱,更像是有预谋地恐吓重樱。 蛇会有这样的灵智吗 还是有人在背后操控它们? 重樱遥遥望了一眼天际。 残阳西坠。 远山蜿蜒起伏,宛若巨龙盘踞大地,望不到尽头。 与此同时,山崖前的一棵古树上,碧绿的枝叶间,垂下一截绯色的衣摆。 霜降站在树下,抬头望着重重绿影间的那道人影。宫明月倚树而坐,指尖夹着一片绿叶,抵在唇边。 丝丝缕缕的曲声从唇间倾泻而出。 树下蜷缩着一只听声虫,早已没了气息。 这是母虫,子虫在重樱身上。 重樱出门前,宫明月在她身上放了只听声虫,这两只听声虫母子连心,子虫听到的声音,会被母虫一字不差地转述给宫明月。 就在母虫将重樱和公主的对话转述给宫明月后,宫明月暴躁地捏死了母虫。真正恼怒的缘由,到底是重樱已经猜出他的身份,还是那句“师父他不行”,谁也不知道。 霜降眼观鼻鼻观心,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妖族信奉力量为上,强大的妖怪,靠着力量压制、驱使低等妖怪,是妖族自古以来的不成文的规则。宫明月号令一出,几乎山间所有的蛇,遑论毒的,不毒的,老的,幼的,倾巢出动。 霜降同为蛇族,自然听得出来宫明月的命令里有一项,那就是只许恐吓重樱,不许伤害重樱,饶是如此,也将他们吓得够呛,那萧锦惜的尖叫声,足足隔了一座山,都能听得到。 霜降挠挠头,这条蛇小气又记仇,这是在跟自家小徒弟置气呢。 山的另一边。 重樱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要被萧锦惜给震破了,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先被萧锦惜给吓死。 萧锦惜脸色发白,藏在她身后,双手紧紧抱着她的腰,一惊一乍:“左边,樱樱,小心!” “右边!右边的过来了!啊啊啊啊救命!” “我的天,这是蛇祖宗都出山了吧。呜呜呜,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蛇!” 萧锦惜嘤嘤个不停,重樱的耳边像是有一百只小麻雀在吵架。她手腕翻转,干脆利落的一剑,斩了一条蛇的脑袋。飞溅的鲜血并未震慑其他的蛇族,再看萧锦惜带来的那些侍卫,个个手脚僵硬,明显是中了蛇毒的表现。 重樱把剑递给萧锦惜。 萧锦惜愣愣地握着剑,看着她从袖中掏出两包淡黄色的粉末撒了出去。这些粉末一撒出去,蛇群立时退避三舍。 萧锦惜激动:“这是什么,怎会如此有效?” “硫磺粉,蛇嗅觉灵敏,怕这个。” 重樱撒完硫磺粉,又摸出几包白色的粉末,丢给萧锦惜的侍卫们:“快,撒在地上,浇水。” “这又是什么?”萧锦惜好奇。 “生石灰,浇上水后,会灼伤蛇的皮肤。” “你好厉害啊,樱樱,不愧是国师的徒弟。”萧锦惜揪着重樱的袖摆,直把她的袖管当成了百宝箱,好奇她还能从里面掏出什么。 重樱只笑笑,没说话,心道,这些蛇没准就是你夸的国师大人搞出来的鬼,那位可是真正的蛇祖宗。 侍卫们纷纷把生石灰粉撒在地上,掏出腰间的水囊,将水淋上去,登时地面噗滋噗滋冒着热气。生石灰阻隔了蛇群上前,石灰粉圈出来的空地之外,密密麻麻缠满了蛇,发出嘶嘶的声音。 “咦?”树上的宫明月喉中发出一声疑问,放下了手中的叶子,纵身掠起,绯红色的衣摆在风中留下一道残影,便没了踪迹。 霜降皱皱鼻子。 蛇的嗅觉天赋异禀,宫明月定是和他一样,嗅到了熟人的气味。 曲声一停,蛇群开始陆陆续续地退散。 重樱与萧锦惜面面相觑。 “它们都走了?”萧锦惜难以置信。 蛇群散得极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草地上只剩下了蛇的尸体。砰砰几声,萧锦惜的侍卫们倒在地上,脸色发青,口吐白沫。 “他们中蛇毒了,需要尽快找到解药。”重樱说,“一般毒蛇出没的地方,会有解药。” “你们几个,带他们去找解药。”萧锦惜道。 “属下必须留下保护公主的安危。”侍卫头领道。 “就你们几个废物,还不如樱樱靠谱。”萧锦惜抱住重樱的胳膊。她刚才看得清清楚楚,那些蛇只攻击她和侍卫,对重樱颇为忌惮,便下意识地认定重樱深藏不露。 况且,方才的确是重樱带来的硫磺粉和生石灰逼退了蛇群。 侍卫头领和几名中毒浅的,只好留下来,一波照顾中毒深的,一波去毒蛇出没的地方寻找解毒的草药。 剩下一人负责赶车,护送重樱和萧锦惜回去。 萧锦惜点名重樱陪同,重樱不好拒绝。她原来是有趁机逃跑的心思,经过蛇群大战后,心中直犯嘀咕。 这些蛇来的蹊跷,谁都咬,单她不咬,只围拢恐吓,很像宫明月的风格。 马车摇摇晃晃地在石子路上行进着。 萧锦惜坐在车里,脸色犹泛着几分白。 经这一遭,她怕是几年都不敢外出踏青了。 重樱靠坐在车窗旁边,闭目养神。 清平公主金尊玉贵,受不得颠簸,马车走得十分平缓。重樱昏昏欲睡间,忽然“咣当”一声,马车像是撞到了什么,猛地停下来。 重樱睁开双目。 萧锦惜撩开车帘,正欲张口呵斥,却倒吸一口凉气:“樱樱,那是……” 重樱抬目望去,一道阴影覆下,掩住残阳余辉。 空气骤然冷凝。 那是一条紫色的巨蟒。巨蟒前身直立而起,浑身覆着鳞片,竖瞳阴冷冷地锁住重樱,张开血盆大口。 那名替她们赶车的侍卫,尸体倒在地上,脑袋不知所踪,鲜血从脖子的断口处淙淙冒出,将泥土染得鲜红。 萧锦惜的尖叫声,因过于恐惧,尽数被堵在喉中。她哆哆嗦嗦地问道:“还、还有生石灰吗?” “生石灰没用。”重樱对上紫蟒的目光,浑身发紧。 这条蛇显然和刚才围攻她们的蛇不是一伙的,这条蛇的眼睛里满是暴戾和杀意,却半点不失矜贵优雅,这样的眼神,不像是蛇的眼神,更像是一位帝王的眼神。 重樱握紧手里的剑,飞身而出,攻向巨蟒。 巨蟒避开剑的锋芒,尾巴朝她扫了过来。 重樱就地一滚,被蛇尾波及到,胸口隐约泛着痛意。她将喉中腥气咽下,转头对呆立住的萧锦惜喊道:“快跑,去国师府!” 重樱话还未说完,巨蟒再次攻过来。 “樱樱!”萧锦惜失声,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走!”重樱吼道。 “你坚持住,我这就去找国师!”萧锦惜看着重樱娇瘦的身躯挡在自己的面前,心头一热,抹掉眼角的泪,跳下了车,转身就跑。 萧锦惜的逃跑并未引起巨蟒的追逐,重樱已然明白过来,这条蛇的目的是自己。 她在地上滚了好几遭,一手拄剑,一手按住心口,慢慢从地上爬起。 巨蟒再次一个甩尾。 这回重樱已经没有力气闪避,被击了个正着,滚了出去。她满身泥土和草屑,心口处剧痛,再也忍不住,呕出一口血,眼前彻底黑了下来。 重樱昏过去后,那条攻击她的巨蟒,化作了一名紫衣男子。男子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若忽略他的身份,还以为他是凡世里哪家的翩翩公子。 紫衣公子走到重樱面前,半蹲下,将她翻转过来,看着她灰扑扑的面颊,低声叹道:“不愧是身怀绝品灵骨的灵女,竟能接住本座几招。” “难道不是七郎你见她美貌,手下留情了吗?”一名红衣女子凭空出现在他身后,唇边翘起讥讽的弧度。 檀七郎丢开重樱,行至红衣女子身前,托起她的下巴,微微俯身,与她鼻尖相抵,暧昧地吐着气息:“吃醋了?” “你这条蛇这么多年来勾搭的女子不知凡几,若我回回都吃醋,岂不是早成了个醋缸子?”红衣女子毫不客气地拍开檀七郎的手,与他拉开距离。 “本座喜欢的就是云罗的大度,要不然这么多年,本座也不会独独留云罗你在身边。”檀七郎笑道。 云罗不置可否,抬手捏了个法诀,地上的重樱腾空而起,浮到她眼前。她打量着重樱,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激动:“这便是下任灵女?” “除了美貌,倒无甚特别。”檀七郎点评。 “宫明月将她带在身边,却不教她灵术,生生将她养成了远近闻名的草包。但她毕竟是灵女,若真叫她归位,你我未必是她的对手,不如趁她羽翼未丰,除之而后快。” 云罗目中露出狠辣之色,扬袖挥出一道银光,即将穿过重樱的身体时,被另一道紫色的光芒截住。 檀七郎收回手。 云罗愤怒:“你为何阻我杀她?难道你真的看上了她?” “不急,她尚有用处。”檀七郎对她满脸的怒色不为所动,“我那好师弟,躲在天都城这么久,该回家与我叙叙旧了。” “你最好真是这样想的。”云罗咬牙。 “好了,我知道你想要灵女之心,我答应你,待我得到想要的,就将她交给你处置。”檀七郎哄道。 云罗只好作罢。 国师府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紧紧闭着,门前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 长街前,一名红衣少女狂奔而来。少女边跑边哭,行人见了,皆远远避开。那少女一路奔到国师府前,疯狂捶打着大门:“有人吗?快开门!救命!樱樱出事了!” 大门突然被人从里边拉开,萧锦惜全身的重量都倚在门上,这一开,整个人扑了出去。 开门的那人伸出双臂,拦腰将她抱住。萧锦惜抬起头来,泪眼模糊的视线里,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温润的眉眼。 “清平公主?”沈霁认出萧锦惜。 萧锦惜不认得沈霁,她见这青年衣饰华贵,气度不凡,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揪着他的袖摆,惨白着脸疾声道:“快,通知国师,樱樱有危险!” 毒蛇檀七郎 嘶嘶。 重樱是在一阵奇怪的声音中恢复意识的,模糊的视线中隐约有道影子晃来晃去。 她努力将眼睛睁大,待适应了洞内的光线,眼底倏然映出一条银色的小蛇。 小蛇的前半截身体直立而起,凑到她跟前,黑豆似的眼睛冷冰冰地打量着她。 “啊!”重樱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吓得那条小蛇往回一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旁边的洞里。 重樱冷汗连连地坐起,撑着手肘往后退。如果没眼花,她刚才在那条蛇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好奇。 掌心传来滑腻的触感,重樱连忙将手收回,眼角余光里,一抹碧绿色的细长蛇影飞快地闪过。 重樱脸色刷地白了,第二声尖叫被她堵在喉咙里。 她根本叫不出来了。 在她的周身,不知何时爬满了这样的小蛇,它们颜色各异,多是重樱没见过的。 这样漂亮妖冶的颜色,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剧毒无比的。 重樱眼皮狂跳,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那些蛇嘶嘶吐着红信子,舌尖的部分是开叉的,有些是豆豆眼,有些则是凶猛的竖瞳。 重樱背后冷汗狂流。 她抬起手,摸到萧锦惜送给她的那支凤钗,紧紧将凤钗握攥在手里,咽了口口水。 蛇群里一条黑色的小蛇,不满足于这样打量着她,扭动着身体,试探着朝她游过来。 在它的带动下,其他的小蛇也纷纷朝着重樱靠近。 重樱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她本身就极怕蛇的冰冷触感,先前还有硫磺粉和生石灰傍身,在萧锦惜面前强装镇定,这会儿只剩下一根钗子,望着密密麻麻朝自己逼近的蛇群,头皮炸裂,举着凤钗失声叫道:“别过来!” 周遭掠过一阵疾风,带起的灰尘逼得重樱合上眼眸。 疾风过后,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重樱的眼底进了灰尘,不自觉淌下两行热泪。她小心翼翼地睁开濡湿的双眼,胆战心惊地望过去。 面前的蛇群早已不知所踪,空荡荡的地面,留下群蛇游曳过的痕迹,昭示着方才并不是她的幻觉。 重樱暗松一口气,摸了摸腰间塞着的荷包。荷包里装着宫明月送给她的脚链,那是一个定位法器,宫明月会很快找到这里的。 “这就是灵女的力量吗?”倏然传来一道男人的嗓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又像是贴着重樱耳畔响起的。 重樱的身体不可察觉地抖了一下,那种头皮炸开的感觉再次占据她的脑海。 “什么人?出来!”重樱捡起方才惊慌之下掉在地上的凤钗。 洞内光线幽暗,只有头顶的石缝里泻下几许天光。她借着这缕微光,抬目朝着声源处望去。 触目所及一片黑布隆冬,什么也看不清。 “别装神弄鬼,藏头露尾的,算什么男人。”重樱咬牙道。 声音飘来的方向响起“呵”的一声轻笑。 重樱的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道人形轮廓。 是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子。 男子身着紫衣,腰间悬剑,逼近的时候,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 直到他走到重樱的跟前,重樱终于看清他的脸。 一张极为年轻的脸庞,五官如描,眉眼浓丽,即便是站在宫明月身边,也毫不逊色。 这样的一张脸,很难不叫人生出好感,但在看清他肩头趴着的那条五彩斑斓的蛇后,重樱的眼神变了变,身体里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起来。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檀七郎的眼底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抬起右手,食指勾了勾。 重樱的身体霎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缚住,慢慢脱离地面,浮上半空,朝着檀七郎飞近。 距离檀七郎一步远的地方,那股带着重樱往前飞的力道停了下来。 檀七郎抬眸,眼尾微翘,勾出动人的风情:“让我看看灵女的力量究竟有多强。” 重樱眼睫颤动着。 趴在他肩膀上的那条蛇,缓缓探出身体,张开嘴巴,吐出舌头,隐约可见两个淬了毒的小尖牙。 重樱从未见过颜色这么艳丽的蛇,被这样的毒蛇咬上一口,定会顷刻间毙命。 毒蛇的脸在重樱的眼前放大,尾部开叉的鲜红色蛇信子,吸引了重樱的视线。 重樱的面颊一寸寸覆上惨白的颜色。 毒蛇的竖瞳中露出贪婪的光芒,倏然张开血盆大口。 重樱瞳孔骤缩,惊惧之际,腹部升起一团暖流。那股暖流沿着四肢百骸游走,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开了束缚她四肢的力道。 重获自由的瞬间,重樱伸手抽出檀七郎悬在腰间的剑,一剑落下,将蛇头斩了下来。 血雾喷溅。 檀七郎眨了眨眼睛,眼底溅上血滴,眼珠子泛着妖异的红。 斩下这一剑后,重樱如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身体跌落回地面。 “咣当”一声,手里的剑脱落出去,砸在檀七郎的脚下。 檀七郎瞪向趴在地上的重樱,眼底满是复杂的神色。 重樱支撑着身体,伸出右臂,想要捡起掉在地上的剑。檀七郎先她一步,脚尖一勾,长剑腾空而起,落回他手里。 他还剑入鞘,在重樱面前半蹲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重樱趴回地面,再提不起一丝力气。 “灵女的力量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这个小东西能死在灵女的手下,应该感到荣幸才是。”檀七郎的目光掠过不远处的蛇头。 那条蛇本来气息未绝,蛇头与身体分开后,犹睁大着眼睛,伺机而动,准备给它的敌人最后的致命一击。 在檀七郎说完这句话后,蛇头砰地炸裂,这回檀七郎早有准备,扬袖挥出一道掌风。 “好了,处置完那条蛇,该轮到你了。”檀七郎托起重樱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的双眼。 重樱浑身没有力气,只能任由他摆布。先前她迷糊着,不知这男人的身份,此刻见他言行举止透着邪气,能随意操控蛇群,终于想起他是谁了。 他是原书里的男配,宫明月的师兄,檀七郎。 宫明月的本体是无毒的,而檀七郎的本体,却是极毒。 《师尊的宝贝》全篇都是师徒互动,鲜少有男配出场,即便出场,也不会占用过多的篇幅,作者却足足用了六章的内容,铺垫这个角色的出场和退场,给读者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戏份多绝不是檀七郎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真正原因。 真正原因是,檀七郎是原书里唯一险些侵犯千重樱的男配。 原书里檀七郎夜访国师府,本来是打算找宫明月寻仇,意外撞见宫明月与千重樱翻云覆雨的一幕。 此蛇极淫,向来只爱美色,千重樱的身体引起他的觊觎,趁宫明月外出蜕皮时,将千重樱劫回自己的洞穴里。 他化出原形,在千重樱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含有情毒的唾液被注入千重樱的体内。 千重樱情毒发作,浑身如焚,备受煎熬。檀七郎趁机亲亲摸摸,占尽便宜。 千重樱心中只有宫明月,自是抗拒至极,奈何情毒发作,欲念汹涌如潮,根本由不得她做主。 足足六章,檀七郎的出场和退场加起来占据一章的内容,剩下的五章,详细地描写了这场令人血脉喷张的戏份。 檀七郎混迹风月多年,与其厮混的女子从妖族到人族,从大家闺秀、青楼花魁到宫里的皇后妃子,数不胜数,他会的花样是千重樱从没见过的。 他极看重千重樱,在她身上花样百出,用尽手段,即便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千重樱也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她在宫明月那里从未尝过的苦头,在檀七郎手里尝了个遍。与檀七郎的凶狠相比,宫明月那丁点儿的偏执张狂,称得上温柔小意。 檀七郎不是个会惜花的主。娇花美不可言,摧折起来才叫人痛快过瘾,要不是宫明月及时赶来,千重樱大概会是第一个死在男配榻上的女主。 檀七郎死在了宫明月的掠影剑下,留下伤痕累累又身中情毒的千重樱,在宫明月怀中晕死过去。 情毒不解,危及性命,宫明月只能强行将千重樱唤醒,身体力行地解了千重樱的毒。 千重樱与宫明月无数次共赴巫山云雨,皆不及这次给千重樱留下的印象深刻。 宫明月抱着浑身是伤的千重樱,满腔柔情化作春水,千重樱被他拥在怀里,变成了水中一株摇曳的荇草。纵使浑身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在宫明月温柔的安抚下,那些伤痛在极乐的滋味中渐渐变成了愉悦。 他们在这场目的为治愈的欢好中,彼此融合,灵魂产生从未有过的共鸣。 这场比赛精彩绝伦又温馨缱绻的床戏,让无数嚎叫的读者原谅了檀七郎这个糟心的男配,更有甚者在评论区狂吹作者神仙笔法,原以为是喂毒,结果张嘴吃到一颗满分甜的糖。 大结局章更新后,不甘心接受现实的读者,单独把这张挑出来,写长评证明作者这个剖心结局写崩了。 宫明月对千重樱是真正动过情的,这条阴冷自私从来只顾自己快活的蛇,骨子里藏着真正的温柔,这温柔他只给过千重樱。他在这场情事里表现出来的爱惜,绝对是真情流露,并非他所说的是装出来给千重樱看的。 蛇的七寸 不该出场的檀七郎,在这里提前出场,重樱估摸着,大概是她的穿越引起蝴蝶效应,导致一些剧情崩了。 重樱的身体不由自主绷紧了些。 剧情崩了,人设可没崩。这个檀七郎,绝对是书里最危险的角色之一。 檀七郎用指腹轻轻擦着重樱面颊上的灰,露出她清丽的眉眼。他望着她的眉眼,有些出神。 重樱的右手悄悄探出,抓到了地上的凤钗。 “该如何处置呢……”檀七郎沉吟着,似乎有些为难。大凡漂亮的女人都逃不过他的魔爪,总要物尽其用才好。 “别杀我,我还有用。”重樱试图分散他的心神,“你抓我来,不就是想对付我师父么?师父最宠爱我了,打蛇打七寸,我就是师父的七寸。” 重樱一语双关,倒是提醒了檀七郎。檀七郎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在笑重樱的天真无邪,还是在笑重樱误打误撞,猜着了宫明月真正的身份。 蛇都是薄凉的,一介凡人,也妄想成为蛇的七寸,可笑。 “谁说我要对付你师父了。”檀七郎温温柔柔地开口,“你的话要是传到师弟的耳中,师弟只怕后悔,自己竟收了这么个不肖之徒。” 重樱假装刚知道他的身份,惊讶地张张唇:“你唤师父师弟?你是、你是……” “我是你师伯。师弟的母亲是我的师父,师弟尚在肚子里,师父以为他是个女孩儿,为我们定下了娃娃亲,谁知道生出来个带把的,我偏生只爱女子。”檀七郎遗憾地叹了口气,陷入回忆中。 就是这个时候了! 重樱凭借着身体攒着的力气,朝檀七郎刺出手中的凤钗。 檀七郎似早有察觉,截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她便满脸冷汗地松开了手。 “啪嗒”一声,凤钗从掌心滑落。 重樱痛极之时,浑身轻颤,脑海中走马观灯般闪过一幅幅画面。 身着白衣的美妇人,挺着浑圆的大肚子,坐在皎洁的月色里,左手扶着腰,右手拉着一名少年,轻声说道:“等明月出生了,就给七郎做媳妇。七郎也要答应师父,夫妻二人一辈子相亲相爱,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伤害对方。”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眼间有几分成年檀七郎的影子。在妇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望向妇人的目光里藏着不可察觉的爱恋,禁忌又苦涩。 这是檀七郎的过去? 她怎么会看到檀七郎的过去? 重樱震惊不已。 腕间传来的剧痛,让重樱眼前的画面灰飞烟灭。 重樱回神。 檀七郎握着她的手腕,俯身逼向她,带着幽香的气息喷在她的面颊上,眼神阴鸷:“你师父尚欠我一个媳妇,师父的债,就由徒弟还好了。” 话音刚落,重樱的身体腾空而起,被他横抱在怀中。 重樱脑海中轰然一响,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想到原书里那些剧情,重樱感觉到骨头隐隐发痛。 这个檀七郎他是个虐待狂啊啊啊啊啊。 “师、师伯……”她结结巴巴地开口,下意识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这条蛇的牙有毒!千万不能被咬! 檀七郎抱着重樱朝着洞内一块平整的石头走去,突然,他扭身向旁边掠去。一道金色的剑光擦着他的肩膀飞过,撞上石壁,入石三分。 “多年未见,师兄还是死性不改,连自己的师侄都能不要脸的下手。”黑暗中飘来宫明月饱含杀意的嗓音,“欺负师侄,师兄就这么点本事了吗?” 檀七郎放下重樱,一手揽着她的腰身,一手抽出腰间的剑,冷笑道:“师弟终于肯来见我了,我还以为师弟被荣华富贵迷了眼睛,都快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我的身份自是不必劳烦师兄提醒。”宫明月从幽暗的光线里走了出来。 只见他红衣翩飞,左手抬起,五指收拢,插入石壁中的掠影剑发出嗡鸣的声音,飞回他的掌中。剑尾微勾,犹如蛇的尾巴,却是天底下最致命的利器。 “师父!”重樱惊喜唤道。宫明月来了,她就不用走原书剧情了。 “樱樱莫怕,师父救你。”宫明月看向重樱的眼神柔了几分,安抚一句,手中剑光刺向檀七郎。 檀七郎似乎极为顾忌宫明月,接了他一招后,将怀中的重樱当成挡箭牌推了出去。 那金色的剑光便直冲着重樱的胸腔刺来。 重樱心脏狂跳,身体被巨大的力道推着,眼看着就要撞上宫明月的剑,宫明月猛地将剑撤回,右手伸出,环住重樱的腰身,揽进自己的怀里。 重樱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宫明月左手将掠影剑甩出,这回没了重樱这个顾忌,掠影剑直接化作一道光,刺中了檀七郎的肩膀。 檀七郎身形一僵,徒手拔出掠影剑,捂着伤口往旁边的黑暗中逃去。 宫明月召回染了血的掠影剑,扶着重樱坐下。 重樱浑身无力,倚靠在他的怀中,揪着他的袖摆:“师父,我是不是快死了?” “有师父在,不会死。”宫明月将她的发丝撩到耳后,在她的后背轻轻抚了一下,那股压制住她的力道,登时消失无踪。 重樱所有的力气都回到了身体里,激动地说道:“师父,我可以动了。” 宫明月“唔”了一声。 重樱旋即沮丧道:“师父,我是不是很没用?我要是有些本事,就不会被轻易捉来。” “不是樱樱没本事,是师父不好,没有好好教樱樱本事。”宫明月温柔地揉了揉重樱的脑袋。 这句话他倒是没有骗重樱。 千重樱明明身怀绝品灵骨,被他领进府里,只教了些拳脚功夫。这些拳脚功夫对付武林高手尚可,在他们这些大妖怪面前,不值一提。 在他的计划里,小草包无需太大的本领,她的灵骨,只是她人的嫁衣罢了。 “樱樱想不想学本事?”宫明月突然问。 重樱点点头。想,做梦都想。在这个遍地都是妖怪的世界,她身怀灵骨,却无本领傍身,简直就是怀璧其罪。 宫明月眼神黯了黯,正欲说话时,身后刺过来一道剑光。 “小心,师父!”重樱心尖一颤。 宫明月提起掠影剑,攻向偷袭的檀七郎:“师兄,我原本看在同门的份上,本不愿赶尽杀绝,师兄又何必步步紧逼。” “师弟要真的在意同门之情,就回到灵蛇教,助我完成宏图霸业。” “没兴趣。”宫明月何尝不知道檀七郎的心思,檀七郎想要一统东陵大陆,做人族和妖族共同的主人。然而宫明月对功名利禄根本不看在眼里,他讨厌人类,他只想复活灵女千重曦,放出被封印的妖族,让她亲眼看着她守护的东陵大陆在战火中灰飞烟灭。 “师弟如此不念旧情,就别怪做师兄的翻脸不认人了。”檀七郎面露怒色。 洞内传来长剑相击的声音。 “嘶嘶”的声音传入重樱的耳中,重樱立时跳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爬上一块石头。她醒来时看到的那些毒蛇,从地洞里钻出,窸窸窣窣朝着宫明月围拢而去。 宫明月和檀七郎打成了一团,洞内光线太暗,重樱看不清他们的身法,她转着脑袋,在找出口。 幽暗的光线中隐约闪过一道红影,袭向宫明月的方向,重樱高声提醒道:“师父,小心背后有人偷袭!” 那红影掠到一半,似是被激怒,折了回来,手中剑光朝着重樱斩下。 重樱跳下石头,避开剑光。 偷袭她的是个身材火辣的妙龄女子,女子红纱裹身,露出两条雪白的胳膊和平坦的小腹,容色极美,神情却十分阴毒凶狠。 她再次提剑朝重樱刺来。 重樱哪里是她的对手,又顾忌着蛇群,步步后退,突然脚后跟踩空,整个人如一只断翅的雁朝着身后的万丈深渊坠去。 简直有一万句脏话想说! 这黑漆漆的洞穴里居然还藏着变态的深渊。 失重的感觉紧紧攥着重樱的心脏,惊惧到极点,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喉咙里,竟连一声“救命”都无法发出。 这回真的凉凉了。 不知道她的女主光环够不够救命。 重樱木然着一张脸,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急速下坠产生的风声,在她的耳旁呼啸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中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入一个略显冰凉的怀抱中。 重樱讶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底的是宫明月含笑的眉眼:“傻樱樱,就这么闭着眼睛等死吗?” “师、师父。”重樱的喉咙里终于能出声了,她又惊又喜地对上宫明月的目光,四肢僵硬地将自己盘在他身上。 “师父在。”宫明月轻声应道,抱着她,足尖虚空一点,往悬崖上方飞去。 在离悬崖还有数丈距离时,无数带着火光的飞箭倏然从天而降,如万丈金芒洒落人间,耀眼夺目,满含杀机。 宫明月不得不改变方向,任由身体急速往深渊中坠去,躲开这无数金芒,先那箭雨一步坠入崖下的深潭中。 “哗啦”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宫明月抱紧重樱,沉入水底。燃着火焰的飞箭纷纷射进潭内,入水的瞬间,火光“嗤”地熄灭,冒出一团白烟。 重樱不会水,坠入潭中后,潭水从四面八方用来,堵住她的口鼻。她抓着宫明月的衣裳,意识在被潭水包裹的窒息中,逐渐脱离了身体。 很奇怪,她并不觉得害怕,大概是她打心底里笃定,宫明月一定会救她。 他就是那救世的神,只要他愿意垂怜这个世间。 24、蛇的束缚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察觉到重樱昏了过去后, 宫明月托着重樱的脑袋,缓缓往水面浮去。 水中飘满了箭支,再无箭雨落下, 宫明月抱着重樱游到岸边。 “樱樱。”宫明月将重樱平放在地上, 压着她腹部, 迫使将她吞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 “嘶嘶。”九条紫色的巨蟒不知何时出现在宫明月的身后, 吐着信子朝宫明月靠近。 宫明月眼神倏然冷了下来。掠影剑受到他的召唤,发出清越的剑吟,“刷”的一声, 飞入他手中。 九条巨蟒齐齐攻向宫明月。 地上映出宫明月和巨蟒的影子。 巨蟒半个身体腾起,团团将宫明月围住, 宫明月右手揽着昏迷的重樱,左手握着掠影剑, 长发湿淋淋地垂在身后, 发尾犹滴着水。 他的肤色本就是冷白的, 被潭水泡过,更是显出透明般的苍白。与他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他漆黑的泛着杀意的瞳孔。 他抬剑在空中划了几下, 凛冽的剑气登时削掉了四条巨蟒的脑袋。 他的本体是蛇, 深知即便斩断蛇头, 蛇一时半会死而不僵, 掉落的脑袋仍会伺机反咬敌人一口, 索性一剑刺穿蛇的脑袋, 直接将蛇头切成两半。 死了一半的同伙,也没能叫这群亡命的家伙退缩,它们是檀七郎的同族,受檀七郎驱使, 尚未开启灵智,只知勇,不知惧。 剩下的五条巨蟒兵分两路,一波攻击宫明月,一波偷袭宫明月怀中的重樱。 宫明月感觉到怀中的重樱肌肤愈发冰冷,速战速决,眨眼间解决了四条。幸存的一条见状不对,转身朝着洞中钻去。 宫明月扬手甩出掠影剑,将它钉在了地上。 巨蟒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满地都是鲜血和巨蟒的尸体,宫明月抱着重樱,跨过断肢残骸,行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地上生着稀疏的嫩绿青草,宫明月搁下重樱,用指腹蹭了蹭她的面颊。 重樱的面颊在方才的打斗中溅了几滴血珠。 鲜血抹干净后,露出白净的面颊,因为呛水的缘故,她的脸色隐隐发青。 宫明月俯身,正欲探查她的伤势,一道紫光朝着重樱射来,宫明月来不及召回掠影剑,徒手一抓,掌中钳住一条紫色的小蛇。 小蛇狰狞地张开嘴巴,露出两颗尖牙。 宫明月脸色微变,捏碎了手中的小蛇。他摊开手掌,尾指赫然多了两个血洞。 宫明月的神色变得极其难看。 这条紫色的小蛇显然也是檀七郎的同族,大概是变异的品种,头尾都生着蛇头。宫明月没有注意,只捏住了一只蛇头,不妨被它尾巴上的蛇脑袋偷袭,咬了一口。 檀七郎那条该死的淫蛇唾液里含有情毒,这条小蛇是他的同类,唾液里自然也含有情毒。只是一会儿,宫明月明显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温度在升高—— 拜情毒所赐,他提前进入发情期了。 宫明月脸色铁青地合起手掌。竟着了檀七郎这条毒蛇的道! “冷,师父,好冷……”重樱恢复了些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身体率先感知到了寒冷。 崖下冷冰冰的,泛着寒气,不远处又是冰潭,她浑身湿透,冻得四肢僵硬,唯一的热源是身旁的宫明月。 她嘴里咕哝着“冷”,依着身体的本能,朝着宫明月依偎过去。 不碰还好,一碰,宫明月身体里的那团火,如泼了一勺热油,蹭地灼到心口,直将他灼得口干舌燥。 重樱的衣裳在蹭向宫明月的过程中,褪下来一截,露出光滑白皙的肩膀。 那白像是山巅上的雪堆出来的,白得晃眼,白得刺目,白得叫人根本无法忽视。偏她全身都是水,薄衫紧紧贴着身躯,属于少女的玲珑曲线,起伏有致,一览无余。 宫明月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目光烫了似的移开,伸出手,将她滑下的衣裳拽起,遮住她的圆润的肩膀。 重樱顺势钻进了他的怀中。 宫明月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经过方才的一场打斗,以及情毒的煎熬,他的身体开始暖和起来,体温比平时高了不少。这会儿怀中暖烘烘的,不消片刻,就将衣服上残留的水分蒸发干净。 重樱闭着眼睛,双臂环住宫明月的腰身。 独属于少女的馨香,如同有意识一般,钻进宫明月的鼻腔,攥紧了他的心神,叫他喉头发干。 即便修炼成人,也脱不去骨子里的兽性,蛇在人族的传说里,是情欲的化身,并非没有道理。 出于本能的冲动,他将重樱困在了怀里,俯身凑向她的面颊,深吸一口气,贪婪地吸取着她的气息。 重樱并不知道自己处在怎样危险的境地,她全身被宫明月包裹着,宫明月的体温,温暖着她的身体,将她衣服上的水分一点点烘干。 水分蒸发带走的温度,被他怀中的温度及时补充,重樱意识依旧迷糊着,忍不住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略带着幽香的气息,扑在宫明月的面颊上,宫明月面上露出沉溺之色,黑黢黢的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被情念主宰的瞬间,重樱口中呢喃出“师父”二字,如闷雷一般滚过宫明月的头顶。 宫明月眼底的沉沦瞬间褪尽,猛地从重樱身上抽离,望向她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复杂。 人族有纲常伦纪,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是重樱的师父,最初收重樱入门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希望她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他的身体里有一半人族的血脉,又在人族生活了十多年,耳目濡染,接受了他们的礼教,不应该对自己的徒弟产生这样的邪念。 在没有伦理束缚的妖族内,重樱的年纪对于妖怪来说,也是相当的幼齿,这样的年纪几乎等同于他们的幼崽,兔子不吃窝边草,对幼崽下手,那是整个妖族都会鄙视的。 宫明月嚣张自在惯了,不代表他没有道德感,生出灵智的妖,与禽兽最大的区别就是,妖会放纵自己,亦会束缚自己。 妖不会伤害自己的幼崽。重樱是他捡回来的,在他的心里,就是他的幼崽,纵使有一天,他会亲手将自己的幼崽送上一条不归路。 只要没到那天,他都会履行师父的职责,好好保护她、爱护她,而非……伤害她。 宫明月瞳孔中的光暗了下来,在重樱再次依偎进自己的怀中时,脱下身上的外袍,裹在了重樱的身上,只露出她毛茸茸的脑袋在外面。 他的外袍带着他的体温,裹上重樱的瞬间,重樱顺从地仰起脑袋,软乎乎地趴进他怀中,脑袋抵着他的心口,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宫明月将从她身上滑落下来的外袍拽起,重新裹住她单薄的身躯。 重樱刚淋了水,会觉得冷是要生病的征兆。他在人族里待长了时间,发现人类大多脆弱,稍稍经受风寒,就会发热生病。 生病的前兆不外乎先冷后热,冷的时候加几层被子都会冻得瑟瑟发抖,热的时候,裹着一件薄毯也会大汗淋漓,当真是十分不好养活。重樱被他捡回去的时候受到了惊吓,生了场病,后来被他养得健健康康,一次风寒都未感染。 想到这处,宫明月颇有些自豪。 他素来是很会养崽子的。 2(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25、徒弟的野心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周遭逐渐安静了起来, 寂静得连片树叶掉下来都能听得清。 宫明月双眸合起,念着清心诀。 一阵“嘶嘶”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静。 宫明月睁开眼眸。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几条发情的雌蛇,感应到了他传递出去的交尾意愿, 受到影响, 缓缓朝他游曳而来。 它们的皮肤和尾部分泌出一股强烈的气味, 这种气味会驱使雄蛇本能地追逐它们。 雌蛇为了吸引他的注意, 释放更多的气味,空气里这种诱人的气味越来越浓。 蛇的嗅觉灵敏,宫明月生来就兼具人和蛇的特性, 嗅觉比普通人更为敏锐,他皱了皱眉头, 身体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焰,又肆虐起来。 小雌蛇们见宫明月不为所动, 主动靠近宫明月。宫明月太强大了, 生物的本性都是趋向于强者。 和强者交尾, 留下强大的后代。 “滚!”宫明月低声喝道。 处于发情期得不到纾解的蛇是暴躁的,就算脱去蛇体, 化出双腿, 蛇的本能还是会主宰他的身体。 浓烈的气味刺激着宫明月, 让宫明月暴躁不已。 杀意瞬时扼杀了所有的躁动和欲望, 小雌蛇们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地面游走过的痕迹。 宫明月的暴躁却并未缓解, 似混合着火星子的血液, 在他的血管里加速流动着。他垂下眸子,看着怀中的重樱,眼眸黑得吓人。 重樱小小一团,伏在他怀里, 安静乖巧,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不知情。 她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主动将自己送入他掌中。他的手触到一处柔软的肌肤,那是她的腰身。 滑腻温软的肌肤,贴着他的掌心,比那熊熊燃烧的烈焰,还要炙人几分。 不知不觉,他的樱樱长大了。 按照人类的年纪来算,少女正处于最美好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有着天底下最骄傲的资本,她们天真妩媚,像是春日里初初绽放的新鲜花骨朵,犹带着清晨的清露,从灵魂、从骨子里透出香气,诱人撷取。 宫明月吞咽着口水,指尖微动。 蛇在捕猎时,喜欢吞噬活蹦乱跳的猎物,一寸寸吞入腹中,纳为己有。 这样没有防备的重樱,意外地激起了他捕猎的欲望,他想看到这双眼睛睁开,盛满他的影子,然后一点点染上震惊、害怕、绝望。 他想看到重樱哭着向她求饶,再将她占有,用绝对的压制宣示自己的。 她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是他将她从堆里捡了回来,用绫罗绸缎装饰她,用山珍海味喂养她。她身上的哪一处,不是他精心养出来的。 如今,他只是享用他的成果罢了。 危险的念头挑战着宫明月淡薄的道德感。 宫明月将裹住重樱身躯的外袍拽了下来,眼眸的深处,覆满浓烈的占有欲。 “师父。”重樱在睡梦中轻声呢喃着。 宫明月将怀中的重樱推了出去,掩在袖摆中的双手,不由自主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感觉到身体有了变化。他的力量根本压制不住这种变化。 宫明月转头,眼角余光里,一条巨大的蛇尾从衣摆下方伸了出来。 每到发情期,妖怪会出现返祖现象,力量稍弱的,会控制不了自己化出原形。为了藏住身份的秘密,他们会在这个特殊的时期远离人族,躲到深山野林熬过这段时间。 宫明月半人半妖,又有三千年的修为,以往每次到这个时期,除了有些难受,与平时并无大的差别。 这次他竟经不起撩拨,现出了蛇尾。 重樱没了热源,在地上滚了滚,滚到宫明月的身前。 宫明月的蛇尾不受控制地靠近她。 宫明月猛地将蛇尾收回,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清醒起来。他望向不远处,那里枝叶茂密,地上堆着不少断裂的枯木。 毕剥、毕剥—— 干柴燃烧着,不断发出声响,溅起火星子。明黄色的火焰跳跃着,黑烟腾空而起。 火焰灼得重樱浑身暖烘烘的。 重樱便是在这阵暖意中醒来的。 她躺在火堆的不远处,身上盖着一件红色的外袍。她识得这件外袍,是宫明月的。 她揪着外袍,撑着手肘从地上坐起。脑袋昏昏沉沉的,呼吸间气息滚烫。 重樱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她发烧了! 怪不得身子这样沉。 “师父。”她转着脑袋,徐徐打量着周围,低声唤着。这里应该是她坠下来的深渊,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这堆燃烧的火。 她记得她掉下来后,宫明月抱住了她,上去时被檀七郎命人放下来的飞箭逼了回来。那些箭支带着炙人的烈焰,宫明月是蛇妖,天生惧怕火光,不得已坠入了潭中。 重樱伸出手,拨了拨地上的土。 这里被清理过,隐约可见泥土的下方,泛着猩红的颜色。 是血渗透进了泥土。 尸体可以清理,渗进泥土的鲜血不好清理。 重樱的心脏惴惴不安地跳动着。这团火应该是宫明月留下的,宫明月去了哪里?血迹又是谁的? 重樱抱着宫明月的衣裳,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口中唤着:“师父。” 回应她的只有撞在石壁上的回音。 “师父,你在吗?”重樱试探着喊道,她的脸上故作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声音里藏着几许惊惶不安,“师父,你应樱樱一声,樱樱害怕。”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原书里只要千重樱示弱,宫明月立刻会回应。 难道宫明月真的不在这里? 重樱收了可怜和惊惧的表情,仰头望着崖顶,满目担忧之色。宫明月要是弃她而去,她怕是这辈子都别想爬上去了。 片刻后。 重樱用脚拨开地上的土,顺着血迹往前走,走到一半时,旁边树木丛生的怪石间,似乎有影子晃动。 重樱厉声喝问:“谁在那里!” 无人应答。 重樱弯身在地上捡了块石头,警惕道:“别躲了,我看见你了,再不出声,别怪我不客气。” “是我。”木林内响起宫明月的嗓音。这声音与重樱平时听到的大相径庭,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显得低沉沙哑。 重樱又惊又疑:“师父?你怎么会藏在那里?” “我受伤了。” “师父受伤了?”重樱心头隐隐窜过一丝兴奋,下意识地吞着口水,“师父的伤势重不重?” 宫明月何尝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勾了下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不屑道:“小伤而已,那只妖物还伤不到我。” “师父怎么躲着我?” “师父的伤不好看,怕吓着樱樱。” 重樱脸上疑色更浓,一步步悄然朝宫明月靠近:“樱樱不怕的。师父,你受了伤,也许、也许我可以帮你。” 重樱不自觉咽着口水。 “站住,不许过来。”宫明月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樱樱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吗?” “对不起,师父。”重樱被宫明月严厉的语气喝住,垂下脑袋,不敢再上前,心中已经笃定,宫明月定是伤重,才会对她如此防备。 宫明月对她的戒心,早已有之,约莫是在将她灵女的身份曝出去前,他就对她起了疑。 如果宫明月真的身受重伤,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重樱胸腔里的一颗心脏,急速地跳动着,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师父需要樱樱做些什么吗?” “你什么也不用做,好好待在原地,等我半日,半日后,我便能恢复。”宫明月的声音放柔了几分,似是安抚,又似是警告。 重樱吃惊。竟只要半日的时间就能恢复吗?宫明月到底伤在了哪里?这半日就是她最后的机会么? 重樱站了一会儿,浑身出了点热汗,她本就在发烧,这会儿整个人摇摇欲坠,快要站立不住。 她走回火堆前坐下,望着火焰,心里盘算着怎么把宫明月逼出来。 不管怎样,先确定宫明月是不是真的伤得厉害,再做下一步打算。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重樱捡起地上的木柴,往火堆里添着。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提醒着她该吃饭了。 她从被劫到这里以后,粒米未进,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此时肚子反应过来,饿得几乎前胸贴后背。 找点吃的,补充力气。 重樱打定主意,起身沿着火光能照到的地方,东看看,西翻翻。 宫明月倚靠着石壁,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望了望自己盘住枯木的蛇尾,出声道:“你在做什么?” “我饿了。”不远处传来重樱略显郁闷的声音。 他忘了,他的小徒弟还是个凡人,需要用食物填饱肚子。 “潭中有鱼。”宫明月提醒。 地面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是重樱跑了过来,她站在木林的边缘,极目望去,想要望见宫明月的身影。 枯黄的枝叶重重叠叠,隐约露出一片白色的衣角。宫明月把外袍给了她,他的中衣是雪白无瑕的颜色。 雪色隐匿在枝叶间,如枯木上堆着碎雪。 “师父,可否借剑一用?”重樱讨好地开口。 一道金光迎面袭来,重樱抬手,接住了被宫明月扔过来的掠影剑。 她将掠影剑从剑鞘中拔出三分,金色的剑刃映出旁边的火光。 很好,剑骗到手了。 2(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26、蛇的尾巴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重樱抱着剑走到潭边, 趴下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水面。 果然有几尾鱼在水里游来游去。 她伸出掠影剑,将水面上的箭支拨开。潭水深不可测, 想逮几条鱼上来, 并不容易。 宫明月望着趴在潭边的重樱, 眉心不可察觉地蹙了一下。重樱才被水呛了一回, 显然是怕水的模样。 他打了个响指,潭水轰的一下炸开,从水里蹦出来几条活蹦乱跳的鱼。 溅起的水花化作一阵噼里啪啦的雨珠, 将地面浇得湿透,重樱趴在潭边, 却半点没有淋湿。 原来她的头顶被宫明月撑开了一道透明的类似于玻璃的防护罩,将无数水珠隔绝在外。水珠落尽后, 防护罩“啪”地碎裂开来, 消失了踪影。 重樱回神, 道了一句“多谢师父”,蹦起来捡地上的鱼, 心中不由暗自惊诧, 宫明月使用灵术的样子, 半点不像受伤的样子, 他说的半日就能恢复, 九成是真的。 心底那点儿跃跃欲试, 仿佛被刚才漫天洒下的冷水, 浇了个透心凉。 重樱用掠影剑叉了鱼,放在火堆上烤,闻到一股烧焦的糊味后,她将鱼从火上撤下来, 送到面前,小小咬下一口。 一股冲鼻的鱼腥味惊得她“呸呸”将口中鱼肉吐出。 这下非但不饿了,还差点将隔夜饭都吐了出来。重樱嫌弃地丢开鱼肉,望着地上剩下的几条鱼,不想碰了。 她宁愿饿死,也不想再吃一口自己烤的鱼。 那味道实在惊天动地,她怕把自己吃出个好歹。那她就是世上第一个被自己做的菜毒死的人,可太丢脸了! 许是鱼腥味太浓,引来了一条小蛇。小蛇约莫两根手指粗细,浑身冰蓝,不掺一丝杂色,眼珠子也是好看的冰蓝色,漂亮得如同宝石般耀眼,摆着尾巴,从小洞里鬼鬼祟祟地钻出来。 重樱拿起搁在手边上的掠影剑,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藏在木林中的宫明月也察觉到了小蛇的存在。 那是一条小雌蛇,它出现的瞬间,空气里那种引起雄蛇躁动的气味再次浓烈起来。 这条小雌蛇是被宫明月赶走的雌蛇之一。 这些雌蛇本是为宫明月而来,它们向往宫明月的力量,又畏惧宫明月的力量。宫明月动怒后,不敢再垂涎他,纷纷逃窜而去,只有这条小雌蛇经受不住诱惑,偷偷折返回来,想碰碰运气捡个漏。 宫明月刻意隐藏起自己的气息,空气里的鱼腥味干扰着小雌蛇的判断,小雌蛇疑惑地停了下来。 它嗅不到宫明月的味道了。 明明先前还在。 那种强烈的想要交尾的念头,清晰地传递给了小雌蛇。小雌蛇正是为此回来的。 出于生物捕猎的本能,重樱脚边尚未断气的几条鱼吸引了小雌蛇的注意。 小雌蛇改变方向,往重樱这边游来。 重樱后颈的汗登时竖了起来,整个人快速往后挪了一步。 她对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蛇,向来是敬而远之。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将宫明月引出来的主意。 她“啊”地尖叫一声,抬起手中的掠影剑,凌空斩了下去。 掠影剑本就是神兵利器,剑刃锋利异常,这一剑落下,带起的剑气将旁边矗立的巨石劈开,轰然朝重樱倒了下来。 看起来就像是重樱被小蛇吓到,惊慌失措之下,误斩巨石,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她相信宫明月一定在暗中偷窥。 她这样做是为了逼出宫明月,想看看他到底伤得有多重,如果逼不出宫明月,就证明宫明月伤重得无法动弹。 宫明月使用灵术为她捞鱼,许是故作玄虚,打消她的疑虑。他越是想证实自己伤得不重,她越是怀疑他在虚张声势。 倒下来的石头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砸向重樱,重樱直愣愣地站在巨石覆下的阴影里,双眼瞪大,一副吓呆了的模样,实则脚底蓄力。 假如宫明月不来救她,她就得自救。 开玩笑,这石头比两个她还要高,真砸下来,她不得头破血流。 千钧一发之际,重樱腰身一紧,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身体腾空而起,堪堪与倒下的巨石擦肩而过。 重樱的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下意识闭上双目。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宫明月揽在怀里。 身后不远处,巨石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尘灰四漫中,碎石飞溅。 重樱紧紧握着掠影剑,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转头看身边的宫明月,宫明月抬起袖袍,为她挡住扑面而来的飞尘。 在他宽大的衣摆下方,伸出一条巨大的蛇尾。 此时,那条蛇尾正牢牢盘住她的腰身。 重樱浑身僵住,眼皮疯狂地跳动着。 盘住她的是一条足以令世人惊艳的蛇尾。蛇身是耀眼夺目的金色,覆满柔软的鳞片,火光映照,华光流转,比世上任何一处奇观还要壮观。 尊贵,神秘,充满力量感,令人敬畏,重樱能想到的一切的形容词,都无法形容这条蛇尾给她带来的震撼。 道听途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重樱从未想过,书中那条令千重樱要死要活的蛇尾,出现在她面前时,会带来这样的视觉冲击。 要不是那蛇尾圈住了她的腰身,她恐怕早已双腿发软,忍不住跪地求饶。 重樱怕蛇,怕它们冷冰冰的触感,怕它们尖利的毒牙,怕它们偏执阴狠的目光,怕它们记仇报复的性子。 蛇都是冷血的,即便用自己温热的胸膛温暖着它们的躯体,等它们苏醒过来,依旧会反咬救命恩人一口,这是家喻户晓的农夫与蛇的故事。 重樱被眼前的蛇尾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四肢在极度的惊惧下,脱离大脑的控制,几乎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举起手中的剑朝着蛇尾斩了下来—— 她错误评估了蛇尾的坚硬,削铁如泥的剑,斩在蛇尾上,丝毫没有反应。 这样的举动,反而激怒了宫明月。 宫明月的眼底划过杀机,反手推出一掌。 重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撞上石壁前,金色的蛇尾甩了过来,缠住她的腰身。 即便有这条蛇尾的缓冲,重樱的喉中依旧尝到了淡淡的腥甜气息。 模糊的视线中,宫明月欺身上前,将她抵在石壁前,目光阴森地盯着她:“我救了你,你却想杀我,嗯?” 两人相距太近,属于宫明月的气息,随着他的唇齿的开合,占据了她的呼吸。 重樱不适地扭过头去。 她这般反应,让宫明月的目光凉了几分。他抬起左手,掉在地上的掠影剑腾空飞起,落在他的掌心。 一截森白的剑刃映入重樱的眼底,惊得重樱回神。 重樱目露惊恐之色。 好在掠影剑只是擦着她的面颊而过,寒光自眼角余光里一闪而逝,“锵”的一声,被宫明月推入了腰间的剑鞘中。 重樱松了口气的瞬间,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脸。 指尖轻轻蹭着她的眉毛,手掌向下覆,遮住她的双眼。 空气陡然安静。 重樱的一对眼珠子在他的掌下不安地滚动着。 头顶传来宫明月轻声的叹息。 重樱的心弦紧绷,此时冷静下来,深知处境危险,几乎是用哭腔开口的:“师父……”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师父。” “师父,樱樱知错了。” 如果眼泪和求饶可以救命的话,重樱现在就能哭出来。她光想着试探宫明月是真重伤,还是假重伤,却忘了宫明月是条蛇,他重伤的情况下,完全有可能会暴露本体! 他的本体是个秘密。 除了他的心腹霜降,无人见过他真正的模样,书中的千重樱,此时也并不知道他是条蛇。 所有知道他秘密的外人,都成了。 若无意外,这个规则,也适用于千重樱。与千重樱缠绵无数日夜的宫明月,尚能下得去手剖取她的心脏,更别提此时与他没有丝毫羁绊的重樱了。 重樱心底后悔不已。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下好了,直接烫了嘴,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师父,师父,樱樱真的知道错了。”重樱眼前陷入黑暗,哭唧唧地祈求着。 那只手覆着她的双眼,微微用力按压,感受着眼皮下的动静。不多时,宫明月的掌心传来湿热感。 哭了。 他将眼中杀机稍敛,移开手掌,对上重樱的双眼。 重樱目中水光潋滟,眼底映着不远处篝火燃烧出来的昏黄火光,凄然地望着他,像极了濒临绝境时的困兽,可怜无助的眼神,狠狠地撞了一下他冷硬无情的心脏。 宫明月垂下眼睑。 重樱跟着垂下眼睑。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火光照耀到的地方,一截金色的蛇尾从他的衣摆下方伸出,缠着她的腰身和双臂。 璀璨夺目的金色,再次震撼着重樱的灵魂。 宫明月对上她的目光,眼神幽暗。他举起左手,五指微张,光影从指缝间落下,覆上她的双眼。 “师父,不要——”重樱的心脏宛若被一只大手攥住,失声喊道。 “不要什么?” “不要杀我。”重樱瘦弱的双肩再也控制不住地耸动着,垂着脑袋,低声啜泣起来。 真正面临死亡时,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她是个胆小鬼,根本做不到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2(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27、蛇尾的禁忌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重樱眼角滑下滚烫的泪珠, 求饶的话噎在喉咙里,她生来就有一股谁都拗不过的倔劲儿,“不要杀我”四个字脱口而出已经是她的极限。 她做不到更加卑微地去祈求他的垂怜。 “别怕。”宫明月用拇指蹭着重樱眼角的泪水, 目光软了下来, “师父怎么舍得要樱樱的性命, 只是替樱樱拿走一些不好的记忆, 很快就会结束,樱樱忍一忍。就当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 醒过来什么都会不记得了。” 重樱心尖一凛。他要拿走她的记忆。 宫明月用右手捂住重樱的嘴巴,左手按在她的头顶, 望着她的双目甚至带上了点她从未见过的慈悲:“樱樱不该、不该看见这条尾巴。” 重樱双眼瞪大,睫毛不停地颤动着, 缀在睫毛上的泪珠轰然砸落在宫明月的手背上, 温热一点点晕开。 他将她所有的记忆都拿走, 她岂不是会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 忘记自己从何而来,要往哪里去。 更可怕的是, 没有那些记忆, 她会成为书中的千重樱, 毫无察觉地奔赴早已经设定好的死亡结局。 按在她头顶的那只手稍稍用了点力道, 便有一阵轻微的刺痛感, 穿过她的脑袋。重樱的意识恍惚了瞬间, 她咬了下舌尖, 疼痛迫使她清醒过来。 快点想办法自救! 原书里千重樱发现宫明月的秘密时,是怎么脱险的? 千重樱发现宫明月的秘密时,书中的剧情已经走了一大半,以床戏作为噱头的甜宠文, 拧干净那些脸红心跳的戏份,根本剩不了多少剧情。 宫明月身份的暴露,说到底,最终还是为床戏服务。 约莫是千重樱与宫明月在一起的第三年那个春天,宫明月进入了发情期。 许是那年的春日过于温暖,宫明月不受控制现出了蛇尾,并且心底生出强烈的想要用这条蛇尾与千重樱交尾的念头。 用半妖的的状态交尾,这对于从小就接受了人族礼教的宫明月来说,是挑战道德底线的。他将自己困在日暖阁内,对外谎称闭关练功,连千重樱都避而不见。 千重樱只当他是真的在练功,乖乖留在紫园。 这期间他虽闭关,每日会命霜降传些只言片语,予她聊解相思之情。 半个月后,宫明月毫无征兆的与她断了书信来往,她追问霜降,霜降讳莫如深,答练功到了紧要处,无暇分出其他的心思。 千重樱只好按捺住心底的疑虑,静待数日,宫明月依旧没有只言片语传出。千重樱再次追问霜降,霜降仍旧回答是练功到了紧要处,言辞间支支吾吾,眼神躲躲闪闪,更像是敷衍搪塞。 霜降的态度让千重樱起了疑。宫明月闭关练功时,只有霜降一人在场,霜降深得他的信任,把持国师府上下,若是暗中叛主,岂不是一手遮天。 千重樱暗中跟踪霜降,却查出惊天的秘密。霜降忠心耿耿,并未背叛他的主人,反倒是帮着他的主人,送些女子贴身的衣物进入日暖阁。 原来叛变的不是霜降,是宫明月。 宫明月背叛了她。 千重樱既伤心又愤怒,气怒之极,反而冷静了下来。她没有当面去质问宫明月,而是等到深夜霜降离开后,悄悄潜入日暖阁。 宫明月带她数度出入日暖阁,她早已熟悉地形,一路上她都在揣测,霜降送进去的女子衣物究竟是谁的。 嫉妒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她的骨和肉。 直到她推开日暖阁的大门,看见了化出蛇尾的宫明月。 那条金色的蛇尾给千重樱带来了同样的震撼,她的惊讶程度一点不亚于重樱。 宫明月甩出蛇尾,圈住她的腰身,将她拽入了日暖阁内。大门轰然合起,隔绝屋外的月光。 阁内只点了一盏红烛,烛光跳跃了一下,覆下的灯影,掩住宫明月的半张面颊。 隔着明明灭灭的光影,千重樱在宫明月的眼底看到了杀意。 那是她成为宫明月的徒弟后,第一次在宫明月的眼底看到这样的杀意。宫明月上次对她露出这样的杀意,还是在战场上初见的那回。 沮丧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宫明月掐着千重樱的脖子时,千重樱眼角泛泪,借着微弱的烛火看清楚了宫明月的蛇尾。 近距离的接触,不仅让她看得更清楚,慌乱中,更是抬手就摸到了蛇尾上那些柔软又坚硬的鳞片。 这样矛盾的触感,是千重樱最直观的感受,视觉上带来的强烈冲击,让千重樱的眼底不自觉露出惊艳的神色,脱口而出:“好漂亮的尾巴!” 宫明月箍住她脖颈的五指力道微松,黑眸中泛起的惊愕瞬间击散了杀意。 他这样大的反应,是有缘由的。 在提及宫明月的身世时,书中曾这样介绍过,尾巴是宫明月的禁忌,不能提起,不能触摸,就连被看见,也是一种罪过。 这源自宫明月幼年时的一桩伤心事。 妖族与人族大战接近尾声时,宫明月的母亲将尚不能藏好尾巴的宫明月,交给自己的徒弟檀七郎,自己奔赴无尽海,与灵女千重曦决一死战。 妖王身死,妖族气数已尽,猎妖师们四处搜索漏网之鱼。师兄弟二人暴露行迹,遭到猎妖师的追捕,被迫分散。 宫明月孤身逃至一处山村。 他谨记宫南雪的叮嘱,不敢轻易动用自己的力量。他的尾巴上留有母亲的封印,擅自使用力量,会冲破封印,现出原形。 不能使用妖力,力气小的他根本无法捕捉猎物填饱肚子,饿得奄奄一息时,一个小姑娘将自己的馒头分享给了他。 小姑娘来自村子里,比他大几岁,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裳,头发乱糟糟的,脸也是脏兮兮的,唯独笑起来时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 小姑娘家也是穷人,家里还有兄弟姊妹,没有多余的粮食,她将自己的口粮悄悄藏起一半,偷偷送给宫明月。 宫明月没有住处,就找了个小山洞。那洞大概是野猪刨出来的,只够容下他的小身板,藏在里面,附近的村民也发现不了。 小姑娘就这样投喂着宫明月。 她告诉他,她身上挂着一串铃铛,走起路叮叮当当,村子里的人都叫她小铃铛。 有小铃铛的投喂,他终于不用四处奔逃。 十几日后,是人族的端午。人族有饮雄黄酒的习俗,每年这日,空气里弥漫着雄黄的气息。 蛇讨厌雄黄的味道,就算是法力高深的宫南雪,在人族生活久了,这天依旧会带着宫明月入深山躲避一天。 端午这日宫明月藏到深山里,袖中的玉符却传来极为强烈的求救气息。 玉符共有两枚,其中一枚他作为谢礼给了小铃铛。玉符沾染主人的血,就会与主人命魂相通,是小铃铛遇到了危险,玉符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原来小铃铛上山砍柴,被一匹饿得皮包骨头的老狼咬伤。情急之下,宫明月动用自己的妖力,破了尾巴上的封印,救下小铃铛,也现出了蛇尾。 小铃铛吓得昏死过去。 宫南雪曾叮嘱过,绝不可以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蛇尾,尤其是凡人。他身体里有人族的血脉,但在凡人的眼里,他就是妖,他有妖的尾巴,妖都是该死的。 那时,他问,若是有人看见了呢? 杀了他!一向温柔慈悲的母亲,眼底露出杀意。 一定要杀了他,否则后患无穷。母亲不止一遍这样叮嘱他。 要杀了她么?宫明月蹲在小铃铛面前,眼神忽明忽暗。 小铃铛醒来后,不出意料的,看到他的蛇尾,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他磕磕巴巴向她解释着,他不是坏人,不会伤害她。 身份已经暴露,宫明月自知不能再留下,拖着重伤之躯转身就走。小铃铛却揪住了他的衣摆,抽抽搭搭地说,她信他,因为他是她的朋友。 宫明月这辈子从来没有交过朋友。 宫南雪带着他在人族的地盘生活,因他的力量无法控制,他大多时候被明令禁止接触外人,他从小到大的玩伴,只有檀七郎一人。檀七郎并不喜欢他,他是个带把的,檀七郎只喜欢小姑娘。 小铃铛留下了他。他们像从前一样,小铃铛依旧每隔两日上山,为他带来裹腹的口粮。 宫明月的伤口一日较一日长势好,半个月后,他决定离开。离开的前一日,小铃铛破天荒地给他带来了一碗玉米排骨汤。 她告诉他,她家里养了一年的猪宰了。 他毫无防备地喝下了这碗汤。热汤入腹后,他的眼前一阵黑过一阵,模糊的视线里,小铃铛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庞,扭曲起来,透出狰狞。 宫明月再有意识时,映入眼底的是漫天的火光,乌压压的一片人,手里举着火把,将他团团围住,而他身上贴满符纸被捆在树上,双腿不知何时变成了蛇尾。 浓烈的暮色如泼墨般覆下来,吞噬着天地,那些人站在夜色深处,跳跃的火光照出他们阴森森的眉眼。 他们都是附近的村民,他见过他们上山打猎。 小铃铛躲在一名黝黑的汉子身后,一名衣饰稍显干净的青年正在和汉子说话,他从袖中摸出银子递给汉子,说话的声音隐隐飘入宫明月的耳中。 “多亏小铃铛机灵,稳住这妖怪,镇长家的公子就等着这妖怪救命了,这是你们的酬劳。” 小铃铛飞快地伸出手,从汉子手里抢走一块银子,揣入怀中:“这是我的!说好事成之后,给我的!” 她的眼底闪烁着宫明月从未见过的贪婪的光芒。 不止她,所有村民俱是好奇、害怕,又贪婪地看着宫明月。 “这就是蛇妖吗!真的有尾巴,上半身还是个娃娃咧!” “他们妖怪惯会幻化成人的模样,别被他们的外表给欺骗了。” “是条蛇诶,好恶心,怎么会有这么丑的尾巴!” “太丑了叭,我要是长了这条尾巴,肯定羞得没脸见人了。” “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他是半妖吧,是人和妖杂交生出来的混血杂种!” 宫明月木然地听着所有人肆意嘲笑着他的尾巴。 恶心,丑陋。 那与小铃铛父亲做交易的青年,是附近镇子上镇长家的仆人,镇长家的公子中了妖毒,卧床不起,需食妖族的血肉方能痊愈。 小铃铛将宫明月是妖的秘密告诉父亲后,父亲起了贪念,答应帮镇长抓住宫明月这只半妖。 青年命人将宫明月带走,那些村民皆分到了好处,承诺不将此事上报给镇妖司,他们帮忙将宫明月送上马车,趁机一拥而上,搜刮他身上的财物。 青年要的是宫明月,便没有阻止,村民贪婪,横加阻止反而引来埋怨。 宫明月所有的东西,都被村民一扫而空。那些黏腻的双手在他身上摸索,有手脚慢的,什么都没摸到,就拔下宫明月蛇尾上的鳞片。 后面有样学样,纷纷来拔蛇尾的鳞片,甚至有人拿出了镰刀,割下来一块血肉。 妖怪的血肉,总归是宝贝,谁都不肯轻易放过,村民猩红着双眼,疯狂拔着宫明月蛇尾上的鳞片,场面差点一度失控。 宫明月满脸苍白,眉头紧锁,额前汗珠滚滚而落,自始至终都是紧紧咬着双唇,不发一言。 他垂目看着自己鲜血淋漓、伤痕累累的尾巴,眼底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这样令人恶心的尾巴,第一回有人盛情地夸赞它。宫明月心底筑起的城防,恍惚间被撼动了一下。 他抓起千重樱的手,试探地搁在自己的尾巴上。 千重樱的指尖抚着蛇尾上的鳞片,由衷地赞叹着,她将心里的那些震撼、惊艳,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宫明月看着她的眼睛,语言可以欺骗他,眼神欺骗不了他。他笑了,决定不再压抑心底的那些渴望。 他要用这条蛇尾,和她交尾。 他在闭关的这段日子,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千重樱,情思难以压制时,他断了与千重樱的联系,转头却叫霜降送来千重樱的贴身衣物。 哪怕只单单嗅着她的气息,都能纾解他变态又压抑的情念。 这是原书里宫明月第一场化出蛇尾,与千重樱翻云覆雨的戏份。 鉴于蛇的身体构造的特殊性,这场戏打破了有史以来的最大尺度,刚发出去,就引起了读者的疯狂尖叫,哭着跪求作者加更。 抛开原书出乎意料的结局,重樱能明显感觉到,宫明月和千重樱的感情在这场戏后突飞猛进。 那是无法用言语言明的一种奇异的变化,或许身处其中的两位主角都没有注意到。 既然原主可以在心狠手辣的蛇手中活下来,她依样画葫芦,也可以!重樱张开双唇,狠狠在宫明月的掌心咬了一口。 宫明月吃痛,稍稍松开手掌。 “师父,师父,不要。”重樱得了空隙,抓紧时机,眼角含泪,喘息着开口,“不要抹去樱樱的记忆,樱樱不想忘记……忘记师父……” “求、求求您,别抹掉记忆。”她见宫明月眼神黯淡下去,赶紧跟了一句,“师父这条的尾巴很漂亮,求求您,不要让我忘记它。” 宫明月大概是愣了一瞬,他的表情转换得太快,重樱没看清。 “你说它漂亮?”他目光怪异地看着重樱,语调微微上扬。 这样的反应与原书差别太大。 重樱心里直打鼓。难道是剧情提前,导致台词对不上,人设ooc了?原书里宫明月听到千重樱的夸赞,是很高兴的,这里倒像是不喜欢这个形容词。 或许,他觉得“漂亮”这个词不够大气。 真是双标啊,原主这样赞叹,他就很开心。 重樱默了默,改口:“威武霸气?” “嗯?”宫明月偏了下脑袋,双眼望过来,等待着下文,半点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重樱快哭了,开启舔狗模式,绞尽脑汁编着原书里没有的台词:“师父的尾巴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尾巴,它有着帝王般尊贵的颜色,比太阳还要耀眼,比、比黄金还让人心动。” 干巴巴的形容词,让重樱有点心虚,她恨自己不是什么大文豪,彩虹屁什么的信手拈来。 宫明月依旧没有反应。 重樱真的快词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朔、沁雪花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沁雪花年 24瓶;简单 10瓶;妹妹 5瓶; (  ̄3)(e ̄ ) —— 删掉了些戏份,增加了剧情,买过的不会再重新收费哒。 2(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28、以灵女之名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方才樱樱还想杀了师父。”大概是重樱的手足无措取悦到宫明月, 他轻笑出声,打断了重樱的话。 说是这样说,按在重樱脑袋上的那只手掌, 缓缓松了点力道, 那能穿透重樱脑仁的刺痛感, 终于消减许多。 重樱没有失忆, 自然记得在看到蛇尾后,她的本能反应是用手中的掠影剑差点斩了宫明月的蛇尾。 重樱缩着脖子,可怜巴巴地解释道:“那时、那时我并不知是师父, 以为师父是檀七郎假冒。我看见了,檀七郎是只蛇妖, 他能操控所有毒蛇,我看见蛇尾, 实在吓坏了。” “是师父不好, 吓坏了樱樱。”宫明月的语气得像是情人间的耳语, 温柔得叫重樱毛骨悚然,“如今樱樱看到了, 师父也是蛇妖, 樱樱身为灵女, 应该怎么做呢?” “不管师父是人是妖, 师父就是师父。”重樱坚定地说道。 “樱樱不想杀了师父?” “不想!不愿!不会!”重樱连说三个“不”字表明自己的决心, “樱樱以灵女之名起誓, 永远不会对师父刀剑相向。” “樱樱的身体里流着和灵女千重曦一样的血, 灵女血脉觉醒后,就会杀了为师。”宫明月轻点她的鼻尖,似乎是在嘲笑她的天真,“我们的血脉决定, 我们生来就是彼此的敌人。” “灵女的职责是守护苍生,爱护苍生。妖也是苍生,我只会爱您,不会杀您。”重樱双目直视着宫明月的眼睛,眼神清澈,不掺杂一丝杂质。 这样的眼神,连宫明月这样冰冷的心肠,看着都忍不住为之心动,想要相信她的诺言。 不杀妖,反而要守护妖的灵女,啧。 她会是那个例外么? “蛇尾是为师的秘密。”宫明月将眼底那些流泻的情绪,一点点收敛起来。 重樱知他是有所松动,趁热打铁,昂着脖子表忠诚:“我为师父保守秘密!”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重樱的脸色迅速白了下去。 宫明月手指抚着她的前额,指尖摸到了细密的汗珠,轻声细语地说:“所有见过这条尾巴的人,都已经死了。” 重樱:“……” 宫明月垂目,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重樱双唇抖动着发誓:“就算打死我,我也会守口如瓶,绝不吐露师父的秘密。” 宫明月不说话。 重樱昂起脖子,心一狠,闭上双目,咬牙道:“师父不信,便杀了樱樱罢。” 宫明月笑了:“为师这样疼樱樱,必是舍不得樱樱死的。 他松开蛇尾,放开了重樱。 重樱得了自由,立时跳到一旁,活动着僵硬的手脚。 宫明月倚在石壁前,双手抱怀,歪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她跟只小麻雀似的,在地上蹦来蹦去。 舍不得杀了她? 也许是真的。 他有点越来越舍不得动她了。 蛇尾的秘密…… 他看着自己长长的蛇尾,唇角一翘,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他从来就不怕暴露什么秘密,他只是单纯的嗜杀。所有见过这条蛇尾的,都要付出代价,唯独她例外。 他向来娇纵她,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蛇尾根本就不算秘密,是他嗜杀的借口而已,整个大陆,已经没有他的对手。他隐藏身份,是为了这场游戏更加刺激。 重樱的加入,让这个游戏变得有趣起来。 他期待这个变数。 也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如她所言,会用灵女的身份,守护他的“秘密”。 重樱跳了两下,手脚终于不再发麻,宫明月在她面前露了蛇尾,以后她逃跑起来必是更麻烦些。 这回她可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还差点将自己埋了进去。 重樱转头,不经意撞上宫明月的目光。 宫明月的外袍先前给她当做被子盖在身上,身上只剩下单薄的白衣,广袖轻舒,衬得他的肩宽腰窄,略显几分清瘦。 一旁的篝火熊熊燃烧着,橘色的火光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影,从白色衣摆的下方,伸出长长的金色蛇尾。 蛇尾在地上轻轻扫着,透着悠然。 他斜倚着石壁,乌发披垂,倾泻如瀑,衬着那身白衣,素到极致的画面,却给重樱一种艳色流淌的错觉。 极清,又是极艳,两种极端的气质,毫不违和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明月,明月,这世上大概唯有他一人,才有资格称得上美如明月。 察觉到重樱在看自己,宫明月抬眸,眉梢挑了一下。 重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转身往水潭的方向奔去:“师父渴不渴,我去打点水!” 蛇尾腾空而起,盘上她的腰肢。 重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起来,一阵天旋地转,被宫明月困在怀中,抵在石壁与自己的胸膛前。 好家伙,这是又回到了刚才的处境! 好在这回蛇尾只是锁住她的腰身,并未困住她的双臂。 重樱哭笑不得,伸出双臂抓着宫明月的衣裳,抬头撞进宫明月的视线里。 宫明月冷白的面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就连呼吸间都透着炙人的气息。 重樱先前性命危在旦夕,没有发现宫明月的异常,此时被他搂进怀中,终于反应过来,宫明月不对劲! 蛇是冷血动物,化为人形的宫明月,体温也低于常人,平日里他搂着重樱,重樱觉得他怀里没什么温度,哪里像现在这般,整个身体都仿佛带着火焰,烫得重樱脑海中警铃大响。 “师、师父。”作为一个追完全书熟读剧情的死忠粉,重樱当然知道宫明月这样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这条蛇,他进入发情期了。 作为特殊甜宠文的标配,非人类男主的发情期设定,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作者最喜欢的设定。 比起其他为肉而肉的设定,这个设定可以直接将剧情快进到读者想看的点,让男女主角顺理成章地睡在一起。 不光是作者喜欢,读者也喜欢。 小说里宫明月用半妖的状态和千重樱交尾后,食髓知味,念念不忘,整部书的后半段剧情,有大半的动作戏,都离不开他这条尾巴。 关键蛇还有个逆天的设定,与普通男人相比,雄蛇比普通男人多了点配置。 想到后期那频繁又突破尺度的动作戏,重樱头皮炸裂,恨不得当场去世。 动作片的女主很美,一旦自己成了女主,非但不美了,还得连夜扛着火车去报警! 重樱现在就很想报警。 宫明月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蛇尾上,嗓音低沉喑哑,在她耳畔暧昧吐息:“你不是说我的尾巴漂亮么?” 重樱脑海中轰然一响。 她的手掌僵硬地搭在他的尾巴上。蛇尾泛着微微的凉意,光滑的鳞片上有金色的色泽流动。 她感受着掌下的尾巴,有点明白书里千重樱第一次摸上宫明月的尾巴,为什么形容的触感是坚硬又柔软。 她忍不住用拇指轻轻蹭了一下。 这样漂亮的蛇尾,似乎没有想象中令人厌恶。她就轻轻按了一下,他的整条尾巴都激动得摆动起来。 一滴汗珠,滴落到重樱的手背上,烫得重樱吓一跳。 是从宫明月的额角上滑落下来的。 重樱抬眸。 宫明月双唇泛着殷红的色泽,黑眸微张,额角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喉结滚动着,颈侧的线条优美流畅,性感,又充满诱惑。 美得摄人心魄,美得活色生香。 她先前在宫明月身上所见的艳色,此刻愈发浓烈起来。 他似乎很喜欢重樱的触碰,眸中透出满足的神色。 重樱却不敢再多动一下。 属于雄性的危险的侵略气息,正在一步步侵蚀着她的触感。 蛇性本淫,身为一本特殊甜宠文的工具人男主,宫明月自然不会例外。 诚然,他有点道德底线,但他的那些道德底线,设定出来,就是为了打破的。 重樱早就看破了作者的套路。 重樱僵着身体,恨不得化作一尊石像。 好在宫明月激动时,也只是垂着脑袋,凑到她面前,与她鼻尖相抵,贪婪嗅着她的气息。 再未越雷池一步。 他是她的师尊,只要没有迈出第一步,他就会恪守伦理规则。即便欲念丛生,也不会将自己的魔爪伸向徒弟。 重樱敢走原书剧情,便有这个缘故。在千重樱主动投怀送抱前,宫明月对她的欲念,一直采取的都是压制的态度。 追书的时候,重樱简直爱死宫明月的人设了。 禁欲和纵欲都是他,极端的禁欲,极端的纵欲,这条蛇的存在,就像是一件充满矛盾却不显违和的艺术品。 在宫明月解除道德的禁锢前,她不对宫明月释放出爱慕的信息,就不会惹火上身。 蛇是不会轻易对幼崽下手的。 果然如重樱所料,宫明月压制着身体的冲动,看着重樱的眼神一点点平静下来。 只有逐渐收紧的蛇尾,出卖着他真正的情绪。 重樱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 宫明月力道大得快要将她的腰肢勒断,不得已,她只能提醒一句:“师父,您尾巴压、压着我了。” 缠住她腰身的尾巴,骤然松了力道。 一阵阴凉的夜风,穿透黑暗,从头顶拂来,卷起地上的枯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九九九九心 5瓶;42226102 1瓶; 么么! —— 上一章尾部增加了点剧情,剧情衔接不上的可以刷新重一下。 2(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29、凌云书院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风里带着寒凉的水汽, 冷飕飕的。 重樱打了个哆嗦:“师父,我好像有点发烧。” 她醒来时就有些口感喉痛的症状,此时这些症状更为明显。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宫明月摸了摸重樱的额头。他身上是热的, 指尖却泛着凉意, 触碰上重樱的肌肤时, 重樱舒服得全身毛孔都张开了。 宫明月眼神微黯, 将她抱进怀里,蛇尾游移,转瞬间就到了篝火前。 重樱的身体发着热汗, 四肢绵软无力,伏在宫明月怀里, 身体里的热浪一阵高过一阵,将喉咙灼得又干又痛, 脑袋也跟着昏昏沉沉的。 她忍不住将脑袋埋进他怀里, 闭上眼睛。 这样会更好受些。 宫明月抚着她的后脑勺, 指尖泛起柔和的光芒。 人类总是比妖多些毛病,漂亮又脆弱。 睡过去会舒服点。 重樱的意识在光芒亮起过后, 被黑暗吞噬, 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不知过去了多久, 一缕橘色的烛光穿透黑暗, 照进重樱的眼底。重樱费力地掀开眼缝,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 春儿的脸。 春儿捧着一盏烛火, 凑到她跟前, 倏然与她四目相对,激动得手中的烛火狠狠地晃了一下。 “十姑娘醒了!十姑娘醒了!”她大声喊着,声音刺激着重樱的耳膜。 重樱望着头顶熟悉的帘帐,混沌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些, 张了张唇:“我回来了?” 春夏秋冬四婢挤到床前,齐刷刷点头:“十姑娘您没看错,这里是国师府。” “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秋儿紧张地问道。 重樱摇头,撑着手肘,从床上坐起,眨了眨眼睛,徐徐环顾四周。 这里的确不是崖底,是她的房间。 “我几时回来的?”重樱的嗓音有些干哑,说话的时候,喉咙泛着轻微的疼痛。 春儿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您是昨夜回来的,是国师大人亲自抱着您回来的,清平公主来国师府报信,说您被妖怪抓走了,可把大家都吓坏了。”冬儿抹着眼角的泪,声音更咽。四婢当中,她心肠最软,也最容易哭。重樱身上磕破一点皮,她都会忍不住抹眼泪。 “十姑娘平日里极少出门,怎么就被妖怪盯上了,那日要是奴婢几个跟着去就好了,奴婢拼死也不会让那妖怪伤了十姑娘。”冬儿眼泪越掉越多。 “别哭了,我不是没事么?”重樱哭笑不得地替她擦着眼泪。 重樱感染的是风寒,请了大夫,每日一剂药服着。 这个世界的药苦得重樱舌头发麻,她靠坐在床头,愁眉苦脸地捂着心口,咽下春儿喂过来的药汁。 “十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春儿问。 “不知怎么回事,这里有些痛。”重樱按了按心口。 “奴婢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不必了,现在又不觉得疼了。”重樱摇头,她可不想再灌几碗苦得要命的药汁。 喝完了药,宫明月那里派了小石头过来,请重樱过去一趟。 重樱这些日子病着,回来后一直没见着宫明月,据说这几日宫明月不在国师府。他领着一队人,去扫荡妖怪的老窝,连镇妖司的卫无欢都惊动了。 结果一行人浩浩荡荡,只抓住了几条没用的小蛇。 檀七郎那厮早就跑得没踪影了。 春儿搁下药碗,与夏儿一起,拿出干净的衣裳,替重樱换上。 “十姑娘病了几日,身形清减不少,个头倒是愈发得高了。”夏儿叹道。 “那是自然,咱们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人这回叫咱们姑娘过去,许是要商议生辰宴的事,咱们姑娘马上就十六了,是大姑娘了,不知将来是怎样的夫婿,才能配得上咱们姑娘的品貌。大人这么疼爱姑娘,定会为姑娘谋一门好亲事。” “好端端的,怎么提到这茬,我看呐,分明是你思春了,可别赖在咱们姑娘身上。” “死丫头,又编排我,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春儿扑过去揪夏儿的脸,两人打打闹闹,好不欢快,笑声惊得庭前的雀儿拍着翅膀飞走了。 重樱看着她们的笑脸,忍不住跟着笑。 换好衣裳后,重樱跟着小石头去见宫明月。 宫明月在湖心亭等重樱。 穿过水上木桥,就是湖心竹亭。 竹亭四周垂下竹帘,掩去湖上微风,宫明月着了件清新淡雅的靛青色长袍,背对着重樱,坐在桌前,伸手逗兔子。 兔子生得软软白白,耳朵长,眼睛红,困在竹子编的笼子里,肉眼可见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着。 动物向来比凡人敏锐些,这只兔子约莫是感知到了,逗它的是条蛇。 兔子本就是蛇的口粮。 宫明月指尖伸过去的瞬间,重樱几乎生出错觉——那毛茸茸的兔子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吓得快要昏死过去了。 莫说兔子怕,她也怕。 蛇是天底下最叫人害怕的生物之一。它们阴冷,偏执,报复心强,没有人敢招惹它们。 重樱垂下双目,望向宫明月的衣摆,宽大的衣摆垂下,没有一丝褶皱。她在崖下见到的那条蛇尾,已经变回笔直修长的双腿。 她有些恍惚。恍惚以为,看见的那条蛇尾,是自己做了一场虚妄大梦。 看来,这条蛇已经度过他的发情期了。 一道目光在打量着她。 重樱回神,抬起双目,撞上宫明月的视线。 宫明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重樱打了个激灵,上前两步,规规矩矩地行礼:“师父。” 宫明月亲昵地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重樱走到他面前,双手交叠,垂在身前。 “可喜欢?”宫明月将装着兔子的竹笼递到了她跟前,“回来路上捉的,瞧着有些可爱。” 重樱抱着竹笼,指尖扭了扭,正要说谢谢,宫明月又来了一句:“像不像你?” 他是蛇,她是兔子,这不是暗戳戳指她是他的盘中餐。 居心不良! 上回说她像小猪仔,这回又成了兔子,重樱鼓了鼓脸颊,扭过脑袋:“师父总爱说玩笑话,樱樱才不是兔子。” 宫明月常常喜欢这样逗徒弟,他偏爱重樱,重樱顶撞他,他亦不会恼,只会开心地笑。 她气鼓鼓的模样,取悦了宫明月,宫明月笑得更加开心。他一笑,周围的花都黯然失了颜色。 重樱不由失神。 原主痴迷宫明月是有些道理的,假如不知道他真正的性子,每日对着这样的一张脸,这样强势温柔的宠溺,就算冰雪做的心,也会融化。 “大人。”白露领着一队侍女,从竹亭外走了进来,对着宫明月抱了一拳。 宫明月颔首。 白露转身,面向重樱道:“过几日是十姑娘的生辰宴,大人请来了天都城最好的几位绣娘,想给十姑娘裁几身新衣裳。这些布料都是着人新染出来的,十姑娘瞧瞧,可有中意的颜色?” 绣娘上前,给重樱量尺寸。她个头长得快,一天一个变化,先前记录的数据已经不能用了。 侍女们捧着托盘,行至重樱面前,揭开绸布。 这些布匹料子柔顺,颜色鲜亮,花纹精美,是时下天都城里贵女们最喜欢的款式。重樱的衣裳都是用这种料子裁出来的,这几匹是近日新出的花样。 重樱不挑颜色,随手选了几个。 量完尺寸后,小石头与两名小厮,一人手中拎着两个食盒,取了些精美的菜肴,搁在竹亭内的桌子上。那些菜肴烹饪得极为美味,甫一取出来,香气缭绕。 宫明月还没用午膳。 重樱这几日服药,吃的都是清淡的口味,食物的香气引得她食指大动,忍不住瞄了一眼。 宫明月命人给她取了一双竹筷。 重樱坐下来,拿起筷子。 自搬来与宫明月同住后,她已经习惯与宫明月一起用膳了。宫明月的厨子,是府里手艺最好的厨子,跟着他吃,大有口福。 重樱刚吃几口,谷雨飞快地踏入竹亭,递给宫明月一张帖子:“大人,方才有人送来了这个。” 那帖子上描着精致的花纹,打开的瞬间,坠下几缕金色的粉末,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宫明月扫了一眼帖子上的内容,看向重樱,眼神中略点了点诧异。 重樱伸着筷子,正在夹一块豆腐,这一瞧,瞧得她一个激灵,把嫩白柔软的豆腐夹成了两截。 重樱放下筷子,双手置于身前,端端正正地坐好,等候吩咐。 “可知这是什么?”宫明月晃了晃手里的帖子。 重樱摇头。 “凌云书院发来的入学邀请。” “给我的?”重樱惊讶。 宫明月把帖子递给重樱。帖子上龙飞凤舞的几行字重樱没有耐心瞧,她的目光凝于某一处,眨了眨眼。 没有看错,那里明明白白写着“千重樱”三个字。 凌云书院号称天下第一学府,最初是由几大世家联合创办的,大魏成立后,开国皇帝派了心腹重新修葺学院,广招学子,专为大魏培养人才。从这里顺利毕业的学子,可直接入朝为官,效忠皇帝。 学院自开设以来,由于名额有限,每年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 凌云书院招收弟子有着严格的标准,进入这所书院,无需参加任何考核,只要符合入学标准,书院就会主动发出入学邀请。没有人知道凌云书院的入学标准,哪怕是权力滔天的宫明月,也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势力渗入到这所学院。 重樱从未肖想过,能够进入凌云书院。她既无惊世才学,又非皇室血脉,这样一个连宫明月都插不了手的地方,怎么会主动向她发出邀请? 她反反复复盯着入学邀请书上的内容,确认自己不是眼花。 “樱樱想去吗?”宫明月的声音打断了重樱的沉思。 “我可以去吗?” “自然,樱樱想去便去。” “我想去,师父。”重樱想也不想,点头。 这么大好的可以摆脱宫明月的机会,她当然不会错过。整个大魏,除凌云书院和丞相府,几乎没有宫明月的势力无法渗透的地方。凌云书院,也许这是上天给她的一次机会。 “那便去。”宫明月宠溺地摸了下她的脑袋。 “谢谢师父。” 宫明月会轻易松口,是重樱始料不及的,她高兴地举起帖子,将上面的内容又反复瞧了两遍,瞧第三遍的时候,心口传来一阵剧痛。 重樱张口“噗”地吐出一口血沫。 血雾尽数喷在帖子上,将上面的字迹染得模糊斑驳。 她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手中的帖子“啪”地掉在脚边,向后栽倒的瞬间,无数人影朝她涌来,忽明忽暗的视线中,隐约映出宫明月凝重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沁雪花年、这操作也行、hebe、46934033、4192496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hia泫 20瓶;九九九九九心 13瓶;夜唱昼歌、脱线总裁、景熙 10瓶;50846082、鹅鹅鹅 7瓶;storyends 6瓶;拾梧1柒、沁雪花年、iiiii 5瓶;小小花、ddd、小八八八 2瓶;49309281 1瓶; (  ̄3)(e ̄ ) —— 【小剧场】【采访时间】 q:师父平时吃醋多不多?会有什么表现? 重樱:多,会鲨人,不过我会阻止他,然后他就自己找个角落化出完全的蛇身,把自己盘起来,盘成个、盘成个……柠檬。 师父:o(╯□╰)o q:樱樱喜欢盘成柠檬的师父吗? 重樱:还挺可爱的。 q:樱樱更想看到师父盘出个什么? 重樱:金元宝吧,看起来比较值钱。 师父:…… 2(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30、金蚕蛊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樱樱。” 身体腾空而起, 是宫明月将她横抱在了怀中。 重樱费力地张开眼睛。 她的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流淌,染湿了她的衣领, “师父”二字唤得断断续续。 痛。 无边无际的疼痛, 在心口的位置漫开。 “樱樱莫怕。”宫明月的声音忽远忽近。 重樱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吐血了, 几乎是每喘一口气, 就有血从喉中涌出,似要将她身体里的血都吐尽。 风声呼啸着从耳边吹过,宫明月抱着她在府内狂奔。她痛得神志不清, 眼前只有晃动的影子。 宫明月一脚踹开厚重的朱门,冲进室内, 将重樱搁在榻上,指尖搭上她的手腕。 “金蚕蛊。”片刻后, 宫明月脸色微变, 低声呢喃出三个字。 “大夫呢?怎么还不见人影!”他愤怒地吼了一句。 可怜的老大夫是被白露和谷雨拎着过来的, 他扑倒在床前,手指颤颤巍巍搭上重樱的脉, 难以置信道:“金蚕蛊?” 这种刁钻古怪的毒, 已经有几十年不曾出现过了。 宫明月的呢喃重樱没听清, 老大夫的话, 她听得真真切切。 还没到三个月, 怎么金蚕蛊提前发作了?是宫六骗了她? “好端端的, 樱樱怎么会中金蚕蛊?”宫明月眉目阴沉, 周身环绕着杀意。 一屋子的奴仆,个个僵立着不敢动。伺候重樱的春夏秋冬四婢脸色煞白,抖着唇,说不出个所以然。 “金蚕蛊极难炼制, 的确销声匿迹了多年,先前弟子倒是在六师弟的屋里见过,难道是六师弟劫持小师妹那次……”闻讯赶来的沈霁想到了什么。 “此毒有三个月的潜伏期,在此期间,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离宫六劫持小师妹,并未超过三个月。”沈霁又道。 “许是樱樱姑娘服用了与此毒相冲的药物,诱得毒性提前发作。”老大夫取出银针,在重樱身上扎了几针,“大人莫急,蛊虫尚未啃噬心脏,老朽先替樱樱姑娘止血。” 老大夫妙手回春,几针下去,重樱胸腔内翻涌的气息渐止,停下了吐血。心口那股针扎般的疼痛,一下子淡了去。 她的神思清明些许,神色苍白地望着宫明月。怕是这场风寒,用了药,诱发了毒性。 “如何解毒?”宫明月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抽出帕子,替重樱擦拭着唇角的血痕。 “共有两法,其一,在心口附近划开一道口子,以此香诱之,待蛊虫露出踪迹,迅速挑出。”老大夫递给宫明月一支巴掌大的青花瓷瓶,犹豫了下,续道,“只是此法风险极大,那蛊虫已经游走到了心脏附近,稍加刺激,便会钻入心脏,到那时回天乏术。若要拔出,需保证一次得手。” “另一种呢?”宫明月问。 “需得有人服下此药,自愿划开血肉,将蛊虫引入自己体内。”老大夫再次取出一支瓷瓶,递予宫明月,“蛊虫食樱樱姑娘的血肉而生,已经长大了,入体的瞬间,必是极痛,是以必须保证是心甘情愿的活人,否则稍有差池,两人都会有性命之危。” 宫明月扔了染血的帕子,沉声道:“霜降,送大夫离开。” 沈霁转身就走:“师尊,弟子立即去寻宫六夺回解药。” 宫明月沉声喝止:“你若能轻易找到他,岂会等到现在?” 离宫六逃走已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国师府的势力遍布天都城,奈何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寻不出任何踪迹。 沈霁望着床上神色虚弱的重樱,咬了咬牙道:“师尊,弟子愿意将蛊虫引入体内。” “胡闹。”宫明月斥道。 对于这个大弟子,他向来倚重有加,他不在的时候,国师府都是交由他和霜降打理的。霜降与他,犹如自己的左膀右臂,他还不想损失自己的臂膀。 “师尊!”沈霁单膝跪了下来,“小师妹体弱,耽误不得,弟子皮糙肉厚……” “滚出去。”宫明月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沈霁对重樱殷勤过了度,宫明月心头隐隐腾起薄怒,薄怒中又掺杂着一丝自己不曾察觉的酸意。 沈霁再担心重樱,也不敢顶撞宫明月,整个国师府,敢忤逆宫明月的,从来只有重樱。 宫明月对这个小徒弟的偏爱,是有目共睹的。 沈霁一步三回头,不甘不愿地走了出去。 宫明月垂眸看重樱,重樱亦在看他。 宫明月抬臂,越过她的肩头,在床头轻轻按了一下。 “咔哒”一声过后,宫明月拉开小抽屉,取出一只雕花锦盒。盒子里放着三颗红色的丹丸,宫明月将其中一颗抵到重樱唇边。 重樱没什么力气,轻易被他掰开唇齿,丹丸“咕咚”滚入她的喉间,入口即化。 重樱急促喘着气,双唇微张,想要说什么。 “是能让你睡过去的好东西。”宫明月弯了弯唇角,轻声安抚着,“樱樱乖,好好睡一觉,师父保证,不会让你有事。” 那药大概有麻醉的作用,重樱的身体渐渐失去知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出了手,紧紧抓住宫明月的袖子,五指用力,指尖泛着惨白的颜色。 “七师姐,师父,七师姐……樱樱是大姑娘了,师父……”她睁大双眼,嘴唇翕动,急切地说着。 宫明月握住她的手,迫使她松开。 重樱的眼睛干涩得滚出泪水,倔强地不肯闭上眼睛,用仅剩的力气,咬着双唇,借助双唇的刺痛保持清醒:“师父,师父,让……让七师姐来。” 她不知道宫明月会选择哪种法子来解毒,不论哪种法子,都是要在心口划一刀的,那样必然要解开衣襟。 他若亲自动手,什么都会被他看了去。 她总觉得这段剧情有点眼熟,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重樱不怕身子被别的大夫看了去,但怕被宫明月看了去。 女主落水湿身后,被男主搂了下腰都会激发男主的,这要是被男主全看了去,还不得大发。 原书里,生辰宴上千重樱落水被救,宫明月从此深植邪念。毕竟二人有师徒的名义在,宫明月当过人,愿意遵守人族的道德和规则,忍着没有动千重樱。 蛇是欲的化身,欲越是压制,越是丛生。 宫明月压制着自己对千重樱的渴望,即便看清千重樱眼底的爱慕,始终没有越过二人之间的界线,直到某日国师府进了刺客。 刺客对着宫明月射出,千重樱想也没想,便飞身扑了过去。 四十九根,一大半没入了千重樱的身体。 宫明月抱着危在旦夕的千重樱,情急之下,躲入密室内,解开她的衣裳,用磁石将一根根吸出。 千重樱身上的那件衣裳,就好像世俗道德的一层禁锢。宫明月亲手撕破这层禁锢,昏黄的烛,柔软的榻,美人玉体横卧,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那是全书的第一场床戏,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水到渠成。 在此之前,千重樱对师父的爱而不得,宫明月对徒弟的欲念丛生,都像是一道可口的开胃小菜。 香艳,摄魂,越尝,越饿。 这场戏是开胃小菜后的正式大餐,色香味俱全,被吊足胃口的读者,吃得心满意足。 得偿所愿的男女主心满意足,餍足的读者心满意足,赚到订阅费的作者心满意足,只有重樱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密室初夜,是宫明月与千重樱正式成立恋人关系的开端,也是千重樱踏出万劫不复的第一步。 作茧自缚,不外乎如此。 宫明月用爱情,精心编织出一个牢笼,终生困着千重樱。 他的温柔蒙蔽她的双眼,他的宠溺堵住她的双耳,他的爱意缚住她的四肢,他的身体让她沉沦。她逐渐成了他的提线木偶,在他的操纵下,被剖心抽骨,永世得不到救赎。 不知道千重樱勘破真相的瞬间,是不是一如当初,将自己身心皆交付给宫明月时,那般心甘情愿。 千重樱的一生,在重樱看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打破“千重樱”和宫明月的恋人关系,是改变千重樱命运的第一步。千重樱的悲剧,本就是伴随着这段畸形的师徒恋诞生的。 既然这件衣裳是千重樱和宫明月之间的禁锢,那么,她永远也不会给宫明月亲手撕开这个禁锢的机会。 重樱抓着自己的衣襟,仰起头来,用仅存的微弱力气,断断续续,固执地叫着一个名字:“七师姐。” 宫七是医女,她的医术在整个天都城都排的上号,如果不是这么多事情耽搁至今,她最初的计划也是借宫九的关系,得到宫七的帮助,解开蛊毒。 宫明月对上她祈求的目光。她的双唇在牙齿的咬合下,泛着殷红的血丝,双颊惨白得如同罩了一层霜雪。 宫明月不是第一次领略到她的倔强。 看似软软糯糯的小白花,平时装得很无害,乖顺听话的表面下,藏着会扎人的刺。 不是将对手扎得鲜血横流,就是将自己扎得满身是伤。 他憋着股狠劲儿,想将她身上的刺都拔光,却又清楚,那些扎人的刺是她赖以生存的基础。 没有了它们,她会逐渐枯萎。 那便再也不是他的樱樱。 他的樱樱就该嚣张跋扈,神采飞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的小天使:鸾暖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豆豆321 28瓶;□□一枝花 20瓶;猪希、zybones、简单 10瓶;黑莲花 6瓶;麦芽糖、施小贤、为何普男且自信 5瓶;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  ̄3)(e ̄ ) 2(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31、既生恶念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将宫七找来。”宫明月道。 宫七来得很快。谷雨前脚出去, 后脚就带着宫七冲了进来。 看到宫七的瞬间,重樱长长地舒了口气,再也支持不住, 松开双唇, 放任那铺天盖地的睡意吞噬了自己的意识。 重樱昏过去后, 宫明月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唇上的血痕。 宫七扫了他们二人一眼, 眼底微光闪过,对着宫明月行礼:“见过师尊。” 谷雨在宫明月的示意下,将事情的原委简单与宫七说了一遍, 宫七垂着脑袋,上前替重樱诊脉, 继而退了回去,依旧垂着脑袋, 小声道:“老大夫所言不虚。” “可有把握?”宫明月终于抬头看她。 宫七感觉到泰山压顶般的压力, 硬着头皮答道:“回师尊的话, 弟子此前从未解过此毒,用第一种法子, 仅、仅有七成把握。” 第二种法子非常人能忍受, 宫七只是医女, 无半点功力, 就算有灵骨, 也未真正修习过灵术, 蛊虫入体的痛苦, 是无法承受的。她能用的,只有第一种法子。 “都出去。”宫明月道。 宫七一怔,倏然抬起头来。宫明月这是要亲自取蛊。 想到那取蛊的法子,宫七顾不得害怕, 上前一步,疾声道:“师尊,宫七、宫七愿意一试。” “出去。” “师尊,弟子……” “樱樱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可师尊毕竟……” 宫明月眼底仿佛卷着寒冬暮雪,睇过来的瞬间,宫七双唇一抖,咽下方要出口的话,脸色煞白地退了出去。 宫七和仆从走后,室内陡然安静了下来。大夫留下的刀具和药瓶,齐齐整整地搁在桌子上。 宫明月抬手一挥,放下了帘子。 厚重的幔帐垂下来的瞬间,案前的灯烛无声地亮起,明亮的烛光驱散室内的黑暗,映出重樱惨白虚弱的小脸。 宫明月坐在床前,浓密的睫羽微微敛起,解着重樱的衣襟。 惯常用的左手,剥洋葱似的,一层层剥开她的衣裳。 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肉眼可见地一粒粒冒着小疙瘩。宫明月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重樱的胸口,双眸漆黑,眼底如同波澜不惊的海面,窥不见半点起伏,唯独呼出口的气息,明显急促了些。 他的目光只在她周身掠过一瞬,便烫了似的飞速移开,伸出左手,掌心向上。 搁在桌子上的匕首凌空飞起,似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操纵着,被放在烛火上炙烤着。 待匕首消了毒,落入宫明月的掌中。 宫明月握着刀柄,以一种快刀斩乱麻的气势,动作迅速地在重樱的心口划下一刀。 鲜血顺着划开的伤口狂涌,染红了那片雪般的肌肤。 宫明月在自己的右手掌心也划下一刀,覆在重樱的心口上,掌心贴上温软的肌肤瞬间,藏在衣服下摆的腿传来异动。 宫明月并起食指与中指,施了一道术法,那股异动才结束。 他打开老大夫给他的瓷瓶,将其中一瓶药液尽数吞下,另一瓶的瓶口凑近二人的伤口。 瓶内脂膏的香气在空气里挥发着,重樱心口的肌肤一拱一拱着,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游走。 片刻后,伤口里钻出一条血淋淋的蛊虫。蛊虫探出脑袋,嗅到宫明月掌心的血气,从重樱的血肉中钻出,往宫明月的掌心钻去。 蛊虫入体的瞬间,宫明月皱了下眉头,全身纹丝不动,直到蛊虫的尾巴彻底离开重樱的身体,宫明月合拢手掌,掌中灵力暴涨,轰的将蛊虫粉碎。 一滴冷汗顺着宫明月的脸颊流淌。 他的面颊微微泛白,双眉因疼痛不由得蹙起,摊开掌心,齑粉从掌心滑落。 他以完好的左手覆盖在重樱的胸前,掌中微光亮起,一寸寸修复着重樱的伤口。 所有灵术当中,修复灵术最为耗损精力,灵术师从来不会轻易动用自己的灵力来给别人治愈伤口。 宫明月这辈子,只给重樱治愈过两次。第一次是重樱夜闯日暖阁的那次。 那次她全身骨骼断裂,他不给她医治的话,她就会变成一个废人。 那时,他不希望她变成废人的缘故,仅因为她还有用。 这次他原本可以不动用灵力的,伤口看着严重,养养也能长好。只是,他不想看到重樱醒来时哭着喊疼,也不想看到重樱漂亮的肌肤上留下一道伤疤。 就作为补偿吧。 补偿他看了她的身子。 他的樱樱长成了大姑娘,知道身子不能给男人随便看了。 他看了她的身子,理应补偿。 他是第一个看她身子的男人。 灵力的流失让宫明月的脸色愈发得苍白起来,他的唇边却泛着古怪的愉悦的笑意,这笑容掩去了他的虚弱,反而显得他神采飞扬,春风得意。 重樱心口的伤在灵力的修复下恢复最初的光洁,除了周围的血迹,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宫明月收了灵力,草草往自己的手掌倒了点药粉,再用帕子裹住伤口。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c 他起身拿起挂在木架子上的湿毛巾,仔细拭去重樱胸前的血。 天色渐沉,窗户半开,屋外树梢升起一轮明月,皓白月色与烛光交融,忽明忽暗地映着床前的人影。 宫明月目光温柔缱绻,眼底泛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动。 直到一件件帮她把衣服穿好,这场近乎自虐的折磨才总算结束。 宫明月垂下双目,衣摆的下方那股异动越来越强烈,倏然,一截金色的蛇尾伸了出来。 “咣当”一声,屋内传来巨响,守在门外的谷雨和白露唤道:“大人。” 屋外并无人应答。 二人对视一眼,推开出门,冲了进去。 屋内烛火燃烧了一大截,烛火跳动着,愈发明亮,宫明月却是没了踪迹。 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朝两边打开,窗门咔吱咔吱晃动着。 白露和谷雨一人去看重樱,一人检查窗外。 重樱身上裹着被褥,双目微合,呼吸平缓。 谷雨走了回来,对白露摇了摇头,口中道:“奇怪。” “如何奇怪?” “窗外草丛上有拖曳的痕迹,倒像是……倒像是一条大蛇经过……” “你昏了头罢,这里是国师府,咱们大人灵力高强,哪里来的大蛇。”白露反驳。 床单和被褥都沾了血,不能要了。白露和谷雨唤来仆侍,让他们把床单被褥都换了干净的。 小石头过来传话,宫明月已入密室闭关,重樱交由她们二人照顾。白露、谷雨不敢怠慢,依旧守在门前。 后半夜,夜色愈浓,明月被乌云掩去,黑暗吞噬着整座国师府。 重樱的屋内添了新烛火,侍女特意将烛火调暗了些,打着呵欠离开。 屋门合上的瞬间,宫明月的身影出现在屋内。 屏风的影子被烛光拉长,映照在宫明月的身上,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双目沉沉地盯着床上的重樱。 身上沾血的青衣已经换了下来,这次他着了件雪白的缎子,衣摆的下方,是笔直修长的双腿。 重樱睡得十分香甜。她睡觉不规矩,拿脚踢开了被子,自己滚到了床沿。 宫明月走到床畔坐下,替重樱掖了掖被子,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 从崖下回来后,他强行化出双腿,渡过发情期。不料今夜重樱什么都没做,他竟轻易被她勾得化出了蛇尾。 崖下化出蛇尾,是生理所迫,情难自禁之际,他抱住重樱,稍稍纾解,却也植下邪念,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她是他的徒弟,他便克制了这念头。越是压制,越是如疯长的野草,盘踞他的心头,吞噬他的理智。 他像是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她高高在上的师尊,宠她护她;一半屈从自己的欲念,在阴影里窥伺着她的身体。它们在他的身体里互相撕扯着,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哪种念头更强烈些。 既起了念头,不可不顾。 他生来拥有强大的力量,风云变幻,不过是覆掌的功夫。 夺与不夺,全取决于他一念之间。 明知亲自取蛊会引火烧身,依旧不肯假手于人,重樱容不得闪失是真,试探自己真正的念想也是真。 这次化尾,给了他确切的答案。 宫明月望着熟睡中的重樱,眼底的克制尽数崩塌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占有和放纵。 蛇的禁欲是假,纵欲才是真。 被蛇盯上的猎物,只能属于蛇。 重樱是被渴醒的。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底是素白的帘子。她不是第一回在这张床上醒来,一眼就认出,这是宫明月的床。 这张床的主人此刻就靠坐在床畔,双目阖起,头颅微垂。白衣胜雪,发黑如墨,烛影摇红间,勾勒出一幅极好看的画面。 宫明月平日里大多着红衣,鲜少穿素衣,这是重樱第二次见他穿白衣。 别人穿白衣是温润如玉,偏偏他穿出一种张狂的气质,即便是阖起双眸,重樱也能预想得到,这双眼睛睁开会透出怎样的凌厉。 她偷偷摸摸瞧了他两眼,砸吧着嘴,徐徐环顾四周,在他的身侧的床头木柜上,找到了一碗茶。 重樱咽着口水,支撑着身体起来,手臂越过宫明月,悄悄去够那杯茶。 或许是刚醒来的缘故,她浑身绵软,没有力气,做出这个简单的动作,都不由得大汗淋漓。 在她的手指够到茶盏的瞬间,一只手先她一步取走了茶盏。 重樱心口憋着的一口气泻尽,浑身力气被抽了个干净,吧唧一下,摔进了宫明月的怀里。 宫明月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目,眸子黑漆漆的,左手托着她的身体,右手托盏,轻声斥责:“刚醒来就乱动,真是胡来。” “我渴。”重樱望着他手里的那杯茶,不断地吞着口水。 “过了今夜才能饮水。” “我真的渴,师父,难受。”重樱可怜巴巴地舔着干裂的唇角。不给水喝,什么变态的规矩,她现在就像一块干裂的土地,急需甘霖的浇灌。 “乖,忍一忍,再过两个时辰,我让小石头给你沏最香的茶。”宫明月低声哄着,指尖探入盏中,沾了点水珠,均匀地抹在重樱的唇瓣上。 重樱迫不及待地用舌头舔着水珠,直到将苍白干裂的唇,舔得泛出红润的水泽。 宫明月盯着她的双唇,眸色深了深。 重樱被他盯着头皮发麻,回过神来,撞进他的眼底,不由得头皮一炸,像只小鹌鹑,缩回被子里。 缓解了那股折磨人的干渴,重樱终于记起正事,藏在被子里的手抚上心口,稍微用了点力道,按下去的瞬间,钻心的疼痛并未如想象般到来。 重樱诧异地垂下脑袋,埋进被子里,揭开自己的衣裳,往下望了望。 她衣裳穿的少,什么都藏不住,原本应该横亘着伤口的心口,一点伤疤都没有。 她昏睡前听得清清楚楚,要想取出蛊虫,无论用哪种法子,都是要在心口划一刀的。 伤口不可能半夜之间就长好。 重樱纠结了,从被子里钻出来,抬眸望向床畔的宫明月:“师父,我体内的蛊可是取出了?” 宫明月颔首:“身体不舒服?” 重樱摇头,神色变得很古怪。假如蛊是宫七取的,宫七的医术的确称得上高明,但毕竟不是真的神医,能让伤口在一朝一夕之间愈合。 重樱揪住衣襟,心脏跟着揪紧,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宫明月,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师父,我的蛊可是、可是七师姐取的?” “你这蛊十分棘手,是师父亲自取的。”宫明月眨了眨眼睛,挑起重樱的一缕发,半开玩笑地说。 那厢,重樱脸色迅速白了下去,双目僵直,呆愣片刻,伏在床边,张口喷出一口血。 这口血直将宫明月喷得笑容僵在唇角。 重樱心头大乱,惊慌不已,手指抠着身下的床单,双目瞪得又大又圆,犹不甘心地说道:“师父定是开玩笑的……师父莫要开玩笑了,樱樱、樱樱经不得这样大的玩笑。” “师父当然是开玩笑的。”宫明月回神,顺着重樱的话说了下去,“樱樱说得对,樱樱是大姑娘了。” 这句话让重樱惨白的脸色稍缓。 宫明月扶着她躺回床上,卷起袖摆,擦着她唇边的血痕。另一只手顺势搭上她的脉。 元气大伤,急火攻心。 真是气性大,随便一句话,都能气得吐血,这样虚弱的身子,再吐几口血,连命都要没了。 宫明月那股狠劲儿,再次在重樱面前败下阵来。重樱的这口血,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将他浇得清醒了过来。 枝头的果子尚显青涩,若是强行摘取,只会酸涩苦口,徒留遗憾。他怎能贪图一时之欲,在果子未成熟之前,将其摧毁。 他的小徒弟毕竟稚嫩了些,守着凡人的规则长大,将那伦理纲常奉为至理。 在她的心目中,他是师尊,她是徒弟,他们之间,不止男女有别,还有尊卑有序,强硬打破她的规则,与摧毁她无异。 杀鸡取卵,焚琴煮鹤,他向来是不屑做的。 既已决定下口,不妨再等一等。 反正来日方长。 就是头疼了些,偏偏人族那些长幼尊卑,伦理纲常,还都是他手把手教她的。 宫明月按了按眉心,生出些许悔意。他一只妖,教人族徒弟,什么不好教,怎么把人族最令人讨厌的那套规矩教给她了。 真是悔不当初。谁又料到今日,硌到牙的竟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水美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垚垚垚凌、无尹三水 20瓶;zybones 10瓶;越人 8瓶;29210011 6瓶;小读者 5瓶;战哥的大宝贝儿 3瓶;为何普男且自信 2瓶;百岁生香 1瓶; (  ̄3)(e ̄ ) —— 今天有4400+字,很肥哒︿( ̄︶ ̄)︿ 2(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32、金手指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宫明月叹了口气, 指尖轻点重樱的脑袋。 重樱的意识不由自主模糊起来。 宫明月拽起薄被,裹在重樱的身上,指腹轻轻摩挲着重樱的面颊, 语调里藏着不可察觉的遗憾:“不急, 慢慢来, 再长大一点, 我的樱樱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日光斜照,晨露垂坠,园内, 牡丹灼灼绽放。 宫七剪下花枝,抬眼望见宫九肩头扛着剑, 剑上挑着几只滴着血的山鸡,从院外走来。 宫九也看见了她, 冲她打了声招呼。 宫七蹙眉道:“你一夜不归, 又去哪里野了, 小心师尊责罚。” “师尊这回可没理由责罚我,小师妹受了伤, 我上山弄了点好吃的, 给她补身子。”少年逆光而立, 神采飞扬地答道。 宫七心里头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宫九与重樱向来不对付, 重樱独独受师尊宠爱, 偏资质愚钝, 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 宫九最看不起草包。 灵女像毁损一事过后, 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在这府里没什么朋友的宫九,破天荒地与重樱交好,嘴里时常挂着“小师妹”三个字, 活脱脱又一个沈霁! 谁都知道沈霁和宫明月一样,无脑偏爱重樱。 “七师姐,我给你留了两只,已经叫你的丫头拿了回去。”宫九丢下这句话,踏上石径就走了。 宫七望着宫九离去的方向,眼神变幻,直到小石头出声唤道:“七姑娘。” 宫七回神:“何事?” “大人传您过去。” 宫七立时将剪刀和花篮放下,应了一声,整理着裙角,跟着小石头去见宫明月。 宫七从宫明月的书房里走出来时,草尖上的露珠已经被日光蒸发,庭前牡丹迎风摇曳,姹紫嫣红,绚烂夺目。 宫七神色古怪,望着花枝发呆。 “七师姐,想什么呢?”宫九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宫七的身后,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头。 “师尊他……”宫七张口,忽然记起宫明月冷着脸吩咐的那道命令,将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没什么。” 没过两日,重樱的身体恢复活蹦乱跳。春儿几个丫头极为高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生怕再钻出一个宫六来,将她劫了去,再中一回劳什子金蚕蛊。 那日她吐血昏过去后,再醒来已经是翌日晌午,她一醒来,急急忙忙叫人把宫七找了过来,询问取蛊一事。 宫七脸色有些难看,承认是自己亲自为她取的蛊。取蛊过后,血流不止,她用了好几副药,都没有效果,不得不求助于宫明月。 宫明月用自己的灵力替重樱修复好了伤口。 治愈术极耗自身,不是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宫明月肯替她治愈,她信了宫七所言的情况凶险。 不是宫明月亲自取蛊,重樱暗松一口气,剧情尚在她掌控中。 她如此严防死守,是有道理的。 那老男人活了三千年,却是个极其纯情的,不似檀七郎,见着个女人就往上扑。相反的,这条蛇极端禁欲,千百年间,游走红尘,从未被红尘所惑。 凡人女子抑或女妖,在他眼底,皆是肮脏的肉体,不值一提的猎物。他将整个世间玩弄于鼓掌中,岂会贪图被他玩弄的棋子。 千重樱是个意外。 他为千重樱吸取毒针时,不经意窥见她雪白的躯体。 纯洁无瑕的肤色,玲珑有致的腰肢,独属于少女的无与伦比的美丽,冲击着他的灵魂。 如灼灼烈焰,灼得他心口炽烈。 他失控了。 失控的岂止是他一人。 罗衫尽解,肌肤相贴。残留的毒素在千重樱的身体里肆虐,掀起滔天巨浪。 积年累月的爱慕,一发不可收拾,化作焚身的炽焰。 千重樱半是疯癫,半是清醒,借着余毒发威,流着眼泪,将经年的爱恋,一一诉之于口。 美人献祭式的投怀送抱,终于勾得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垂怜,赢来一场疯狂的放纵,一场颠覆伦常的美梦。 美梦苏醒,回归现实。余毒散尽的千重樱,忆起昨夜的疯狂,既懊悔又暗自窃喜,更多的是惊惧。 是她越过雷池,打破界限,亵渎了师尊。 他恼她,恨她,罚她,她都无话可说。 千重樱静静等待着他狂风暴雨般的怒意,等来的却是宫明月的温柔缱绻。 他的眉目间尽是春风得意,轻怜蜜爱。 所有的猜疑、试探,在这一夜烟消云散。宫明月从此像变了一个人,人前,他依旧是她的师尊,人后,他是被信徒蛊惑的堕神,沉沦在她为他构筑的温柔乡里。 这种从师徒关系到恋人关系的转变,是难以言喻的。 至少,重樱目前在宫明月身上,尚未窥见这样妙不可言的变化。他待她依旧一如从前,看她的眼底,从未泛起不一样的波澜。 那便证明,他未曾亲手撕开师徒之间的禁锢,也未曾窥见这具身体的神秘与美丽。 重樱心情愉悦,长长舒了一口气。 有惊无险。 秋儿见她如此高兴,忍不住道:“十姑娘,街上开了间新的胭脂铺,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重樱想出去,问题是整个国师府,宫明月的九个徒弟,个个都能自由出入,只有她出门需得到宫明月的首肯。 秋儿看出重樱的顾忌,又道:“方才霜降过来传话,大人已下令,解除对十姑娘的禁令,往后十姑娘可自由出入国师府,无需再进行报备。” “当真?”重樱闻言,差点蹦起来。 已经拿到凌云书院的入学邀请,这个时候解除禁令,对重樱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作用。 就算是这样,重樱也很开心。得知解除禁令,她立即带着秋儿和冬儿两个丫头上街了。 这几日困在国师府,差点把她憋坏了。 新开的胭脂铺里挤满了人,重樱好不容易排队买到心爱的胭脂水粉,拿着东西心满意足地离开铺子。 不愧是大魏最繁华的都城,街上人头攒动。重樱驻足在一家糕点铺前,叫秋儿去买两盒糕点。 冬儿撑开一把伞,罩在重樱的头顶:“日头这样烈,姑娘别晒伤了。” 重樱兴致勃勃:“刚买的口脂呢,拿来我试试。” 二人在屋檐下站着,打开包裹。重樱用指尖沾了些口脂,刚准备往唇上抹时,身后的人群忽然传来躁动,惊慌地四处逃窜。 “快让开,马受惊了!”有人大喊着。 重樱转头,撞入视野的是一匹红色的小马,那小红马四蹄腾空,健步如飞,一路冲着重樱狂奔而来,撞翻了不少行人和摊子。 冬儿面露惊慌之色,张开双臂挡在重樱面前。 重樱一把将冬儿拉开,却有一道人影先她一步,挡在她身前,抬起一掌,击向小红马。 小红马长啸一声,倒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一名作侍卫打扮的男子,从人群里冲出来,赶紧拉住缰绳。 打了小红马一掌的青年转过身来,双手抱拳,对重樱道:“姑娘受惊了。是在下疏忽,令此马当街发疯,险些伤了姑娘。” 青年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身上的锦衣华服、金玉配饰更彰显出身份的不凡。 重樱定了定神道:“我无事,只是往后当注意些,别伤了无辜的百姓。” “姑娘教训的是。”青年颔首,拔出腰间的佩剑,朝着小红马斩了下去。 重樱眼皮跳了挑,抬手抓住他的手臂:“你做什么?” “它惊了姑娘,理当受死。”青年眼神薄凉,不怒自威,显然杀伐决断,行惯此事。 重樱难以接受:“它并未伤人,罪不至死。” “姑娘所言有理。”青年将宝剑推回腰间剑鞘,“姑娘宅心仁厚,不肯见我伤它,它也算与姑娘有缘,不如就将它赠予姑娘,当做赔罪。” 这匹小红马颜色浓烈,身手矫健,受了一掌,依旧精神奕奕,不知是什么品种,不懂马的,单凭肉眼也能看得出来,马是好马,若是血统纯正,怕是价值连城。 真是好大一个馅饼,咣当砸在重樱的头顶。 重樱向来是不信有不要钱的馅饼,无事献殷勤,怕是藏着猫腻。 她婉拒道:“公子说笑了,我并未受伤,当不起这么大的赔礼,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青年拔剑作势又要斩马,叹道:“姑娘不肯要它,必是不肯原谅我,不如斩了它的脑袋,给姑娘赔罪,成全它来人世走上一遭。” 这不是道德绑架么! 重樱不忍心见红马无辜惨死,赶紧道:“公子手下留情,这马我要了,无功不受禄,就当是我从公子手里买下的。” “冬儿。”重樱示意冬儿给钱。 幸亏出门前宫明月派小石头给她送了点金子,重樱取过冬儿递来的钱袋子,递予青年:“这里有一百两黄金,恕我眼拙,不知这马究竟值多少钱,公子不妨留下联系方式,不够的我再差人送去公子府上。” “够了。姑娘慧眼识珠,这马跟着姑娘是它的福分。”青年笑道。 初衷只是为了买些胭脂水粉,结果被人强买强卖,牵回来一匹马,重樱心情有些郁闷。好在那小红马性子温顺,似乎知道是她救了它,垂着脑袋,一路紧紧跟着她。 冬儿打趣道:“刚才那股疯劲儿怎么没了,这时候怂巴巴的,知道自己被主人卖了,真是可怜见的。” 秋儿道:“它一个畜生,你跟它说话,它哪里听得懂。还不是主人命它往前冲,它就往前冲。” 这句话点醒了重樱,重樱道:“秋儿,你牵它去马厩,好生照看着,顺便检查一下,它身上可有伤口。” “十姑娘怀疑是那位公子故意驱使这马冲过来的?” “冬儿,你来天都城比我早,可识得那位公子?” 冬儿摇头:“那公子通身贵气,身份必是不凡,奴婢在国师府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却是不曾见过他。” 能入国师府的,都是天都城有身份的人,连冬儿都不曾见过,只怕身份比重樱猜测得还要高贵。 重樱与冬儿一路说笑,回了紫园,远远见春儿手里捧着一张纸,坐在树下的石桌前发呆,神色已经痴了。 重樱悄悄走到春儿身后,伸手搭上她的肩:“春儿,在这里发什么呆?” 指尖宛若触电,惊得重樱缩回了手。 春儿未有所觉,将纸叠好,收入怀中,抬手抹了抹眼角,站起身来:“十姑娘。” “怎么了?”重樱盯着她泛红的眼眶,神色怪异。 “是家中来信了,一时感怀,没什么大事。”春儿努力挤出笑容。 春儿走后,冬儿道:“十姑娘别往心里去,确如春儿所言,没什么大事,都是些春儿的家事。” 重樱感兴趣,叫她多说几句。 冬儿叹气:“春儿十岁被卖进国师府,心中极不情愿,苦苦求了父母许久,还是拗不过他们,被送了进来。那时她狠下心来发下重誓,与父母断绝关系,这些年也的确不曾与他们来往。约莫半年前,她的父母生了重病,打听到她在府中混得不错,托人送了家书进来,希望她回去见见他们。春儿一概不予理会,那家书送来一封又一封,春儿离家已久,其实心中惦记着他们,又过不去自己这关,生生把自己折磨了个没形。” 冬儿所说,与重樱方才见到的画面对上了。 重樱将手搭上春儿肩膀的瞬间,眼前闪过一幅画面: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c 深秋的长街,枯叶凋零,半大的女孩子挣脱仆人的手,狂奔了出去,一边哭,一边追着两道瘦骨嶙峋的背影,祈求他们别将自己抛下。 直到那女孩摔倒,两道背影都不曾停下,更不曾回头。秋风卷起地上的残叶,女孩再次抬起头,两人已不见踪迹。 女孩双眼含泪,紧咬唇瓣,发下断绝关系的毒誓。 她在画面中见到的女孩,便是年幼的春儿了。这场景与上次在蛇窟里看到檀七郎的过去一模一样,一次说是巧合,两次就不能再说巧合了。 重樱举起自己的手。 难道这是灵女隐藏的能力? 共情苍生苦难,这金手指还真是符合灵女这个身份。重樱不由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寂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泠 100瓶;大饼 40瓶;粉红盒子 20瓶;子岚君 18瓶;橙汁味的葡萄、染柒 10瓶;锦树锦树、璃容 5瓶;tiffany依 4瓶;清芬呐 3瓶;敏奇 2瓶;箐莘森、忘川む、吟游诗人妮娜、百岁生香 1瓶; (  ̄3)(e ̄ ) 2(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33、蛇的雀儿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晚间秋儿来报, 小红马的身上确实检查出了伤口,马臀上有一个小孔,应该是故意扎出来的。如此证实了重樱的猜想, 那青年是故意驱马接近重樱的。 重樱想着灵女的金手指这件事, 辗转到后半夜才睡, 翌日一早天色刚亮她就醒了, 坐在床畔,冥思苦想。 春儿几个进来伺候她,她把春儿几个都摸了遍, 除了能在春儿身上看到她的过去,其他人并无反应。 重樱不甘心, 决定换其他人来试。她们几个是丫头,人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 能刻入她们骨子里的过去, 怕是没多少。 她要找个有故事的。 整个国师府里, 她认识的,且最有故事的, 非宫九莫属了。 宫九入府前的身份是杀手, 十几岁的少年, 其他人还在读书, 他就已经手握杀人的剑, 收割了无数人头, 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 宫九的故事, 值得深挖。 宫九与宫七住在一块,宫七不待见重樱,重樱是能感觉到的,是以这些日子她与宫九刻意保持着距离, 免得讨宫七的嫌。 她叫四婢在宫九的院子外面守了半天,确认宫七出去后,趁机溜进了宫九的住处。 方方正正的小庭院,栽满了绿竹,刚踏进院子,重樱就被漫天的竹蜻蜓惊呆了。 翠绿的竹蜻蜓,在天空上旋转,转了半天,没有落下来的意思。 重樱纳罕,寻常的竹蜻蜓,手一搓,飞上半空,转个几圈就下来了,宫九的竹蜻蜓像是装上了永动机。 她差点忘了,宫九有个爱好,就是做手工。做杀手前,他最大的愿望,是能成为街头的手工艺人。他做出来的东西,装上他做的机关,全国上下,独此一份。 宫九坐在花树下,手里拿着个木头正在雕刻,重樱进来,他头也不抬,嗤笑:“稀奇,小师妹这样的贵客,今天也会主动来我这里。” 他这是埋怨重樱这些日子不搭理他。 重樱在桌边坐下:“九师兄那日送来的山鸡我尝了,好吃。” 宫九别扭地哼了一声。 重樱又道:“皇上命你重塑的灵女像,我今日出门见着了,塑的真好。” 宫九终于抬头看她:“等你当了灵女,我也给你塑一个。” “那敢情好呀,重樱先谢过九师兄了。”重樱伸手趁机去抓他的手腕,“九师兄,我帮你。” “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宫九触电一般,飞快地抽回手,俊秀白皙的面庞上,隐约腾起薄红,惊得连手中的刻刀都掉在了地上。 重樱没注意到他的反应。 她看到了宫九的过去。 铺天盖地的冰雪,少年杀手白衣染血,躺在雪地里。 他快死了。鹅毛大雪簌簌往他眼中落去,是他看到的最后的颜色。 那是宫九的第二十桩任务——刺杀一名已经解甲归田的将军。 那位将军一生都在战场杀敌,失去了双腿后,回归朝堂,刚正不阿的性子遭文臣们排挤,一怒之下,辞官回归故里。他得罪过的官员,却不肯轻易放过他。 少年提着剑,潜入将军的府邸。垂暮的老人早已猜到自己的命运,遣散家奴,坐在轮椅上坦然等死。 那嗜血的修罗杀手,不知怎么生出济世的慈悲之心,弃剑离开,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整个组织的追杀。 宫九全身被刺了三十六剑,追杀他的七名杀手,尽数毙命于他的剑下。他躺在大雪里,濒临死亡时,遇见了宫七。 重樱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宫七,确切地来说,这是宫九眼中的宫七。 宫七素衣墨发,撑着一把青竹伞,踏着重重飞雪而来。宫九以为自己见到了仙女,轻声问她:“你是来渡我的吗?” “我来渡你。”医者仁心,宫七顺着他的话,答道。 宫七确如自己所言,渡了宫九。她给了他一条命,也给了他一个新身份。从此以后,杀手林岚改名宫九,摇身一变,成了宫明月的第九个弟子。 重樱心中默念着“林岚”这个名字。 “发什么呆!”宫九拿手在她眼前晃,一张脸凑得非常近。 重樱惊异道:“你脸好红。” “哪有!晒的,肯定是晒的!” “我又没说什么,干嘛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 “你才做贼,看看你,手里拿着什么。”宫九从重樱手里抽走竹蜻蜓,一副占据道德至高点的气势。 重樱:“……” 那竹蜻蜓是她随手抓的,她就是想研究宫九对它做了什么。 “十姑娘!”春儿小跑着过来,看见宫九,施了一礼,“见过九公子。” 重樱回神:“何事?” “方才小石头来传话,大人让你过去一趟。”春儿气喘吁吁道。 重樱跟着小石头,往会客厅的方向走去,路上她问小石头,宫明月叫她过去做什么。小石头答道:“府里来了一位贵客,指名道姓要见十姑娘您。” 重樱可不认识什么贵客。 整个天都城,她认识的人两只手可以数得过来。 重樱踏进会客厅,总算见到了这位贵客的真面目。青年摇着折扇,一身锦衣华服,坐在椅子上,冲重樱微微一笑:“又见面了,樱樱姑娘。” 重樱昨天才见过他,他就是街头非要将马赠予她的那位年轻公子,昨日她分明没有告诉他名姓,今日他不但找上门来,还直接唤出她的名字,果然是别有用心。 宫明月坐在主位上,端起茶盏,淡淡道:“樱樱,这位是二皇子。” 重樱暗暗吃惊,上前福了福身:“见过二皇子殿下。” “不必多礼。”那二皇子起身,行至重樱身前,伸手扶她。 重樱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二皇子道:“今日冒昧打扰,不知是否唐突了佳人。昨日樱樱姑娘遗失了一物,正巧被我的手下捡到,特来登门亲自归还给姑娘。” 重樱满腹狐疑,二皇子扬声说了一句“进来”,一名黄衣侍女捧着托盘走到重樱面前。 二皇子掀开绸布,露出托盘内的荷包,惊得重樱后背陡然沁出一层冷汗。 荷包里装着她叫宫九砍断的脚链,一直被她随身藏着,她不会大意将它落下,多半是这二皇子图谋不轨,从她身上顺走的。 她竟然半点没有察觉。 二皇子拿起荷包:“物归原主,樱樱姑娘收好,切莫再丢了。” 重樱伸手去拿荷包,揣进腰间,眼睛却在偷瞄座上的宫明月。宫明月用杯盖轻划水面漂浮的茶叶,神色看不出异样。 重樱紧张得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不想在这里多待片刻,道完谢就离开了。二皇子笑吟吟的,没说什么话,只是告诉她,他叫萧烈。 原书里连名字都不曾出现过的路人甲。重樱快速回顾完剧情,下了结论。 春儿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出来,抽出袖中帕子,替她擦着额角的汗:“怎么流这么多汗,是二皇子为难您了吗?” “那倒是没有,就是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重樱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春儿“噗嗤”一笑:“十姑娘真是单纯,二皇子那是看上您了。” 重樱悚然惊道:“我们才见过两面,他怎么就看上我了?” 不会是被这该死的小h文的女主光环给闪瞎了眼睛吧! “奴婢也是听人说的,这二皇子是贵妃之子,自小聪敏机警,深得皇帝喜爱,皇帝有意在他和大皇子之间挑出一个立储。大皇子娶了丞相家的千金做皇子妃,身后势力可了不得,二皇子要想赢得储位,得找一个更大的靠山才行。” 所以这是挑中她了嘛! 在外人眼中,她是宫明月独宠的小徒弟,前途无量,他们两个的年纪,差的可以做父女,宫明月无妻无子,能娶上她,可不就是傍上宫明月这位“岳父”了么! 可谁能猜得到,宫明月只想吃窝边草,才不会便宜他们这些外人。 春儿又道:“二皇子身份高贵的确不错,将来做了皇帝,嫁过去便是皇后,可宫里的生活又闷又无聊,十姑娘性子活泼,必是不喜欢的。依着奴婢瞧,未必是良人。马上就是十姑娘的生辰宴,十姑娘不妨多看看其他的青年才俊。” 重樱伸手去挠她的痒痒肉:“死丫头,成天就想着出嫁,不如先把你嫁了。” 要是能靠出嫁,逃离宫明月的魔掌,重樱还真愿意嫁了。问题是宫明月不许啊。 重樱与春儿一路打闹,忽闻前方有哭声传来,二人停了下来,拨开花丛。两名侍女站在树下,对着一个空鸟笼抹眼泪。 侍女脸庞稚嫩,年岁不大,哭得双眼通红,天塌了似的。 重樱打发春儿去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两名侍女一见是她,都扑了过来,跪在她面前喊救命。 她为救四婢的性命,挨了宫明月两鞭子的事迹传遍整个国师府,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那能救命的活菩萨。 重樱细问她们缘故。 她们边哭边将事情原委道来。 原来宫明月得了一只好看的雀儿,养得极为金贵,每天好吃的好喝的供着,还着专人照看。她们两个就是照看那只雀儿的。 那雀儿平时乖巧无比,打开笼子也不见飞出去,她们今日给雀儿喂食时,未曾注意,哪知雀儿扑着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她们两个又没有翅膀,根本追不上,弄丢了国师大人的雀儿,这下子她们必定性命不保,才急得啼哭不止。 “十姑娘,您心善,求求您,救救奴婢们!” “你们先起来,我想想办法。”重樱扶她们起来。她们稀里哗啦哭着,哭得她脑壳疼,都记不起正事了。 嘤嘤嘤还有这样的效果,下回宫明月原形毕露时,她不如试试能不能把他嘤嘤嘤成个糊涂蛋。 重樱正想着曹操,那厢曹操就到了。 “出了何事?”宫明月的声音陡然在重樱身后响起,吓了重樱一大跳。 “参见国师大人。”其他人赶紧跪下来行礼。 宫明月抬眸,入目就是空荡荡的鸟笼,顿时神色一沉。 重樱就怕他大手一挥,叫人把两个女孩子拉出去砍了,连忙蹦到他身前,吸引他的注意力:“师父!” 宫明月并不买账,沉声喝问:“我的雀儿呢?” “飞、飞走了。”侍女垂着脑袋,结结巴巴答道。 “飞了便飞了,等它累了,会自己飞回来的。”重樱抢在宫明月下令之前,半是祈求,半是劝慰地开口,“就算锁得住它的双脚,也锁不住它的心,那雀儿喜欢自由,师父不若放它自由。” 宫明月定定与她对视,突然勾唇一笑,扬袖轻挥:“若我偏要锁住它的双脚呢?” 从他袖中飞出一团黑影,影子化作雄鹰,张开翅膀,冲天而起,长唳一声过后,没入云霄。 重樱正惊疑不定,抬头望见那消失的黑鹰去而复返,从云头俯冲而下,双爪中扣着一团五彩斑斓的毛球。 宫明月手掌朝上,黑鹰将毛球扔进他掌中,重樱这才看清,那五彩斑斓的是只雀儿。 雀儿脑袋垂下,翅膀耷拉着,全无半点声息。 重樱心尖一凛,震惊道:“它、它死了?” 宫明月掌中柔光亮起,片刻后,那一动不动的雀儿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停留在他的掌中,茫然四顾。 “你看,就算给它广阔的天空,它最终还是会回到我的掌中。” 宫明月话音刚落,雀儿惊得扑着翅膀欲飞离他的掌心,却似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将它锁在这方寸之地,任由它如何折腾,始终困在他的掌中。 重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爱同学 20瓶;zybones、becae、、桃太咸 10瓶;彼岸、战哥的大宝贝儿、拾梧1柒 5瓶;皮皮的新月 2瓶;吟游诗人妮娜 1瓶; 么么哒! —— 重樱:妈呀,话里有话,锤死变态。 2(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34、东窗事发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转眼就到了重樱的生辰这日。 宫明月叫绣娘裁出来的新衣裳, 在生辰宴开始前,送到重樱的屋里,由春儿几个伺候着换上。 共裁了六套, 重樱今日穿的是套浅粉色的纱衣, 衣裳裁成广袖窄腰的样式, 腰身束起, 将她的好身段勾勒得一览无余。 秋儿和冬儿合力给她上妆,夏儿捧来铜镜,镜子里映出重樱的脸。镜中少女唇红齿白, 明眸善睐,粉衣翩翩, 如立云霞之间,便是重樱自己也不由呆了一下。 “十姑娘今日真好看。”春儿由衷赞叹。 “樱樱!”少女的声音由远及近, 并伴随着侍女的惊叫, “公主殿下, 您慢些!快慢些!当心摔了自己!” 重樱转头,绿衣少女如同一只蝴蝶, 飞快地冲了进来。 萧锦惜面颊泛着红晕, 双唇微张, 大口喘着气。她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东西拿来。”她冲着身后的侍女招手。 侍女捧过来一方锦盒。萧锦惜将锦盒递给重樱, 扬起笑脸:“给, 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 “谢谢你, 锦惜。”重樱接过锦盒, 低声道谢。 自两人做了朋友后,这位清平公主就成了国师府的常客,醉翁之意不在酒,重樱心里门清, 她频繁刷存在感,都是为了一个人——沈霁。 萧锦惜转着脑袋四处张望,重樱提醒道:“大师兄在前厅招呼宾客。” “那我先去和沈大哥打个招呼。”萧锦惜被看出心思,脸颊微热,一溜烟就跑了。 夜色渐浓,生辰宴已经开始。 大魏律法规定,女子满十六,可择婿婚配。是以凡年满十六的女子,家中有条件的,都会为其举办生辰宴,广邀青年才俊择一佳婿将来婚配。 这一风气在大魏的贵族间尤其盛行。 虽然皇帝下令过封口,重樱是第九代灵女的身份,在大魏的贵族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加上重樱是宫明月最为偏宠的小徒弟,理所当然的就成了未嫁女中的香饽饽。 宫明月要为重樱办生辰宴的消息传开后,天都城内凡是家中有儿子尚未婚配的,为得到一张请柬,挤破了脑袋将贺礼送到国师府。 这条蛇并没有打算将重樱嫁出去,送上门的贺礼却照单全收,摆明了是要大占一通便宜。依着重樱所见,这件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因那些家中没儿子的,送礼送得也很积极,分明就是借机巴结宫明月。 府里的人都眼巴巴地盯着重樱,尤其是贴身伺候重樱的四婢,巴望着她能在生辰宴上挑中一个合心意的夫婿。 重樱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她的心思都放在了一件事上——规避生辰宴的剧情。 原主在生辰宴当晚被人推入水中,为宫明月所救,此后种种牵绊,由此而起。 这段剧情,像是原主命运的序幕,如若没有这一因果,就没有这段师徒相缠的孽缘。重樱才不想跟宫明月玩这些你侬我侬的戏码,她决定规避剧情,从根本上断开这对师徒的孽缘。 原书并没有提是谁将千重樱推进水里的,那双从黑暗中伸出的手,更像是作者随意写出来推动剧情的,不是重点。作者不关心,读者也不关心。 国师府与千重樱结怨的不多,当然,与她交好的,也没有几个。树大招风,宫明月对千重樱的偏爱,就是怨恨的理由,重樱看来看去,觉得谁都像那个幕后黑手。 找不出黑手,她索性避开一切有水的地方。她不信,那人还能凭空将她扔进水里。 整个国师府都点了灯笼,五颜六色的灯笼,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重樱面无表情地跟在宫明月身后,礼貌地与宾客们寒暄了一番,然后借着酒意告退。 远离酒席后,重樱记着规避剧情的原则,尽量避开水池。她酒量不大好,才喝了两杯,就有些昏昏沉沉,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在牡丹花下,吹着夜风醒酒。 春日的夜风是微暖的,风里泛着草木和鲜花的气息,花瓣飘落,如蝴蝶般翩然落在她的发间。 重樱坐了一会儿,正欲起身,忽见到一道人影朝这边走来。那人一身浓烈的绯红,走起路来,没有半点声响,衣摆翩飞,宛如流动的霞光。 “国师大人留步。”一道妇人的声音,叫住宫明月。 宫明月停下脚步,刚好与重樱隔着一丛牡丹。重樱缩着脑袋,借花影遮挡,一双眼睛隐藏在花后,扑闪扑闪。 叫住宫明月的是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妇人手中挽着一名清丽的少女。少女同样着锦衣华服,面容与妇人有几分相似,明显是对母女。 “国师大人有礼。”妇人上前见礼。 “陈夫人。”宫明月显然识得这妇人,对她还算客气。 “这是小女婉华。婉华,快过来见过国师大人。”陈夫人笑眯眯地拉着少女。 名为“婉华”的少女上前两步,羞涩地垂下脑袋:“大人,我、我今年十七,属、属虎,会弹琴,作画,写诗,还会、会占卜!” 重樱打了个哈欠,越听越糊涂。这语气,怎么听着像是来和宫明月相亲的。 宫明月挑起眉头,双眼微眯,直接打断少女的话:“二位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陈夫人道:“恕妾身冒昧多嘴问一句,国师大人今年三十有六,未曾听闻娶妻,不知大人心中可有属意的女子?” “没有。” 陈夫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顿了顿,又道:“大人的事妾身有所耳闻,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似大人这等品貌俱佳天纵奇才,亦有美中不足。娶妻生子乃人生大事,大人留下这等缺憾,终究叫人叹息。” 那厢,宫明月眉间明显划过一抹不耐,正待发作,似是发现了什么,眼角余光扫向身后的花影,唇角微翘。 陈夫人未有所觉,依旧絮絮叨叨:“那等隐疾不是大人能控制的,如今整个天都城背地里都在传些风凉话,大人纵有天大的本事,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依着陈夫人高见,该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宫明月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 “堵不如疏,大人若早些娶妻生子,那等不堪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我这隐疾由来已久,如能不攻自破,又何必等到今日。”宫明月按了按眉心,似是十分苦恼的样子。 “小女婉华可解大人之忧。”陈夫人一把将陈婉华拽了过来,“大人权高,小女貌美,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娶了婉华,将来诞下一个大胖小子,那些乱嚼舌根子的便再也无话可说。” 重樱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这位陈夫人是来给自己的女儿说亲的。 说亲不用媒人,亲娘上阵,这位陈夫人还真是不一般的彪悍。 重樱感叹归感叹,并不觉得奇怪。 护佑人族的灵女,自来都是由女子担任,灵女在朝堂之中有着极高的话语权,每任灵女在位期间,都会积极为女子谋取福利,这使得整个大魏对女子的约束并不像重樱所学的历史中那么严格。 相反的,大魏民风开放,女子可读书,可入朝为官,可做猎妖师,在婚配上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力,抛头露面对于大魏的女子来说并不是什么禁忌。 曦灵女在位期间,曾一度流行女子当家做主,女人在家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陈夫人明显掌握着陈家的话语权。 为女儿婚事做主,跳过媒人这一步,难不成是为了省媒人的红包?这位陈夫人看起来也不像是缺钱的主。 重樱稍稍探出脑袋,悄然看向花影后的母女二人。陈夫人衣着光鲜,簪金戴玉,一身富贵相,她的女儿陈婉华则略低调些。 重樱的目光停在陈婉华的身上。陈婉华身材纤瘦,弱不禁风,唯独腹部微微隆起,时不时以手轻抚腹部。 思及方才陈夫人说的“流言”、“隐疾”,重樱倒吸一口凉气,陡然明白过来,陈夫人所言究竟为何。 她怎么忘了萧锦惜这个“大喇叭”的属性! 重樱用手锤着脑袋,懊恼至极。 为打消萧锦惜对宫明月那些危险的念头,她随口编的一句话,居然被萧锦惜传的满天都城都是。城中本就有风言风语,现在好了,那谣言如今不知传的什么样。 宫明月在外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陈夫人不清楚他的真面目,敢亲自上门提亲,可见这条蛇平时在外装宽怀大度,装得很成功。 他们哪里知道,蛇是天底下最记仇的生物,也是最偏执的生物,凡是得罪他的,会不惜天涯海角地追逐。 重樱品着那句“将来诞下一个大胖小子”,佐以宫明月的隐疾,一下子品出味儿了。 这陈夫人胆大包天,女儿怀的不知哪里来的野种,胆敢跑上门找宫明月接盘。 重樱没忍住,“噗嗤”轻笑出声,接着,她反应飞快地捂住自己的嘴。 不得不感叹,宫明月实在很会装伪君子,哪怕眼底神色已经冷了下来,周身依旧环绕着春风般温润的气息。 “陈夫人是觉得我的脾气太好?” 宫明月勾唇浅笑,笑得陈夫人毛骨悚然。陈夫人原本的从容荡然无存,说话开始结结巴巴:“大人莫误会,小女腹中怀的、怀的不是什么野种。” “难道是我的种?” “更不是了。”陈夫人抬袖抹着额角沁出的冷汗,“此事实在难以启齿,陈家上下敢以性命担保,婉华她至今是完璧之身,这腹中胎儿来的……来的莫名。婉华,你快与大人说说是怎么来的?” 陈婉华面颊微红,声音压得极低:“我做了个梦,梦里有条蛇口吐人言,要我做他的妻子,我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肚子大了起来。” 听到这里,重樱觉着,这对母女还真是找对人了。口吐人言的蛇,可不就是宫明月么! 宫明月这口锅背的不冤。 “要是这件事传到卫无欢卫大人的耳中,婉华必定会被当成妖孽抓起来,大人身为大魏的国师,见多识广,灵力无边,求求大人救救我们家婉华!”陈夫人说着便要跪下来。 自怀了这怪胎后,不知吃了多少药、用了多少法子落胎,那怪胎丝毫没有受损,陈婉华的身子反而愈发健朗。 陈家人都说陈婉华怀的是妖孽,陈夫人顶着巨大的压力,保下了这个唯一的女儿。她是走投无路,才想出这么个荒诞的法子,被宫明月一嘲讽,脑袋终于清醒了几分。 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陈夫人的膝盖,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 陈夫人抬头,宫明月已经不见了踪影,声音远远地飘来:“霜降,送客。” 黑衣侍卫从天而降:“陈夫人,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过无痕 29瓶;西木小馅 12瓶;pxq、芋泥波波奶绿、历史万岁 10瓶;小读者 4瓶;一只傻憨憨、吟游诗人妮娜 1瓶; (  ̄3)(e ̄ ) —— 说明一下,师父除了盘樱樱,还有个养崽崽的爱好,他对所有的崽崽都很友好,所以没动陈婉华母女的性命。 师父:不是樱樱给我生的崽,都不香。所以我能拥有自己的崽崽吗? 樱樱:洗洗睡吧。 2(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35、蛇的情债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陈夫人母女走后, 宫明月唤道:“谷雨。” 名为谷雨的女侍卫出现在宫明月身后,单膝跪下:“大人请吩咐。” “城中在传我的流言?” “……是。” “什么流言?” 谷雨沉默了一瞬,公事公办回道:“外面都在传您不能人道。” “咔吱”一声, 是什么碎裂的声音,谷雨惊惶抬头, 宫明月站在花影间,神色阴沉地张开五指。白玉扳指碎成五片,从他掌中落下。 “为何不禀告于我?” “属下觉得、觉得此事不值一提,便自作主张……”谷雨支吾半天, 实在没什么底气辩解,只好说道, “属下自请领罚。” 哪里是觉得不值一提,谷雨怕不是打心底里觉得这些流言大半是真的,不敢在宫明月面前提。 无怪乎谷雨想歪,这年头到了年龄不娶妻生子的, 总有人能揣摩些猫腻来,这是人族传了几千年的毛病。 宫明月素来很喜欢养崽子,几个徒弟大半是自己拉扯大的, 这么喜欢孩子, 膝下却无一儿半女, 可不就是身体出了毛病。 重樱捂紧嘴巴, 憋笑憋得辛苦,肚子都疼了。 她站起身来,猫着腰, 小心翼翼地沿着花丛的另一侧走。 一道人影覆下来,挡住重樱的路,入目所及, 一截红色的衣摆迎着夜风猎猎飞舞。 重樱僵硬地抬起头来,身体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登时花枝摇曳,花瓣簌簌而落,堆了满身。 宫明月身披月华,长身鹤立,垂眸望她,眼底落了月色,堆起三分轻寒:“樱樱,好玩吗?” 重樱当机立断,摇摇晃晃冲他伸出手臂,口中嘟哝着:“狮、狮虎!” 宫明月只是望着她,眼底神色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什么,倏然轻轻一笑。他一笑,眼中寒意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到底能不能人道,重樱会有机会知道的。 他的这个笑,笑得怪异,笑得莫名,笑得重樱心里发毛。 重樱知道他因流言的事情心里积攒着火气,她这个罪魁祸首万万不敢往枪口上撞,只好借着酒意对他傻笑:“嘿嘿,狮虎。” “醉了?”宫明月凝视她片刻,缓步上前,半弯下身子,长臂一伸,将她捞起来,横抱在怀里,“夜里风大,怎么一个人坐在花下?” 重樱双臂搂着他的脖子,歪了歪脑袋,露出两颗雪白的牙齿,一脸娇憨的笑容,口齿不清地说道:“放、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宫明月压根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抱着她大踏步离开。重樱身上沾了花的香气,被那淡淡的酒气一醺,又香又醉人。 宫明月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诱哄着问道:“樱樱告诉为师,在笑什么?” 重樱却不答他,只是搂着他的脖子笑,笑得宫明月心旌摇荡。 “大人!大人!”小石头一路小跑过来,递给宫明月一封信函。 跟小石头一起来的,还有春儿。春儿看见宫明月怀中的重樱,立时惊呼道:“十姑娘,原来您在这里。” 宫明月放下重樱。 春儿扶着重樱,道:“大人,十姑娘醉了,奴婢扶她回房。” 宫明月颔首。 重樱趁机与春儿一同离开,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脏,终于落回肚子里。 两人穿过长廊,拐了个弯,重樱道:“不走了,歇一下。” 国师府太大,去紫园还有好长一段路,重樱在廊下坐着,仰头望着明月。 春儿诧异道:“十姑娘,您装醉……” 重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嘘,这是你我的秘密,别让师父知道了。乖啦,我有些渴,你去给我弄点水。” “十姑娘稍等。”春儿说。 月色轻如薄纱,夜风徐徐拂面,重樱撩着鬓边的发丝,走到台阶上吹风。 台阶陡而峭,不远处,枝叶繁茂,其间波光粼粼。 忽有一团白影从枝叶间窜过。 重樱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探出半个身子,没有注意到,脚下有一道人影,与自己的影子逐渐重合。 黑暗中陡然伸出一只手,指尖拈着银针,轻轻推了重樱一下。 重樱只觉腰间一阵酸麻,整个人失了控制,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头晕目眩间,春儿站在石径的尽头,惊得摔了手中的茶盏,大声喊道:“来人啊!十姑娘出事了!” 话音刚落,数道人影向着重樱掠来。 “樱樱。”这个是宫明月的声音。 “小师妹!”这个是宫九的声音。 重樱四肢酸软无力,眼前黑沉沉的,看不分明。宫明月半蹲在她面前,伸手将她抱起。 重樱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宫明月浑身漫开的杀意,唯恐他怪责到春儿的头上,醒来时春儿和其他侍婢已经人头落地,赶紧用残余的力气说道:“师父,不怪别人,是我自己摔的。” 说完这句话,她的意识沉入铺天盖地的黑暗中。 似是睡了很长时间,又像是只睡了一会儿,重樱醒来时,宫明月坐在床畔的一团灯影里。屋子里乌压压地站了很多人,有春夏秋冬四婢,还有宫九和沈霁他们。 看到四婢的脑袋还在,她松了口气。 萧锦惜的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张了张唇,沈霁悄然从袖中伸出一只手,拽了一下她的衣角。 萧锦惜回头。 沈霁冲她摇头。 “师父。”重樱将目光从其他人身上收回,落在宫明月的面颊上。 宫明月面无表情,屋子里的气氛沉闷至极,沉闷得连重樱都感觉出不对劲了。 她撑着手肘想要坐起,哑着嗓子道:“师父,我没事,就是摔了一下。” “真的是自己摔的?” 重樱垂下眼睫,不敢看宫明月的眼睛,小声道:“是樱樱笨,连路都走不好。” 宫明月没说话。 “师父还有事忙,不必在这里陪着樱樱,樱樱想再睡一会儿。” “好。”宫明月起身,摸了一下重樱的脑袋,“樱樱是师父最偏爱的小徒弟,要是有人欺负樱樱,就告诉师父,师父一定替樱樱做主。” “师父这么偏爱樱樱,没有人敢欺负樱樱。”重樱道。 宫明月一走,沈霁和宫九他们也跟着离开。重樱长舒一口气,赶紧问春儿她们:“师父他没有责罚你们吧?” “没有,大人很生气,但这次谁都没有责罚。” “那就好。” “大夫已经替十姑娘您看过了,幸好什么事都没有。”春儿一脸心疼,“奴婢才去那么一会儿,十姑娘怎么就摔着了。” “约莫是晚上贪杯,多饮了两盏酒,没有多大的事。” 春儿替重樱掖好被子,与夏儿她们一同离开了房间。 重樱望着头顶的纱帘,窗扇传来轻微的响动,重樱坐起,披了件衣裳,沉声道:“进来吧。” 窗门被人推开,一道白色的人影跳了进来,鬼鬼祟祟合起窗扇,走到重樱的床前,单膝跪下。 这样的举动并未叫重樱吃惊,仿佛她早已猜到会有这么一出。她眼神平静地看着宫九,半开玩笑地说道:“九师兄行如此大礼,我可担待不起。” “宫九谢小师妹今日的仗义相助。”宫九从怀中取出一片破碎的衣角。 那衣角不是别人的,是宫七的。 重樱摔下台阶前,从宫七的身上撕下了一片衣角。宫明月的几个徒弟衣裳都是订做的,拿这片衣角去调查的话,很快就能调查出是宫七对重樱下的黑手。 幸而最先扑到重樱身边的是宫九,他眼尖地发现重樱手心里攥着的衣角,熟悉的颜色令他心惊胆战,他做了个极自私的举动——偷偷藏起了衣角。 他对重樱极为愧疚,待宫明月等人走后,找准时机前来赔罪。 重樱要杀要剐,他悉听尊便。 令他意外的是,重樱并未动怒。她拿了衣角,走到灯烛前,掀开灯罩,将衣角烧了。 “小师妹,你……”宫九目光震动。 重樱回身看他:“我早已猜到是你拿走了,没有揭发七师姐,也是因为九师兄你。” “因为、因为我?”宫九双颊泛红,面露羞赧,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小师妹,其实,我心中已有七、七……” “如此算来,九师兄又欠我一个人情。”重樱弯身,凑到宫九面前,双眼亮晶晶的。 突然放大的一张脸,险些叫宫九跌坐在地上。他望着重樱粉白的面颊,一时分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居多。 重樱背着手,踱回床边:“九师兄别跪着了,地上凉。” 宫九算是认可了她这个人情,抱拳道:“今日宫九在此起誓,小师妹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日后小师妹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就等着这句话了。 重樱高兴道:“九师兄的话我记下了。” 宫九性子冲动易怒,能做到顶级杀手,全赖这身绝佳的剑术。 重樱需要一柄剑,一柄像宫九这样的剑。 日后总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这次她没受伤,宫七是她卖给他的人情。 宫七推重樱下去的时候,重樱就猜出真相了,现在推她的是她,原书里推原主落水的也是她。 不是因为那片衣角。 宫七推她的时候,心慌意乱,重樱抓了她一下,从她身上看到了她的过去。 六年前,宫七的药房炸毁,断裂的房梁,砸在了宫七的身上。大火蔓延,宫七被压在房梁下,浑身无处不疼,以为自己就此葬身火海时,漫天肆虐的火光中,冲进来一道红影。 那红影从容地拿开她身上的房梁,背起她往外走,她疼得厉害时,他隐约低声安慰了一句。 宫七至今记得他说的是:“小七,莫怕。” 这温柔的四个字,如一颗种子,不经意间埋在宫七的心底,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覆盖了她少女时期所有的悸动。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渴慕宫明月的眼神,宫明月的声音,宫明月的注意力,宫明月的一切。 她在黑暗中绝望地仰慕着宫明月。她以为,就算得不到师尊的回应,至少师尊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偏偏有一个人打破了这样的平衡。 重樱是宫明月生命中的例外。他娇纵她,宠爱她,包容她的错误,为她出生入死。 宫明月对重樱的过度偏爱,仿佛天底下最折磨人的毒,一日复一日,啃噬着她的心脏。 这嫉妒在重樱的生辰宴上达到了鼎盛。 庆幸的是,那一针是宫七酒醉后的临时起意,针上只抹了麻药。 重樱看到这些后,不得不感叹了一句,这条蛇的情债,还真是多得离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糖糕 20瓶;50001425 10瓶;沐青城 4瓶;吟游诗人妮娜 3瓶;彼岸花开,不见叶、一颗水果糖 1瓶; 么么哒~ 2(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第36章 蛇的嫉妒 离凌云书院入学的日子越来越近, 重樱整理着包裹,半夜才睡。翌日一早,枝头的鸟雀叽叽喳喳, 将重樱从睡梦中吵醒。 重樱用早膳时, 夏儿领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童匆匆踏入饭厅, 扑通跪在重樱面前。 重樱咬了一口小笼包,吸溜着汤汁, 差点把自己给呛了:“发生了什么事?” “求十姑娘救救七姑娘。” 小童她识得,是宫九身边伺候的。 重樱接过春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轻声道:“慢慢说, 别急。是九师兄让你过来的?” 小童点头:“七姑娘不知招惹了什么麻烦,惹得国师雷霆大怒, 一大早就被谷雨和白露两位大人拖到刑台上受罚, 如今快被打死了。九公子说,府里只有十姑娘您能在大人面前说上话, 求十姑娘替七姑娘求求情。” 重樱霍然起身,掀倒了身后的凳子。 刚答应宫九, 放过宫七,转眼宫七就被打死, 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她去找宫明月告的状。 宫七若死了,宫九岂不是要与她为敌。好不容易让宫九为己所用, 结果千辛万苦白忙活一场。 再看那小童,眼巴巴将她望着。 重樱哭笑不得。举府上下这都是把她当成活菩萨了, 一有事就跑来求救, 她想普度众生, 可惜没那个普度众生的能力。 无论如何,宫七的这条命,不该由她背负。 去刑台的路重樱熟,她脚步飞快地赶往刑台,远远就望见了乌泱泱一大片人影。烈日下,宫九直挺挺地冲着一个方向跪着。 那是宫明月的观景台。 宫七一身白衣,双臂被铁链吊起,白露站在她身后,一鞭子下去,本就血色斑驳的衣服上,立时添了一道血痕。 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她的衣摆流淌,在她的脚下凝成血泊。 宫七神色苍白,双唇因失血干裂得起了皮,她仰起头来,秀美的面颊上覆满细密的汗珠,遥遥望着宫明月的观景台,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然而她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刺目的日光,灼着她的双眼,灼得她眼睛都痛了,忍不住滚下两滴温热的泪珠。 要不是铁链吊住她的身体,她恐怕早已化作一滩烂泥,瘫倒在地上。 忽然,她看到了重樱。 重樱穿的还是昨日生辰宴上的那套粉色衣裙,站在人群之外,身后不远处,一株樱花灼然绽放。 她仿佛站在一幅静美的画里,飘逸的剪影,成为那最浓烈的一笔。 宫七双臂挣动,整个人激动地抖了一下,哀怨的目光霎时转为怨恨。 重樱拨着鬓边的发丝,转身朝着观景台走去。 观景台是整个国师府最高的建筑,共建了四层,下面三层收藏着宫明月喜欢的书籍、古玩以及兵器。最上面修建成露台的形式,视野开阔,方便宫明月眺望远方的风景。 霜降守在门前,抱拳道:“十姑娘。” “我要见师父。” “大人在里面等您。” 重樱不确定宫明月在第几层,她一楼一楼地往上走,一直走到三楼,也不见宫明月的人影。 三楼齐整整地摆着书架,每一层书架上都放满了书。宫明月闲暇时间会过来看书,这里藏书丰富,重樱偶尔也会过来看。 隐约有一道红影从书架后闪过。 重樱追上去,唤道:“师父。” 风从半开的窗户灌入,扬起垂挂的红纱,纱帘后空无一人。 “是我眼花了吗?”重樱疑惑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在找我?”宫明月的声音出其不意地响起,惊得重樱后颈汗毛倒竖,“刷”地转过身来。 他脚步轻得没有半点声响,重樱根本没有想到他几乎是贴着自己的后背站着的,这一转身刚好撞进他的怀里。 她的脑袋磕上他下巴的瞬间,飞快地往后挪了两步,后背撞到一排书架,力道大得硌得她生疼。 轰然一声,书架向后倒去,重樱脚下被绊了一下,跟着书架倒下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去。 重樱刚站稳,就听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架子上的书籍、玩器、盆栽散落一地,有不经砸的,碎成了好几瓣。 重樱的心脏仿佛也碎了好几瓣。 “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她心虚地盯着满地的狼藉,小声地解释着,浑然不觉宫明月正垂目看着她。 “怎么如此莽撞?” 重樱垂下脑袋,一脸的垂头丧气。奇奇怪怪的盆栽不用说了,都是宫明月天南海北淘来的宝贝,摔碎的瓷器更是一个比一个价值连城。别说宫明月心疼,她看着都心疼得滴血。 “吓着了?” 重樱抬起头,对上宫明月黑黢黢的双目,下意识地想要摇头。 “师父又不是那会吃人的老虎,怕什么?”宫明月伸手揪了一下她的面颊,轻笑出声。 他的确不是老虎,他是蛇,会择人而噬的蛇。 “走,带樱樱看些好玩的。”宫明月牵起重樱的手,往楼上走去。 “那些摔坏的东西能不能……”重樱原想说,能不能找工匠修复一下。 “樱樱喜欢摔便摔,师父有的是宝贝给樱樱摔。”宫明月踏上楼梯,脚步一顿,回身,居高临下地看重樱,“师父的就是樱樱的,樱樱将来是要继承师父的衣钵的。” 重樱不以为然。他的心里,大师兄沈霁才更适合做传人。他的这些花言巧语,都是哄她开心的罢了。她是他选中的容器。 “可若是别人觊觎我的东西……”宫明月话锋一转。 “如何?” “那我便打断他的腿。”宫明月的笑意消失在唇畔,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一丝嘲弄。 重樱是被宫明月拽着上楼的,他的力道大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的手腕捏碎。 重樱敏锐地感知到,他生气了。 就在他说完“觊觎”二字后,那种迫人的杀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逼得重樱无处可退。 天可怜见,她没有招惹他,撞倒他的书架并非她的本意,他自己才是那罪魁祸首,他说过不生气的。 就算把比干的心窍给她,她也摸不清这条蛇的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 还真是喜怒无常的老男人! 四楼的露天观景台,的确可以将整个国师府的景观尽收眼底。宫明月带重樱来看的不是什么景观,是宫七。 快要死了的宫七。 刑台上的宫七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唯有胸前微弱的起伏,昭示着生命的迹象。跪在不远处的宫九,右手搭在剑柄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快要忍到极致了。 宫七是宫九的命,宫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宫七死在自己的面前。 重樱四肢僵冷,偷瞄宫明月。宫明月望着刑台,眼底覆着一层阴翳。重樱心想,或许,惹恼这条蛇的不是书架,是宫七。 “好看吗?”正在重樱胡思乱想时,宫明月的声音将她的神思拽了回来。 重樱双唇翕动,声音干涩,堵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原本在刑台上受罚的,应该是樱樱。”宫明月的下一句话直接将重樱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师、师父。”重樱双腿发软,忍着跪地求饶的冲动。不是她的错觉,宫明月的杀意是冲着她来的,她的心口处泛着凉意,仿佛被人凿出一个洞,冷风嗖嗖往里面灌着。 “莫怕,还记得吗?师父答应过樱樱,就算以后樱樱犯了天大的错,也不会责罚樱樱。” 这句话并没有将重樱从十八层地狱里解救出来,反而往她的身上泼了一桶热油,灼得她险些魂飞魄散。 “樱樱、樱樱不知何错之有,还望师父明示。”重樱鼓起勇气,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樱樱真的不记得吗?” 重樱快哭了,她真的不记得最近有得罪过这条蛇。 “看着师父的眼睛,再回答一遍。” 无形的力道托着重樱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脑袋。 宫明月双目沉静幽深,仿佛看不到底的古井,永远摸不透他真正的心思。 重樱只能得出结论,他生气了,如若答案并非他想要的,她可能会承受比千刀万剐更可怕的惩罚。 他的双手拢在袖中,双目森森,衣摆无风自动,唇角甚至微微上扬,勾出温柔的弧度。 他就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就足以让众生臣服在脚下,祈求他的垂怜。 “樱樱不要撒谎哦。” 重樱的脑海飞快地转动着,突然福至心灵:“师父,我的确犯了大错,我、我骗了您!” 强烈的求生欲,终于叫重樱在危急关头理清楚症结所在。 不是宫七惹得宫明月雷霆震怒,真正惹他动怒的是她,因她欺骗了他!宫七伤她一事,她说了谎。 她真是愚蠢天真,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忘了这里是他的国师府,到处都是他的眼线。她是自己摔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他比谁都清楚。 他恼她欺骗了他。昨天晚上,他离去前的那句为她做主,是在警示她。 “昨日不是我自己摔的,是七师姐推我下去的,是我不好,不想招惹更多是非,便想大事化小,欺瞒了师父。”重樱脑海一片混乱,尽管溯清源头,却不知如何平息这个魔头的怒气。 “师父,师父,别生气了。”她近乎哀求地说道。 “所以,我罚她,并没有错。”宫明月的目光轻飘飘地瞥向将死的宫七。 “七师姐的确是有错,但罪不至死,请师父饶她性命。”重樱硬着头皮说道。 “她伤了你。” “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樱樱替宫七求情,是怕宫九生气?樱樱只担心九师兄生气,却从未想过师父会生气。”宫明月一步步逼近重樱,眼眸黑得惊人。 “不是这样的,九师兄如何、如何比得上师父?”重樱结结巴巴道。 “真的是这样的吗?那么,证明给师父看。” “证明……什么?”重樱已经退无可退,撞到了身后的红漆的木制雕花栏杆上。 “师父比九师兄更重要。”宫明月将手搭在栏杆上,高大的身影覆下来。 重樱被他禁锢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无处可逃。 他紧紧扣着她的双臂,强迫她转向刑台的方向。 刑台上的鞭刑还在继续,宫七的头颅深深地垂了下去,已经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重樱不敢去看宫九的眼神。 手中忽的一沉,指尖触到冰凉坚硬的物体,她垂下双目,一截长弓映入眼底。 弓身通体碧绿,依稀有华光缠绕其间,上刻繁复古朴的花纹,能分辨出来是凤凰的翅膀。 重樱见过这把弓。 灵女祭的那天,她看到的千重曦的灵女像手里握着的就是这把弓。 她在书上看到过,这是神赐予灵女的神器,传闻中,只有灵女才能拉动弓弦,凝出灵箭。 宫明月右手覆住她的手,五指收拢,握紧弓身,左手抓住她的另一只手,搭在弓弦上。 指尖传来一股力道,重樱被迫抬起胳膊,将弓弦拉至满月的瞬间,一支箭凭空凝出,蓄势待发。 第37章 嘤击长空 “师、师父。”重樱紧张得舌头打结。 这条蛇究竟想干什么? 他疯了吗? 重樱被锁在宫明月怀里, 挣脱不得,双臂由他掌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宫明月将箭调转方向, 对准挺直着背脊跪在烈日下的宫九。 重樱登时心惊肉跳。 “师父在崖下答应过樱樱, 回来后要好好教樱樱本事。今日是师父教给樱樱的第一课,樱樱一定不会师父失望的, 对不对?” 重樱的手指紧紧扣着弓弦,不敢松开半分, 唯恐一松开,那支箭便如流星般射穿宫九的脑袋。 “松手。”宫明月目光微沉。 “不要,师父, 不要。”重樱摇头。 “我叫你松手。” “师父, 求您,求您放过九师兄。”重樱神色惊骇,双唇抖动,指甲因过于用力,泛出惨白的颜色。 宫明月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 重樱指尖泛起过电般的痛楚,不自觉松了力道。 “咻”的一声,凝出实体的灵剑化作寒光, 射了出去,离宫九三步之遥时,嘭地碎裂。 宫九一愣, 朝重樱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重樱无力地扶着栏杆,心脏扑扑乱跳,后背沁出的冷汗不知不觉湿了一层衣裳。 “你看, 我既能让你的九师兄喜欢你, 也能让他恨你。”宫明月贴在她的耳廓, 温柔吐息。 重樱敏锐地抓住什么。 或许,宫明月恼的也不是她骗他。那缕思绪闪的太快,宫明月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迫她张弓引弦。 弦上凝出能碎裂万物的灵箭,这次对准的方向却是宫七。 “樱樱已经失手了一次,再失手的话,师父可是会生气的。”蛇的声音充满杀机,刺得她的耳膜隐隐发疼。 重樱双腿发软,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宫九看清观景台上的重樱,蹭地站起,他倏然明白过来那支箭的目标,脸上血色尽失。 “师父,不要,不要……”重樱低声祈求着。如果她杀了宫七,宫九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天涯海角地追杀她。 熟悉的电流再次袭上重樱的指尖,重樱紧咬牙关,不肯松手。那电流越来越强,重樱口中发出一声闷哼,再也忍不住,力道微松,灵箭离弦而去。 “不要!”重樱惊叫,声音沙哑破碎,又尖利凄惶。任谁听了,铁石心肠也会动摇。 重樱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宫七被她射穿的一幕,所有强忍的委屈、惊惧在此刻达到顶峰,鼻子一酸,湿意冲着眼眶而去。 仿佛她为自己争取来的所有生机,都随着这一箭化为乌有。 重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宫明月,跌坐在地上,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 “……樱樱?”宫明月愣住。 重樱将身体蜷缩起来,像只鸵鸟,埋进一旁垂下来的纱帘,每一声呜咽里,都是诉不尽的伤心绝望。 “不哭,樱樱不哭。”一只手伸过去,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偏那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砸在手背上,滚烫得惊人。 那些眼泪像是砸在了宫明月的心尖上,他将重樱搂进怀里,轻拍她的后背:“樱樱乖,不哭了,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不信你抬头看一看。” 重樱从宫明月怀中抬起头。 宫七还好端端的,并没有像她想象得那般,已经被灵箭洞穿了脑袋。 那支箭钉入她脚下的土地,以箭为中心,地面上的裂纹如蛛网般散开。 重樱怔了怔,溢出的眼泪盈满眼角,欲落未落。模糊的视野里,映出宫九跌跌撞撞的身影。 少年跪倒在宫七身前,看着钉入地面的那支灵箭,睁大的眼睛里犹残存着几分惊恐。 “师父没有骗你,是不是?”宫明月揪着袖口,擦着她面颊上的泪痕,“小哭包,眼泪真多。” 她的眼泪似有魔力,掉一掉,就能掉进他的心里,砸得他的心都疼了。 “我的樱樱是第九代灵女,要普度众生,师父怎么舍得让这双手沾上鲜血。”宫明月握起她的手,古井般沉静的眼眸里,是绵绵不尽的温柔和娇纵。 重樱呆愣地看着他,水洗过的眼眸清澈透亮,映出宫明月的眉眼,挂在睫毛上的一滴泪珠,“啪”地坠了下来,被宫明月合起手掌,握在掌心里。 “今日到此为止,宫七禁足半月,若有再犯,定斩不饶。”宫明月的声音一经出口,便扩散到广场上,足以叫任何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白露停下了手中的鞭子。 宫九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转头看向观景台,宫明月弯身将重樱抱在怀里。重樱木木呆呆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双臂无力地垂下,如同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失去了往日里蓬勃的朝气。 宫九微微抿了一下唇角。 重樱是急急忙忙跑出去的,结果被宫明月抱着回来,吓了春儿她们一大跳,险些以为宫明月连同重樱一同责罚了。幸而重樱只是脸色略白,身上并无伤口。 宫明月将重樱搁在榻上,嘱咐春儿几个好好照顾,便抬步离开了。 宫明月一走,重樱立时从床上跳下来,将打包好的包裹拖出来,抱在怀里方安心了些。 明日就是凌云书院入学报到的日子,入了凌云书院,她就能摆脱这条蛇了。 晚膳重樱没和宫明月一起吃,吃过饭后,她早早沐浴,褪衣上床。睡得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门外有人在说话。 “睡下了?” “回大人的话,刚睡下。”这个是秋儿的声音。 对话结束后,恢复安静。片刻后,屋门“吱呀”被人推开,鞋底摩擦着地毯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接着床榻陷下去一块。 是来人坐在了她的身侧。 “我知道你没睡。” 重樱裹着小被子,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她睁开眼睛,借着从窗户漏进来的月色,看清宫明月的脸。 “明日我要出一趟远门,就不送你去书院了。”宫明月的面容一半隐在黑暗里,嗓音听起来柔如春风。 “我自己去,师父去忙便是。”重樱郁闷地将脑袋往被子里埋。 “那弓是我从海底捞上来的,原是给你的生辰贺礼。”宫明月说话间,抬眸望向挂在壁上的碧玉弯弓。弓身在夜色中散发着莹莹微光,其上凤凰展翅,翩翩欲飞。 “谢谢师父。”重樱截断他的话,不敢再往深处提。 “此事不能全然怪樱樱,师父也有错,樱樱招人喜欢,师父应当开心。” 真是破天荒,这条蛇居然会为白天的事主动道歉。 “他人喜不喜欢樱樱,与樱樱无关,只要樱樱还招师父的喜欢,就够了。”重樱眨巴着眼睛,双颊攒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赶紧表忠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回来后琢磨许久,终于把宫明月这次大发脾气的缘由给琢磨出来了。 她与宫九的私情,打翻了这条蛇的醋罐子。 以这个老男人一贯的理论,重樱是他的徒弟,他捧在手心里,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他理所当然地将重樱划为自己的所有物。 善妒,偏执,阴冷,自私,独占,报复心强,这就是蛇。 凡觊觎蛇的猎物者,都该死。 宫七,宫九,他们都犯了忌讳。 她只是与宫九走得近了些,得他另眼看待,就让这条蛇雷霆震怒,迫她与宫九反目成仇。 真是独断又疯狂,惹不起,惹不起呐。 重樱的话哄得宫明月很高兴,宫明月摸出一颗糖豆,抵在重樱的唇瓣。重樱咔吱咔吱嚼着糖豆,尝到了熟悉的甜香。 “樱樱可觉得身体有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 宫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戳着她的眉心:“再仔细感受一遍。” “真的没有。” 宫明月手中多了个漂亮的玻璃瓶子,瓶身雕着花纹,瓶内雾气氤氲,看不清楚,却无端引人心驰神往。 宫明月拨开瓶塞,肉眼可见一团白雾从瓶中腾出,宛若银色的丝线,在空气里散开。 沁人的香气直往重樱鼻腔里钻,有草木的清香,亦有鲜花的芬芳,就像是大雨过后,漫步在空谷里,那种集大自然之精华冲击灵魂的清新,令人舒适得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重樱不自觉深呼吸一口气:“真好闻。” “这是萃取出来的灵气,我已经打通你全身的经脉,你试着将它纳入你的丹田。” “我不会。”重樱试了一会儿,沮丧地放弃了。 这具身体只学过武功,这个世界的武功与她认知的武侠世界不同,没有神乎其神的内力和真气,学的是力量和灵巧,她连丹田在哪里都不知道。 “别紧张,放轻松,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你就是这只瓶子,师父已经拨开瓶塞,你只需将灵气都纳入瓶子里。”宫明月鼓励地说道。 重樱听话地闭上双目,眼前骤然黑了下来,没有月光干扰,感知反而灵敏了些。她将全身的肌肉放松,游走在黑暗里,逐渐进入忘我的状态。 什么都好像不存在了,天和地都变得虚无,丝丝缕缕的灵气萦绕在她的周身,像是有意识般,不断往她的身体里钻,不消片刻,她就如同宫明月手里的那只瓶子,被灵气灌满了。 重樱睁开双目,按着腹部,那里在发热,隐约凝着一团气旋。不止如此,她全身的经脉像是被洗过了一遍,有种说不出来的轻盈和舒适,四肢蕴藏着丰富的力量,令她生出抬手便会地动山摇的错觉。 这就是灵女的力量吗? “樱樱很聪明,这么快就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宫明月眼睛弯弯地夸奖了一句。 后半夜重樱没怎么睡。 她躺在床上,不断尝试着将灵气吸纳入体,可惜除了那一次,她再也没有那种覆手之间天崩地裂的错觉。 睡眠不足,导致该起的时候,她还昏昏沉沉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梳洗。 凌云书院报到的日子可不能迟到,四婢合力将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拽了起来。 重樱闭着双眼,任由她们替自己梳洗打扮,待将包裹都搬上车,天边挂着一弯弦月,泼墨般的夜色依旧笼罩着远山,只模糊瞧出轮廓。 “东西都带上了?”宫明月的声音裹着清晨的雾气,跌落在重樱的耳畔。 重樱困倦地掀了下眼皮。 四名侍女各提着一盏灯笼,烛光透过灯纱,破开周遭的浓黑。宫明月站在斑驳的光影间,解开身上的披风,裹在重樱身上,眉尖微蹙:“大早上的,怎么穿的如此单薄?” “是奴婢失职。”春儿赶紧垂头认错。 重樱听得出来宫明月并没有动怒。他的袍子还带着他的体温,裹在身上暖烘烘的,她捏着衣角,以手掩嘴,打了个呵欠。 “路上再睡。”宫明月失笑,从袖中摸出什么,低头系在她腰间。 重樱的眼角因困意泛着几分湿气,再次掀开眼皮瞄了一眼。 宫明月系在她腰间的是只银色的小熏球,熏球内部盛着一颗乳白色的香丸,宫明月的袖口沾上香气,拂袖间带起轻风,霎时有疏淡的香气在重樱鼻端漫开。 那香气说不出来是什么花的香气,混合着清晨的露水的气息,还挺好闻的。 重樱多嗅了几口。 “山间蚊虫多,樱樱皮肤嫩,经不起叮咬,香丸带上,记得换。”宫明月向前跨一步,贴着重樱,脑袋微垂,剩下的一句话只有彼此听得见,“香丸里我还另加了一物,防蚊防虫也防……蛇。” 最后一个字,尾音擦过重樱的耳廓,撩拨着她的心弦,叫她心尖微颤。 重樱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这东西好,比防蚊水管用,要是能将他这条大蛇防住,就更好了。 小石头将朱红色锦盒递给春儿,锦盒内满满放着这样的丹丸,约莫有三十颗,够用很长一段时间。 “早膳吃了吗?” 重樱摇头:“不饿。” “路上带着吃。” 重樱手里被塞了一个漂亮的锦囊,锦囊鼓囊囊的。她拨开一看,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豆。 重樱讶然抬眸。 宫明月眉眼弯弯,揉着她毛茸茸的脑袋。 霜降牵着一匹白色的骏马,走到宫明月身后,提醒道:“大人,该出发了。” 宫明月翻身上马,望了她最后一眼,疾驰而去。 重樱裹着披风,也上了马车。 马车里熏着香,车轱辘碾过地面,颠得重樱困意全无。她掀开车帘,遥遥望着越来越远的国师府。 黑漆漆的天幕上缀着一颗明亮的星子,是这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芒。 她离这光芒越来越近。 第38章 任务 凌云山绵延千里, 宛如一条巨龙盘踞着大地,日出东方,万丈金光破开重重雾气。层峦叠嶂的深处, 矗立着一间巍峨的学府——凌云书院。 这是天下学子都向往的圣地,今日是凌云学院一年一度入学的日子, 往日清净的山门前, 无数小童侍女忙进忙出搬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 重樱的马车抵达山门前, 草尖的露珠已经被朝阳蒸发, 山门的石阶上挤满了人。这些人既有出身皇室贵族的, 也有来自各地大世家的,偶尔有着粗布麻衫的,必定是平民中的佼佼者。 春儿几个和护送重樱来的侍卫, 将马车里的东西搬往重樱的住处。宫明月不知命人给她准备了什么,足足装了两大马车。 书院给新入学的学子安排的住处有些讲究,贵族的两人住一间,住的是清雅别致之处,平民四人一间,都是普通的屋舍。 倒不怪院长这样安排,凌云书院屹立至今, 所有支出都是各方的贵族供给。除了在住处上区别对待, 多照顾些这些家族出来的孩子,考核和举荐方面是一视同仁的,究竟最后谁能青云直上, 各凭本事, 凌云书院历年来也不是没有平民学子一飞冲天的例子。 重樱是国师的徒弟, 自然隶属于贵族的行列, 与她同住的是栖霞郡主萧芊芊。这位郡主大有来头, 她的祖母是大长公主,皇帝的姑姑。大长公主如今已有八十二的高龄,皇帝见了她,也要礼让三分。 不过重樱并不在乎这些,她来凌云书院求学不是主要目的,她是来避难的。 她从一本书上看到过凌云书院的介绍,凌云书院建立初期,为防止妖族干扰,初代灵女亲自设下护山大阵,护佑书院平安。 人族与妖族建交后,虽一度开放山门,关闭法阵,引妖族入学,但从未撤下过法阵,一代又一代的灵女,都会亲自给完善法阵,修补结界。 三千年前,曦灵女殒身前,曾前往凌云书院,用自己的灵力再次给法阵加固。 如今这护山大阵坚不可摧,就算妖王再世,也未必能破开。宫明月权势滔天,势力浸透各方,却始终无法渗透凌云书院,多半有此缘由。 重樱暂时安身于此,能保障自身平安,更重要的是,凌云书院有着天底下最大的书库,或许有她需要的东西——《猎妖手札》。 《猎妖手札》出自镇妖司,由历代猎妖师编撰而成,记载了各类妖怪的相貌、来历、特长,以及弱点。《猎妖手札》遗失后,有学者推测,它或许在凌云书院的书库里。 凌云书院只能避一时之祸,不可能永久收留她的,要想平平安安活下去,改编这操蛋的命运,真正该解决的源头是宫明月。 就算她是灵女,掌握能让天地动容的力量,未必是宫明月的对手,可如果找到宫明月的弱点,就不一样了。 她不信,宫明月没有弱点,历代的猎妖师,不知凡几丧命于这老妖怪手里,用血写出这本《猎妖手札》,总会有点收获的。 学子入学是不能带贴身侍童的,书院山门关闭后,也不会留下闲人。春儿几个帮重樱整理好包裹后,离开了凌云书院。 大门关上的瞬间,重樱彻底松了口气。 至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她安全了。 第一天是新学子的入学礼,由院长亲自致辞。九年义务教育中长大的重樱,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这样的场面,顶着春日暖洋洋的太阳,怡然自得地站着打瞌睡。 等她一觉睡醒,入学礼已经结束。周遭的人散得干干净净,她抹了一把脸,回了住处。 学院给她安排的是整个书院最好的地段,前院花开似锦,一片姹紫嫣红,后山山泉倾泻,溅起的水雾映着暖阳,架起一道虹桥。 重樱推开屋门,刚坐下,数名少女簇拥着一人热热闹闹地走了进来。那人身穿水红色长裙,红唇和眉眼精心描绘过,乌黑的发间插满珠翠,腰间缀玉饰若干,走起路来环佩叮咚响。 “你是谁?怎么见了郡主也不过来行礼?”同行的绿衣少女见重樱呆坐着不说话,冷下了脸,呵斥一声。 “方才院长致辞时就已明言,入了凌云书院,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天知道,她睡得香甜,怎么就单独把这句话听进耳朵里了。 “院长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也不瞧瞧站在你面前的这位是何等尊贵。郡主的祖母可是皇上的……”那呵斥重樱的少女正趾高气扬地介绍栖霞郡主的身份,被旁边的另一名黄衣少女轻轻扯了下袖摆。 黄衣少女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了。 她跟随父亲入过国师府,识得重樱是宫明月的小徒弟。 整个大魏,就算是那清平公主萧锦惜,也不及这位樱樱姑娘尊贵。皇帝若给大长公主的是三分薄面,那给国师的面子足有七分。 绿衣少女脸色难看,却也没有再说下去。 因着重樱的另一重身份,虽然不便公开,这些少女在入学前,家中长辈也曾耳提面命,入学后要同重樱交好。 她们不明白为什么,亲眼得见重樱被宫明月养得金尊玉贵的,刚打个照面,竟压过她们一头,这让她们心里隐隐感觉到不舒服,便生出几分敌意来。 重樱对她们若有若无的敌意视若无睹。 这世上总有一些无缘无故的恶意,她不招惹她们就是,她心中还记挂着别的事,也没空搭理她们。 “天呐,郡主,这只茶盏是大长公主赐的吧,好漂亮,前些日子我在宫宴上才见过大长公主用了它。”一名蓝衣少女惊道。 萧芊芊眼底隐有得色,面上谦逊道:“没什么大不了,祖母用得倦了,便赏给了我。” “这茶盏还是前年皇上送给大长公主的生辰贺礼,据说用的是极南之地一种十分罕见的暖玉制成的,平日里大长公主可宝贝了,一直舍不得用,只有大的场合才会拿出来彰显隆恩,大长公主是真心疼爱郡主。”另一名少女捧哏。 “这等价值连城之物,郡主千万要收好了,这里比不得郡主府,鱼龙混杂的,说不定有那没见过世面的寒酸小人,眼馋郡主的好东西,趁郡主不留神给窃了去。”那蓝衣少女说话时故意往重樱那里瞟。 重樱为赶路,今日穿的是平时的旧衣,这样脏了破了也不心疼,那能撑场面的披风她下车时嫌热,随手塞进了包裹里。 这身旧衣其实料子是一等一的好,只是颜色略素,穿得久了,又有些磨损,与她们满身的绫罗绸缎相比,的确寒酸了些。 对于那蓝衣少女的讽刺,重樱置之不理。 她们没得到重樱的回应,自讨了个没趣,继续去夸萧芊芊的杯子,掩饰自己的尴尬。 就一只喝茶的杯子,被她们翻来覆去长篇大论地夸赞,夸得重樱都口渴了。她站日头底下站了半天,滴水未沾,这会儿反应过来,忽觉口中干渴难耐。 生活用具是春儿她们几个打包的,春儿好像提了一句,应宫明月的意思,东西从库房里拿了新的。为了方便重樱使用,她们分门别类,放在柜子里。 重樱打开柜子,里面都是她的衣裳,备了有十来套,是新裁出来的春装和夏装,偶尔夹杂一件厚的,防止突然降温变冷。 衣服下面一格是些零嘴和糕点,零嘴是果脯瓜子等物,重樱平时爱吃,糕点是厨房新做出来的,花样做的精巧可爱,有宫明月的灵力保护着,不会变质,平时可以拿来垫肚子。 不在这里,便在床头柜了。 重樱拉开嵌在床头的柜子,取出一方锦盒,锦盒里共有三个杯子,雕成莲花的样式。似是一种青玉雕琢而成,杯身却流转着淡淡的绯红色泽,宛若丛丛碧叶间红荷绽放。 重樱拿出一只,刚准备倒水,就见萧芊芊她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重樱被盯得压力很大,不禁道:“各位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说。” 黄衣少女用手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道:“我没有看错吧。” 重樱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茶壶里没水,索性拿着杯子去外面接泉水喝。 她一走,屋子里登时炸开了。先前怼重樱的蓝衣少女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漂亮点的杯子,哪里比得上郡主的暖玉盏珍贵。” 黄衣少女连连感叹:“我没记错的话,那是青玉绯莲盏,三千年前的老古董,真正的孤品,世上只此一套,两百年前被一名神秘买家买走,此后便杳无踪迹。原来竟是落入了国师的手里,国师大人好大的手笔,这样的好东西,拿来给小徒弟当杯子用,可见坊间传的偏宠,并非作假。” 萧芊芊脸色微青,搁下了手中的暖玉盏。 入学礼过后,就是分班。 今年凌云学院共招收了两百多名新学子,开设甲乙丙丁四班,按照惯例,成绩最好的一拨进入甲班。为公平起见,分班之前先进行考核。 书院的理念一向是以培养全面人才为主,重视学子的智勇谋。智乃资质,勇乃品格,谋为学识。第一道考核考的便是这三项。 两百多名学子,三人一组,随机抽取任务,七日内完成任务,即为通过考核,拿十分。 重樱站在书院的告示栏前,从两百个名单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令她意外的是,她在自己那组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陈婉华。 “千重樱!”一只手搭上重樱的肩膀,这个久违的称呼叫重樱愣了一瞬。紫衣少女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后,眉眼十分和善,正是那位陈婉华,陈小姐。 陈婉华双眼弯成弦月:“你好,我叫陈婉华,你的搭档。我以前见过你,我叫你樱樱,好不好?” 重樱的目光往下移,落在她的腰间。她特地穿了件宽松的衣裙,将腹部掩住,看不出异样。 真是难为她,怀了孩子还要来求学。重樱肃然起敬。 “我刚去抽取了我们的任务,你瞧。”陈婉华递给重樱一块木牌。 重樱她们需要完成的任务有两个:摘取明月花以及去卧龙岭取回一块龙衣。 明月花,顾名思义,是在满月才会开的花,此花生长在悬崖峭壁上,只在明月升起时开花。月升开花,月落则败,此花只照明月,不能见阳光,阳光照射后,花枝就会枯萎。 至于龙衣,说白了,就是蛇皮。卧龙岭名为卧龙,却以蛇多闻名,是蛇的老窝,据说整个大魏各种奇形怪状的蛇,都曾在卧龙岭找到过踪迹。卧龙一名,更像是嘲讽。 这两个任务的难度都不低。 重樱蹙眉,指着名单上的另一个名字问:“此人你认识吗?” 陈婉华尚未开口,旁边一名路过的学子插嘴说道:“师千羽啊,丞相家的公子,据说是个药罐子,没什么用。前两日报到都没见着他,约莫是一病不起,在家中吃药呢。” “那可真是遗憾了,咱们的队伍少了一个人手。”陈婉华说。 一个孕妇,一个病鬼,重樱扶额,运气不会这么背吧! 陈婉华安慰道:“樱樱你别急,我刚看了一下,还有比我们更惨的。” 这陈小姐心理素质真够强的,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重樱好奇:“谁?” 陈婉华神秘兮兮地贴过来:“萧芊芊那组。我看到她和二皇子萧烈分到一组了,萧烈前些日子断了腿,至今还在家里躺着,萧芊芊又是个娇贵的身子,这任务怕是完成不了啦。” 重樱怔住:“你说二皇子他腿断了?” “我也是听我娘说的,他真是倒霉,在府里无端被蛇咬了一口,险些中毒身亡,出门一趟,又被一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刺客打断了腿。真是稀奇,这些刺客不杀他,打断了他的腿就跑,现在天都城都在传,他的腿是大皇子派人打断的。我看才不是呢,大皇子真有这个本事,岂会轻易让他活下来,就是辛苦大皇子背这口黑锅了。”陈婉华捂嘴偷笑,将事情来龙去脉有条有理地说了一遍,俨然是一个合格的吃瓜群众。 第39章 卧龙岭 就算有萧芊芊和萧烈给她们垫底, 也并非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大家一起进丙班。 将班级分为甲乙丙丁,不仅意味着教学进度的不同, 还有资源的倾斜。用脚指头想,甲班的学子拥有书院里最高的待遇。 重樱来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书库对甲班的学子有优待, 拿甲班的身份铭牌, 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书库资源。 甲班的名额只有三十个, 两百多名学子竞争三十个名额, 可见会有多激烈。雪上加霜的是,三人的队伍一下子折了俩,重樱感觉到肩头的担子重如泰山。 陈婉华见重樱愁眉不展,一改刚才的沮丧, 拍着她的肩膀, 鼓励道:“就两个任务, 那师千羽可有可无,这样吧,明月花的任务包在我身上, 那卧龙岭就劳烦你跑一趟了, 我自来就怕蛇,一看到蛇腿就发软。” 重樱摇头:“明月花生在阴寒陡峭之地,你还怀着孩子, 绝对不能去。” “你怎么知道我……”陈婉华神色大变,声音陡然拔高, 话一出口, 她意识到什么, 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将剩下的半句话堵在喉咙里,小声呢喃着,“我明明拿衣裳遮了,肚子还这么明显吗?” 重樱不好意思地说:“生辰宴那日,师父同你们母女二人说话时,我在后面那片牡丹花里打瞌睡,不慎听了个大概。” 陈婉华登时脸色通红,此事是她陈家不厚道,仗着宫明月仁义宽厚,竟想出这么损的法子,还被重樱听了个正着。 “此事是我母亲想得不够周全,冒犯了国师大人,多亏国师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们母女计较。” 说实话,看到陈婉华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重樱也是吃惊的。以那条蛇的小气性,陈婉华母女还好端端的,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婉华不清楚,重樱却是比谁都清楚,那条蛇在外面端的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做派,其实心眼小得堪比针尖儿。 难不成是沾了肚子的光? 重樱太了解宫明月,蛇偏执记仇,他会轻易饶过陈婉华,必是有他的理由。她思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陈婉华怀上的那莫名其妙的胎。陈婉华说自己梦见蛇就有了身孕,说不定这崽子真的是宫明月的。 “你可还记得梦中那条蛇是什么模样?” 陈婉华蹙眉:“记不大清楚了。” “颜色呢?”重樱提示,“金色的?” 陈婉华摇头:“不是金色的。” 重樱失望,要是小崽子是宫明月的就好了。 她咬牙切齿,一副恶狠狠的反派表情。 “樱樱,你不会觉得我在说谎吧?”陈婉华以为她不信,指天发誓,“我真的没有骗人,不信,我、我可以去找稳婆验身!” “我信。嘘,别嚷嚷,让别人听见就不好了。” 灵女千重曦死后,人族仇视妖族的情绪到达了顶峰,陈婉华肚子里明显是个祸胎。 “你也觉得我怀的是个怪胎吧?”陈婉华神色低落,“自肚子里有了这东西后,陈家上下都当我是怪物,若不是母亲有些手段,只怕我已经进了镇妖司,做了那卫无欢卫大人手下的冤死鬼。” “梦中有孕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百姓见识少,会以为是妖怪,此事张扬不得,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风险。”重樱安慰,“说不定你这肚子里怀的是神胎,我们那儿就有女子踩了别人的脚印,最后生出神子的先例。” “真有这事?”陈婉华睁大了眼。 重樱昧着良心点头。处子之身有孕,对于陈婉华这个年纪的少女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多亏她天性乐观,才扛得下这么大的压力。 “樱樱,你真好。”陈婉华抱住重樱,“我好喜欢你,要不是你是个女孩子,你必须做我孩子的爹。” 重樱:??? “好了,说正事。”人多眼杂,这件事不能再聊下去。 陈婉华点头:“如此就说定了,明月花的任务归我,龙衣的任务归你。” 重樱尚未开口,陈婉华笑道:“我知道你的顾虑,放心,我身手矫健,不成问题。自幼我就力大无穷,生得与别人不一般,从没生过病,就算淘气磕着碰着,伤口一夜就能长好。不瞒你说,自有了这怪胎后,我胃口又大又好,力气比以前还大,你信不信,我现在能一拳头打倒一头牛。” 重樱哑口无言。 重樱与陈婉华定好计划,备齐所需之物,马不停蹄地赶往卧龙岭。出发前,陈婉华拉着重樱的手,非要给她卜上一卦。 “樱樱你此行有贵人相助,有惊无险。”少女捧着龟壳和铜钱,神色中透出惊喜,“樱樱你要走桃花运了,卦象显示,你遇到的这位贵人是你的命定之人,你们之间缘分很深,只是会有些波折……” “好了,陈大师,你说的都对,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你自己小心点。”重樱一脸哭笑不得地打断陈婉华的话,坐上了去卧龙岭的马车。 都是蛇的山窝窝,哪有什么命定之人,有蛇精还差不多! 卧龙岭终年被茂密的植被覆盖着,为争夺更多的阳光,山上的植物都卯着劲儿长个头,长成了参天的巨伞。 层层叠叠绿叶形成的阴翳罩在头顶,密不透风。春日多雨,树下生满青苔,走起路来不知打滑了多少次。 重樱蹭掉鞋底的青苔,蹲在凹进去的坑里,拨开枝叶,往头顶望去。 这株古木树干被雷劈开,大火烧空了内部,剩下的树皮连带着根,扎进土里,拼命地吸收着养分,生长出来的叶子青翠欲滴,摊开比她的两只手掌还大。 树上盘着一条黑色的蛇,身体一缩一缩的,正在蜕皮。 蜕皮期的蛇极为虚弱,它们往往会选择比较隐蔽的地方进行蜕皮,一般是在很深的洞穴中,这使得重樱一路走来毫无收获。 重樱在深山中走了一天,侥幸碰到这条在树上蜕皮的蛇。 黑蛇看起来很谨慎,特意找了个枝叶繁茂的老树,身体隐藏在绿影间,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重樱屏息凝神。 深山老林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毒虫和野兽很多,她是仗着一身功夫和宫明月的香丸才能走到这里,换成普通人,刚进山就被老虎给叼走了。 她记得那只老虎足有两个成年人那么大,眼睛瞪得像铜铃,看见她的瞬间,口水滴滴答答往下掉,惊得藏在枯叶下面的小虫,扇着透明翅膀四处乱飞。 重樱四肢僵硬,手里抓着剑,已经准备好大战一场,老虎嗅到她身上的香丸散发出来的气息,头也不回地跑了。 自那老虎跑了后,她再未遇见任何猛兽,见的也都只是猛兽的脚印,就好像它们特地避开了她似的。 重樱摸了摸腰间的银色熏球,宫明月这大变态制出来的东西,果真不一般。 太阳落山后,天色黑沉得快,树上的黑蛇蜕皮已到了紧要处,重樱的心脏提到嗓子眼。 忽闻轰隆一声,远方传来巨响,整个地面震了一下,重樱半蹲着身体,没站稳,摔了个大屁股墩子。 再看那黑蛇,连同它的蛇皮都不见了踪影。 蹲守半天,竹篮打水一场空。 重樱气得牙痒痒,起身拍掉身上的碎叶和草屑,循着声源处走去。 浓墨般的夜色将天地间的最后一缕光明吞噬,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重樱手里托着一颗夜明珠,猫着腰在树下穿行。 夜明珠是她在春儿给她打包的包裹里找到的,能当小灯使,是个好东西,出发前她随手带在了身上。 莹莹光芒映照着地面,照出蜿蜒曲折的前路。传来巨响的地方立着两道身影,一男一女,因夜色深沉,看不清模样。只依稀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可惜,这么好的机会,让他跑了。” “他刚蜕完皮,正是虚弱的时候,又身受重伤,跑不了。” “若是他一直不出来,等他伤愈,我们再想杀他,就难于登天了。” “对付这等凶狠的大鱼,自然要准备上等的鱼饵。” “何为鱼饵?” 两人的声音都有些耳熟,身形高大的男子宽袍广袖,衣摆的下方,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摆动着,摩挲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重樱悄悄爬上一块石头,想看得更清楚些,这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那衣摆下方不是别的,是条巨大的蛇尾。 那说着“鱼饵”的男人转过身来,从头顶树隙间落下来的一缕惨白月光,刚好罩在他的面颊上,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面孔妖冶美丽,眼尾上挑,勾出一缕邪气。 正是檀七郎。 “鱼饵来了。”檀七郎说。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朝着重樱飞来,重樱身子向后一歪,栽下石头,躲开了银光。 在她的身后,飞刀深深地插入地面。 重樱抬眸,刚才还距她至少十米的檀七郎,此刻已经到了面前,就站在她刚才站着的石头上,居高临下地看她。 与他同来的女子她也见过,是个叫云罗的妖女。 重樱撒出藏在袖子里的硫磺粉。 檀七郎身体腾空而起,向着身后掠去。 重樱取下身上背着的碧玉弯弓,对准檀七郎,拉开弓弦。 上次被宫明月抓住手轻易拉开的弓弦,此时居然重如千斤。重樱额前滚下细密的汗珠,用尽周身力气,终于将弓弦拉动。 一支透明的,泛着淡淡光晕的箭凝出。 檀七郎神色微变。 灵箭离弦,冲着他射去,却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骤然失了力道,“啪”地掉在地上,化作烟雾消失。 檀七郎挑起唇角笑道:“小东西,看来师弟并未教会你此箭的用法,还是你的资质太差,做不了它的主人。” 风声裹挟着杀气,从左侧袭来,重樱顾不上与檀七郎扯皮,挽弓朝夜色中射了一箭。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拉开弓弦明显没有上回费力,重樱胳膊颤抖,将凝出的箭放出。只听得空气中传来一声闷哼,血浆砰得炸开,那偷袭她的妖女云罗显出身形,肩头插着她射出的那支灵箭。 “云罗。”檀七郎飞身而起,接住从半空中栽下来的云罗,手中蕴满灵力,握住灵箭,从她身上拔出。 碧玉弯弓射出的灵箭非同小可,是重樱功夫不到位,将箭射偏了,没有发挥出灵箭的力量,否则这箭一旦射中,妖魔必会灰飞烟灭。 饶是如此,檀七郎以手拔出灵箭,掌心依旧被灵箭上的灵力灼出了一个焦黑的血洞。 檀七郎转头,双眼猩红地瞪着重樱:“找死!” 第40章 英雄救美 重樱急速向后掠退着, 躲开檀七郎灵力凝出的刀光。 自打看到檀七郎的过去,她就知道,宫明月的母亲宫南雪对檀七郎来说,是最神圣的存在。 这条滥情的蛇, 爱上了自己的师尊。而他的师尊宫南雪, 就是死在这把碧玉弯弓下。 人妖两族大战中, 宫南雪为了削弱人族的力量, 用宫明月作饵,引出宫明月的生父虞长风, 当年的大陆第一灵术师,将其杀死。灵女千重曦在无尽海畔, 一箭射穿宫南雪的心脏,替虞长风报了仇。 当然, 这些并不是原书的内容,除了虞长风死在宫南雪手里, 其他的都是她搜遍坊间传闻, 阅遍各种传奇话本得来的。 灵女千重曦死在无尽海畔后,碧玉弯弓沉入海底, 与世隔绝这么多年, 重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宫明月会潜入海底, 捞出这把杀了他母亲的“元凶”, 作为生辰礼物送给她。 碧玉弯弓再显神威, 明显勾起檀七郎最痛苦、最愤怒的回忆。 当年妖族气数已尽,宫南雪命他和宫明月逃命, 孤身前往海边, 对战千重曦。他与宫明月失散后, 历经千辛万苦回到海边,想再见师尊一面,看到的却是宫南雪被灵箭射中、灰飞烟灭的一幕。 檀七郎眼底映出重樱手中的弯弓,双眸燃着熊熊怒焰,仰天长啸,腾地化作一条巨蟒。巨蟒身长数丈,浑身流动着浓丽的紫,金色的竖瞳里尽是杀机。 重樱慌乱地朝他射出手里的箭。 她不擅长弓箭,每一箭都与他擦身而过。这些射出的箭耗尽她的力气,她累得气喘吁吁,勉力躲着檀七郎甩过来的蛇尾,脚底踩到青苔,摔在了地上。 胳膊传来火辣辣的疼,一股热流顺着袖管流动,在蛇尾又一次甩过来的瞬间,重樱就地一滚,被蛇尾击中的地方,出现一个巨大的坑。 要不是她躲得快,已经粉身碎骨。 巨蟒瞬间逼到眼前,张开血盆大口,重樱隐约嗅到巨蟒口中毒液的气息。 就在她以为今日命绝于此时,腰身传来一股力道,接着她整个人腾空而起,堪堪与巨蟒的尖牙擦过。 圈住她腰身的是条金色的尾巴,上面覆满冰凉的鳞片。那金色蛇尾牢牢盘住她,在林间快速穿行。 无数枝叶摇曳着迎面抽来,却半点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周遭的一切在她的眼底倒退着,速度太快,以至于她看到的都是虚影。 偶尔一抬头,从树隙间瞥见一轮皓月挂在苍穹上,投下清冷的银光,藏着说不尽的温柔。 “师父。”重樱低低呢喃了一声。 蛇尾将她拖进了洞穴中,洞穴的入口不大,需要弯身才能通过,幸而重樱生得瘦弱,轻易入了洞。 里面别有天地,不仅又宽又长,两边还生着繁茂的植物。这些是重樱根据耳边传来的风声,以及偶尔从手背上掠过的叶片猜出来的。 洞穴里黑漆漆的,没有光源,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行了多久,重樱腰间力道微松,缠住她的蛇尾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宫明月的怀抱。 重樱自黑暗中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腰身,如此方能安心些。 又走了一段路,宫明月陡然停了下来,放开重樱。 重樱双脚刚踩到地面,就感觉到身边的人重重地倒了下去,她手忙脚乱地从腰间的布袋里摸出夜明珠,借着夜明珠的光芒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幽深的洞穴,洞穴很宽阔,像是凿空了整座山的内部,四面八方都是入口,不知宫明月带着她从哪一条路进来的。 山壁上滴滴答答淌着水,其间缠绕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藤蔓,有些生满长刺,有些长了红色的果实。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以及一股浓烈的腥气。 “师父!”重樱嗅出这腥气不同寻常,举着夜明珠,高声唤道。 夜明珠照明的范围有限,她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着往前走,走了几步后,一截金色的蛇尾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地上留有拖行的痕迹,那能碎裂万物的尾巴,此时一动不动,透着死寂的信号。 重樱顺着蛇尾走了过去,阴影中,宫明月倚着石壁而坐,头颅微垂,凌乱的发丝垂泻下来,掩住半张脸,心口处有一个巨大的窟窿,汩汩往外冒着血珠。 重樱先前被他抱在怀里,没有察觉,此时发现自己衣服上都是他的血。 再看那条蛇,双眸阖起,长睫微敛,脸白得像是覆了一层霜雪,薄唇干裂得失了血色,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 偏他容颜绝色,脆弱和苍白,反而给他添上几分惊心动魄的美丽。 重樱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拂开他面颊上的乱发,那双原本闭着的双眼陡然睁开,蹦出冷厉的光,惊得重樱往后退了一步。 “你想杀我?” “不、不是,师父怎么会这么想。”重樱下意识地否认,心脏砰砰乱跳。难道是她平日杀意太过外露,连宫明月都看出来了。 这次他真的冤枉了她,时间太短,她根本没有来得及确认他的死活,更遑论理清自己的心思。这样深的洞穴,杀了他,她也没办法走出去。 宫明月冷冰冰地盯着她,眼中似有尺子,将她上下丈量着。 那少女双手撑在地上,素衣染血,脸色雪白,黑色的瞳仁不安地转动着,眼眶里隐有水光在打转。 他眼神稍缓,过了一会儿,说:“过来。” 重樱爬起,走到他面前,凑得近了,看清楚他心口的血洞,饶是先前已扫过一眼,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师父,你的伤……” “死不了。”宫明月喘了口气,眼皮微掀,“你怎会在此处?” 是重樱带来的香丸救了她。她与檀七郎斗法时,灵箭释放出来的灵力波动,引起蛇窟震荡,他敏锐地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书院有任务考核,我来此处是取龙衣的。师父又怎么会在此处?”重樱说话间,眼角余光往旁边瞥,瞥见了一截金色的蛇皮。 联想到檀七郎说的那句“蜕皮期”,她恍然大悟,宫明月说的出远门,是跑到深山老林蜕皮。 他虽是半妖,毕竟身体里流着一半的妖血,还要受天性驱使。 蛇每隔一段时间需要蜕皮,蜕皮是蛇最虚弱的时候,就算强大如他这般,力量也会遭到压制,所以他不得不远离人族,藏到洞穴深处来完成这么危险的事情。檀七郎同为蛇族,很清楚他的弱点。 假如以宫明月正常的状态,檀七郎就算偷袭,也不一定是宫明月的对手。 “呐,樱樱的任务完成了。”重樱发呆时,手中忽然多了一物。 是宫明月蜕下的蛇皮。 重樱捧着他的蛇蜕,垂下双目,往他的蛇尾望去。 刚蜕过皮的蛇尾,光泽愈发浓郁,华贵的金色仿佛会流动一般,就算已经见过一回,依旧冲击着重樱的灵魂。 这样漂亮的蛇尾,是会勾起人类的贪婪之心的。重樱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奇怪的想法。 “又在发呆。”宫明月说。 “师父,我这里有药。”重樱打开随身带来的布袋,取出瓶瓶罐罐。这些药出自国师府,都是好东西,她出门时怕受伤,多带了几瓶。 蛇蜕皮后是要休息几个小时的,宫明月受了重伤,还能从檀七郎手里带走她,可见大陆第一灵术师不是徒有虚名。 “都是我不好,是我学艺不精,若非如此,师父也不用拖着重伤之躯来救我。”重樱垂下脑袋,掩饰着眼底并不存在的愧疚。她心里很清楚,宫明月救她,不是为了她。 “你我师徒有缘,相隔千里,还能在这深山老林里碰见。师父很欢喜,看见你,连身上的伤口都不疼了。”宫明月笑得半真半假。 “师父净胡扯。”重樱打开瓶塞,替宫明月上药。 药粉撒在伤口上,很快就止住了血。重樱上药时偷偷打量着他的伤口,眼底光芒闪烁。 那伤口比她想象得更为严重,平日里檀七郎连他的汗毛都动不得,却能在他的蜕皮期重伤他至此,蜕皮期的他果然虚弱至极。 “师弟,别躲了,我已经瞧见你了。你受了伤,又带着个拖油瓶,能藏到哪里去呢。”檀七郎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用了灵术,穿过一层又一层山壁,清晰地落在重樱的耳畔。 重樱拿着药瓶的手一抖,药粉撒偏了。 宫明月歪了歪脑袋,说:“别担心,他找不到我们。” 蛇窟入口无数,他在路上设下无数陷阱,檀七郎要是敢进来,早就进来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檀七郎的声音再次飘来:“师弟,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整座山。” “他会先烧了自己的尾巴。”宫明月嗤笑。蛇怕火怕热,这条蛇浑身弱点多得像筛子。 “宫明月,你这个缩头乌龟,有本事别藏头露尾的,出来光明正大和本座打一场。”檀七郎骂骂咧咧,“你若再不应声,本座现在就去国师府,将你养的那些小崽子一个个都揪出来,当着你的面,涮了做下酒菜。” 重樱一愣,没明白宫明月养了什么小崽子,正欲开口询问,对上宫明月幽暗的眼眸,突然福至心灵—— 檀七郎口中的“小崽子”指的是宫明月收的几个徒弟。 对他们这些老妖怪来说,宫明月的几个徒弟年纪得自然称得上小崽子。 宫明月背靠着石壁,阖起双眸,脸上尽是疲倦,凌乱的黑发散在他的身后,艳艳红衣浸了血,愈显出色泽暗红,反衬得他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第41章 蛇与樱花 外面檀七郎还在叫骂, 重樱左耳进,右耳出。整个天都城有宫明月和卫无欢联手设下的结界, 檀七郎这只妖物,连城门都进不去。 寂寂夜色流淌,夜明珠的光芒照不到的地方,隐约有水流声传来。重樱捧着夜明珠,走到水流前,撩起袖摆,洗干净胳膊上的血迹后,将剩下的药粉倒在胳膊上。 檀七郎骂了一会儿, 约莫累了, 没了声息。 没了他的骂声, 空气愈发幽静。重樱转头看宫明月。 宫明月半个身体藏在阴影里,下半身那条长长的蛇尾偶尔摆动一下。 重樱重新走回宫明月身边坐下,托着下巴,不知不觉盯着他的尾巴发呆。 蛇窟阴冷幽暗,这条蛇睡在这黑暗里,仿佛与世隔绝, 全身上下都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 史料记载,人族和妖族开战, 第一个被屠杀的却是半妖族。 半妖的身体里流淌着两族的血,两族撕破脸后,他们被认为血脉不纯,是不容于天理的存在。 人族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妖族的奸诈和残酷, 妖族则认为他们继承了人族的虚伪和不要脸。人族和妖族坚决划开彼此的界限, 对着半妖族举起手中的屠刀。 曾占据大陆五分之一人口的半妖族, 在这场战争中踏着鲜血和死亡走向灭族。 这世间已经没有这条蛇的同类。 他是一个极其矛盾的存在。 血脉里的本能既叫他仇视人类, 又控制不住地亲近人类。收人类做徒弟,设下结界保护人类的是他;复活灵女千重曦,放出妖族为祸世间的也是他。 谁又能想到这个言行不一的大魔王,此刻就坐在重樱面前,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不,并非毫无防备。 重樱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 她能触摸到檀七郎、宫九、宫七他们的过去,却从未触摸到宫明月的过去。 宫明月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要么是原书提供的信息,要么是她翻遍野史、东拼西凑而来的。 宫明月的心底铸了一面密不透风的城防,连灵女的力量都无法穿透。 而现在,他受伤了,还未渡过蜕皮期的虚弱。 重樱跃跃欲试,故作畏寒哆嗦着,将夜明珠塞进袋子里,小幅度挪动着身体,往宫明月身边靠近。 她一边挪,一边听着宫明月那边的动静。 宫明月没有任何反应。 重樱放心地挪着,袖管里的手,悄悄朝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伸去。 “冷了?”靠坐在黑暗里的宫明月突然开口。 重樱吓了一跳,咕哝着说道:“都说蛇的目力不好,师父怎么知道我过来了?” “别忘了,我身体里有一半人族的血脉。” “我懂了,师父是混血,是上天的宠儿,世上只有师父拥有这般得天独厚的条件,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呢。”这句话重樱倒是真心的,没打半句草稿。 “你当真这样认为?”宫明月调整了一下坐姿。 重樱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顿了顿,又道:“如此说来,檀七郎是纯血妖族,他会受本体限制而眼神不好,对吗?” “妖族修炼,一旦修出人身,力量越是强大,越不受本体拖累。你说的这些,只会在低等妖族身上出现。” 重樱用心记着宫明月的话。 低等妖族会受自身影响,无法摒除天性,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这世上力量强大如宫明月和檀七郎的,毕竟是少数。 似宫明月和檀七郎这般的,他们也不能完全摆脱自身的妖性,比如,宫明月和檀七郎都还受蛇的蜕皮期干扰。 “蛇的本事很多,它们不需要眼睛,也能捕捉猎物。”宫明月难得见重樱一副认真求知的模样,决定给自己的小徒弟长长见识。 “不靠眼睛,那靠什么?”重樱对蛇的了解都来自书本,眼前就有位活教材,一下子激发了她旺盛的求知欲。 “蛇的听力和嗅觉很好,在黑夜里哪怕猎物距离它们很远,也逃不出它们的掌心。”宫明月话说到一半,空气的波动引起师徒二人的注意。 那种变化是很细微的,就好像一只飞虫掠过,微不足道,又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紧接着,响起了轻轻的吟唱声,分不清是男声还是女声。 歌声幽怨,穿过清寂的夜色,如千里荒原寒鸦夜啼,黄泉路上百鬼嚎哭。 宫明月捂住胸口,唇角滑出一缕血痕,皱眉道:“这是梦魇兽的歌声,樱樱,快堵住耳朵。” 重樱用双手堵住耳孔。 吟唱声断断续续,极具穿透力,不自觉往重樱的耳中钻,拨动着重樱大脑的神经。 “师父,什么是梦魇兽?” “那是一种以梦为食的妖兽,能用歌声构筑梦境,将魂魄引入梦境中猎杀。” “如果我不睡着,还会入梦吗?” “樱樱若有这样的本事,自然无惧。”宫明月轻笑,“樱樱心中,可有害怕的事物?” 重樱心中最害怕的,无非是宫明月。 她的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眼前黑了一黑,等她的视线再次清晰时,幽暗的烛火透入眼底,耳边似有人轻唤“樱樱”二字。 她的眼睛尚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光芒,眯了眯,眼角沁出些湿意。 眼前有个人,面目模糊,正在和她说话。 “才一会儿就睡着了,是我不好,昨夜累着樱樱了。”他的手伸过来,用指腹蹭着她眼角的泪痕。 重樱眼前清晰起来,模糊的人影赫然变成了宫明月的模样。 宫明月身上披着一件湿透的薄衫,乌黑的发尽数垂在身后,发尾打湿,湿漉漉地淋着水。 晶莹的水珠从他的侧脸滚落,不知是水汽凝成,还是汗珠。 周围雾气氤氲,他半个身体浸入水中,一截金色的蛇尾从水底钻出,轻轻晃动着,拨开水面漂浮着的玫瑰花瓣,甩动的时候,带起一串透明的水珠。 紧贴在他身上的薄衫,根本起不到遮挡的作用,反而正是那一抹若隐若现的风情,更加引人窥探。 重樱的视线慢慢往下移,从他的身上,移到自己的心口,登时惊得大叫一声,双手环胸沉入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口中还不小心呛了水,咕噜噜吐了几个泡泡。 比起宫明月那毫无作用的薄衫,她更惨——她一件衣裳也没穿。 “都看了多少回,怎么还躲躲藏藏的,樱樱身上什么地方师父没见过。”宫明月勾起唇角,双瞳里笑意氤氲,伸手去拽重樱。 重樱慌得抓着他的左手,在他的手背上啃了一口,哗哗趟着水,缩到角落里。 这浴池就这么大,她像条小鱼似的,在水里扑腾来扑腾去,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四周垂下的帘子。 “樱樱是在和师父玩大蛇吃小鱼的游戏吗?”宫明月笑得开心极了,那笑容落在重樱的眼底,张狂又变态。 重樱的脑袋在水面上一会儿往左飘,一会儿往右飘,藏在水底下的两条腿,早已软得像面条,若不是本能的求生欲支撑着她,她已经吓得瘫过去了。 “乖,过来。若是平时,自会陪你玩耍,今日不同往日,莫要耽误时辰。”宫明月抓了一会儿,失了兴趣,贴着浴池的边缘坐下,歪着脑袋看她。 重樱摇头。 宫明月眸中笑意微敛,黑黢黢的双眼盯着她。一条冰冷的蛇尾从水底掠过,准确无误地缠上她的腰身,将她带起,往宫明月的怀中掠去。 浴汤暖洋洋的,依旧温不热这条蛇的尾巴。 重樱双臂拍打着水花,全身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抖动,这是惊惧到极致本能的反应。 宫明月将她禁锢在怀里,抵着池壁,垂眸凝视着她。蛇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笑意,驱散了眸中的冷色。 他低头在重樱眉心轻轻吻了一下,便松开了她。 重樱宛如被雷劈中,僵在原地。 宫明月趟着水上了岸,上岸的瞬间,蛇尾化成了笔直的双腿。白露捧着干净的薄衫,替他换上。 重樱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犹在发呆,耳边响起女子的声音:“十姑娘,今夜是您大喜的日子,早些更衣,以免误了吉时。” 重樱恍恍惚惚盯着她的脸,侍女面孔陌生,不是她认识的春夏秋冬四婢。 “你是谁?” “奴婢是您的贴身侍女,柳絮。”侍女眼中微露疑惑,却还是老老实实答了一句。 重樱在侍女的搀扶下,从池中起身,披上干净暖和的衣裳。 那条蛇已经不见了踪影,她跟着侍女沿着长廊走过,途中所见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是她熟悉的国师府。 侍女领着她踏入一间女子的闺房,那闺房陈设精致,处处无不彰显着奢侈。屋内点着数盏琉璃灯,亮如白昼。 重樱在镜前坐下,四个侍女围着她忙前忙后,有人替她绾发,有人为她上妆。她的眼神惊疑地从她们脸上掠过,没有春夏秋冬四婢,她们几个她一个都不识得。 两名高个子侍女捧着琉璃托盘走到她身后,恭声道:“请十姑娘起身,奴婢们为您更衣。” 重樱抿着唇,自始至终不发一言,警惕地站起身来,张开双臂。 在她们解下她身上的衣裳,连最后一件都保不住时,她再也忍不住,开口阻止道:“不脱了。” 侍女笑道:“今夜您是新人,自然从里到外都要换新的。”说着,不由分说扯下她的抹胸。 少女雪白的身躯映入镜中的瞬间,重樱神色骇然,连退数步。 “十姑娘,您怎么了?”侍女们面面相觑。 重樱捂着胸口,浑身颤抖,鼓起勇气,再次抬眸往镜中望了一眼。 镜中少女身段窈窕,腰肢又软又细,盈盈不堪一握间,盘踞着一条金色的蛇。 那蛇从身后探出,蜿蜒缠上她的腰肢,脑袋往心口探去,张开嘴巴,吐着红信子,似是亲昵,又似是要吞噬隐藏在皮肉下方的一颗温热跳动的心脏。 蛇的周身粉色樱花炽烈绽放,枝叶摇曳,花瓣绚烂,开到极致的命运,却是凋零。 这是纹身。 纹在千重樱身上,烙在千重樱的心底。 蛇与樱花纠缠,代表着她和宫明月这段畸形的师徒恋,浪漫,却又充满着禁忌和危险。 第42章 猎杀心魔 侍女们没有得到重樱的回应, 唯恐耽误吉时,引起宫明月的震怒,捧起新裁的嫁衣, 一层一层往重樱身上套。 套上最后一件后, 她们拿起绣着珍珠的腰带, 束起重樱纤瘦的腰身。重樱奔到妆奁前,疯狂地翻找着。 她在第三格翻到一把匕首。 趁侍女没注意, 她抖着手, 将匕首拢入袖中,提起裙摆往屋外跑去。 嫁衣层层叠叠,繁复厚重, 她的跑得急, 迈过门槛的时候, 裙摆被自己踩了一下,整个人往外面扑去。 蓦地伸出一双手, 将她捞入怀中, 横抱而起,轻笑声在头顶响起:“连鞋也不穿, 行事还是如此莽撞。” 裙摆下方小巧玲珑的双足,镀上一层银色的月光,显得更为洁白无瑕。 重樱抬起脑袋, 对上宫明月的目光, 眼睫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侍女们捧着鞋追过来, 正要给重樱套上, 宫明月道:“不必了。” 侍女赶紧退下。 他抱着重樱踏进月色里, 鞭炮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震得重樱脑袋发昏。小石头跑过来, 手中拎着花篮,抓起花瓣往他二人身上撒。 霜降道:“大人,宾客都已经到齐。” “繁文缛节都免了,你自去招呼他们。”宫明月穿过摇曳的花影,“吩咐下去,谁也不许打扰我的洞房花烛。” 宫明月这般张狂行事,已经不是第一回,原书曾说,天下尽在他手中后,他更是不把人族的礼节规矩放在眼底。 重樱右手缩在袖中,握紧匕首。 宫明月抬脚踹开屋门,将重樱搁在软榻上。 红纱飘曳,烛影摇红,鲜花在烛光中灼灼盛放,满室飘香。 夜风从窗口灌入,吹得珠帘撞击出清脆的响声。宫明月捏了捏她的鼻尖,说了一句“等我”,转身去关窗户。 床头燃着一对龙凤红烛,红色的蜡泪顺着烛身流淌,堆满金座。 重樱伸手从床头的果盘里抓起一颗糖豆含入口中,悄悄下了床,走到宫明月的背后。 在宫明月转身的瞬间,她扑进他的怀里,踮起脚尖,贴上他的唇,将糖豆喂进他口中。 宫明月先是错愕,很快便张开唇,接纳了她的热情。 片刻后,他推开她,眉间略有迟疑,问:“怎么如此心急?” “你不喜欢吗?”重樱眼角含媚,隐有华光流转,呼吸间,甜腻的香气扑在宫明月的面颊上。 “我竟不知道,樱樱原来是只狐狸精。”宫明月目光灼亮,将她打横抱起,丢上软榻,覆身压了过来。 重樱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 二人相缠间,宫明月的身躯猛地一震,垂下脑袋。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把银色的匕首插入他的心口,匕首的另一端正握在重樱的手里。 鲜血滴滴答答浸湿了身下的床单,绽出大朵的血梅。 宫明月的面色逐渐灰暗下去,漂亮的桃花眼里有惊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心。 他的影子轰然碎裂,连同着他心口的那把匕首,在重樱的眼前灰飞烟灭。 重樱长舒一口气。 她的梦魇,结束了。 眼前的幻象一寸寸坍塌、粉碎,化作虚影,四散飞去。忽有强光入眼,重樱闭上双目,再次掀开眼皮时,绯红都换作了满目的苍白。 林中下着大雾,雾气氤氲,掩去山林苍翠,只剩下若隐若现的绿意。 重樱愕然。 这里是哪里? 难道她的梦魇还没有结束? 清脆的铃声穿透浓厚的雾气,回荡在深林内,一丝风声也没有,显得那铃声十分诡异。 重樱循着铃声走去,走了几步后,一名少女的背影出现大雾深处。 那少女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头发梳成双丫髻,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裳,脚底踩着草鞋。她背着一个与身高不符的大竹筐,口中哼着歌,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随着她的动作,系在她腰间的铃铛,叮叮当当发出悦耳的声音。 重樱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藏匿着自己的气息。 “小铃铛,下这样大的雾也上山,小心遇着狼。”路上,一名面容苍老的妇人与她打招呼。 “没事的,婶子,山上已经没有狼了。”女孩用同样的口音回道。 “小铃铛”三个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重樱蹙着眉头,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 女孩与妇人完招呼后,继续往前走。山路蜿蜒向上,树下长了蘑菇,女孩采了蘑菇往背后的竹篓里扔。 重樱琢磨来琢磨去,一拍脑袋。 可算是让她琢磨出来了! 小铃铛,那不是原书里坑了宫明月的炮灰么! 纵观全文,宫明月这条蛇风光一世,鲜少吃闷亏,在小铃铛这里,却是彻彻底底栽了个大跟头。 栽得头破血流。 这小姑娘牛啊,一出手就薅掉宫明月半条命。 想到宫明月抱着自己的蛇尾巴,躲在没人的角落里黯然神伤,重樱简直想拍案大笑。 没别的,宫明月不高兴,她就高兴。 不过小铃铛到底是占了宫明月幼年形态的便宜,在这条蛇连遭打击前,正太版的宫明月根正苗红,是个温柔纯良一心向善的好少年。 重樱托着下巴。 如此说来,这里不是她的梦魇,是宫明月的梦魇。 “谁在那里?”小铃铛比重樱想象得警觉,她站起身来,面向重樱的方向,从竹篓里抽出一把镰刀,“别躲了,我看到你了。” 重樱从树后走出来:“小妹妹别怕,我不是坏人。”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小铃铛皱眉:“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寻人路过此地,迷了路,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公子?”重樱抬手冲自己的腰间比划了一下。五岁的宫明月,约莫是这么高罢。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徒……”重樱顿了下,淡定地改了称呼,“我是他师父。” 小铃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他生得很好看,和姐姐你一样好看,腰间还配着玉饰,对不对?” 那哪是什么玉饰,那是用来通讯的法器玉符,其中一枚还给了小铃铛。 重樱点头:“对,就是他。他走丢了这么久,他的亲人都很担心,你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小铃铛站着没动。 重樱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丢给小铃铛:“带我去找他,这个归你。” 小铃铛高兴地收了镰刀:“姐姐跟我走吧。” 一路上,小铃铛姐姐前姐姐后,甜甜地唤着。重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小姑娘很狡猾,话里话外都在套她的信息,比如家在哪里,这次同来的有谁。 重樱说到孤身一人时,她似乎舒了口气,笑得更为甜美。 “姐姐,你马上就能和他团圆了。” “那可真是好,谢谢你,小妹妹。”重樱冲她虚伪地笑着。 小铃铛带重樱走的是下山的路,下了山后,她从村子里叫了一辆牛车。两人坐上牛车,出发前往镇子。 镇子上最大的府邸是镇长家,镇长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隔三差五就将宅子翻新一遍。这栋深宅大院,越修越大,远远望去,气势恢宏。 小铃铛带重樱走的是小门。 她叫重樱等一会儿,上前敲了敲小门。 片刻后,木门从两边打开,露出中年男人的身影。 中年男人看到小铃铛的瞬间,眼神变了下,小铃铛压低声音与他说了几句话。男人点点头,眼神有意无意往重樱这边瞟。 “姐姐要找的那人,就在这府里。”小铃铛送别男人后,走回重樱身边,眼神真切地说道。 重樱假装好奇地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方才那人是我爹爹,在这府里干活,爹爹见那位小公子可怜没地方住,就安排他在这里打打杂,混口饭吃。” 两人踏进院子里后,两名打手迅速将屋门合上,守在门前。 小铃铛哒哒迈着小碎步,远离重樱,躲到中年男人身后:“就是她,她是蛇妖的同伙!” “大家听到我女儿说的了吗?此女是蛇妖的同伙,快抓住她,抓住了镇长重重有赏。”中年男人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群人,围住了重樱。 这些人有男有女,从衣饰来看,是猎妖师。 重樱并未在他们腰间看到镇妖司颁发的铭牌。 朝廷有规定,成为合格的猎妖师,需要通过镇妖司的考核,由镇妖司统一颁发铭牌。猎妖师也分三六九等,最高等的猎妖师,考核是最难的。 全国最优秀的猎妖师,大部分都在镇妖司任职。人皇很重视猎妖师的培养,给他们的薪俸待遇,足以让任何人心动。 那些无法通过考核,又自封猎妖师的,是没有官方认证的,他们被视为最低等的猎妖师。 重樱将手伸进袖中,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面上没有半点惊讶的神色。 她猜得没错,宫明月已经不在那山中的洞窟。他的梦魇应该是在镇长家这段被割肉入药的日子。 书中曾以宫明月的回忆介绍过,小铃铛的父亲在将宫明月献给镇长后,搭上镇长这条线,在镇长家谋了个活计。 宫明月大发神威,屠戮镇长一家时,小铃铛正好来找她的父亲。宫明月杀红了眼睛,将小铃铛逼到角落,质问她,他从未害人,她为何要恩将仇报。 小铃铛眼神中难掩厌恶,崩溃地大骂他是个妖怪。妖怪这个身份,就足以让他千刀万剐。 人族与妖族的矛盾由来已久,人族对妖族的仇视,早已埋下种子,两族大战爆发后,战争给人族带来的苦难,让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没有谁能撼动这棵大树。 年幼的宫明月也不行。 他垂目看着自己的蛇尾,捏断了小铃铛的脖子,碾碎了她的铃铛,同时碾碎了心中最后一丝期望。 在宫明月的期望还没有碎裂前,找到他,带他走出梦魇。这是重樱此时唯一的念头。 梦魇构筑的世界里,心魔会猎杀入梦之人。 重樱抓住袖中的生石灰粉,在猎妖师们一拥而上时,迎面撒了出去。猎妖师们丢出来的符纸纷纷落在重樱脚下,被她踩了好几脚。 本是对付妖怪的东西,对付她这个人类,当然没有效果。 重樱扔掉包着生石灰粉的纸。 这包生石灰粉是在那把刺杀宫明月的匕首旁边找到的。 她的梦魇构筑出的是千重樱的梦境,奇怪的是,爱慕宫明月的千重樱,居然会在自己屋子里藏着生石灰粉。 趁着众人眼盲的片刻,重樱抓紧机会,找了条小路,溜了进去。 重樱一边跑,一边张望,有人走过来,她便钻入树丛或者假山后。这样东躲西藏,在府中与那群不成气候的猎妖师打游击战,周旋到了夕阳西下。 她蹲在草丛里,望着天际枣红色的残阳,惆怅不已。 猎妖师们没找到她,同样的,她也没找到宫明月的下落。 无尽海一战,大部分妖族或是身死魂灭,或是被困海底,少数逃窜各地。全国都在抓捕漏网之鱼,律法规定,若有发现妖怪的,上报重重有赏,藏匿妖怪,则视为妖怪同伙,同罪处理。 宫明月这条蛇妖,镇长私自扣下来给宝贝儿子治病,自然是捂得紧紧的,不敢走露半点风声。 重樱唉声叹气之际,隐约听到脚步声,便赶紧屏息凝神。 “公子这药吃了两年,也不见好,可见那药根本没用,误信了那等无良庸医。” “嘘,休得声张,小心被老爷听见了,你我都要去喂那蛇妖。” 听到“蛇妖”二字,重樱竖起耳朵。 “你可别哄我了,那蛇妖入府以来,可曾吃过一个人?连肉都不吃,真是稀奇,这妖还有吃素的么?” “那些邋里邋遢的老鼠,他当然看不上,这只小蛇妖比咱们家的公子还像公子,都落得这副境地了,还每日坚持要一桶水,给自己擦身子,是个体面人。” “走吧,取了这回药,不知还能取几次,我估摸他那模样,怕是活不过几日了。” 两人唏嘘不已,听不出是为他们家公子惋惜,还是对那小蛇妖生出了点怜悯之心。 第43章 小可怜 重樱跟上他们。21ggd 21格格党 两名小厮行到湖边, 钻进一个石洞。 重樱扒开覆住洞口的草木,下方是个暗道,那两人在这里没了踪影, 肯定是进了暗道。 重樱弯身踏入洞内。 起初是漆黑一片, 走了一段路后,前方透出光芒。原来过道的两边, 每隔一段路都悬着一盏油灯。 重樱踩着灯影,很快追上了那两人。 越往深处走,寒气越重, 潮湿和阴冷像是有意识,直往骨头缝里钻。 重樱不自觉哆嗦了两下, 将手拢到袖中。 转了几道弯后,到了尽头。尽头是个小房间, 房间铁门上贴满了黄色的符纸, 符纸上画着鬼画符一般的血色图案。 这里又湿又冷, 难以想象,会有人住在这里。 换成宫明月应该不一样吧, 他本身是蛇, 蛇应该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重樱胡思乱想着,那两名小厮掏出钥匙, 打开铁门。重樱眼疾手快, 冲上前,一人一记手刀,落在他们颈后。 二人应声而倒。 重樱打开铁门,冲了进去, 看清眼前的景象, 呆住了。 首先是血腥味。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混合着一股恶臭,那股恶臭味,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很久散发出来的。 接着是符纸。满目的符纸,贴在门上,窗户上,墙上,床上,便是锁住小少年的铁链上,也贴满了这样的符纸。 重樱的视线凝于那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影身上。 少年缩成一小团,全身上下瘦得皮包骨头,肉眼之下,过于瘦骨嶙峋,竟能看清骨骼的走向。 这是宫明月,已经七岁的宫明月,他在这里被囚了两年,每隔一段时间遭人割肉取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若非亲眼所见,难以相信,叱咤风云的大魔王,也会有如此落魄的一天。 少年的双臂缠着铁链,铁链上锈迹斑斑,覆满猩红的色泽。 那是血染上去的颜色。 这些不足以触目惊心,真正让重樱震惊的,是那根穿过他琵琶骨的锁链。链子的另一端,深深嵌入他的皮肉,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像是长在他的身体里。 重樱的目光往下移,落在他的尾巴上。单薄的衣衫下,蛇尾显得死气沉沉,垂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记得,他快乐的时候,蛇尾常常会动来动去,摩挲着地面。 假如不是重樱见过他的蛇尾,不一定能认得出来,那是条尾巴。 再看那蛇尾的颜色,不是重樱熟悉的金色,是覆满斑驳血迹的暗红色。上面的鳞片被人拔得参差不齐,皮肉外翻,到处都是被利器割开的伤口,几乎找不见一丝完好的皮肤。 有些地方甚至被大块剜去,伤口发烂发臭,已经化脓。 空气里的恶臭味,便是这些腐烂的伤口散发出来的。 重樱转头,往桌子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里搁着一只破旧的木桶,桶里有些水,水中掺着血色,已经浑浊。 在重樱看他的时候,少年似有所觉,或是惊异今日半天,竟无人来割他的肉。他抬起头来,看见重樱的瞬间,明显愣了一瞬。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陌生人了。 重樱快步走到他面前,半蹲下,低声开口:“宫明月,你听我说,这里是梦魇兽构筑出来的幻境,你醒过来就没事了。” 空气静默了片刻。 还是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幻象没有如她所料那般坍塌。 小少年脸色惨白,两颊的颧骨因瘦弱高高凸起,天生的美貌在折磨中大打折扣,窥不见曾经的半分风采。 他的眼底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芒。 “宫明月?”重樱唤了他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大吃一惊。 少年的肌肤透着炙人的温度,像是着了一团火。 重樱担心耽误下去会有人过来,走到门口,从那两名小厮身上搜出一把短刀。她用短刀斩断铁链,脱下小厮的衣裳,将小少年从头到尾裹住,抱在怀里。 “你别怕,我带你出去,一切都结束了。”她学着宫明月曾经安抚她的样子,温柔地安抚着他,心底却是微微一沉。 她的心魔是宫明月,宫明月的心魔又会是谁? 小铃铛?镇长家的公子?还是这两名来取他血肉的小厮? 怕这两名小厮妖化成魔,她用铁链将两人锁了起来。 囚室外,残阳漫天,橘色的余辉笼罩着深宅大院。 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院子里盛开的芍药花溅上了大片的血迹,地上横七竖八倒着杂乱的尸体。 从衣饰来看,都是府里的下人。 重樱抱着宫明月,跨过尸体,检查是否有活口。 惨叫声从前院传来,重樱循着叫声走去。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了过来,他的脸上糊满血污,辨不清五官,瞪大的双眼里满是惊恐,抓着重樱大叫着:“蛇妖!蛇妖杀人了!” 重樱从他身上掉落下来的一张黄色符纸认出来,他是之前围攻她的猎妖师之一。 “什么蛇妖?你说清楚!” “蛇妖!杀人!灭门!”男人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咣当一声栽倒在地,气息已绝。 重樱念着“蛇妖”二字,她只亲眼见过两条蛇妖,宫明月和檀七郎。难道是檀七郎亲自入梦,来猎杀宫明月了? 这操作还真是卑鄙无耻啊。 宫明月有三千年的修为,如果不是蜕皮期,檀七郎根本不能伤他分毫。檀七郎趁他伤重,引他元神入梦,猎杀只有七岁尚不成气候的宫明月,相当于满级大佬追杀新手期的菜鸟,妥妥的作弊行为。 一个还未现身的心魔在虎视眈眈,又来一个满脑子骚操作不要脸皮的老蛇妖,重樱登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且不说檀七郎对她怀有敌意,落入他手中,以他的鬼畜设定,必定会折磨得她生不如死。假如宫明月真的死在檀七郎手里,梦境坍塌,困在宫明月梦境里的她又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谁也无法预料。 重樱赶紧抱着怀里的小蛇妖,趁檀七郎未发现他们,悄悄往后门走去。 路上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浸透脚下的地面,重樱小心翼翼绕过尸体,脚底踢到一只铃铛。 她赶紧用脚踩住铃铛,那清脆的铃声便戛然而止。她抬目望去,夕阳下,女孩跪在血泊里,脖子向后仰,折成九十度角的扭曲姿势,身体已经僵硬,显然死了一段时间。 这女孩是骗她过来的小铃铛。 重樱低声叹息。小姑娘聪明归聪明,最终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重樱从镇长家逃出来时,夕阳已经隐匿最后的踪迹,太阳落山后天黑得快,大片的阴翳一寸寸覆盖下来,吞噬着天地间最后的光明。 蛇妖灭人满门的消息不久后就传了出去,镇妖司的猎妖师们正在各地追捕妖族余孽,听闻消息,迅速赶了过来,在各个关卡设下了天罗地网。 重樱带着条小蛇妖,根本不敢露面。 在人族对妖族宣战前,人皇就已经利用舆论,散播人族对妖族的仇恨。如今妖族落败,人皇下了赶尽杀绝的命令,就算人不是宫明月杀的,他的身份也足以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小少年身受重伤,妖力流失,昏迷不醒,急需大量救命的药。 重樱找了个破旧的土地庙,将宫明月藏身在此处,自己去镇子上,买了药和吃食。 路上她看到了不少猎妖师,因听闻那蛇妖灭门手段极其凶残,几乎附近方圆百里的猎妖师,都集结在此地。 回到破庙内,重樱把药熬成汁,捏开宫明月的嘴,灌了下去。小少年口中尝到苦涩,睁开眼睛,眼底遍布厉色,恶狠狠地盯着她。 重樱笑嘻嘻地说:“不好喝对不对?苦就对了,苦口良药。” 小少年挣扎着,半天都没挣脱她的手。 重樱心中有些小得意。三千多岁的老蛇妖她对付不了,这只满身伤痕的小可怜,还不是由她任意拿捏。 灌完了药,那少年力气耗尽,靠坐在供桌旁,一脸的生无可恋。重樱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大团布,一把匕首,和两罐子药膏,对他露出坏笑。 少年唇角绷紧。 重樱晃了晃匕首:“你的伤口腐烂了,需要先剔除坏死的部分,才能上药包扎。” 他尾巴上的肉长了割,割了长,伤势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部分已经化脓。 在重樱拿着消了毒的匕首靠近时,衣摆下那条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蛇尾,下意识地往回缩。 重樱下手毫不犹豫,揪住了他的尾巴,捏了捏。 尾巴变小了,有点可爱。 宫明月沉着脸,压住一尾巴将她扇死的冲动。 她还不能死。 他现在处境危险,需要她的帮助。 重樱不是专业的大夫,没有帮人处理伤口的经验,她的动作磕磕绊绊的,不小心切到了腐肉以外的部分,那少年也只是皱皱眉头,没有说话。 直到重樱将腐肉全部剜出,倒上药粉,将他的尾巴裹成木乃伊,少年从头到尾都未发一言。 重樱伸手戳了戳他的尾巴,喃喃道:“没有知觉的吗?” 少年:“……” 少年额前滑下汗珠,惨白着脸,喘了口气:“习惯了。” 习惯被割肉,习惯将所有痛苦都吞入喉中。 重樱戏弄他的那点儿心思,在小少年这声毫不在意的叹息中烟消云散。 她寻思着,自己是和宫明月这条蛇处久了,也沾上了他小气记仇的毛病。她跟个小屁孩计较什么。 “这里的伤等那些猎妖师走了,我带你去找镇子上的大夫处理。”重樱指着他的琵琶骨说。 “我饿了。”少年沙哑着嗓音道。 “我给你做好吃的。”重樱拿出买来的干粮。 重樱所谓的做好吃的,就是把买来的馒头撒点调料,放在火上烤。 宫明月小口咽着撕下来的馒头,幽幽地盯着她。 重樱心虚地躲着他的目光。 她天生不爱做饭,上回在崖底烤了条鱼,差点送自己归西。她要真的使出浑身劲儿给宫明月做大餐,只怕把宫明月的梦境都给整坍塌了。 昼暖夜凉的天气,夜里山间风很大,吹得门窗嘎吱嘎吱响。小少年口中不断喊着冷,将重樱从睡梦中吵醒,她借着月色看清,那小少年不知何时钻到供桌底下,尾巴卷起来,冻得瑟瑟发抖。 她脱下身上的衣裳,裹紧了他,抱进自己的怀里。 有了她的体温,小蛇妖发抖的幅度明显小了点。 原来蛇也怕冷。 重樱打了个呵欠。小少年将脑袋埋进她怀里,在梦里低声呜咽着,她凑近听,听清他是在喊“阿娘”,喊了五声阿娘后,又唤阿爹。 重樱摸出一颗糖豆,塞入他口中,自言自语:“你的阿娘阿爹都不在这个世上了。” 她能给他的,也就一颗糖豆罢了。 小少年含着糖豆,终于安静了下来。 翌日艳阳高照,重樱从黑沉沉的梦里醒来时,怀中已经空了。那小少年坐在不远处,双瞳黑漆漆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在潜伏在草丛里,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的蛇。 真是见鬼的比喻。 他本来就是蛇。 金色小蛇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笔下文学”查找最新章节!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秦灵书、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免费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秦灵书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手机阅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金色小蛇)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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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秦灵书、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免费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秦灵书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手机阅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杀身之祸)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赠鳞片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笔下文学”查找最新章节!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秦灵书、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免费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秦灵书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手机阅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赠鳞片)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空欢喜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笔下文学”查找最新章节!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的阅读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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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秦灵书、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免费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秦灵书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手机阅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姻缘线)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初相逢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笔下文学”查找最新章节!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秦灵书、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免费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秦灵书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手机阅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初相逢)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卫无欢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笔下文学”查找最新章节!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秦灵书、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免费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秦灵书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手机阅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卫无欢)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病公子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笔下文学”查找最新章节!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秦灵书、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免费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秦灵书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手机阅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病公子)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情丝缠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笔下文学”查找最新章节!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请记住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的阅读地址: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秦灵书、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免费阅读、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 秦灵书 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他的作品包括: 、、、、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最新章节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全文阅读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txt下载地址: 师尊,你尾巴压着我了手机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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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明月前后的言行不一,当时以为是他的恶作剧,后又询问过宫七, 便放心下来。 如今想来,那句话倒像是安抚气血攻心的她,而临时改的口,宫七答她的话,也是他下达的命令而已。 那本应该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试探,得到的是她激烈的回应,他便改了策略,步步为谋,循序渐进,设下天罗地网,等待着她的自投罗网。 假如她没有察觉,等他收网那日,便是她万劫不复之时。 重樱脚底生出寒意,握着笔的手腕控制不住地颤抖,笔下的字歪歪扭扭,墨汁抖落,晕染出来的痕迹触目惊心。 一切还未有定论,她不能慌。重樱告诫着自己,将写好的信封起。 书院有统一的寄信处,每日派人送出去。如今宫明月就在凌云书 院,这封信送到国师府,倒是不用担心被他截走。 香丸已经尽数毁去,被她丢出去的熏球还挂在树上,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重樱寄完了信,坐在桌边喝了两口冷茶,平静下来,回到床上躺下。 窗外星河万里,银光闪烁。 重樱望着满目的星子,意识逐渐混沌,黑暗中,隐约有一道视线盯着她。 重樱警觉地睁开眼,入目是一只金色的蛇脑袋,它有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浑身的鳞片泛着璀璨的金光,令人轻易想到灼目的烈阳。 重樱的心脏突突地跳了一下,本能地想张口惊呼,声音却被尽数堵在喉咙里,四肢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缠住,动弹不得。 大金蛇卷起她就走。 重樱双目圆瞪,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蛇带着自己在庭院的月影里出没。它的速度快得像掠过天空的流星,周遭的风景在这样的速度下,变成了无数杂乱的影子,满目细碎的星子晕染成一片银光。 待那呼啸的风声终于在耳边停下时,重樱站在一栋破旧的宅子前。这栋宅子残留着大火焚烧过的痕迹,坍塌下来的墙一片焦黑,上面爬满新生的藤蔓,檐下处处结着蛛网,倒在地上的朱红色大门上堆了一层厚厚的灰土。 那劫她来的大金蛇化作宫明月的模样。 他今日穿了件纯黑的袍子,袖口用金丝滚边,腰身束得一丝不苟,愈发显出他挺拔笔直的身姿。 重樱乍一见到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这并不是一句夸张的形容,如果她跟他圈养的那只雀儿一样,浑身都是羽毛的话。 “师、师父。”堵住她喉咙、困住她四肢的力量骤然消失,重樱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舌头不打结,满面惊疑的神色,“这是何处?师父深夜带我来此处做什么?” “我听闻你与卫无欢定下了赌约。” 重樱颔首:“当时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师父莫要笑我不自量力才好。” “卫无欢虽强,却也不是无懈可击,你是我的徒弟,打败他并非什么妄想。” 重樱知道宫明月向来张狂,没 想到他的那股张狂劲儿已经进化到相信自己教出来的菜鸡,也能啄一啄卫无欢这样的大佬。 重樱没这个自信。 宫明月问:“你想赢他吗?” “能赢吗?”重樱有自知之明。她还没有真正成为灵女,掌握灵女那种能让天地动容的力量。 “你抬头看看。” 重樱依照宫明月所言,仰起头来。宫明月扬袖轻拂,忽然从远处刮来一阵强风,吹散了遮住门前牌匾的灰尘,露出“卫府”二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宫明月又说了一句。 “这是卫氏故居!”重樱惊道。 关于卫无欢,她或多或少听说过些传闻,据传,整个卫氏被狐妖灭门,只留下他一人。他极其痛恨妖怪,入镇妖司时曾发下杀尽天下妖怪的重誓。 这些年来妖族残余势力,的确有不少死在卫无欢的手里。镇妖司内有专门为妖怪设置的残酷刑罚,他们把妖怪剥皮抽筋,晒干了的妖怪皮整整有几大箱子。 “想亲眼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宫明月的声音在重樱的身后响起。 卫无欢为人警觉性强,重樱不可能近他的身,用灵女的共情能力去触摸他的过去。 “把手按在那棵树上,它会告诉你真相。” 那是棵老树,树干被大火烧毁,但保留下了根,重新发芽,长出新的枝叶。碧绿的树叶层层叠叠,迎风招展,生机勃勃。 重樱确实有些好奇,便上前两步,举起手,按在树干上。 宫明月微凉的指尖往她眉心轻轻一戳,便有一股清凉之意直入灵台。 刹那间,她好像与那棵树融为了一体,身体化作枝干,双腿成为树根往地下延伸,四肢不断生长,变成树的枝叶。徐徐微风,轻拂她的叶子,月色清幽,为她披上一层薄纱。 眼前的景象有了变化。 平地筑起高楼,枯死的草木重新焕发新芽,卫府的断壁残垣,一寸寸还原成本来的面貌。 深宅大院中,亮起数不尽的灯笼,透过灯纱的烛光与月色交融成幻梦般的光 影。夜色里,一屋灯火通明,小少年坐在窗畔,捧着一卷书正在诵读。 从老树的记忆得知,他是年仅六岁的卫无欢。 小卫无欢诵读词句,口齿利落,一篇通读下来不带喘气的。重樱瞬时便明白过来,他说话超过五个字就会口吃的毛病不是天生的。 夜色寂寂,被月光笼罩的卫府仿佛一处世外桃源,灯火,书香,虫鸣,蛙声,其乐融融。 直到第一声惨叫响起。 远道而来的狐妖破门而入,挥舞着手中的屠刀,大肆屠杀着卫家人,哭声撕破长夜的宁静,喷溅的鲜血染红皎洁的月色,卫氏一百四十九人,尽数死在狐妖的爪下。 卫无欢的娘亲死状尤其凄惨。她的头颅被狐妖摘下,滚到了年幼的卫无欢面前。 小卫无欢被母亲藏在院中的水缸里,亲眼目睹亲人惨死,张开唇,口中发不出一丝声音,便是从那时落下了口吃的毛病。 然而这桩惨案,却源自一桩风月事。 卫无欢的父亲年轻时游走四方,结识一名少女,两人互生情意,定下终生。哪知那少女是狐妖所化,卫无欢的父亲知道真相后,给了狐妖一笔丰厚的资产,与她断了往来。他叫狐妖不要再回来,也承诺自己不会去镇妖司举报她。 人妖殊途,他不是不爱那狐妖,是整个卫氏不可能接受狐妖,他也不愿自己将来的孩子作为半妖,受尽世人白眼。 卫大人觉得自己是和平分手,好聚好散,那狐妖却觉得自己是被人始乱终弃。那时她已怀有身孕,伤心过度,生下一个死胎。狐妖彻底恨上了整个卫氏,决心要整个卫氏给自己的孩子陪葬。 她杀了所有卫氏族人,包括她的负心汉卫郎,唯独留下卫无欢。她看到卫无欢那肖似卫郎的眉眼时,想起她和卫郎的那个孩子,如若没有夭折,也是这般大了。 她抹了卫无欢的记忆,收作养子,带走了。 老树的记忆到此为止。 重樱的意识回到自己的身体时,眼前犹有血色漫开。 “后来呢?”她好奇 地问宫明月。 “八年后,卫无欢想起了一切,杀了自己的养母。”宫明月抬眸望着天边的幽月,淡淡开口,“既是灭门仇人,又是养母,做下这个决定的他内心备受煎熬,但最终,他还是为父母族人报了血仇。” “杀了狐妖后,他心灰意冷,从药店买了一包毒药,又从酒馆取走一壶酒。”宫明月抬手,抓住重樱的手腕,在脚下快速画了一个法阵。 霎时狂风四起,枝叶疯狂摇动,他拽着重樱踏入阵中。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重樱再次定睛,二人已身在一间庙宇中。或许是修建在山野间,这间庙的规格不怎么大,柱子上的红漆已经剥落,屋顶的瓦片缺了一块,漏进来零星的月色。 在她身前的不远处,高高矗立着一尊石像,石像雕出的是灵女千重曦,她神情悲悯,温柔地俯瞰着众生。 “去吧,把手放上去,你会看到你想知道的。”宫明月冷冷盯着千重曦的石像,眼底眸色浓如泼墨。 这次重樱借着千重曦的石像看到了尘封在时光下的真相。 卫无欢服毒的那日,是个下了大雨的深夜,他怀中揣着毒药,手中提着酒,跌跌撞撞奔进了灵女庙。 大雨冲刷掉他满身的血色,他从泥泞里踏过,衣摆和足底都是脏污,全身湿透地倒在灵女像的脚下。酒坛已经空了,被他砸成碎片,他摸出怀中的那包毒药,吞进腹中,而后捂着火辣辣的胃,浑浑噩噩地闭上双眼。 卫无欢以为自己再次睁开眼会身在炼狱,然而并非如此,透入他眼底的是斜穿进灵女庙的阳光。 那是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温暖,明亮,充满希望。 他抬头就看见了灵女的石像,灵女生来悲天悯人,渡众生苦厄,无论经历多少灾劫,她的眼神总是充满慈悲。 他仿佛看到了三千年前那率领无数灵术师与妖族决一死战的女子,生于信仰,死于信仰,与众生同苦,与众生同悲,哪怕有过彷徨,却从未犹疑过,坚定地向前走。 他想起 昨夜痛得神志模糊时,隐约有泪珠从那灵女像的眼眶里滴落,一滴,一滴,砸在他的面颊上。便是那悲悯众生的泪,将他从无间炼狱里拽了回来。 那并不是什么灵女的泪,不过是灵女庙年久失修,屋顶漏下的雨水,滴落在灵女像上,化作了石像的眼泪。 也非灵女施法挽回他的性命,是那药店的老板心善,在他买药时看出他万念俱灰,想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偷偷将毒药换成了安神的药物。 重樱的意识从灵女像中回到自己的身体,望着那高高在上、圣洁空灵的灵女像,想起那日陈婉华说过的一句话,陈婉华说卫无欢是曦灵女的信徒,原来那并不是一句假话。 “可是师父带我看这些,并没有什么用啊。”重樱叹气,“卫无欢纵然不近人情了些,若揭开他的伤疤才能赢他,如此卑鄙行径,我做不到。” 宫明月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伸出手,揉着她的脸颊。 重樱觉着自己的脸都被他搓大了一圈。 “樱樱不肯毁了他,很好。”他揉够了重樱的脸颊,意犹未尽地捏了两下,才恋恋不舍地松手,话锋一转,“樱樱觉得卫无欢如何?” “师父说的是哪方面?” “人品。” “刚正不阿,满身正气。” “这么说樱樱很满意?” 重樱立时蹦了起来:“我夸他没别的意思,师父不要误会。换一个人能有如此人品,我也会这样夸的。” “樱樱如此赞不绝口,想必是满意了。” 重樱急得想解释,突然窥见他眉目间并无恼色,一时又摸不清他真正的想法了,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介意她夸他。这条蛇时不时打翻醋坛子,怎么今日转了性,竟不拈酸吃醋了。 “决斗那日,真的打不过,就向他求饶吧,他不会伤你性命。”宫明月风流倜傥地冲她眨了下眼睛。 “那样会丢了师父的脸。”重樱咕哝着。 “若不想输得那么不体面,还有一法。”宫明月手中多了根树枝,他在地上 画出一个图案,说,“趁他不注意,用你的血在他的眉心画下这个。” “这是什么?” “能让他听话的咒语。” “这么神奇?”重樱神色认真起来,取过他手里的树枝,蹲在地上一笔一划,照着他画下的图案,临摹了好几遍,直至牢牢记在心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2122257、一叶清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鼬的狐 50瓶;拾染 12瓶;浪漫在流浪、芳心纵火犯呀、云徽子 10瓶;泽殿 5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纣王偏宠妲己妖 1瓶; (  ̄3)(e ̄ )! 58、夜私会 凌云山下有个思文亭, 是凌云书院第一代祖师讲学的地方,那时条件贫苦,向往知识的学子们无书可读, 老夫子就用树叶做纸,结草为庐,顶着风吹日晒,无论寒冬酷暑, 日复一日为学子们讲学。 老夫子讲学的精神感动了当地的一位世家的大家主, 大家主联合其他世家,在凌云山上盖了一间书斋,这就是最早的凌云书院。 有了凌云书院后, 学子们终于有了能安心读书的地方, 老夫子讲学的草亭, 作为书院的精神象征, 保留了下来,由学子们每年定期进行修缮。今年修缮的工作,轮到重樱所在的甲班。 草亭子经不起时光的磋磨, 早在外头盖了间屋子避免风吹雨打, 草亭旁边有块碑文, 上面的《思学赋》是老夫子亲手所作。 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无数场战争, 碑文一半被毁损, 已看不出原来的字迹。草亭可以重盖, 老夫子亲手镌刻的碑文,却无法将那老夫子复活一回,再重新刻上去。 山长讲述到这里的时候,摇头叹息, 满脸遗憾的表情。 重樱站在碑文前,正在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时,忽听身侧的师千羽问:“为何不找工匠复原?” 山长道:“日久岁深,老夫子的手稿早已丢失,便是想临摹也无能为力。” “千羽曾临摹过无数大师的笔迹,对此颇有心得,凭着这仅存的半块碑文,隐约能摸出老夫子下笔的习性,倒是可以试着将剩下的另一半还原。” 山长看在他是丞相家公子的面子上,轻咳一声,提醒道:“千羽啊,这可不是儿戏,你真有信心?拿这种事开玩笑,被皇上知道了,是大罪。” 师千羽微微一笑,转头四处搜寻,接着,目光一顿,停在亭内的石桌上。他走到桌前,卷着袖子,提起笔,在铺开的纸上写下了“思学赋”三个大字。 重樱凑近一看,只觉那字迹与碑文上镌刻的三个字分毫不差,竟像是老夫子重活一世,亲手题出来的。 其他学子 也纷纷称赞:“真是一模一样,千羽兄好本事。” 师千羽从容面对大家的盛赞,提笔继续书写《思学赋》的内容。思学赋是凌云书院必读文章,众学子早已将内容记得烂熟于心,不由得聚精会神去看。 师千羽写完了前半段内容,字迹与碑文上老夫子所刻毫无出入,很快写到了损毁那段,众人不由得神情紧张,为他捏一把汗,却见他下笔毫不犹豫,笔走龙蛇。 顷刻间,洋洋洒洒一篇赋文呈现于纸上,观前后风格,如同出自一人之手,丝毫看不出后半段是师千羽自己的揣摩和解读。 “奇了,我竟觉得老夫子的原手稿应是这样的,当真是天衣无缝。” “你们看,这一撇一捺颇有老夫子的风骨,千羽兄观察入微,令人好生佩服。” “我都要怀疑千羽兄是那老夫子转世了。” 众人惊奇不已,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之词。重樱不懂书法,但隐约能感觉出来,如果拿出原稿对比,应该没有多少出入。 山长看得是目瞪口呆,停顿片刻,才抚着山羊胡子说道:“千羽有这样的本事,果然虎父无犬子,丞相大人教导有方。” 他将师千羽的手稿卷起,郑重地塞入袖中:“此事等我回去,与其他几位长者再商量商量。” 待将思文亭重新修整好,已是两日后的傍晚,众学子皆舒了一口气,活动着筋骨离开。 重樱偷瞄师千羽,师千羽将手头上的书本整理好,回归原来的位置,转身走了出去。 残阳西坠,余辉将天际的云彩染成了橘色,师千羽迎着晚风走去,白衣镀上金晕,如湖边的白色水鸟振翅,翩翩欲飞。 重樱四处观望,确认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附近更无宫明月的踪迹,追上师千羽,唤道:“师公子。” 师千羽回身看他。 “不知师公子旧疾可好了些?” 那眉目温雅的公子背对着夕阳,神情隐匿在温暖的光影间,温声道:“多谢樱樱姑娘关怀,这几日都不曾发作了。” “那就好。”重樱低声喃喃,神色犹豫。 “……樱樱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你会临摹别人的笔迹,可否帮我临摹几本诗集?” 她抽屉里的那堆诗集被墨汁毁了后,一直找不到能临摹的人,便想借师千羽的巧手,帮忙复原。她毕竟答应过那几位姑娘,把诗集送到宫明月的手上,虽然很大可能这些诗集最后都会被宫明月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里。 “这有何难。” “不知师公子何时有空?” “既是樱樱姑娘所托,自然是随时待命。”师千羽沉吟,“观樱樱姑娘表情,似乎是有些为难?” 重樱颔首,随便找了个借口:“实不相瞒,国师府与丞相府素有恩怨,我师父他不许我同你有所往来,此事还是不要叫旁人看见为好。” 自从上回实战教学,师千羽险些折在宫明月的手里后,重樱已经不敢在宫明月的眼皮底子下与师千羽来往,便是没有宫明月的课,也不敢越界。谁都知道,不管什么时候,班里总有几个大喇叭,万一传到宫明月的耳中,她和师千羽都会惹上麻烦。 “难怪这几日樱樱姑娘刻意疏远了我。”师千羽微怔,眼底光芒涌动,克制地问了一句,“那么樱樱姑娘心中是怎么想的?” “师公子待人宽厚,是值得相交之人。” “有樱樱姑娘这句话便够了。今晚姑娘将诗集带上,来藏书阁寻我便是。”师千羽道。 与师千羽约定好时间后,重樱等到柳梢头挂上一弯弦月,取下腰间藏着脚链的荷包,塞进被窝里,抱着盛有诗集手稿的匣子,从窗户翻了出去。 夜色已深,大多数学子都回去睡了,藏书阁内燃着一盏幽幽的烛火,师千羽坐在桌前,正在等待与他相约之人。 烛火将他孤零零的剪影,映在窗纸上。 重樱推开窗户,惊得那青年转过头来。 她趁四下无人,从窗户中翻了进来。 师千羽失笑:“有门不走,偏要翻窗, 樱樱姑娘真是不走寻常路。” 重樱一拍脑袋,恍然道:“习惯了,都忘了还有门。” 萧芊芊与她向来不对付,常常将她反锁门外,有时她出门洗一趟澡的功夫,回来就发现屋门纹丝不动,彷如被焊死。她不想与萧芊芊起冲突,就翻窗进屋。为防止萧芊芊把窗户堵死了,她特地卸了自己那屋窗户上的锁,每回都从窗户进,久而久之,翻窗比走门还多。 她将带来的木匣子打开,里面有她誊抄的小诗和原稿,原稿染上墨汁,字迹有些糊。 师千羽认真看了一遍,虽惊讶都是些你侬我侬的词句,却半句不问,提笔开始临摹。 重樱站在桌侧,拿起墨锭,替他研墨。 铜座纱灯透出的烛光,映照着她的面颊,她着了件雪白的素衣,乌黑长发松松挽出发髻,也不插珠钗,只绑了两根绸带,素雅至极。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拂起重樱的袖摆,光影迷离间,那抹纤瘦的身影仿佛轻轻撞了下师千羽的心尖,连带着笔下的字迹都变了形。 师千羽把纸揉碎了,说:“我重新写一遍。” 重樱道:“有个七八成像,不被发现是同一人所写就可以了。” 这些诗集百分百的可能不会再回到那些姑娘手里,但若是字迹都一样,宫明月难免会怀疑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毕竟这条蛇的脑回路跟旁人不一样,重樱猜测他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不会打开诗集,但不保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的可能他会心血来潮,想要观摩那些爱慕者的文采。 时间无声流逝着,窗外风声渐止,长夜漫漫,万籁俱寂。 重樱站在窗边。 黑漆漆的夜色里,不知何时起了雾,雾气中隐约传来脚步声。 薄雾中一人提着盏雕花灯笼,灯纱裹着昏黄的火焰,犹如鬼火般缓缓移动着,烛火映出的一截绯色衣摆,随着那人的走动流淌着浓丽的色泽。 重樱面色微变,连忙合上窗户,回身走到桌旁,抓着师千羽的手腕就跑:“快走,有人 来了。” 师千羽手腕抖了下,笔尖的墨汁淋到纸上,留下一个指甲大的墨点。 “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慌张?”他搁下笔问道。 “是师父他、他来了,他要是撞见我们两个深夜在此,我死定了。”重樱看起来很是慌乱,走到门口时,她想起桌子上那些没收拾的诗集,又折回来将东西抱在怀里,想也不想就往书阁外冲。 师千羽一把将无头苍蝇似的她拽了回来,冷静说道:“此时出门,岂不是被逮个正着。” 师千羽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淋下来,叫重樱立刻清醒了过来。藏书阁怕受潮,建的比其他建筑物高一点,要进来需得爬一大段笔直向上的台阶,她就这么冲出去,与自投罗网无异。 师千羽关上屋门。 藏书阁临崖而建,虽说四面都有窗户,推开窗门便是万丈深渊,先前重樱翻进来的那扇窗户与正门相对,从那里走也不妥。二楼设有禁制,他们二人目前积分不够,无法打开禁制。 两人竟是直接被困在这里。 重樱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她环顾四周,期盼着能找到供二人藏身的地方,然而书阁内不是书架就是书籍,外间摆着几张读书用的桌子,除非他们两个会变身,变成笔墨纸砚等物,否则,根本没有能藏得下他们两个的地方。 重樱打开自己先前翻进来的窗户,一脸决然道:“没办法了,师公子,你先走,我来应付。” 宫明月大发神威的时候,是会死人的,师千羽原是好心帮她,要是因此惹祸上身,丢了性命,就是她的错了。 重樱想通了,她留下来拖住宫明月,他想怎么发脾气,她都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叶清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爸叫我去做梦 5瓶;吟游诗人妮娜、阿添 1瓶; 么么! 59、虚惊呀 重樱话音刚落, 师千羽的影子一晃,直接到了重樱身边,接着, 她眉心一凉,被他贴了张符纸。 与此同时,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一个声音说道:“咦,灯还亮着, 难道里头还有人?” 师千羽伸手,将重樱抱在怀里, 一手捂住她的唇,一手掐了个法诀。 屋门被人推开。 两道人影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是教他们音律的李夫子,走在李夫子身边的是宫明月。他的眉眼沾了雾气, 削淡了凌厉之色,望过来的瞬间,眼神雾蒙蒙的, 不禁令人屏息。 重樱手脚僵了一瞬,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师千羽抱在怀里的, 立时去推他。 师千羽的手臂牢固得宛如铁铸, 整个人岿然不动, 没有半点声息。她的后背抵着他的胸膛,隔着单薄的衣裳, 能清晰得感受到他肌肤传来的体温。 重樱面如死灰,仿佛已经看见到宫明月大发雷霆, 化出蛇尾,第一个将师千羽击杀的画面。 出乎她意料的是,宫明月往她这边淡淡看了一眼, 就收回了目光,转而去看桌上烧了一半灯油的铜灯。 跟没看见她似的。 重樱抱着木匣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她几乎用尽全身力道,才勉强抱住它。 木匣子里都是她带来的诗集和师千羽临摹好的作品。 宫明月朝铜灯走去,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眉尖蹙了一下。 李夫子说道:“许是最后一个走的忘了熄灯。今日不知是谁在此值班,居然犯下此等大错,待我禀报给山长,记他一次大过。” 今日值班之人已被师千羽买通,但记过处分非同小可,怕是会将师千羽供出来。重樱回头望向师千羽,师千羽已经松开她的唇,唇畔微翘,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宫大人?”李夫子愤愤说完,发现宫明月依旧站在桌前,神色阴沉,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宫明月眼眸漆黑地向他望来。 “宫大人身为大魏的国师,白日里为皇上分忧,夜里还要同我一起巡视,真是辛苦了。” “身为书院的一份子,领了书院的薪俸,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宫明月走到窗前,将窗门合上。 他几乎是贴着重樱的身体的,再偏一点,就会撞到重樱的身上。重樱的心脏猛地提起,在他转头与她对视的瞬间,整个人吓得快要晕厥过去。 幸而宫明月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关了窗户后,慢吞吞地往门口走去:“夜已深,我也乏了,李夫子,既无事,我们走吧。” 李夫子将桌上的灯吹熄,跟着宫明月走了出去。 雾气愈发浓了些,笔直向下的台阶,一半隐没在雾气里。重樱推开屋门,蹑手蹑脚地从藏书阁走了出来。 师千羽跟在她身后。 重樱抱着木匣子,转身对师千羽道:“今日麻烦师公子了,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师公子尽管提。” 师千羽笑道:“樱樱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 “不早了,师公子早些回去歇着吧,要是累坏了身体,却是我的不是了。” 师千羽握拳轻咳一声:“樱樱姑娘也早些睡,明天见。” “明天见。” 重樱目送着师千羽的身影消失在夜雾里。 山里昼夜温差大,白日里燥热,晚上有些凉飕飕的,方才虚惊一场,身上渗出了汗,此时站在寒气里,不由打了个哆嗦,重樱赶紧迈着步伐离开。 走了几步,忽觉身后一道凌厉的目光紧紧将她锁住,她回过头去,只见一团团雾气弥漫,整座藏书阁在雾中漂浮,什么人也没有。 大晚上的,又下了雾,难免会疑神疑鬼。 重樱加快脚步。 片刻后,就在重樱刚才站立的地方,一身红衣的宫明月从雾气中走了出来,眉目昳丽,眸光森森。 “宫大人久等了。”李夫子提着灯笼从夜色里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闹了肚子,让宫大人笑话了。” “人有三急,李夫子不必放在心上。” 宫明月不过在雾里站了会儿,那身绯色的长袍,蒙上一层淡淡的水汽,颜色浓烈得宛若鲜血般凄艳。 他本就是极 为冷艳的长相,那双桃花眼望过来时,目光温柔又薄凉,令人联想到堆满枯骨的忘川河边,日日徘徊的艳鬼。 李夫子的声音堵在喉咙里,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夫子可放过风筝?风筝飞上了天,看似自由,却不知无论它飞得多高多远,始终掌控在别人的手里。” 宫明月的话题跳跃得让李夫子反应不过来,李夫子尚未接话,只听得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小东西麻烦得紧,松了手中的线,它便乘风而上,越飞越高,再也找不见;若收得紧了,又会崩断手里的线,索性摔得粉身碎骨,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李夫子听得一头雾水:“宫大人怎么突然提起放风筝了?” “一时有感而发。”宫明月阴沉沉地笑了一声,笑得李夫子骨寒毛竖。 重樱回去时,手脚犹有些发凉,她掀开被窝,荷包还放在原来的地方,放下心来。 洗了一把脸后,重樱将荷包塞在枕头下,睡下了。 被宫明月吓了这么一回,连睡觉都是不安生的。梦里有条金色的蛇,瞳孔冷冰冰的,盯了她一夜。 要不是香丸被重樱扔了,重樱以为又是宫明月的恶作剧。 翌日是个阴天。天色灰蒙蒙的,冷色调的灰白云层,沉甸甸地仿佛要坠下来。 重樱一夜没睡好,打着呵欠,神情困倦地往后山走去。 又是宫明月的灵术课,这厮自打上回用过实战教学后,沉迷上这样的教学方式,回回都把学子们扔进幻境里折腾,美其名曰历练,整得学子们叫苦不迭。 路上她碰到了师千羽,师千羽也看到了她,两人相视一笑,接着,极有默契地拉开距离,一前一后,保持着一段距离走着。 重樱望着师千羽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何时她陷入这样的困境,交什么朋友,与什么人来往,都时时刻刻被控制在宫明月的监视下。 他这么喜欢监视别人,下辈子不如投胎做个监控摄像头好了。 前方人影攒动,十几名学子围在树下窃窃私语,师千羽的脚步停了下来。 重樱走到树下,仰头望去,看清 树上的人影,惊道:“婉华!” 陈婉华被人捆了吊在树上,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只着了件薄衣,脖子上挂着一个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我是妖怪”四个大字。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 重樱登时怒从心头起:“这是谁干的!” 陈婉华也终于反应过来,奈何嘴巴被布团堵住,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婉华,你别怕,我这就想办法救你。”重樱卷起袖子,抱住大树,踩着树干往上爬。 师千羽看着她的背影,走到一名青年身旁。 那青年知道今日要进幻境与宫明月变幻出来的大蛇厮杀,备齐了武器,师千羽给他一块玉坠,从他手中取走弓和箭,挽弓对着树上的陈婉华射了一箭。 吊住陈婉华的绳子应声而断,师千羽足尖一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腾空而起,抱着陈婉华旋身落地。 重樱跳下了树,与师千羽一同解着陈婉华身上的绳子。陈婉华得了自由,取下脖子上的木牌,狠狠摔落在地,走到人群中,揪出一名少女。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空气里,惊得众人都愣了一下。那被陈婉华甩了一巴掌的少女,捂着半边肿起的脸颊,跌坐在地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陈婉华,你居然敢打我,我爹都没打过我!”她一开口就吐出口血沫,沾血的牙齿滚进土里。 陈婉华天生神力,这一巴掌竟直接打落了她一颗牙齿。 “那我就替你爹爹教训一下你这个没教养的毒妇。”陈婉华冷声笑道。 杨施施满脑子嗡嗡的声音,尖叫一声爬起来,奈何说话漏风,气势也矮了几分:“你凭什么,死妖怪,臭妖怪,你敢打我,大家上,打死她!” 这位杨小姐是栖霞郡主萧芊芊的跟班,平日里仗着郡主的势力,在书院拉帮结派,这一呼应,一下子冲上来好几个人影,抓住陈婉华扭打。 陈婉华有身孕,重樱担心她会吃亏,挡在她身前。 萧芊芊与萧烈刚到,就看到重樱和陈婉华一人揍一个。几个世家贵女,被 她们揍得满地爬,要多丢脸有多丢脸,又想起她这些日子对萧烈虚与委蛇,讨不到半分好处,那萧烈还想通过她接触重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给了身边女子一个眼色。 女子会意,招呼着其他人想要来个出其不意的偷袭,哪知刚靠近,就被一股力道推了出去。 几人摔得屁股开花,抬眸望去,师千羽风度翩翩地立在重樱身侧,眼睫微垂,仿佛事不关己。 然而刚才那一掌就是师千羽推出的,平时温润如玉的公子,出手留了一点情面,只摔得他们头晕眼花,并未造成重伤。 师千羽会出手,超出萧芊芊的预料。 这位贵公子看着春风拂面,温柔有礼,实则疏淡无情,难以接近,萧芊芊好几次邀他入自己建的诗社,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拒绝了,此时见他出手帮助重樱,不禁咬着贝齿,眼底的光如淬了毒。 被打伤的众人哀哀叫着,忽闻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重樱转头。 宫明月着了件淡紫色的衣裳,袖口收紧,显得极为干净利索,神色阴鸷地站在人群背后。他的身边跟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小狗的眼睛是蓝色的,双耳竖起,蹭到他脚步,坐了下来,伸出红舌头,哈哈吐着气。 重樱的目光被小狗吸引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参与斗殴的,除了重樱、师千羽以及陈婉华三人,其他人都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萧芊芊眼珠子一转,率先说道:“回禀夫子的话,我亲眼所见,他们几个不顾院规,出手打伤同窗,还请夫子严惩。” 杨施施会意,双眼通红地指着陈婉华道:“系她、系她先动叟打银的!” 她少了一颗牙齿,脸颊又肿得像馒头,说话口齿不清,一出口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重樱抿住唇角,努力憋笑。因她确实参加了斗殴,再笑就是罪加一等。 萧芊芊的其他狗腿子,都跟着呜呜叫屈,指责重樱、陈婉华出手打人。她们没提师千羽,是怕萧芊芊发火,只要没眼瞎的,都看得出来师千羽是栖霞郡主的心上人。 陈婉华忍不了被他们泼脏水,站出来说道:“没错,是我先动的手,但这件事皆因杨施施而起,是她用迷香迷晕了我,令我当众出丑。” “你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迷晕了你,你们,还有你们,都看到了吗?”杨施施爬了起来,按着嘴角,这回口齿清晰,一字一句没有丝毫含糊,只是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痛得她脸色惨白如纸。 被点名的人赶紧摇头。 “还不起来,趴在地上,成什么样子。”宫明月皱皱眉头。 夫子动怒,众人只好互相搀扶着站起。 “我不服!夫子,陈婉华污蔑我!整个书院里讨厌妖怪的又不止我一个,是她自己与妖怪苟合,丢了大家的脸!”杨施施大叫。 宫明月瞥了她一眼,她的声音立时噎在喉中。 宫明月走到陈婉华身前,陈婉华僵住,连呼吸都轻了。自打见识过他的手段,现在无人不怕他,当初她和母亲真的是胆大包天,敢去招惹他。 宫明月站着没动,也不开口说话。 重樱察觉到他的睫羽在慢慢往下压,目光从陈婉华的肚子上掠过,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说了句“软香散”,才往其他人身边走。 走到重樱的身前时,他似乎看了下她的肚子,目光中略带了点遗憾,然后低头,嗅了口她身上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波萝罗、蒋琛、咩咩好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里寒花隔玉箫 20瓶;pxq 10瓶;树下的忧伤 5瓶;sery 2瓶;吟游诗人妮娜 1瓶; (  ̄3)(e ̄ ) 60、幽会啦 待从所有人身边都走了一遍, 宫明月将手负在身后,回到原来的位置。他带来的小狗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没有得到关注, 冲他的背影汪汪了两声。 “杨施施,为何只有你和陈婉华身上有软香散的味道?”宫明月问。 “不可能!”杨施施又惊又疑,“夫子明鉴,不是我!” “你以为我真的找不出来证据?”宫明月话音刚落, 脚下的小狗得了命令,蹭地一下跑了。 过了一会儿, 那小狗又屁颠颠地跑了回来,嘴里叼了个锦囊。 宫明月将小狗抱在怀里, 取下锦囊。小狗昂首挺胸,骄傲极了。 杨施施面无血色。 那锦囊是她的, 里面装着剩下的软香散,被她扔了,不知这小狗从哪里挖出来的。锦囊的刺绣出自杨府, 这下她再也无法抵赖。 萧芊芊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杨施施一眼:“夫子, 此事杨施施确实有错, 但同窗斗殴, 决不可姑息, 否则难免叫人怀疑夫子您怀有私心,偏袒其中一人。” 她话中就差直接点名重樱了, 谁都知道,在场众人只有重樱是宫明月正儿八经的徒弟, 还是坊间传闻十分偏宠的那种。 “你在指责我偏心?” “芊芊不敢,芊芊相信,夫子为人公正, 不是这样的人。” 宫明月“呵”地笑出了声:“同窗斗殴,触犯院规,所有人痛决二十,陈婉华念在怀有身孕,刑罚暂免,罚千字悔过书一篇;杨施施行径恶劣,痛决三十,扣除积分五十,下次再犯,直接逐出书院;千重樱与师千羽动手伤人,各罚禁闭三日,痛决二十,千字悔过书一篇。” 刑罚一出,被罚者都叫苦连天。凌云书院并不反对体罚,所谓“严师出高徒”,反而推崇体罚,刑惩院就是专门设立出来处罚犯错学子的。 宫明月处罚学子的消息传到山长耳中后,山长立即火急火燎地来找他,他处罚的那些学子,家中长辈多半都是在朝中为官的,还牵扯到丞相家的药罐子二公子,山长怕那些个大人物,听说自己的宝贝受罚,跑来掀了书院。 宫明月不咸不淡地 向山长保证,处罚是他下的,朝中无人敢反对。 其他人不敢反对,丞相师权可不一样,他女儿是大皇子的正妃,得罪不起,山长好说歹说,总算以免除重樱的痛决作为交换条件,免了师千羽的痛决,只处罚三日禁闭。 禁闭室是一间斗室,四面紧闭,只在头顶开了扇小窗,屋内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张叠放着发霉被褥的床。角落里放着一只木桶,是用来解决生理需求的。这三日会有人定时来送饭,以及清理秽物,被关禁闭的学子严禁出屋一步,否则,处罚时间重新计算。 天色已暗,桌上点着一盏烛火,师千羽提起笔,写了两行字后,抬起头来。 角落里出现了一条小花蛇,不知道它怎么钻进来的,下半身盘在一起,竖瞳阴森森地盯着他。 师千羽不慌不忙将笔下的字写完。 师千羽的隔壁,重樱也在写悔过书。她咬着笔头,脸皱在一起,发愣地盯着面前的纸,保持这个姿势至少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笔尖上的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 重樱揉碎了纸,重新铺开一张新的,提笔写道“我错了”,刚起了个头,又卡住了。 真是难为死她了。 平时写篇八百字作文都跟要了她的命似的,别说这千字悔过书了。 写完悔过书,还要去挨打,真惨。 她并不知道,她的痛决已经免了。 重樱深觉这样下去,凑不够千字,又东拉西扯写了一段风景,写完风景写那天宫明月的衣饰,以及他带来的小狗,不由感叹一句:“哈士奇真可爱。” 刚说完,一团黑色的影子,嗷呜一声跳到她脚边,咬住了她的裙摆。 重樱高兴地蹦了起来:“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抬头就看见了坐在床畔,笑吟吟看着她的宫明月。 宫明月今日着了件月白色的袍子,那颜色就像是旧时夏夜的月光捣碎了,捣上个千万遍,再一点点染上去的。 宫明月抱着重樱,落在山顶。月色流泻千里,银光霎时镀满他周身,满身的月白色就好像会流动一般。 明月若有 化身,约莫就是个模样吧。 重樱望着漫天星河流淌,抱紧了怀里的小奶狗。 就在前不久,她还坐在禁闭室写悔过书,这条蛇凭空出现,撕了她才写了五行的悔过书。 那些字是重樱好不容易憋出来的,重樱急得跳脚。 宫明月便大手一挥,给她洋洋洒洒写了篇文采斐然的千字文章,然后裁了张小纸人,在眉心一点,那纸人化成重樱的样子,乖乖坐在灯下。 作弊的手段简直惊呆重樱。 宫明月便趁重樱发呆的瞬间,将她劫了出来。她怀里抱着的小狗,兴奋地嗷嗷直叫。 山顶有块平地,两面都是山壁,顺着石阶往上走,平地的尽头是万丈悬崖,崖前被人钉了木栏杆,用来观赏风景。 崖畔生了棵树,枝叶繁茂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其中一根枝干伸出悬崖,宛如一只掌心向上的大手,托举着星辰日月。 山风呼啸而来,吹得重樱神清气爽。她爬上树,在枝干上慢慢走着,宫明月和小狗跟在她身后。 小狗居然不畏高,走得稳稳当当。 枝干很粗,足够一人躺下,重樱刚坐下,小狗跳到她怀里,卖萌撒娇求摸头。 宫明月一把揪着小狗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丢到一边。 “师父从哪里弄来的小东西?”重樱伸手,那小狗仗势蹭到她掌下,嚣张地对宫明月龇了龇牙。天底下不怕宫明月的,大概只有二哈这种蠢狗了。 “路上捡的,摸了它的脑袋后,就跟黏上了块牛皮糖似的,死皮赖脸要跟着,踹也踹不走。”宫明月说是这样说,眼底透着温和的光,并不嫌弃。 叫你随便摸人家狗头,摸了是要付出代价的。重樱顿了顿,说:“它这么喜欢师父,师父不如收养了它。” 狗崽子看起来约莫三四个月大的样子,重樱素来喜欢这些毛绒绒的东西,想不到宫明月这条蛇,居然也有rua毛绒绒的嗜好。她先前还觉得宫明月养兔子和金丝雀是用来吃的,原来他是真的在认真养宠物。 “它有名字吗?”重樱托腮问道。 “宫十三。” 重 樱疑惑:“为什么不叫十一、十二?” “十一是雀儿的名字,十二是兔子的名字。” 重樱:“……”好幼稚的蛇。 “十三。”宫明月用手指戳小狗的脑袋。蠢狗看起来很喜欢十三这个名字,咧开嘴,笑得很开心。 夜风轻拂枝头树叶,漫天星子汇聚成银色的星河,倏然,一颗星子从天而降,拖着长长的尾巴,坠入荒野。 重樱连忙双手合在一起,低声说道:“希望这次我能顺利打败卫无欢。” 距离与卫无欢的比试还有五日,昨日她收到了卫无欢的书信,信中约定将比试的地点定在翡翠谷。 重樱原还想着,打不过卫无欢还有后招,今日亲眼得见陈婉华被众人排挤,她改了主意。 “就这么想打败卫无欢?” “我要保护陈婉华。”重樱睁开眼睛,说这句话的时候,万千星光都好似汇聚到了她的眼底,“我要她和她的孩子,以后都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世上。” “哪怕她怀的真的是个妖胎?” “人有善恶之分,妖也有善恶之分,生而为妖,并不是那个孩子的错。” “灵女不会像你这么仁慈。枉顾苍生,倾尽全力去救一只妖是愚蠢。”宫明月毫不留情地反驳。 “若是连一只妖都护不住,何谈去普度众生?”重樱毫不回避他的目光,昂首挺胸,“等我做了灵女,既要渡苍生,也要渡一人。” 宫明月突然笑了起来:“我忘了,我的樱樱是第一个说出要保护妖的灵女。”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可你现在,连自己都渡不了。” 重樱愣住。 宫明月说的没错,现在的她,救不了陈婉华,也救不了自己。 她召唤出玉弓,试着对山崖对面发了一箭。箭微微一偏,与目标擦肩而过。 她垂下了脑袋,看起来有些丧气。 明明每日都在练,还总是失了准头,她一定是有史以来资质最差的灵女。重樱甚至都怀疑,神选中她做灵女,是不是一个大乌龙。 “灵女归位之前,总要经历无数挫折,这才多大的打击,也值得这 样沮丧。”宫明月不由失笑,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后,扬手变幻出漫天的蝴蝶。 那蝴蝶由银光汇成,翅膀翕动着,交织在一起,仿佛柔美的锦缎,比天上的星河还要明亮。 宫明月随手摘下一片叶子,灌满灵气,掷了出去,击中一只银蝶。银蝶碎裂的瞬间,响起一道空灵的声音:“恭喜获得一年灵力。” “这是什么?”重樱惊讶。 “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礼物。蝴蝶里藏着奖励,如果你能射中,就是你的。能拿到多少灵力,全看你的本事。” “师父、师父的意思是……这些奖励都是真的?”重樱激动起来。 “自然是真的,师父从来不许空头诺言。”他扬手又击中一只蝴蝶,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恭喜获得十两黄金。” “师父,师父,等等!”重樱赶紧抓住宫明月的手腕,唯恐他把奖励都砸完了。 “师父,最高奖励是什么?”少女吞着口水,满脸期待。 “这是个秘密。”宫明月捏着她软乎乎的脸颊,“樱樱不妨亲自揭开这个秘密。” 有了奖励,重樱浑身都是干劲。 那些银色的蝴蝶虽然是飞舞的,却被固定在一个范围内,这对于重樱来说,难度削减了很多,即便如此,重樱射出第二十箭才射中第一只蝴蝶。 “恭喜获得五年灵力。”那道空灵的声音对重樱来说,比世上任何一首音乐还要动听。 “五年!”重樱高兴地蹦起来,“师父,五年!” 宫明月握住她的手,给她渡了五年的灵力。那种身体像只被打开的瓶子,吸纳着天地精华的感觉又来了,得到五年灵力后,重樱的身体一下子轻盈许多,四肢蕴满力量,连发数箭。 “请您再接再厉!” “期待小主人接下来的好运气哦!” “再来一箭!” 数箭射中,奖励都是空的,不过有这五年的灵力打底,回到禁闭室的时候,重樱的心情无比愉悦。 化成重樱的小纸人变回原形,被重樱烧了。她刚躺下,就有一缕笛声响起,笛声宛转悠扬,宛若竹林 穿过的清风,撩起湖上烟波,令人置身幻境。 重樱起身,走到墙壁前,忍不住将耳朵贴上墙面。那笛声吹了一会儿,忽然一顿,接着有咳嗽声响起。 重樱不禁问道:“师公子,你没事吧?” 师千羽的声音从隔壁飘了过来:“我没事。笛声打扰到你了?” “不是,笛声挺好听的。”重樱站着有些累,将手贴在墙上,扶墙而立,并不知道墙的另一边,师千羽也将手贴了上来。 “师公子今日没遇到什么麻烦吧?”重樱想了想,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 “倒无什么麻烦,只是不知从哪钻进来一条小蛇。” 重樱微惊:“师公子可有受伤?” “没有,那小蛇已经被我捉住,叫人做了蛇羹,不知樱樱姑娘有没有兴趣品尝?” 重樱连忙拒绝。她哪敢吃蛇,蛇把她吃了还差不多。这位师公子本领滔天,以前是她小瞧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定波 48瓶;梦里寒花隔玉箫 20瓶;云端 19瓶;彼岸花开,不见叶 3瓶;阿添、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 1瓶; 么么! 61、知错吗 接下来的几日, 每晚宫明月都会带重樱去山上。 经过数日的努力,重樱终于将把灵力奖励攒到了十五年,另外还薅到黄金一百五十两, 法宝两件,衣服、首饰若干。 五日后,与卫无欢约定的日子到了。 比试的地点在翡翠谷。 翡翠谷是镇妖司猎妖师历练的地方,卫无欢在周围设下了结界, 放了五十只镇妖司刚捉到的妖进去。他与重樱分别进入谷内,由他追捕重樱, 若重樱三日后能顺利出谷,就视为重樱胜利。 “五十只妖?卫大人一定是疯了!”陈婉华听完比试规则后, 抓着重樱的手,满面担忧, “樱樱,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五十只妖非同小可, 我不要你为我丢了性命。” “我与他比试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 此时当缩头乌龟, 日后定会被人耻笑。”重樱摇头。 “你是国师大人的小徒弟, 我看谁敢笑你, 谁笑你我第一个揍他!”陈婉华握起拳头,“我上回就看出来了, 那卫无欢对你敌意颇深,说不定这次比试就是他故意设下的陷阱。你别去了, 我去找他说清楚,他要杀要剐,随他的便。” 重樱将陈婉华拖了回来, 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陈婉华惊疑:“你真有把握?” “相信我,大不了我不让他捉到就是了。”重樱眼底闪着狡黠灵动的光。 萧锦惜与沈霁并肩走了过来。 重樱唤道:“大师兄,锦惜。”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c 沈霁若有所失地说:“从前你行事莽撞,有我和师尊护着,倒也平安无虞,如今懂事了,反而要亲身涉足险境,我竟希望你不要长大的好。” 重樱道:“师父和师兄能护我一时,总不能护我一世,我迟早要长大的。” 萧锦惜递出一物:“樱樱,这是我和沈大哥为你求来的平安符,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归来。” “锦惜和师兄费心了。”重樱将平安符塞进袖口。 萧锦惜叉腰道:“那卫无欢胆敢欺负你的话,你报我的名号,等我回宫参他一本,让父皇治他的罪。” “这是我做的干粮,你带着吃。”陈婉华解 下身上背着的包裹,眼角微红,紧紧抱住重樱,哽咽道,“我在谷口等你。” 几人说话间,宫明月朝着这边走来,十三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用嘴去叼他的衣摆。 宫明月行到重樱身前,望了一眼陈婉华。 重樱挡住他的视线,仰起头来,唤道:“师父。” 宫明月从袖中取出一物,微微俯身,将东西系在重樱的腰间。 那是片金色的蛇鳞,被打磨光滑,用金线编织,尾部缀着流苏,看起来像是一件漂亮的工艺品。 上回在幻境中送给重樱的那块鳞片没能带出来,他竟重新从身上拔了一片。 “师父……”重樱不大想带着他的鳞片到处跑,这条蛇总喜欢在她身上打下各种属于他的标记。这鳞片一定是有什么特殊意义,才会令他如此执着。 今早重樱收到了宫九的回信,信中内容她早已料到,真正面对时,还是感觉到了天塌地陷般的绝望。 震惊过后,重樱烧了信,重新振作起来。 他已对她生出侵占的心思,却按兵不动,只张开一张大网,等待着她主动跳入陷阱。她不能慌,不能急,更不能像以前那样莽撞天真。她该做的,是积蓄自己的力量,趁他不备,撕开他的天罗地网。 风撩起宫明月的发丝,将一股冷魅的香气送到重樱的鼻端。他的十指动作灵活地在她的腰间打了个结,那流苏亦沾染了他袖管里的香气。 “你的香熏球呢?”宫明月突然问。 “前几日不知丢在了何处。”重樱故作出一副犯了错的样子,清澈的眸子里腾起惶恐不安的神色。 “入了谷后,万不可再这般迷糊。”宫明月苛责地捏了下她的脸颊,目中未见怒色。 时间快到了,重樱说:“师父,那我先走了。” 宫明月负手而立,微微颔首:“我在这里等你。” 重樱背着弓和陈婉华给她的干粮,朝着翡翠谷的入口走去。十三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宫明月定定望着她的背影,双眸幽深。他的掌心里躺着一枚银色的香薰球,正是重樱扔掉的那一只。 宫明月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搓, 柔光亮起,那银制的香薰球在他的指尖碎成了粉末。 重樱踏入翡翠谷的瞬间,结界在她身后合起,她知道,卫无欢也进来了。十三被挡在结界外,委屈地回头看宫明月,嗷呜直叫。 “大人。”霜降行至宫明月身后,不解开口,“大人既然担心十姑娘,何不多传些灵力给她?” “她的身体承受不了。”宫明月淡淡说道。 翡翠谷内。 三天内,不要让卫无欢找到。这是重樱的目标。 翡翠谷并不大,卫无欢是镇妖司的首领,擅长侦察,想要躲开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重樱解下宫明月系在她腰间的那包糖豆,糖豆是和蛇鳞一起系上去的,她取出一颗含在口中。 谷内还有五十只妖怪,好在她背着的灵女弓,是专门用来克制妖怪的,他们都在暗中观察重樱,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去试探她的深浅。 重樱在太阳底下走了一会儿,额上渗出汗液,便走到溪边,蹲下来洗脸。 水里有尾青鱼,游到她面前,晃碎了她倒映在水里的影子。 重樱扔了颗糖豆给它,它将糖豆吞下,试着去碰触重樱的指尖,在重樱正得趣时,忽的变作百倍大小,从水中一跃而起,张口就要来咬重樱。 重樱取下背上的玉弓,灌满灵力,狠狠敲了下去。 青鱼一个摆尾,撩起水花,溅得重樱满身都是。重樱挥开水雾,那被她敲了一棍子的青鱼,变作一名生着鱼尾巴的少年,头破血流地趴在地上,捂着额头哭了。 他一哭,重樱举起的弓敲不下去了。 “喂。”重樱蹲在他身边,用弓戳戳他的脑袋,“这么玻璃心,还学人家妖怪吃人。” 少年哭得更凶了。 “诶,你别哭了,我可不想哄你。”重樱从袖管里摸出一包药粉,倒在少年额头的伤口上。 青鱼少年抬起头,眨巴着泪眼看她:“你不杀我吗?” “我杀你做什么?” “卫无欢说,你是来杀我们的。” 重樱掐着下巴道:“别听他胡说,我没空。” “可是你不杀我,我们还是得死。卫无欢说,如果我们不 能杀了你,三日后都会被处死。” “你把手给我。” 少年伸出手,面露茫然。重樱抓住他的手腕,凝神的瞬间,识海里空荡荡的,只有氤氲的雾气漫开。 “你从未作恶?”重樱惊讶。 “拔了隔壁狐狸姐姐种的垂丝海棠算吗?”少年心虚地问。 重樱坐了下来,又含了颗糖豆,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也给了他一颗。 “跟你一起被捉来的那些妖,你识得吗?” 少年点头:“大半都识得,我们一起坐船出来的,刚下了船,卫无欢就带着猎妖师出现了。” “那你告诉谷里所有的妖怪,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对他们没兴趣。” 少年点头,自报姓名:“我叫元容。” “我叫重樱。” 元容“咦”了一声,指着重樱腰间的蛇鳞说:“原来樱姐姐是大妖怪的未婚妻,怪不得不杀我们这些小妖怪。” “什么未婚妻?”重樱的脑海像是被人扔了一颗炮弹,炸了。 “妖怪会将身上最漂亮的东西送给心上人作为定情信物,樱姐姐接受了这位大人的信物,就是大人的未婚妻了。”元容嗅了一口重樱身上的气息,“还是人类的味道,所以樱姐姐并未与那位大人成婚,是未婚妻没错。” 重樱霍然站起,双手紧握成拳头。 元容吓了一跳,讷讷:“我说错话了吗?” 片刻后,重樱冷静了下来,她说:“你回河中去吧,我该走了。” 元容指着树上的一只红色小鸟:“那是卫无欢探路的灵鸟,它们会以歌声交流信息,樱姐姐小心。” 重樱对着树上的灵鸟射了一箭,惊得它扑扑拍着翅膀飞走了。 探路灵鸟已经出现,卫无欢就在附近,重樱拔腿就跑。 迎面飞来数道白色的丝线。 重樱向上一跃,抓住根树枝,借着力道躲开这一击。 她身后的一块石头被轰的击碎。 一名红发女妖站在路中间,手中拿着双刀,露出的肚脐眼吐出蛛丝,杀气汹汹地瞪着她。 重樱轻巧落地,弯弓如满月,凝出灵箭对准她:“我不想伤你,你最好 离我远点。” “卫大人说了,杀了你,就会放了我们。” 那蛛妖化出原形,蛛丝织成巨网,朝重樱落下。 重樱连发三支灵箭。其中一支灵箭射中她的蜘蛛腿,痛得她口中发出哀嚎,一截森白的人骨从嘴里滚落出来。 重樱目眦欲裂,又连发数箭。 蛛妖中了一箭,灵箭插入她身体的瞬间,上面的灵力灼烧着她的肌肤,发出噗滋噗滋的声音。 蛛妖惨叫连连,灰飞烟灭。 蛛妖身体消散的瞬间,又滚下来好几块人骨,一颗骷髅头直接滚到了重樱脚下,空荡荡的瞳孔惨烈地望着重樱。 不知是吃了多少无辜的人类。 重樱惊怒不已,将人骨收敛,挖了坑,埋了起来。 “你现在知道,”卫无欢的身影出现在重樱身后,冷声开口,“这些妖,该杀了。”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长,覆住重樱落在地上的影子。 重樱蹲在地上,冷静地将最后一点土掩上。 她拍掉裙摆上的灰尘,站起身来,迎着日光去看他冷漠的双眼:“我还是觉得,世上有恶妖,也有善妖。” “冥顽不灵。妖就是妖,该诛!”卫无欢抽出缠在腰间的长鞭,“我们的比试,结束了。” 卫无欢的鞭子甩了过来,幻化成无数鞭影,重樱就地一滚,捂着手臂,半跪在地上。 掌下的肌肤泛着火辣辣的疼,她揭开袖摆,藕似的臂膀上多了一道红色的印痕。 在第二鞭甩过来时,重樱决定不坐以待毙,挽弓射出三支灵箭。 卫无欢啪地将她的灵箭打散了。 重樱转身就跑,鞭影如影随形,追在她身后。 重樱的背上、肩头、手臂、小腿传来剧痛,右脚崴了一下,连带着她整个人跌倒在地。 卫无欢的鞭子再次甩下来,重樱用尽全身力道,滚了一圈。 她的发髻散落开来,珠钗掉了一地,裙子被石头划破,伤口渗出血丝,看起来十分狼狈。 她咽下喉中腥气,以玉弓支地,爬了起来。 卫无欢收回鞭子,站在日光底下,眉目间透着阴寒之气,眸光宛若结了冰霜般的冷 :“你知错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懒 54瓶;宁兒 20瓶;十七 15瓶;蓝尾巴的年糕精 14瓶;江南小六、ddd 10瓶;书意 2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 1瓶; (  ̄3)(e ̄ ) 62、我没错 翡翠谷的谷口处, 宫明月面前的水镜中,映出重樱跳下陡崖的一幕。 陈婉华与萧锦惜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沈霁暗中握紧了拳头。 那卫无欢也是没料到重樱会有如此骨气直接跳下去,想也不想, 甩出鞭子,想缠住她的腰身。 重樱早有准备, 她将身上的包裹扔了上去。 卫无欢看清鞭子卷上来的东西后,神色变得十分难看, 疾行至山崖前。 崖下绿意莽莽, 只见草木,不见重樱。 水镜中,崖壁上生着一棵树,树影间隐约窥见重樱的影子。重樱双臂抓着树干,身体摇摇欲坠。 众人见她无事,缓缓舒了一口气, 又见她吊在空中, 不上不下,暗中为她捏了一把汗。 萧锦惜愤然道:“樱樱是个女孩子, 卫无欢这臭男人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呸, 活该一辈子孤家寡人。” 就连沉默寡言的霜降,也不忍地呢喃了一句:“……为了妖,真的值得吗?” 陈婉华含泪道:“灵女是苍生守护者,可谁想过,苍生也包括妖,樱樱她没错,凭什么生而为妖就该死,人族当中不也有罪大恶极者, 他们比妖更可恨。” 宫明月双目紧紧盯着水镜里的重樱,唇角绷直,眼眸黑得深不见底。 重樱全身的重量都汇聚在双臂上,大颗的汗珠从她的额间滚落,腕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向下望去,崖不高,跳下来之前她就想好了,用这棵树作为借力点。 在双臂的承受力接近极致时,重樱松开了手,任由身体呈自由落体运动。地面是个斜坡,重樱落地后,身体向前滚动着。 她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将灵力灌入其中。 那是她从宫明月那里得来的隐身法宝,使用过后会将她的气息藏匿起来。但这件法宝只够支撑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足够她恢复了。 重樱昏过去前,看见树梢站着一只白色的鸟,眼神温柔地看着她。那鸟生得美丽优雅,一身白羽犹如雪堆出来的,深蓝色的双眼令人想起波澜壮阔的大海。 重樱合上双眼后,白色的衣摆曳过草尖 ,一双脚缓缓走到她的面前。 水镜忽的模糊一片。 宫明月双手结印,注入灵力,水镜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他在蛇鳞上施了术法,能将重樱的影像传送到水镜中。 有人破坏了他的术法。 宫明月击碎了水镜,朝谷口走去。他掌中变出一把金色的剑,扬手对着卫无欢设下的结界劈下。 一团黑影腾空跃起,叼住他的袖摆,这剑便偏了一分,将谷口书有“翡翠谷”三个字的石碑劈成两半。 宫明月拎起咬住他袖子的小狗宫十三,冷声道:“你在找死?” 十三哼哼唧唧叫着。 “你说,她不想输了这场比试?” 十三继续哼哼唧唧。 宫明月将它丢在脚下,抬目往谷中望去。他的脑海中浮现起重樱满身鞭痕,神色倔强地站在山崖前的一幕。 翡翠谷内。 重樱仿佛漂浮在水中,水是四月的春水,暖洋洋的,身上的伤口被春水细细吻着,一寸寸抚平那火辣辣的剧痛。 后来有人将她从水里抱了起来。 温差叫她打了个激灵,下一秒,就有一件毛绒绒的毯子将她从头到尾裹住了。那不是寻常的毯子,柔软得像是云朵织出来的,温柔干燥,泛着好闻的气息。 重樱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不知睡了多久,猛然想起自己还在比试,便强行睁开了眼睛。 没有春水,没有云朵,只有日光斜穿过深林,撒下斑驳的树影。那光影落在她的眼底。 重樱眯着眼睛站起。 地上有走动过的痕迹,应该是卫无欢下来寻过,他的脚印她认得,上面有镇妖司的标志。 重樱走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根白色的羽毛。她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只鸟。 隐身的法宝失效后,天色黑了下来,天上星月黯淡,重樱握着玉弓,借着玉弓散发出来的光芒,在林间穿行。 脚步声远远跟在她身后。 重樱转身,那脚步声又没了。 她望着黑漆漆的夜色说道:“出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姑娘拎着包裹,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清幽的月 色照出她略显羞涩的面颊,她举起手中的包裹,递向重樱的方向:“这、这是你的包裹,我亲眼看到你扔给卫大人的。卫大人嫌弃,就扔了,我趁他不注意捡回来的。” 重樱打量着小姑娘,她年纪不大,扎着双丫髻,背后有一对粉色的翅膀。在她望过去的瞬间,翅膀抖了一下。 是只小蝴蝶妖。 一股清灵的气息扑面而来,重樱惊讶,她所遇见的妖怪,修为低的,浑身藏不住妖气,似这种满身灵气的,还是头一回见。 她取回包裹,包裹里是陈婉华给她做的糕点,一块也没少。她取出一块桂花糕,递给小蝴蝶妖。 小蝴蝶妖愣愣接住,在她的鼓励下,咬了一口,双眼开心地眯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重樱确认糕点没有被她动手脚,便耐心地问了一句。 “我叫粉黛。” “你认识元容吗?” “认识!”粉黛点头,“我是跟他坐同一艘船出来的。” 又是坐船。重樱再次取出三块糕点,放进粉黛掌心,说:“你把元容找过来。” 重樱坐在石头上吹风。粉黛领着元容和一大帮小妖怪浩浩荡荡地走过来时,重樱都惊呆了。 “樱姐姐!”元容再次看到她,露出高兴的神色。 “樱樱。”粉黛抢在元容前,扑进重樱的怀里,仰起头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听见妖皇大人是这么叫你的。” 重樱问:“什么妖皇大人?” 粉黛四处张望,撇了撇嘴,失落道:“他走了。” 粉黛带着糕点去找元容,其他妖怪都眼馋糕点,就眼巴巴地跟着过来了。重樱把剩下的糕点分给小妖们。 这些小妖怪个个都是半大的孩子,好几个法力低的,藏不住妖怪的特征,或是尾巴收不起来,或是耳朵露在外面。 重樱问元容:“这些都是你认识的伙伴?” 元容昂首挺胸:“当初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出来闯荡,见世面!” 见识没长成,刚出来就被卫无欢一锅端了,实惨。 重樱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杀戮的气息,便问他们:“想不想活下去?” 小妖怪们通通点头。 重樱又说:“我可以保你们出去,但你们要答应我,出去之后不许作恶,不许伤人。” 小妖怪们全都拍着胸脯保证听重樱的话。 乌云将星月掩住,夜色黑如打翻的墨,谷里起了雾,连夜色都裹上了几分湿气。 卫无欢坐在溪畔的篝火前,手里拿着一串烤肉。 不知是什么肉,被火舌舔舐过后,滋滋冒着油,再淋上他带来的棕色酱汁,一股浓郁的肉香在空气里蔓延。 趴在树上的重樱咕咚咽下一口口水。她身边的小蝴蝶妖和小青鱼妖,也在不住地吞着口水。 “好香。”犬妖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贪婪地吸着空气。 重樱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嘘。” 卫无欢刚拿起烤肉,还未下口,忽的脸色一沉,厉声喝道:“不想死,就滚远点。” 这几个字出口利索,一点儿也不结巴。 重樱发现他很会控制字数,句句都在五字以内。 话音刚落,一名头顶生着仓鼠耳朵的棕发少年,双腿发抖地走出来。他的双颊鼓囊囊的,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道:“卫、卫无欢,你、你个王八羔子,有种你、你来追我、我啊!” 说完他便张口吐出嘴里藏着的坚果,转身就跑。 卫无欢抽出腰间的鞭子,鞭稍击碎漫天飞来的坚果,动作敏捷地追上了少年。 少年脚力不及卫无欢,背后挨了他一鞭子,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卫无欢踩上那少年的小腿,痛得少年“啊”的一声惨叫。 “卫无欢,恃强凌弱,算什么男人。我在这里,你过来,我给你糖吃。”粉衣少女叉腰站在雾蒙蒙的夜色里,神情十分嚣张。 卫无欢立时弃了那少年,转身去追粉衣少女。 在他的鞭子快要抽到少女的时候,少女转过身来,飞快褪下身上的衣裳,露出雪白的胴体。 卫无欢转过头去,脸色铁青地斥道:“无耻!” 就是这个时候了!树上的重樱递给小鱼妖一个眼色,元容得令,低声道:“上!” 于是十几只小妖精 ,一只又一只从树上跳下,有的去抓他的手腕,有的去咬他的肩膀,有的叼住他的衣摆,有的索性紧紧抱着他的腰。 一只雀妖落在他的头顶,用爪子死死扣住他的发冠。 重樱飞扑而下,挂在他的身上,一手搂住他脖子,一手放入口中,狠狠用牙尖磨了一下,咬出血来。 卫无欢睁开眼,看见她近在咫尺的脸庞,愣了一下。 便是这一犹豫,给了重樱可趁之机。她用沾血的手指,在他的眉心动作娴熟地划下咒文。 那咒文自宫明月教给她后,她已经练了无数遍,早已烂透于心。 划下最后一笔后,咒文泛出刺目的幽蓝光芒。 众人皆不由自主眯起眼睛,而那咒文泛出光芒后,快速没入卫无欢的眉心,再没了任何痕迹。 卫无欢浑身爆出一股灵力,震得重樱和小妖精们都飞了出去。 重樱摔得头晕眼花,撑着手肘坐在地上,神色发懵。模糊的视线里,一道白色的人影手中拖着长长的鞭子,一步步朝自己逼近。 伴随着这道身影而来的,是凛冽汹涌的杀意。 小妖怪们的尖叫声迭起。 “樱姐姐,快跑!”元容大叫。 “樱樱,呜呜。”粉黛捂着双眼哭了起来。 受伤的小妖怪们费力爬起来,再次扑到卫无欢的脚边,用嘴咬住他的衣摆,试图让他停下来。 卫无欢一鞭子尽数将他们抽飞。 重樱抹掉额头淌下的血痕,这回终于看清,那卫无欢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翻滚着滔天怒焰,神色阴沉得仿佛要将她活生生撕碎。 泼天的杀意撕咬着重樱的心脏。 重樱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踉跄着后退。 卫无欢浑身是血。血染红了他的白衣,透出惊心动魄的妖魅。 “只是、只是开个玩笑,卫大人有话好好说。”重樱结结巴巴开口。她好像真的把这位卫大人惹怒了。 她被卫无欢摔的这一下,扭伤了脚,现在想跑也跑不了。卫无欢走一步,她便退一步。 路面崎岖不平,重樱踩着高高低低的地面,脚腕传来剧痛, 摔坐在地上的瞬间,那卫无欢猛地上前一步。 重樱心脏骤然紧缩,几乎停止跳动。 卫无欢单膝跪在她面前,垂下脑袋,不甘地张开双唇,如同宣誓般说道:“我将永远,效忠于您。” 众哭唧唧的小妖怪:!!! 重樱:!!! 这位卫大人你拿错剧本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卖花的小鱼 10瓶;kg桑 6瓶;supersuperlit 1瓶; (  ̄3)(e ̄ ) —— 叮,恭喜嘤嘤收获小弟一枚(▽) ps:为了平衡章节字数,把本章的几百字挪到上一章去了,剧情接不上可以刷新重看。 63、声名起 卫无欢没有杀重樱。 重樱还活着。 重樱确认了两遍, 眼前的发生的事情,不是她的幻觉。那卫无欢还跪在她面前,背脊挺直, 头颅微垂,这情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小蝴蝶妖凑到重樱耳边说:“卫大人不是中邪了吧?”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中邪倒不是, 中了她的诅咒差不多。重樱想起自己画在卫无欢眉心的那个咒文,心底有了答案。 她惊魂未定, 抚了抚心口, 说:“那个,卫大人,您先起来吧,不必行如此大礼。” 重樱话音刚落,卫无欢宛如解除诅咒,猛地站起身来, 眼神凶狠地瞪了过来。 重樱发誓, 她认识卫无欢这么久,他所有的表情加起来, 都不如今晚的精彩。她唯恐卫无欢还要出手报复, 试探着说道:“卫无欢, 我命令你,不许杀我。” 卫无欢眼中的狠色果然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机械地回道:“如您所愿。” “扶我起来。”重樱再次试探说道。 卫无欢上前一步,极为绅士地伸出手,扶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 “谢谢你啊。”重樱顺口道了谢,仰起粉白的面孔,与卫无欢对视上的瞬间, 卫无欢飞快地移开眼睛,神色有些许不自然。 重樱正疑惑着,那受她命令、幻化成她模样干扰卫无欢的狐妖走了过来,重樱看到她的脸,脑海中就浮起她顶着自己的脸,在卫无欢面前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的一幕。 重樱:“……” 重樱一口血哽在喉中:“卫大人你听我解释,那不是我的命令。” 狐妖也道:“是呀,樱樱只叫我扮成她的样子,卫大人你不要误会,我绝对不是认为你觊觎樱樱的意思。” 眼看那卫无欢又要抬起手中的鞭子,击杀狐妖,重樱连忙道:“卫大人,不许滥杀无辜。” 卫无欢双手握成拳头,手背青筋凸起。半晌,他冷冷地说:“恶妖,杀无赦。” 他这是承认重樱的说法,有恶妖,也有善妖。卫无欢都妥协了,重樱自然顺着台阶下:“卫大人说的有理,恶妖 造下杀孽,必须严惩不贷。” “至于手上没有沾过鲜血,心存良善的妖……”重樱顿了顿,“是不是可以请卫大人高抬贵手,放过他们一马?” 那些跟在重樱身后的小妖怪们,化为人形,都眼巴巴地望向卫无欢。 卫无欢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如何判断,是善是恶?” “这个我自有办法。”重樱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溪边的篝火熊熊燃烧着,天边的乌云被夜风吹散,雾气渐渐淡去,月色笼着翡翠谷。 重樱坐在一块石头上,面无表情地说:“下一个。” 她的面前排着一个长长的队伍,都是被卫无欢捉来丢在翡翠谷的妖精。重樱定下规矩,从未害过人的妖怪,无罪释放,其他妖怪根据罪行大小,由镇妖司处置。 这个消息被元容散播出去后,妖怪们欢欣鼓舞,都跑来重樱这里,由她使用灵女的能力对他们进行审判。 卫无欢刚烤好一块肉,就被狐妖祁白夺了过来,讨好地递给重樱:“樱樱,这块香。” 卫无欢捏了捏拳头,忍住没有发作。 祁白就是先前扮成重樱模样的狐妖。 她以为他是个女孩子,鱼妖少年元容偷偷摸摸告诉她,他们狐族在成年前有一次选择自己性别的机会,狐妖爱美,原是要化成女孩子的,但祁白看到重樱英勇保护他们妖之后,决心化成男孩子保护重樱。 对此,其他妖怪嗤之以鼻。重樱腰间挂着的鳞片昭示着她已经有未婚夫了,那位强大的妖怪大人,一根手指就能将他们碾死。 重樱吃上烤肉,脸上露出愉悦的神色。卫无欢的手艺真不错,和宫明月不相上下。她一高兴,其他排队等着审判的妖怪们都松了口气。 他们听说她是灵女,历代的灵女都是站在人族这边的,他们的祖祖辈辈不知有多少死在灵女的箭下,他们对灵女有着天生的敬畏。 “好了,下一个。”重樱说。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走到重樱面前。 “伸手。”重樱掀了下眼皮。过度使用灵女的共情能力,不仅消耗 她的灵力,也在损耗她的精力,刚握住男人的手,识海中铺天盖地的血色和惨叫声扑面而来。 重樱面色大变:“你灭人满门!” 男人的袖中飞出一道银光,直袭重樱的咽喉,重樱身体向后一仰,躲开银光,跌入了溪中。 元容立时化成原形,钻入水中去捞重樱。 男人没有杀掉重樱,暴怒地发出一声猪叫,上半身化出原形,张嘴开,龇了龇一口大黄牙。 其他的妖怪见他是个修为颇高的猪妖,尖叫着四处逃窜,那猪妖一伸手便揪住了小蝴蝶妖的翅膀,疼得小蝴蝶妖眼泪直掉。 他张开血盆大口,正要将小蝴蝶妖吞下去时,寒光从身后贯入,将他切成了两半。 鲜血飞溅,糊了小蝴蝶妖满身。 猪妖轰然倒在地上,瞪大着双眼,死不瞑目。 卫无欢收回染血的鞭子,抬手轻抚,鞭子干净如初。 他走到小蝴蝶妖面前。 小蝴蝶妖蹲在地上低声哭泣着,她的一只翅膀姿势扭曲地耷拉了下来。 倏然,一缕柔和的白光在粉黛的身后亮起,一寸寸抚平翅膀上那股火烧般的剧痛。粉黛抬起头,眨巴着泪眼,满脸受宠若惊:“卫大人,您、您在帮我治愈?” 向来与妖怪水火不容的卫无欢,用珍贵的灵力替一只妖医治伤口。其他的妖怪都目瞪口呆,缓缓从草丛里、树上、水中钻了出来。 这一幕,一点儿也不亚于三更半夜见到了太阳。 重樱刚从水里爬上来。 她躺在青草地上,吐掉嘴里的水,苍白的面颊上浮出一缕笑意:“卫大人温柔起来,真是英俊潇洒。” 卫无欢仿若没有听见,平静地收回手,只有眉梢不可察觉地扬了一下。 粉黛回神,跪在卫无欢面前,垂着脑袋说:“多谢卫大人。” 卫无欢看也不看她一眼,抬步走到重樱身前。 重樱的衣裳湿漉漉的,裹在她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腰身,领口的地方,若隐若现的一抹雪白,惊得卫无欢稍稍移开了视线。 “卫大人,感觉如何?”重樱问 。 “什么?” “帮助妖怪。”重樱歇了一会儿,从地上坐起,“其实妖并没有人想得那么坏,他们也有眼泪,也会感恩。” “你是灵女。”卫无欢提醒了一句,“慎言。” “我饿了。”重樱说。 卫无欢望向篝火上所剩无几的烤肉。他带出来的肉,大半进了重樱的肚子。 她的肚子是个无底洞吗? 祁白和元容去打了两只山鸡回来,卫无欢继续替重樱烤肉。重樱闻着肉香,打起精神。妖怪们重新排队,一个个走到她面前,由她判断善恶。 似猪妖这等灭人满门,企图蒙混过关的恶妖,直接当场诛杀。 东边泛起鱼肚白,朝阳破云而出。卫无欢打开结界,无罪释放的妖怪们对着重樱磕了三个响头后,相携着离开。 元容与粉黛依依不舍,与重樱道别。 狐妖祁白摇着蓬松的大尾巴,说:“樱樱,你等着我,等我修为大涨后,就回来挑战那位喜欢你的大人。你千万不要跟那位大人成亲,等我,一定要等我!” 元容和粉黛忍无可忍将狐狸拖走了。 重樱拖着疲倦的身体出谷时,太阳已经升至半空中,谷口立着几道身影,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望。 一见了她,陈婉华挺着大肚子像阵风似的狂奔而来。 重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扶住她:“虽说你怀的胎与众不同,也当小心点。” “你没事太好了。”陈婉华扑进她怀里,眼角通红。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赢了?”萧锦惜与沈霁走了过来。沈霁神色担忧,萧锦惜则满脸兴奋。她刚才看见卫无欢脸色不好地从谷里走了出来,她是公主,消息来得比别人快一点,据镇妖司内部透露出来的消息,卫无欢这次栽了个大跟头。 在重樱点头后,萧锦惜高兴地蹦起来:“我就知道樱樱很厉害!卫无欢终于遇着克星了!” “没事吧?”沈霁问。 “我没事。”重樱摇头。 “哼唧。”十三冲过来,咬住重樱的裙摆, 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企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重樱抬起头来,宫明月站在不远处,眸中如盛了初夏的月光,柔波缓缓荡开。 “可把国师大人给吓坏了,险些破了结界冲进去救你了。”萧锦惜抵在她耳边说道。 “师父。”重樱朝着宫明月走去,“我赢了。”笑容方展开,眼前忽然一黑,倒下去的瞬间,一双手伸过来,将她抱在了怀里。 “樱樱一直是为师的骄傲。”昏过去前,重樱听见宫明月这样轻声呢喃着。 重樱额前的伤是磕出来的,宫明月替她清理掉伤口里的碎屑后,用灵力将伤口修复。她的身上还有鞭伤和擦伤,宫明月撩起她的袖子,清理完胳膊上的伤口,伸手解她的衣襟。 重樱几乎是凭着本能的警觉,猛地睁开双眼,抓住宫明月的手。 “卫无欢的鞭子不是寻常武器,不要任性,会留疤。”宫明月头也不抬地说。 “伤疤是荣耀。”重樱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在宫明月望过来时,她又结结巴巴补充一句,“其他女孩子都、都没有,单我有,很、很酷。”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不给他看伤口。 宫明月轻笑出声,揉她的脑袋:“别的女孩子都在攀比衣裳首饰,偏你要去攀比伤疤。” “我跟她们不同。” “我的樱樱自然不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的。”宫明月说着,依旧要去解她的衣裳。 重樱牢牢抓着他的手腕,神色倔强,转移话题:“师父,我这次在谷里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什么奇怪的梦?”宫明月果然被勾起兴趣。 “我梦见一只大白鸟,用自己的羽毛织了张毯子给我取暖。”重樱觉得这个梦过于异想天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猴头菇与狍酒、lyn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9804503 13瓶;、小狐狸xxz 10瓶;大渔、纣王偏宠妲己妖 2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 1瓶; 么么! 64、守护兽 “大白鸟吗?”宫明月的眸色暗了些许, 顺着她的话说,“的确稀奇。” 他将灵力悄悄探进重樱的体内,并无异样。 重樱明显感觉到周遭的气压低了许多, 她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十三昂首挺胸从外面走进来,跨过门槛的时候绊了一下, 像只团子似的直接滚到了床前。 重樱和宫明月都在看它。 十三委屈得满地打滚。 宫明月用鞋尖踢了它的屁股一下:“丢脸。” 十三“嗷呜”得更委屈了,一跃而起, 跳到了床上, 埋进重樱的怀里。 “你说它到底是谁养出来的,动不动就嘤嘤嘤,简直是个嘤嘤怪。” 宫明月含笑道:“你真看不出来它像谁?” 重樱摇头。 “每一任灵女都有自己的守护灵兽,它们会在命运的指引下,找到自己的主人,成为主人的坐骑, 与主人一同战斗。”自打发现这小东西与重樱心灵相通, 宫明月就知道它是为何而来了。 重樱难以置信:“……你说它是我的坐骑?” 十三兴奋地叫了一声,仿佛在回答她的话。 重樱觉得天塌下来了:“为什么我的坐骑是只狗?” 重樱绝望:“就不能换一只吗?” 十三用脑袋拱她的胸口, 仿佛在说“我不可爱吗”。宫明月一只手将它拎起, 阻止它占便宜的行为。 “它有狼族血统, 它的母亲是一只优秀的母狼。它出生后因性格与狼群格格不入,被狼群赶了出去,最后被人捡回家,和狗一起长大,故而性子更接近它父亲。” 短短几日内,宫明月就将这只蠢狗的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 重樱心说,没看出来。 “师父,曦灵女是守护兽是什么?”重樱不甘心地问道。 “一只雪雕。在无尽海决战前, 为护灵女,被妖族少主公子羽射杀了。” “那雪灵女呢?”千重雪是第七代灵女。 “一只金色的狮子。” 重樱快哭了:“紫灵女呢?” “ 蛟。” “月灵女呢?” “白虎。” 重樱麻木了:“枫灵女呢?” “枫灵女是初代灵女,那时世间尚有神鸟青鸾。” 重樱抬眼看宫明月,宫明月笑问:“看为师做什么?” “我觉得骑一条蛇都比骑一只蠢狗出去威风。” “樱樱想骑蛇,倒不是不可。”宫明月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这个愿望会实现的。” “师父可认识能通人言的蛇?”重樱在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了。 十三挣扎着从宫明月的手里跳了出去,“嗷呜”叫了两声。还别说,它狼嚎得确实像那么回事,但一看到那张蠢萌的狗脸,重樱就幻灭了。 重樱想到自己以后要带着只蠢狗战斗,肯定会把那群恶妖笑到肚子疼,一脸生无可恋。 她拽起被子把头蒙了起来,不想搭理十三。 由于重樱的坚持,宫明月未能给重樱上药,他望着蜷缩在被子里的重樱,留下一瓶药,抱着宫十三出去了。 片刻后,陈婉华敲门进来:“樱樱,国师大人让我过来帮你上药。” 宫明月留下的那瓶伤药十分难得,抹上去后不会留下任何疤痕。陈婉华给重樱上药时,惊讶道:“你这身伤好像经人处理过了。” 重樱道:“我没有处理啊。” “是我弄错了吧。”陈婉华不确定地说道。 上完了药,重樱披衣下床。陈婉华说:“你这满身伤的,怎么不多躺会儿?” “我新得了一包茶,可香了。” “我来。”陈婉华拿起茶壶,去屋外接了山泉水煮沸。 重樱取出杯子,那青玉绯莲盏一见了光,陈婉华立时惊呼:“你竟拿这杯子沏茶喝!” “师父给我的。这杯子有何古怪之处吗?” 陈婉华一副暴殄天物的表情:“这是三千年的老古董,价值连城。国师大人真是奢侈无度。” “什么!”重樱蹦起来,赶紧将杯子都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怎么不早说,还好没磕着碰着。” 她以为就是 个漂亮的杯子,国师府里漂亮的杯子随处可见,她拿来砸着玩都不会有事,哪里知道这个杯子这么值钱。 金山银山就在眼前,她真是不识货! 重樱拿钱去外头买了套普通的茶盏回来,给陈婉华沏茶。 茶香袅袅,白雾腾空,斜光穿过朱色的窗棂,在地上映出菱形的花纹。 陈婉华突然捂住肚子,“哎哟”叫了一声。 “怎么了?” “宝宝踢了我。”陈婉华哭笑不得。 “我瞧瞧。” 陈婉华抓住重樱的手,搁在自己的肚皮上,重樱惊奇:“真的诶。你这胎怀了几个月了?” 陈婉华望着地上的影子:“有八个月了吧。” 因是妖胎,与人族身孕有所差别,除了肚子隆起一些,并无其他孕期特征。 重樱问道:“找好接生婆了吗?” 陈婉华苦笑:“这孩子怕是没人能应付得来。” “你似乎并不讨厌他?” “初时确实惊慌失措,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肚子将他拿出来,处久了,竟也生出血脉相连的情意。”陈婉华垂下眸子。 “师父会有办法的,我去求师父。” “说起来,今日国师大人还盯着我的肚子看了一会儿,他说,我本是短命之相,这些都是我的机缘。”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重樱嘀咕。 “他没有胡说,我给自己算过,十五年前,我命中有一劫,是死劫。有人付出代价,强行改了我的命。” “难道真的是孩子他爹?” “别让我揪出那个把孩子塞进我肚子里的混蛋。”陈婉华握拳。 “我有办法将他揪出来。” “真的?” “此事需卫无欢相助,你要吃点苦头。”重樱犹豫。 “什么苦头我都不怕,樱樱,你帮帮我。”陈婉华道。 镇妖司大门前,女猎妖师扫了眼重樱。 重樱着了件浅紫色的纱裙,撑着把素色的伞站在日头底下,她的脚边蹲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 ,小狗伸出鲜红的舌头,哈哈吐着气。 重樱肌肤雪白,浅紫色尤其衬她的肤色,领口处绣着精致的花纹,纤腰紧束,垂下丝绦若干,整个人晶莹剔透的,美得有些灼目。 “大人今日出门了,你过些时间再来吧。”女猎妖师收回目光,冷冷说道。 现在整个镇妖司都知道重樱是新一任的灵女。东陵大陆已经三千年没有灵女了,镇妖司也早已习惯没有灵女的日子,突然冒出一个灵女来,这叫他们难以接受。 “那我在这里等他。”重樱道。 “随你的便!”女猎妖师恼怒地关上了大门。 重樱自言自语:“我得罪她了吗?” 十三抬起头,朝她哼唧了几声。 “你是说他们故意刁难我。”真是奇了,她现在能听懂十三的哼唧声了。 重樱掐着下巴说:“他们听命于卫无欢,平平无奇的我,居然成了他们惊才绝艳的卫大人的顶头上司,他们不乐意也实属正常。” 十三又哼唧两声。 “你觉得我太过大度,应该教训他们一顿?”重樱摇头,“真打起来,他们人多,我会被群殴的。” 日头渐烈,重樱走到树荫下,舔了舔唇角。十三也热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隔壁卖瓜的大爷看不下去了,说道:“小姑娘,别等了,那卫大人今日根本没出门,他们就是不想让你进去。” 这下重樱不高兴了,她走到大门前,伸手拍门。过了一会儿,大门朝两边打开,这次还是那女猎妖师开的门。 重樱说:“我知道卫无欢在,你让我见他,我有要事相商。” “大人是什么身份,岂是你能说见就见的。就算你是灵女,入主镇妖司,也需得皇上下了圣旨。”女猎妖师说完,又要关门,十三猛地一跃,咬住她裙摆。她大叫一声,抬脚将十三踢得飞了出去。 十三喉中发出凄厉的呜咽,倒在地上,四肢僵直。 “十三!”重樱奔过去,将十三抱住,以袖挡住十三,哭道,“听闻镇妖司一向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没想到这般恃强 凌弱,十三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狠毒要它狗命!” 那女猎妖师神色一僵:“是、是它自己冲上来的,我并非故意。” “我不管,你最好给我个交代。要不然,我就让整个大魏都知道,你们镇妖司草菅狗命!” “你你你你是堂堂灵女,如此撒泼耍赖,成何体统。” “你让卫无欢出来,我要跟他好好理论,身为镇妖司的统领,管教不严,是失职!” “此事与大人无关,祸是我闯下的,你休要胡搅蛮缠。” “何事喧哗?”清冷的嗓音宛如冬日里簌簌落下的雪,一出口,生生逼退了周遭涌动的燥热。 重樱与那女猎妖师不约而同望向突然出现的卫无欢。 卫无欢满身雪色地站在烈阳下,浑身泛着与季节格格不入的冷意,眼底的神色稍显疲倦。 女猎妖师咬牙道:“大人在午休,生生被你吵醒了。” 重樱道:“卫无欢,我有事找你。” “跟我来。”卫无欢说完这句,转身就走。 重樱放下十三,十三从地上站起,蹦蹦跳跳跟在她身后。那女猎妖师目瞪口呆,这一人一狗,狗得不行! 重樱跟着卫无欢踏入内堂,侍童沏了一杯香茶,搁在重樱手边。茶还在冒着热气,重樱没动。 天气燥热难当,就这么一会儿,浑身都出了汗,她卷起袖子,擦着额上的汗液。 卫无欢看那侍童一眼,侍童呈上来一碟子冰镇西瓜和一碟子冰镇葡萄。 重樱眼睛一亮,拿起西瓜咬了口,冰爽的滋味令她舒服得叹了口气。 卫无欢拿起一颗葡萄,手中剥着皮,眼睛却在看重樱。重樱这身浅紫色,比这冒着水珠儿的葡萄,还要动人三分。 重樱吃完西瓜,打量着镇妖司,忍不住感叹一句:“想进镇妖司一趟,真不容易。” 别提做这里的老大了。 卫无欢慢吞吞地开口:“是我,疏于管教,以后,不会了。” “诶?”重樱讶然。这冰块脸居然在道歉。 重樱从镇妖司出来时 ,太阳已经落山,卫无欢亲自将她送出了门。路上,镇妖司内的猎妖师们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卫无欢此举无疑是给她撑场子,贴心得让重樱有些感动。 “我走了,多谢你了,卫大人!”重樱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寻 80瓶;葵喵小阿渣 39瓶;译帝殷 30瓶; |我们`不熟 21瓶;卖花的小鱼、文 10瓶;团子爱吃大福、大大快更新啊啊啊啊! 5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青山有信 1瓶; 么么哒! 65、腹中胎 数日后, 镇妖司抓了个怀有妖胎的妖女,天都城郊外的诛妖刑台上,镇妖司将引天雷将妖女与腹中妖胎诛杀的消息, 传遍了整个大魏。 天阴沉沉的,狂风呼啸, 飞沙走石。 猎妖师打开囚车,将陈婉华押上刑台。 重樱将叠好的符纸塞入陈婉华的袖口, 低声说:“你别怕, 我和师父都在,不会有事的。” 陈婉华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白着脸道:“我信你。” 猎妖师拽住垂下来的铁链,套住陈婉华的双腕。 陈婉华的脚下有一个巨大的引雷阵,启动这个阵法,只需四名猎妖师念出引雷咒即可。而重樱塞给陈婉华的那张符纸是由宫明月所画, 能帮助陈婉华抵抗雷击。 这是以防万一。 若孩子他爹真的是个负心薄情的渣男, 总不能真让陈婉华丢了性命。 重樱踩着台阶,下了刑台。 宫明月立在天光里, 唇边挂着温和的笑容, 正在等她。 重樱今日做的是镇妖司猎妖师的打扮, 发髻高高挽起,袖口收紧,一身利落的黑衣,似乎沾上了镇妖司不近人情的冷酷,仰起头来冲他笑的时候,颊边两个小酒窝,偏又可爱得让人无法抗拒。 “大人,时间差不多了。”一名猎妖师提醒卫无欢。 卫无欢今日穿的是镇妖司的官服, 脱下那身雪衣,看起来平易近人不少。他遥遥看了一眼重樱和宫明月,拿起令签扔了出去:“行刑。” 就在卫无欢下令后,那四名猎妖师凝神念咒,本就阴沉沉的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重樱抬头望去。 空气沉闷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刑场的上空,翻涌着无数厚重的铅云,隐隐传来轰鸣之声。 倏然,苍穹亮起白光,宛若裂开了一道口子,粗壮的雷电贯穿天地,直直朝着陈婉华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疾冲到刑台上,徒手扯断锁住陈婉华的两条铁链,将她纳入自己的怀中。 轰—— 数道天雷同时劈下。 刺目的白光逼得众人皆不由自 主将脑袋偏过去。 雷光散尽后,重樱急忙去寻陈婉华的踪影,只见一条紫色的巨蟒盘成环形,浑身的蛇鳞焦黑一片,牢牢将陈婉华护在其中。 陈婉华双目紧闭,吓得浑身僵硬。 那紫色的巨蟒轰然落地,化作檀七郎的模样。檀七郎单膝跪在地上,以左手撑地,张口喷出一口血雾。 离他最近的几名猎妖师反应过来,立时甩出手中的锁妖链。 陈婉华睁开眼睛,瞳孔骤然紧缩。檀七郎一边躲着猎妖师的攻击,一边笑道:“怎么,很震惊?” “你是谁?” 檀七郎的动作凝滞了一瞬,幽幽地叹了口气:“还是不记得吗?” 他强行扛住数道天雷,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后背遭锁妖链击中,再次跪倒在地。从四面八方甩来的锁妖链,缠上他的四肢和脖子,链子上刻有专门克制妖魔的符文,他一挣扎,便收得更紧,灵力化作钢针,刺入他的经脉之中。 檀七郎脸色惨白如纸,冷汗连连,再不挣扎。 陈婉华走到他身前,揪住他的衣襟,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你不记得,我却记得。”檀七郎喘着粗气,脸上挂着狞笑,语气暧昧,“你在我身下辗转承欢的每一个表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胡说!” “若非如此,你肚子里的孽种从何而来。” 陈婉华忍无可忍,甩了他一个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气里回荡着。 她咬着牙,眼角隐约有了泪光:“不可能,我陈家家风严谨,我怎么会同你苟合,定是你这妖怪强迫于我。” 多日来的隐忍,仿佛此刻到了巅峰,泄洪一般,尽数发作出来。陈婉华浑身瘫软,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她是天性乐观向上没错,可再坚强的姑娘,遇到这样的事,都会手足无措。她的大大咧咧,没心没肺,都是强装出来的。每到夜深人静时,她也会害怕,也会辗转反侧。 檀七郎看着她大哭不已,眼底神色有些许松动,出口的声音依旧残酷冷漠:“陈婉华,你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你 欠我的。” 陈婉华哭声顿住,抬起泪眼。 “十五年前,是我剖了半颗内丹放进你体内,强行逆天改命,渡你死劫。难道你连这些也忘了吗?” 陈婉华神情恍惚。十五年前她四岁,这般的年纪,记忆断断续续,她并不记得与面前这只妖怪有所牵扯。 “那时你与你母亲一同在外祖母家避暑,有一天傍晚,你在后山玩耍,碰见一条蛇与一只狼互相撕咬。蛇缠住狼的脖子,狼的牙齿钳制住蛇的七寸,谁也不肯放过谁。你天生神力,跌跌撞撞走过来,一巴掌拍死了狼。”檀七郎嗤笑一声,“我觉得有趣,待休养好便化出人形,悄悄去寻你,哪知那时你已溺水而亡,冷冰冰地躺在灵堂中。没有我那半颗内丹,你早已成了一堆白骨,埋在地底下了,哪里还有这副身躯,与我风流快活。” 陈婉华难以置信:“我母亲从未与我说过这件事。” “她当然不敢说,死而复生,传出去你会被当成妖孽。你梦中有孕一事,你母亲不也一样平静地接受了吗?” “我欠你的,还你便是,内丹你取回,何苦折辱于我。”陈婉华愤然。 “那内丹已与你的身体融为一体。”檀七郎眼神微黯,“我救下你,不是想要你的性命。” “我依旧是完璧之身,定是你使了妖法,骗过其他人,可我的记忆呢?也是你拿走的?” “是你自己偷吃了忘忧草。”檀七郎的目光落在陈婉华的肚子上,“那半颗内丹送了你,便送了你,我从未想过拿回去。一年前,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你跪在那月老庙中,求他予你好姻缘,当时我便盘在月老像上,你惊慌失措,找人来赶蛇,若非如此,夜里我也不会通过梦魇兽进入你的幻境。你的幻境里都是蛇,我替你赶走了它们,你心怀感激,邀我做客。婉婉,不是你自愿,我怎么有可趁之机?” 檀七郎所言,在陈婉华的脑海中逐渐形成画面,她的脑袋传来阵阵刺痛,想来是那什么忘忧草快要失效了。 陈婉华捂住脑袋,痛苦中恢复了些零零碎碎的记忆。 他的确没有 骗她,他们夜夜梦中相会,抵死缠绵,直到她发现他是妖。 被欺骗的愤怒吞噬了她的理智,她与他决裂,却遭他所囚,日日被他强行索欢。她为逃他魔掌,吞下忘忧草,将两人的纠葛忘得干干净净。 檀七郎只好将她送回陈家。 他抹掉了他留在她身上的一切痕迹,或许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温柔。 可谁知,一个小生命在她的肚子里不知不觉生根发芽。 “我杀了你!”陈婉华满目恨意,抽出腰间匕首,朝着檀七郎刺了过去。 檀七郎浑身爆出灵力,震断了锁住他的锁妖链。 他抬手夺走陈婉华的匕首,将她钳制在怀中,抵着她的耳畔说道:“你杀不了我的,婉婉。” “糟了,他要逃!”重樱话音刚落,卫无欢猛地站起,拿起弓箭,对着檀七郎发了一箭。 重樱召出灵女弓,也发了一箭。 灵箭半空截断了卫无欢的箭。 卫无欢眸中皆是厉色,朝她望了过来。 重樱道:“你这样会伤到陈婉华的。” 檀七郎将陈婉华推了出去,临走前,在她耳边留下了一句话:“肚子里的孩子你必须留下,你的凡人之躯承受不了我的内丹,不想变成和我一样的妖怪,就留下他,他会救你的,因为你是他的母亲。” 宫明月用灵力张开一张网,接住被扔过来的陈婉华。 重樱飞奔上前,扶住她。 陈婉华满眼是泪,紧紧抱住了重樱,嚎啕大哭起来。 重樱将陈婉华送回了陈家。陈夫人大病初愈,重掌家中大权,陈婉华这次回家,能好好休养上一段日子。 镇妖司那边传回来消息,檀七郎逃了。这条蛇狡猾无比,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是个陷阱,提前做好了准备。 两个月后,凌云书院迎来一次大考。 这场考核中有道特殊的题目,主题与“猎妖”有关,目的是为镇妖司选拔人才,由宫明月和镇妖司联袂选题,属于额外附加题,成绩可计入书院学子积分,也可计入猎妖师等级考核,自愿报名,宫明月和卫无欢这两 位大佬会全程跟考。 重樱目前的积分只能进入藏书阁的一楼,为了积分,她稍稍犹豫了下,就决定报名了。 和她一起报名的,还有师千羽和陈婉华。 一行二十五人,抵达考场花溪镇时,天色已暗。 镇妖司包括卫无欢在内,这次共出动了五名猎妖师,卫无欢和宫明月会保护学子的安全,但绝不会干预考核过程,他们打扮成普通人的模样,混在学子当中。 夕阳刚隐去最后一抹踪迹,西天的薄云泛着淡淡的橘色。重樱与众人站在通往花溪镇的唯一入口,举目望去,整个花溪镇被大山环抱,上空罩着一层阴霾。 “是结界。”师千羽道。 “好重的怨气。”萧烈道。 陈婉华挽着重樱的手:“看来这次的考核难度很高。” “害怕就回去养胎,没人拦着你。”杨施施鼻孔朝天,冷哼一声,“最好别给我们拖后腿。” “谁给谁拖后腿还不一定。”陈婉华鄙视地扫她一眼,“就你这样的,我一拳头能打一双。” “你这个怪物!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杨施施怒道。 “好了,给我闭嘴。”萧芊芊冷漠地打断杨施施的话,“吵死了。” 杨施施撇撇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卫无欢身边的女猎妖道:“半年前,镇妖司的三名猎妖师接到一桩任务,却在猎妖途中莫名失踪,从此杳无踪迹。经过我们多方查探,一个月前,终于查出蛛丝马迹。” 女猎妖师遥遥望着花溪镇,默然片刻,又说道:“他们最后失踪的地点便是花溪镇。” “失踪的猎妖师如今是生是死?”重樱问。 “抱歉,由于涉及到考核内容,我们暂时只能提供这么多信息。”女猎妖师敛起所有表情,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道。 重樱立时明白过来,找到失踪的猎妖师,也属于考核打分的项目。 “连镇妖司的猎妖师都应付不过来,我们真的能顺利通过这次的考核吗?”已经有人开始打退堂鼓。 “害怕,现在回去,未尝不可。”卫无欢道。 他今日做 平民打扮,着了件灰扑扑的衣裳,墨黑的长发用棕色的发带绑住,束在脑后,全身上下,只在腰间缠了条鞭子,勉强算是装饰。 看到那条鞭子,重樱觉得上次被他揍过的地方隐隐发疼。 刚才解疑的女猎妖师从腰间的布袋子里取出手环,交予参加考核的学子们:“手环内部设有传送阵,如遇到危险无法应付,注入灵力即可启动传送阵。” “若用了传送阵,所有考核成绩作废。”女猎妖师补充一句。 学子们面面相觑。 宫明月拿走其中一枚手环,握起重樱的手,套在她腕间,漫不经心地开口:“考核与性命,孰轻孰重,我想,不会有人分不清吧。” 他这话不知是说给众人听的,还是单独说给重樱听的。重樱索性顺着他的话说:“师父说得对,今日站在这里的,都是怀着成为猎妖师的梦想的,考核成绩作废还可以重来,要是丢了命,就什么都没了。” 她这话一出口,众人都相继点头,将手环套在腕间:“卫大人和宫夫子放心,我们必定不会辜负二位的期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书呆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行 30瓶;芝士iii 17瓶;星翼 8瓶;泛泛不ci饭、泽殿、月亮在揽件中、bsp; 5瓶;橙汁味的葡萄 4瓶; (  ̄3)(e ̄ ) 66、师徒恋 通往花溪镇的路上有一条小溪, 夹岸遍生山花,花谢时,花瓣坠入溪中, 灿若锦带,便有了花溪一说, 花溪镇也是由此得名。 重樱一行人来的晚了,过了花谢的时节, 如今只能瞧见两岸草木葱茏, 映在水中,衬得那清澈的溪水翡翠般温润。 天边暮霭涌动。 宫明月走在前面,重樱跟在后面。 一路上, 她无数次将目光投在宫明月的身上, 着实因他今日不同凡响,竟化成幻境里十七岁时的模样。 花溪镇少说也有千余人,一行人从街头走到街尾, 家家户户,居然没有一人点灯。 风里夹杂着点水腥味,迎面拂来,送来琴声几缕。 这琴声自他们入镇后就有了。毫不夸张地说, 几乎每一家都有琴声飘出来, 只是音调弹得奇奇怪怪。 陈婉华有感而发:“我小时候最讨厌学琴了, 每回都是被娘亲逼着学, 不过我弹的比他们好听多了。” 萧芊芊烦躁地堵住耳朵:“这些人是聋子吗?弹得这么难听还不停下来。” 重樱指着前方的琴斋说:“我们也去买一把琴。” 萧芊芊嫌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弹琴。” 师千羽点头赞同:“我们的确该买一把琴。” 萧芊芊脸色一黑。 琴斋里只剩下最后一把琴了,一行人当中精通音律的不少,但若说谁的琴弹得最好,无疑是丞相家的公子师千羽。师千羽自幼学习音律, 曾在宫宴上技惊四座,引得皇帝赞不绝口。把琴交给师千羽,得到众人一致的同意。 买好了琴,众人继续往前走,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家亮起了灯。那是家客栈,众人累了一天,如见了救命稻草般欢欣雀跃。 客栈里没有一位客人,只有一名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柜台前愁眉苦脸地打着算盘,看到重樱他们,老板的眼睛明显地亮了起来。 “几位客官远道而来,快快请坐。”老板殷勤地招呼着。 一行人自动分为六桌,重樱与宫明月、卫无欢、师千羽同桌。老板拿着菜单递给 他们。 宫明月说:“只管上店里的招牌菜,不用担心我们付不起钱。” “客官说的有理,我们的厨子刚回家,我这就去喊人,几位稍等。”老板开心地说道。 都是一个镇子的,不一会儿,厨子和伙计都回来了,负责跑堂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瘦巴巴的,浑身上下透着股机灵劲儿。 重樱好奇问道:“你们店里怎么冷冷清清的?” “各位都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这里已经大半年没有客人了。作孽啊,诸位真不该到这里来,来了,就走不了啦。”少年目中满是惋惜。 “走不了是何意?” “镇子上出了妖怪,妖怪使了妖法,整个花溪镇,现在只能进,不能出。幸亏镇子上的百姓家中都有田有地,能自给自足,不至于饿死。可怜了那些外乡来的,白白送死。” “我们来的时候听到家家户户都有琴声,可是有此事有关?”师千羽温声开口。 那少年立即压低了声音,点头:“正是呢,那妖怪要我们每月交出一人,弹琴给她听,弹得好,她便饶过那人性命,弹得不好,她便吃了他。镇长无法,只好想出抽签的法子,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个人的命数。” “这年头连妖怪都附庸风雅了。”杨施施冷笑一声。 “哎哟,姑奶奶,可不能这样说,被她听见就不好了。”少年急得直叫。 重樱道:“她为何要你们弹琴?” “这妖怪原先也不是妖怪,是镇子上一户大户人家的小姐,名叫苏梨梨,苏家与陆家定了亲,苏家小姐却爱上自己的夫子,那男人是名琴师,负责教苏小姐音律,二人互生情意后,苏小姐执意要退婚,那与她定亲的陆公子也是个痴人,为了断她念想,私下找了群流氓,煽动镇子上的百姓,以诱惑弟子违背人伦的罪名,用石头生生将那琴师给砸死了。” 闻言,重樱心中一动,神色怪异地望了宫明月一眼。 那少年继续说道:“琴师死后,苏家父兄逼着苏小姐出嫁,苏小姐宁死不从,抹脖子自尽了。她死在自家院子里的 桃花树下,血把树根都染红了,那年冬天苏府的人亲眼所见,枯死的桃花树在大雪天里开花了!后来苏府无故失火,烧毁所有房屋,只有那棵桃树好端端的,所有人都说,是苏小姐的魂魄附在桃树上,成了妖怪。” “半年前有三名镇妖司的猎妖师路过此地,你可见过他们?”师千羽问。 “倒是有印象,那三人说苏府里的是个有着几千年修为的大妖,不好对付。他们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少年挠了挠头,“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苏小姐的未婚夫陆公子如今何在?”重樱道。 “苏家出事后的一个月,陆公子就失踪了。”少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苏小姐要复仇,要杀的第一个自然是陆公子。可怜陆公子痴心一片,错付了。” “别人两情相悦,他偏要棒打鸳鸯,活该!”一名少女拍桌站了起来,愤然说道。 她叫明真,是同行的学子之一,以脾气火爆出名,重樱与她有过一些交集,性子火辣了些,但人品不赖。 “陆公子与苏小姐本来就有婚约在身,是那琴师横插一脚,毁人姻缘,我说是那琴师才活该!”杨施施双手抱怀,冷然笑道。 “苏小姐与陆公子的婚约是父辈定下的,两人根本没有感情基础,苏小姐追求真爱,又有什么错。”另一名性格温吞的少女说道。 “苏小姐和陆公子早已定下婚约,苏小姐强行要求退婚,置两家的长辈于何地,这样做是毁约。”杨施施道。 “苏小姐如此行径,有违女子德行,根本问题出在苏家的长辈身上,要不是平时纵她太过,不会教出这样离经叛道的性子。”萧芊芊道。 “强扭的瓜不甜,苏小姐与陆公子只是有婚约在身,又没有成婚。若感情不和,趁着双方还未结亲,及时止损没什么不好。”陈婉华道。 “若苏小姐喜欢的是旁人,我认可陈婉华的观点,但她喜欢的是自己的夫子。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结为夫妻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坐在陈婉华对面的少女露出一脸恶心的表情,“苏小姐 还有脸闹,换做是我,这件事传扬出去,我就以死谢罪,保全苏家颜面。” “苏小姐年纪小,不懂其中的厉害,无可厚非,那琴师身为她的夫子,有教导之责,明知道师徒相恋惊世骇俗,还刻意引诱,被石头活生生砸死,是便宜他了,应当将他凌迟处死,以正视听才对!”一名青衣少年义愤填膺地说道。 “啪”的一声,打断了众人的对话,所有人都朝着宫明月望去,宫明月重重搁下手中的酒盏,眉眼有些冷。 “不说了,不说了,大家说话声音这么大,小心被那妖怪听到,跑出来找我们的麻烦。”陈婉华打圆场。 “各位说的都有道理。”宫明月沉吟片刻,转头问重樱,“樱樱心中是如何想的?” 重樱正在吃饭,突然被点名,大堂内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她压力有些大地放下手中碗,启唇道:“孩子不是父母的附属,父母擅自替孩子定下婚约有违人道。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征得苏小姐的同意,那便是错的,既然错了,将它纠正过来,是对苏小姐和陆公子的人生负责。” “一派胡言,荒唐至极!”萧芊芊怒而起身,拔高了声音,“父母是长辈,长辈决定晚辈的婚事天经地义,何需晚辈同意。” 大魏民风开放,但到底不及重樱所在的时代,重樱说的话与苏小姐的离经叛道如出一辙,萧芊芊出身皇室,自幼接受的是贵族的正统教育,她看重礼法,会反对并不奇怪。 重樱不理会萧芊芊,继续说道:“再者,大魏律法并未明文规定师徒不得相恋,苏小姐与琴师两情相悦,男未婚,女未嫁,二人相恋,合情合理。苏小姐已明确自己的心意,并未吊着陆公子,那陆公子一厢情愿,争不过琴师,就动用私刑,害人性命,一命还一命,是因果报应。” 重樱说完,也不去看宫明月的神色,拿着碗去盛桌子上的羊肉汤。 吃过饭后,众人各自回到屋中歇息。 客栈没有其他客人,一人一间客房绰绰有余,重樱挑了个朝南的屋子。 刚到镇子时听到的琴声渐 渐停了下来,夜风袅袅,树影婆娑,重樱沐浴过后,趁着月色大好,在院中散步消食。 今夜十六,月正清圆,皎皎月色,一泻千里。 院中有个葡萄架,上面爬满葡萄藤,藤上结着青青绿绿的果实,被月光照得晶莹剔透。重樱摘了一颗,刚尝一口,就呸呸都吐了出来。 酸得她牙都倒了。 葡萄架后面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并不是嘲弄的,而是带着一丝宠溺和无奈。 重樱绕过去,只见一袭黑衣的宫明月坐在秋千上,正在摆弄一只青翠的竹笛。他的手指搭在竹笛上,被那青绿色一衬,葱白如玉,晃了下重樱的眼睛。 衣摆的下方,伸出来一条又长又粗的金色蛇尾,即便是在漆黑的夜色,也掩不住那耀目得仿佛会流动的色泽。 他冲重樱莞尔一笑,月色落尽他眼底,映出他眉目如画,便有些颠倒众生的意味了。 乍一见到这条尾巴,重樱的眼皮跳了一下。这条蛇真是胆大妄为,客栈里还有镇妖司的猎妖师,他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现出原形。 “樱樱,过来。”宫明月将她喊到自己的身边,抬手摩挲着她的嘴角,眼睛里堆满笑意,“怎的这样馋?” “是它生得太好看。”重樱将目光从他的尾巴移开,将手中的葡萄递到宫明月面前。 宫明月垂目,看得却是她纤瘦白皙的手指。 重樱忍不住问道,“师父在此处做什么?” “晒月光。”他说着,尾巴轻轻扫着地面,看起来非常怡然自得。 一条蛇大半夜不睡觉,爬起来晒月光,说出去,怕是别人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因他用的是十七岁时的脸,隽秀的眉眼间稚气未脱,眼珠子漆黑透亮,说这话的时候,给人一种莫名的独属于少年的天真和浪漫。 “谁在那里?”葡萄架后人影晃动,明真的声音飘了过来。 重樱的第一反应是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宫明月身前,藏住他那条惊世震俗的尾巴。她有些紧张,舌头打结地说道:“是我。” 明真听出重樱的声音,疑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明日还要捉妖,别太晚,早点回去睡吧。”明真打着呵欠道。 重樱“唔”地应了一声。 幸而是深夜,有葡萄藤遮挡,影影绰绰的,看不大清楚。明真没有起疑,与重樱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她一走,重樱松了口气。 “怕我杀了她?”宫明月的嗓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怎么会,我答应过师父,要替师父守住尾巴的秘密。客栈内还有卫无欢和镇妖司的人在,万一闹起来,师父势单力薄,会吃亏。” 宫明月定定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轻声笑了起来。重樱摸不清楚他是否认可自己说的话,惴惴不安去看他。 他将手中的短笛横在唇边,运气而吹,轻灵的笛音宛若穿云渡月,渺渺而来。 重樱还没听过宫明月吹笛子。他活了上千岁,琴棋书画,什么都会,且造诣颇深,他的几个徒弟,这方面都资质平平,未得真传。 宫明月放下笛子,递给重樱。 重樱摇头:“我不会。” “明日入那苏府,万一真的打不过,你又不肯认输,怎么办?”重樱的倔劲宫明月是领略过的,他知道,她对这次的成绩志在必得。 “可我现在临时抱佛脚,也没用啊。” “那要看抱的是谁的佛脚。”宫明月将竹笛塞入她的手中,“试试。” 重樱将信将疑地把竹笛横在唇边,用力吹了一下,登时便有清远悠扬的笛音流泻而出。 重樱惊道:“师父。” 他把自己刚才吹的那首曲子,用术法录进了竹笛中。 “师父,这是作弊。”重樱把笛子还给宫明月。 “我只是送给樱樱一只竹笛而已,考核并未规定,不许带法器。”宫明月眨了下桃花眼,眉目间尽显少年的风流,比那月色还要动人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泠 50瓶;子岚君 16瓶;小居嘎嘎、nara 10瓶;脱线总裁 5瓶; 么么! 67、斗恶妖 翌日天一亮, 镇长就带着人过来,登记他们这些外乡人的姓名,纳入抽签的行列。听到他们打算主动进入苏府, 镇长急得跳起来,苦口婆心地劝说了一番, 然而众人入府之心坚定,镇长只好摇着脑袋, 叹息几声。 这半年来, 也不是没有外乡人去苏府挑战妖怪,这些人当中还有来自天都城的猎妖师,却都不是妖怪的对手, 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与宫明月和卫无欢道别后, 重樱背着玉弓,出发前往苏府。 客栈内,宫明月打开了水镜, 水镜映出重樱一行人的身影。 水镜会将重樱他们的情况及时反馈过来,如遇到危险,宫明月和卫无欢也能出手相救。 苏府经大火焚烧后,只剩下断壁残垣, 坍塌下来的围墙上, 遍布火灼过后的焦黑痕迹。重樱站在苏府门前, 仰头看着苏府大门。 明真最为急躁, 率先推开大门。 其他人见她进去后,并无危险,也跟着进去。 一踏进苏府,满目桃花灼灼,惊呆了众人。与方才的满目疮痍相比, 眼前所见简直称得上神仙洞府。 只见桃花深处绿草如茵,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假山碧湖点缀其间,着白衣的侍女们排成一列,手捧盛满瓜果的白色瓷盘,衣袂飘飘地穿过开满鲜花的小径。 这应是未烧毁前的苏府。苏府是镇子上的首富,这些年穷侈极奢,排场都花在住宅上了。 大门在众人身后砰地合起。 有人会去推门,用尽力气,屋门稳如泰山。 “我们被关在这里了。”那人惊慌地说道。 “既来之,则安之,我倒要看看这妖怪能有什么手段。”明真双手抱怀,迈着步子往前走。 迎面刮来一阵风,吹落绯红的桃花雨。 重樱伸手接住花瓣,花瓣凉凉的,沁着股疏淡的香气。接着琴声绵绵而起,似山泉流淌过幽谷,月色涌上浅滩。 重樱循声望去。 桃花树下,一名翩翩白衣少年郎正在抚琴,不远处,身穿鹅黄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豆蔻少女趴在 石桌上,双手托着脸颊,出神地盯着他。 少女身后的几名侍女窃窃私语: “想不到老爷的故友白公子竟这样年轻。” “白公子的琴弹得真好听,他来教小姐弹琴,老爷可以放心了。” “小姐最讨厌那些迂腐的夫子,每回都要捉弄他们,这下可好了,终于找到能降得住小姐的人了。” 画面渐渐模糊,再次清晰时,风荷十里,碧叶丛丛。 岸边,少女浑身是水,脸色发白地躺在地上。她的眉眼已经长开,青涩的身段也有了玲珑的曲线。 这应该是十八九岁的苏梨梨。 侍女们跪在苏梨梨身旁,有人拿干布巾替她擦身上的水,有人拿薄毯将她裹进,有人捧着姜茶喂她喝下。 她身后的柳树下,靠坐着同样浑身湿透的白公子。 那白公子气质成熟了许多,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身后,拧着袖摆上的水,眉眼带笑地看着苏梨梨的背影。 “小姐真是的,跟白公子怄什么气,他要真的找个师娘来管着您,早就找了,这些年来老爷给他介绍了多少姑娘,他看中哪个了,小姐就是杞人忧天。” “小姐本来是想摘两朵荷花,差点自己去喂了鱼,幸好白公子及时发现,捞了上来,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活不下去了。” 丫鬟七嘴八舌地说着,苏梨梨抽空,偷偷瞪了白公子一眼。那白公子唇角翘得更高。 眼前的画面又有了变化。 霜雪般的月色笼着高墙,一架木梯靠在墙边,苏梨梨蹲在墙头,上不去下不来,急得直哭,惊得白公子从屋里跑了出来。 白公子张开双臂:“你下来,我垫着你,保证不会摔疼。” 苏梨梨抱着双膝,摇头:“我不下去。” “乖,夜里风大,容易着凉。” “我听说你要娶妻了。” 白公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娶妻。” 那苏梨梨又急得直哭:“我不许!我不许你不娶妻!”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白公子望着 苏梨梨摇摇欲坠的身影,紧张得绷紧身体,脚底蓄力,“你先下来。” 苏梨梨抓到他的死穴,又说:“我不许!我不许你娶妻!” 白公子无奈地弯起唇角,眼底笑意极浓:“你到底是许我娶妻,还是不许我娶妻?” “我许你娶妻,但你不许娶别人,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要做你的妻子!”苏梨梨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哪知话音刚落,脚底打滑,从墙头栽了下去。 白公子一个飞扑过去,抱住了她。 二人滚成一团,狼狈得相视一笑。 苏梨梨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半夜火急火燎地来爬他家的墙,就是想告诉他,她喜欢他,她要做自己的师娘。 白公子擦着她的眼泪,说:“好。” 苏梨梨一腔情痴得到回应,却哭得更加伤心:“可我们是师徒。”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是我引诱了你,往后所有的罪名我来背。” 苏梨梨最终没能做自己的师娘。 她央求父兄与陆家退婚,她的父兄责怪白公子引诱自己的女儿,将他打了一顿赶了出去。苏小姐绝食抗议,饿得奄奄一息,也未能撼动父兄的决心—— “便是死了,也要抬进陆家。” 画面切换到白公子这边。 白公子被赶出苏府后,声名尽毁,镇上的百姓听闻他勾引自己的女弟子,十分鄙视,常常将些烂掉的菜叶子臭鸡蛋扔在他家门口。 白公子只能沉默地接受着百姓的指责。引诱夫子的污名,苏梨梨背不起。 与苏小姐订婚的陆公子,找来一群流氓,煽动群情激愤的百姓,将白公子堵在家门口,朝他扔出石头。 白公子被砸得头破血流,倒在了地上,临死前,手里紧紧攥着苏梨梨送他的同心坠。 画面又一次切换。 寒冽的冬夜,大雪簌簌飘落,苏家与陆家结亲的前夕,苏梨梨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鲜红的嫁衣,走到桃花树下,用一把匕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正如镇上传闻的那般,血染红桃树根,大冬夜的, 桃花在雪里绽放。 那少女握着沾血的同心坠,微笑地合起双眼,在大雪里永眠。 画面轰然碎裂的瞬间,苏梨梨的身影渐渐消失。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覆盖着整座苏府,冻得众人直打哆嗦。 有人忍不住,叫骂起来:“真是见鬼,大热天的,怎么下起雪来?” “是苏梨梨的怨气。”重樱道。 苏府的上空覆着一层阴霾,与他们入镇时看到的阴霾是一样的,整个花溪镇的怨气,都来自苏府。 “妈的,真冷,快给爷冻死了。”重樱身旁的少年抱着双臂在雪地里蹦着。 “琴声有问题。”师千羽道。 重樱想到什么,解下腰间挂着的竹笛。笛音响起的瞬间,一股气浪扑面而来,撞上重樱的胸膛。 重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 师千羽腾空而起,揽住她的腰身,抱着她落地。 重樱吐了口血,声音里夹杂着几分腥气:“多谢。” 师千羽微微一笑,算是回应。他松开她,解下身后背着的琴,盘腿而坐,十指拨动琴弦。 重樱继续吹笛。 师千羽的调子跟着重樱的调子走,琴笛合奏,盖过了琴声,飘落的雪花逐渐消失,只有那染血的桃花依旧灼灼如霞。 “让我来!”明真上前,摸出一张符纸,她将灵力注入符纸中,符纸腾地冒出一团火焰,往桃树飞去。 凭空飞出一道身影,截住符纸,五指收拢,灭了火焰。众人看清他的脸,都吓了一跳。 他是陆公子,他们在刚才的幻境里见过他。这位陆公子生得倒是俊朗不凡,只是脸色发青,四肢僵硬,显然死去已久,被做成了傀儡。 他这具肉身不是妖怪,自然不怕符纸,明真丢出去多少张,就被他截住多少张,俨然是那桃花妖的狗腿子。 傀儡抽出一把大刀,朝着众人砍下,众人焉能乖乖等死,也都亮出了兵器。 这傀儡肉身极为坚实,犹如铜墙铁铸,砍下去纹丝不动。 好在重樱与师千羽的合奏破了幻境,大雪骤止,幻象坍塌 ,眼前再次恢复成苏府的断壁颓垣,那桃树花瓣未落,不是幻象。 “大家攻击它的树根。”重樱提醒道。 桃花的根基在土里,根毁了,这些花就会败落。 明真等人闻言,立时留下来一拨人堵住傀儡,一拨人去挖树根。 杨施施是留下来的一拨,她不服道:“凭什么你们杀桃花妖,我堵这怪物?到时候功劳都算在你们头上了。” 她的话引起了其他人的附和。 这次考核是算成绩的,宫明月和卫无欢还在看着他们,杀了傀儡,哪有杀了桃花妖功劳大。 杨施施一走,其他人也跟着走。 傀儡陆公子无人钳制,手里的大刀落在其中一名学子背上,那学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眼看那傀儡朝自己走来,启动了手环上的传送阵,身影凭空消失。 重樱只好飞身过去拦傀儡。傀儡力大无穷,一刀下来,撞上她的玉弓,传来的力道震得她手腕发麻。 “樱樱,我来帮你。”陈婉华冲过来,一拳头砸在傀儡后背上。 傀儡转头看她。 陈婉华骂了一句脏话:“这东西力气比我大!” 其他人挖树根的行径,引起桃花妖的暴怒,飘落的花瓣化作利刃,铺天盖地袭来。 重樱趁着陈婉华拖住傀儡的功夫,挽弓对着桃花妖射出灵箭,那桃花妖知道她的灵箭非同小可,甩下来一根枝条,将灵箭抽飞。 灵箭撞上石墙,啪地碎裂。 所有的桃花瓣都朝着重樱飞来,重樱左躲右闪,再次发出数箭,箭箭都被桃花妖抽飞。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灵箭根本没法近它的身。 其他学子被桃花瓣划的满身是伤,这么多桃花瓣从天而降,片片如刀锋般凌厉,根本就是在下刀子雨。他们灵力低微,凝出的护身罩没有办法挡住桃花瓣,不少人启动传送阵,离开了苏府。 眨眼间就只剩下重樱、师千羽、陈婉华,以及萧芊芊、萧烈、明真几人,傀儡尸妖再次挥着大刀攻过来。 重樱道:“婉华、明真,替我拦住傀 儡,师公子,麻烦帮我吸引桃花妖的注意力。” 萧烈和萧芊芊没有被点名,萧芊芊犹豫了一下,主动去拦尸傀,萧烈则穿过桃花瓣,与师千羽并肩而立。二人各自取了弓箭,对着桃花妖射出箭矢。 重樱跳上墙头,挽弓将灵箭射了出去,那灵箭与师千羽、萧烈射出的箭混在一起,无数箭雨从天而降。 桃花妖不辨真假,挥出枝条,胡乱抽打,其中一支灵箭穿过间隙,扎中桃树的树干,瞬间涌出红色的汁液。 桃花妖痛得整棵树疯狂地抖动着,桃花雨下得更为密集。 重樱再次连发数箭。 桃花妖将所有灵力凝成一片花瓣,直射她眉心。 重樱单手撑地,一个侧空翻,跳下石墙。 她双脚刚落地,地面忽然传来震颤,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接着一声轰然巨响,高楼坍塌,石块滚落,整个苏府沉陷了下去。 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吞噬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斐师 20瓶;素馨、玄藏沧 10瓶;微笑 6瓶;小读者、秦云晓、伊澜 5瓶;书意 2瓶;吟游诗人妮娜、把酒言欢愁更愁 1瓶; (  ̄3)(e ̄ ) 68、痴情误 卫无欢与宫明月几乎是一前一后紧挨着赶到苏府的, 整个苏府随着桃花树陷入地底。 那桃花妖的根盘踞着整个苏府的地下,地底才是它真正的地盘。 卫无欢看着满地的废墟,眉头皱起。不知现在地底是什么情况, 擅自用灵力挖掘,万一再次发生塌陷, 地底的几人凶多吉少。 卫无欢转头看宫明月。隐有金光擦着他的眼角一闪而逝,那宫明月早已不见了踪影。 “宫明月呢?”卫无欢问手下。 “刚才还在这里, 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那猎妖师指着宫明月方才站立的地方, 满脸茫然地说道。 地底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黑暗中亮起一团幽蓝的火焰,火光映出师千羽的眉眼。 师千羽左手托着火焰, 右手握拳抵住唇畔,压着脱口而出的咳嗽。 “樱樱姑娘。”他出声唤道。 “樱樱姑娘,樱樱姑娘……”师千羽的声音在四周回荡着,越来越小。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静得连一丝声响都听不到。 师千羽慢慢放下了右手, 忽的眼底一厉,将手中的火焰推了出去。 火球砸中一道人影, 那人在地上翻滚着,将身上燃起的火焰熄灭,恭敬地跪在师千羽面前, 脑袋深深垂下:“多谢妖皇大人手下留情。” 妖怪惧火,只有强大的妖怪, 才能自由操控火焰。在苏府内, 师千羽刻意隐藏了实力。 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师千羽眉间的温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久居上位的冷漠:“你是何人?” “属下原是上任妖皇身边的侍卫,三千年前有幸曾见过少主一次, 识得少主的功法。” 那时师千羽还是个不足弱冠的少年,就已经是妖族赫赫有名的战神,灵女的守护灵兽便是折损在他的手中的。后来听说他为了救自己的父亲,被灵女的灵箭射中,险些灰飞烟灭。 桃花妖话音刚落,他的周身蹭的亮起一圈火焰。桃花妖四肢僵住,一动不动,任由师千羽凑近了打量。 师千羽仔细将他的五官端详了一遍,微微颔首:“确实有 些印象。” 桃花妖没料到师千羽的记忆会这般好,匆匆一面,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对他有些印象,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属下在此等候少主已久。” “等我做什么?” “妖族的希望皆系于少主一人之身,属下三千年前身受重伤,被打回原形,幸得苏梨梨小姐的情丝滋养,终于再得人身。上任妖皇曾于属下有恩,属下愿将自己的力量献给少主,为重振妖族略尽绵力。” “苏梨梨何在?” “苏小姐已经死了,她乃至情之人,情丝罕见,属下便抽了她的情丝,系在了树根上。”桃花妖抽出绑在桃花根部的情丝,双手奉上。那细如青丝般的情念,化作丝线,泛着淡淡的银光,甫一靠近,一股幽香扑面而来。 “苏府的人也是你杀的?” “是他们将苏小姐逼死的,属下是在为苏小姐报仇。”桃花妖愤愤不平道。 师徒相恋放在妖族根本不算大事,逼死苏小姐和琴师的,是百姓,是苏家和陆家的人,也是人族的体统和规矩。 妖族素来不喜欢人族,就是觉得他们明明是人,满口仁义道德,偏要灭绝人性,狠起心来,比妖族还要残忍。 师千羽伸手欲取苏梨梨的情丝,那情丝从他指尖掠过,钻入黑暗中不见。桃花妖起身去追,师千羽叫住他,说:“不必追了。” 苏梨梨的情丝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 苏府陷入了地底,断壁残垣顷刻间化作废墟,将重樱困在了地底。 不掺任何杂质的黑暗,宛如巨大的黑洞,吞噬着所有光芒。重樱拖着被砸伤的腿,在黑暗中摸索着,唯一的光源来自手中的灵女弓。 她还活着,说明师千羽、陈婉华他们也有几率生还。 想到这里,重樱打起了精神。 她举起手中的玉弓,莹莹微光映照出地底的样子,桃花的根茎盘踞,牢牢锁住泥土,头顶是石块和瓦砾,中间有倒下来的房梁支撑着。 她不敢使用灵力推开它们,若是引起塌陷,会将她活埋。 她舔着干裂的唇角。失血带来的干渴,吞噬着 她的理智。 耳畔忽然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重樱大喜,瘸着腿快步走了几步。 一道人影挡住她的去路。 从窈窕的身形来看,是个女子。 “谁在那里?”重樱一开口,声音就在空旷的地底回荡着。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玉弓的微光映出她模糊的面容,以及一截鲜红如血的衣襟。 重樱根据她身上的嫁衣认出来她是苏梨梨。 “苏小姐?”重樱汗毛倒竖,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个是人是鬼。 她五指扣紧玉弓,右手搭上弓弦,戒备地盯着苏梨梨:“苏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梨梨仿若没有看见她,举起手中的匕首,往自己的心口扎去。 重樱神色大变,顾不得断腿带来的剧痛,跌跌撞撞奔过去:“苏姑娘,不要!” 苏梨梨的身体是没有实体的,她的身体从苏梨梨的身影中穿了过去,跌了一跤。 苏梨梨的幻影化作光光点点,四散飞去。 一抹银光从苏梨梨的身上坠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重樱的手腕。 刹那间,悲伤的情绪宛如排山倒海,淹没了重樱的五感。 重樱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她坐在地上,抬手擦着眼泪,眼泪却越擦越多。那种无法抑制的绝望情绪,宛如有千万缕,将她的心脏缠缚得几乎喘不过起来。 “樱樱?”黑暗中陡然亮起一团金色的光芒。 金色的蛇大蛇穿过浓烈的黑暗,停在重樱的身前,化作宫明月的模样。宫明月半蹲下,入目是她淙淙淌着血的伤腿,目光不由一滞。 再看重樱哭得凄凄惨惨的模样,宫明月心疼得像是在心口上凿出了一个洞。重樱掉下的泪,便一颗颗往那个洞里砸着,湿漉漉的,填满他的胸膛。 听到宫明月的声音,重樱恍惚了一下,哭声一顿,抬起泪眼,眨了眨眼睛。 那些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放肆地滚落着。 重樱知道自己这样很丢脸,却是控制不住,眼泪如开了闸的洪水,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哭个干净。 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 在委屈个什么劲。 一股神秘的力量控制了她,宫明月越是温柔,她便越是受那股力量挟制。 宫明月以为她是疼哭了,揪着袖口,擦着她眼角的泪:“是我不好,来迟了。” 重樱猛地扑进他怀中,双臂抱住他劲瘦的腰身,哽咽唤道:“师父。” 宫明月动作僵住。重樱热情得让他有点怀疑,眼前的小徒弟是不是换人了。她平时若非不得已,恨不得对他退避三舍。 “你先松开,我替你看看腿伤。”宫明月压制住想要将桃花树连根拔起的暴怒,耐心又温柔地哄着自己的小徒弟。 重樱抱着他不肯撒手,用刚哭过的鼻音说道:“我把师父的竹笛弄丢了。” “师父早已说过,师父的,都是樱樱的。莫说一只竹笛,便是整座国师府,樱樱想丢什么,便丢什么。” 重樱被他逗得笑了一下,脑袋贴着他的心口,眼泪还在掉,撒娇道:“我饿了。” 少女的话题跳转得让宫明月有些应接不暇,他笑着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柔声说:“等上去了,我让他们给你做最爱吃的。” “早上的汤放了葱,我不喜欢。” “下回不放了。”重樱很少向宫明月提出要求,一向是他给什么,她接受什么,这样难得撒娇的小徒弟,撩得宫明月心花怒放,宫明月无条件地应着,“若是他们再放,就杀了他们。” “师父不许胡乱杀人。”重樱吸了吸鼻子。 “好,都听你的。” “我想吃糖豆。”重樱抽搭着说道。 宫明月在身上找了一会儿,突然记起这次出门没有带糖豆:“糖豆没有了,只有这个。” 那是瓶补元丹,带着点甜味,与糖豆的味道差不多。 补元丹一颗价值千金,平时用来治伤的,他倒出三颗,毫不吝惜地喂给重樱。 再多,吃下去就要流鼻血了。宫明月克制着自己对重樱的娇纵。 过度的娇纵,会害了她的性命。 重樱含住补元丹,又说:“我还想吃炊饼。” “上去后就给你买。” “我想吃师 父亲手蒸的。”她的眼泪很快染湿了宫明月心口的衣襟。 宫明月对重樱的眼泪向来没有抵抗力,她一掉眼泪,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摘给她。 “好,师父亲手蒸。”宫明月应着。 他没吃过炊饼,也不会蒸炊饼,但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向来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 给小徒弟蒸个炊饼,不是难事。 “还有什么想吃的?”宫明月又问。 重樱含着眼泪,轻轻笑出了声,用毛绒绒的发心,蹭着他的心口:“我说什么,师父都答应我,师父……” 她顿了顿,眼底闪着灵动的光芒,狡黠地问:“师父是不是喜欢我呀?” “师父当然喜欢……”宫明月话音一顿,剩下的半句被吞回了喉中。 他垂下眸子,双眼黑黢黢的,宛若被浓墨重重涂抹,深不见底。 他差点就顺着她的话承认了。 宫明月眼底的神色一寸寸结上寒霜,狐疑地审视着重樱。 重樱毫不回避他的探究,眼角泪光闪烁,抱紧了他,认真地说:“我喜欢师父。” 她像是怕宫明月听不清,又重复一遍,嗓音清脆,如玉石相击,一字一句,清晰可闻:“我喜欢师父。” 这五个字在空旷的地底下不断回荡着,每一次都狠狠撞击着宫明月的心尖。 宫明月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的声音飘飘忽忽,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灵魂脱离躯壳,漂浮在柔软的云端,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樱樱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喜欢师父。”这是重樱说的第三遍。她伸出双臂,搂住宫明月的脖子,在他毫无防备之下,将自己的唇印在他的唇上,“这种喜欢。” 她的唇泛着淡淡的粉色,软软滑滑的,透着凉意,像是最娇柔的花瓣,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吻住他的瞬间,世间千万种繁华,都化作璀璨的烟花,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宫明月身体僵了一瞬,瞳孔放大,鸦翅似的睫羽剧烈地颤动着。 重樱闭上眼睛,眼角珠泪滚滚而落。她狠狠地压着宫明 月的唇瓣,在他的嘴角咬了一口,直到尝出血腥味,才松开了他。 自始至终,宫明月有无数次机会推开她。在她的唇瓣离开自己的唇后,他甚至无比流连她温软的唇、尖利的齿。 重樱低着头,张开唇,大口呼吸着。 下一秒她就被宫明月搂进了怀里。 他的力量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融为一体,自此两不分离。 他应该低下头,咬住她的双唇,撕开她的衣裳,将她据为己有。 这才是凶狠的、独占的蛇。 但他什么都没做,克制着泼天的情念,只紧紧与她相贴,从她的体温中获取生命的真实感。 他怕吓坏了她。 “樱樱,你可知道,说出的话,是不能再反悔的。”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心,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鼬的狐、芳心纵火犯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xq 20瓶;暴躁酷羊 14瓶;狐狸的鸵鸟 11瓶;思荼、一只橙子 10瓶;桃矢秋池 5瓶;吟游诗人妮娜、不二 1瓶; 么么哒! 69、想分手 天气热, 重樱在裙子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绸裤,跌下来的时候,裤子连带血肉,被撕出一道口子, 划破的碎屑嵌入伤口, 与血肉融在一起。 宫明月抬手覆住伤口, 用灵力帮她吸取碎屑:“会有点疼,忍一忍。” 重樱快要崩溃了,崩溃到极致, 反而冷静下来。她抬手擦着面颊上残留的泪痕, 平静地在脑海中构想着以下场景: 她抽抽搭搭地问宫明月,她刚才说的话能不能收回,宫明月直接掰断了她的腿, 并反问,你说呢? 重樱被自己想象的画面吓到了,打了个激灵。 “疼了?”宫明月感觉到掌下的肌肉绷紧了些, 低声安抚着, “很快就不疼了。” 治愈术最伤元气, 便是宫明月, 也有些承受不住。他的额上渗出些许汗液。 重樱望着宫明月, 心底承认,与他相处这么长的时间, 对他的印象并非没有改观。书中的宫明月更像是一个符号,代表着蛇的冷血和无情,眼前的宫明月有血有肉,对她的关怀爱护,不像是假的。 但她无法确定, 她是不是和书中的千重樱一样,被他的柔情蜜意蒙住了眼睛,陷在温柔深情的假象里。 十几岁的小姑娘,谁不向往甜甜蜜蜜的情爱。 刀尖上裹着蜜的情爱,却不是重樱想要的情爱。 她甚至连尝试,都不愿尝试一下。若注定将蜜糖都舔尽,再挨一刀子,那只会比直接挨一刀子更痛,更万劫不复。 宫明月已经将伤口里的碎屑清理干净,他在替她修复着伤口,治愈术带来的温暖,抚平着伤口的疼痛。 重樱沉浸在他的呵护中,忍不住想,便是假的,他也会稍稍纵容她一点吧。 她一时恶向胆边生,鼓足了勇气,不甘地问道:“师父,假如我方才说的话,是神志昏聩下的胡言乱语,师父不会怪责我的,对吧?” “师父当然不会怪责你。” “若是、若是我想收回刚才说的话呢?” “哪一句?” “每一句。” 话音刚落, 空气便陷入可怕的静默,宫明月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眼底沉寂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日久岁深的古井,深邃幽冷,要将她的灵魂吸入其中。 重樱的心跳几乎停止,连呼吸都忘了。 从宫明月的角度来看,她就像是一幅静止的画面,只有雪色一点点晕染她的面颊。 宫明月笑了一声,声音是极轻柔的,在这阴寒的地底,不免沾上几分寒气。他以手掌覆住重樱的腿,掌下力道微重:“樱樱,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的道理,师父应当教过你。” “除非……”他故意停顿在这里,等着重樱一探究竟。 重樱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除非什么?” “樱樱不想要自己的腿了。”宫明月的声音依旧是轻飘飘的,却裹上了阴森恐怖的杀意,那只覆住她小腿的手掌,也仿佛化作刀锋,下一刻就会将她的血肉片片凌迟,“师父不喜欢被人戏耍,也不希望,戏耍师父的那个人,是师父最疼爱的樱樱。” 重樱瞠目结舌,半天没有反应。 “记住了吗?” “若是我有苦衷呢?”重樱咽着口水。 “你想告诉我,你是被人胁迫着说出那些话?那些话都不是真的,只是在玩弄师父的感情?”宫明月容色极美,眉目间煞气流淌时,更是美得咄咄逼人,“樱樱在说玩笑话,师父却当了真,你猜,师父会不会高兴?” “可是天底下哪有谈恋爱就不让反悔的道理。”重樱小声嘀咕了一句。 宫明月耳聪目明,这句竟给他听了去,大抵是他刚听重樱告白,心情还很好,并未计较重樱的那些“假如”、“若是”。 他能从语境推测出重樱说的“谈恋爱”为何意。 宫明月笑着说:“天底下也没有刚在一起就反悔的道理。” 这句话登时让重樱振奋百倍,也就是说,在一起很长时间,就可以有反悔的道理,比如感情不和。 分手有希望了!!! 重樱一下子高兴起来:“师父说的对,便是没有这个道理。” 她的眼角泛着薄红,眼珠子刚被泪水洗过,愈发透亮,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宫明月将她的欢喜尽收眼底,继续替她医治伤口。 重樱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探入袖中,去搓手腕上的情丝。那情丝缠上后无影无踪,没有丝毫痕迹。 都怪苏梨梨这一缕情丝,给她挖了一个巨大的坑。这个坑跳下去,就是尸骨无存。 时间无声地流逝着。 头顶突然传来一缕亮光,那光是从缝隙中透进来的,伴随着那缕光芒,隐约传来石块移动的声音。 原来卫无欢担心使用灵力会造成地底塌陷,命猎妖师花钱从镇子上将百姓找过来,进行人力挖掘。 宫明月将重樱的裙子放下。她腿上的伤口已经被他修复好,没有留下一点伤疤。 宫明月收回手,盘腿而坐,神色中透出几分疲倦。 重樱小声唤道:“师父。” 宫明月掀开眼眸,眼中柔波流淌。 宫明月行事张狂,今日重樱又因苏梨梨的一缕青丝,将自己卖了个彻底。城门已经失守,要是由他长驱直入,再想抽身,难如登天。 重樱抱着双膝,坐在宫明月身边,垂下脑袋,轻声道:“今日樱樱大胆引诱师尊,是欺师灭祖,前有苏梨梨小姐的前车之鉴,樱樱不愿你我师徒二人,也落得如此下场。” “你不是苏梨梨,我也不是那白公子。” “师父身居高位,手眼通天,可世上的流言往往杀人于无形,师父能挡千军万马,未必挡得住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师父朗朗如月,是大魏百姓敬仰的国师,我也不愿……”重樱抬起头来,望进宫明月的眼底,“不愿师父为我背上引诱弟子的污名,我希望师父永远都堂堂正正地做着众人敬仰的国师。所以,我会、会克制对师父的欢喜!” 宫明月眼中笑意荡开,抬起手,轻抚她的唇瓣,指尖压着她的唇珠。这里刚吻过他的唇,他还记得那种柔软甜美的滋味。 “你无需克制。” “我不想你我都声名尽毁,做那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 宫明月的笑意淡了些:“你要如何克制?” “从今往后,人前,我们依旧是师徒,师父可否答应我,即使我们两情相悦,也克制一下对我的欢喜,保守这个秘密?” 或许是“两情相悦”四个字取悦了宫明月,宫明月弯起唇角,淡去的笑意再次蕴满眼底,显得他的一对眼珠子尤为漆黑。 他的神色认真起来,更像是一句承诺:“我答应你,在世间规则容下你我师徒之前,你我相恋永远都是个秘密。” 不等重樱反应,他凑过去,盯着重樱淡粉色的唇,想要再尝尝它的滋味。 卫无欢的声音陡然从头顶飘下来:“樱樱姑娘,可在?” “在的!在的!”重樱高声应道,惊得从宫明月的怀中跳起来。 没尝到她的唇,宫明月的眼底划过一丝不悦。 重樱却庆幸逃过一劫,背对着宫明月,用手背擦着他亲过的地方。 宫明月背着重樱,从地底跳了上去。途中所见,那牢牢抓住石块的桃花根茎,已经尽数枯萎,要是卫无欢再晚一点,苏府就会彻底被石块和泥土填埋。 卫无欢站在日光底下,白色的衣摆上印着一大块褐色的泥土痕迹,脸和指尖也沾了土,将那身冷意冲淡不少。 他将目光落在重樱身上,察觉她并未受伤,稍稍移开。 “桃花妖呢?”重樱问。 “死了。”卫无欢道。 卫无欢话比较少,他身后的男猎妖师补充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化为原形,竟是个灵力散尽的死法。我们还在他的根茎下找到了以前失踪的那些人的尸骨,他吸收活人血肉,供自己修炼,也算是死有余辜。” 桃花妖害死的人当中就有镇妖司的猎妖师,和镇上许多无辜的百姓,他死得大快人心。 桃花妖一死,笼罩着整个花溪镇的怨气散得干干净净。 众人回到客栈,稍作休整,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出发回凌云书院。 镇长和客栈的老板感念他们除妖,将住宿费和伙食费都免了,镇子上的百姓还自发送来 自家的鸡鸭鱼肉和新鲜瓜果若干给他们尝鲜。 重樱拿了两个红彤彤的水蜜桃回屋。 夜风徐徐拂面,漫天星斗熠熠生辉。 重樱趴在窗台前,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水蜜桃,刚咬下去一口,一条金色的大蛇陡然闯入她的视线。 接着,重樱的身影消失在窗前。只剩下一颗圆滚滚的、被咬了一口的水蜜桃,“啪”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桌子底下。 重樱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大蛇的尾巴卷着在夜色里奔走了,客栈还有好几名猎妖师,这条蛇每次都如入无人之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过了一会儿,大蛇将她松开,变回人形。 重樱扶墙而立。 说实话,她有点晕。被大尾巴卷着跑,比坐过山车还要刺激。 一只手按住她的额角,轻轻揉了两下。他的指尖泛着凉意,揉得她很舒服。 重樱抬眸去看宫明月。他刚沐浴过,换了件华丽的绯色长袍,墨黑的长发半束,只绑了根同色的发带。 漆黑的发丝垂在身后,柔软顺滑得像是上好的绸缎。 “师父?”重樱打量着四周。这次宫明月带她来的地方,是间干净宽阔的厨房。 “白日里你说想吃我亲手做的炊饼。” 重樱有些懵。她的意识受情丝干扰时,说了很多混话,不是每句都记得。 宫明月卷起袖子,走到灶台前,指尖沾了点水,开始和面粉。 重樱终于想起来了。 真正想吃炊饼的不是重樱,是苏梨梨。 重樱通过苏梨梨的情丝看到,白公子常常给苏梨梨蒸炊饼,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大小姐,偏偏钟情那平平无奇的炊饼,只因那是心上人亲手给她做的,每一口里都藏着属于他们两个的甜蜜。 重樱本不想吃,但看到宫明月笔直的背影和熟练的动作后,突然想吃了。 她吃饭时特意留了点肚子,刚好还能再吃一顿。 “师父会做炊饼?”重樱好奇地凑上前,漆黑透亮的眼睛里宛若凝着透亮的清水。 “今日找厨 子现学的。”从苏府回来后,宫明月想起地底下重樱哭得委屈巴巴的样子,决定满足她这个心愿。 “师父可真厉害!”重樱毫不吝啬地夸奖。 宫明月拿手点了下她的鼻子。他的手上沾了面粉,这一点,她的鼻尖上立时多了个白点。 “我帮你。”重樱见宫明月揉着面粉,颇为得趣,也忍不住上前一试。 那面团被她捏来捏去,捏得变形了。 宫明月嫌弃她揉得不好,在一旁尽给自己添乱,打发她去切果肉和蔬菜,用来当炊饼的配料。 重樱满足了趣味,乖乖洗净手,走到院中,去拿搁在井边的蔬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鼬的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164656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拜利麦诺 36瓶;殷 24瓶;45504161 10瓶;伊澜 5瓶;小读者 2瓶;吟游诗人妮娜、小鹿、兔叽 1瓶; 么么! —— 上一章结尾补了几百字的剧情,可以刷新一下重看 70、要克制 重樱打了桶水, 洗着菜叶子上的泥土。 陈婉华揉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穿过葡萄架往这边走来, 口中嘟囔着:“一觉睡过头, 醒来连晚饭都没了,不知道厨房还有没有吃的。” 厨房没吃的,厨房只有一条露出尾巴的大蛇。 重樱吓了一跳, 几乎想也没想,丢开木桶,飞快地冲进厨房。 宫明月被重樱哄得心情愉悦, 大蛇尾巴轻轻摩挲着地面。 “师父, 有人来了,快, 尾巴快变回去。” 宫明月最大的忌讳就是蛇尾巴,让陈婉华看见他的尾巴, 管她肚子里揣不揣崽,一定会杀人灭口的。 重樱揪着宫明月的尾巴,急得原地转圈。宫明月看得有趣, 拿尾巴尖挠了下她的手心。 重樱:“……” 陈婉华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此时再变回去,那么大的动静, 会引起陈婉华的注意。 “藏起来。”重樱果断做了决定。 宫明月手上还沾着面粉,被重樱扯着,推开一道小门。小门后是个柴房,里面齐整整码着木柴,空间狭窄得只够一人容身。 重樱原只想将宫明月一人推进去,哪知在陈婉华进来的瞬间, 尾巴伸出来,卷着她的腰身,将她也拽了进去。 重樱挤在宫明月怀中,大气不敢喘一下,透过门缝去看外面的情形。 宫明月垂下眸子,眼神有些微妙。 陈婉华踏进厨房,看到灶台上揉到一半的面粉,奇怪道:“刚才还听见人声,怎么不见人影?” 她用手沾了点面粉,放入口中尝了下,不好吃,转头又去寻其他的。 能吃的,晚饭时都已经进了众人的肚子,陈婉华找到两个冷冰冰的馒头,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揣在怀里走了。 她一走,压在重樱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长舒一口气,刚迈出脚,正要去推门,陈婉华去而复返。 重樱猛地往后退,撞入宫明月的怀中,身体失去平衡,摇摇欲坠。 蛇尾将她盘住。 重樱垂下双目,睫羽颤动。 金色的大蛇尾巴,从下而上,一圈圈 卷着她的身体。 重樱是贴着宫明月的胸膛而立的,这样一来,她整个人都嵌入他的胸膛。 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他肌肤传递过来的体温,平时凉悠悠的怀抱,开始发烫。那裹在皮肉下的一颗心脏,疯狂热烈地跳动着。 那是蛇直白的爱意。 陈婉华四处翻找着什么,很快的,她发现了这扇小门,抬起望过来,目光凝住。 宫明月贴着重樱的耳畔,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半开玩笑地说道:“你猜,她会不会过来推这扇门。” 他说话时的热息喷在重樱耳后,耳朵上传来的酥痒,差点叫重樱跳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拿着根羽毛,出其不意地在她的心尖上搔了一下。 重樱吓出一身虚汗,双腿有些发软。 陈婉华只看了两眼,就将目光移开。 她找到一只水瓢,从缸里舀了水,咕噜噜喝下一大瓢,方才露出满意的表情,转身离开。 宫明月却不肯轻易松开重樱,他将重樱调转过来,慢慢俯下身子。他的眼瞳很黑,墨色晕染开,幽深得看不到底。 狭小的空间,无声助长着暧昧。 蛇开始想念那日甜蜜的亲吻。 他身形高大,将重樱困在怀中,身后的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映出大片的阴影,朝着重樱覆下来。 属于雄性的侵略气息,吞噬着重樱的呼吸。 在他的唇贴上来的瞬间,重樱扭过脑袋。 他的唇畔从她的脸颊擦过,仅仅是这般蜻蜓点水的触碰,都叫他激动得将尾巴收紧。 重樱真担心,按照蛇的本性,他会按耐不住,直接在这里吞了她。 她握住宫明月的手,提醒道:“说好的,在世间容下你我师徒之前,要克制。” 她的“克制”二字发音低沉婉转,似是含在舌尖,让人想起了葡萄架上蜿蜒流泻的月光,藏着说不尽的缠绵缱绻。 说着,她踮起脚尖,在宫明月的唇角快速亲了一下:“这是补偿。” 蛇的尾巴又开始愉悦地摩挲着地面,轻声承诺着:“我保证,那一天不会太久。” 重樱拽着袖子,遮 住自己的左腕。那里横亘着数道红彤彤的印记,是被重樱掐的。 重樱用尽办法,想把苏梨梨的情丝取出。 这缕情丝是个隐患,重樱被它主宰,主动将自己送入蛇口,如不设法取出,她不知道下回在它的影响下,还会干出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事来。 重樱的小动作没有瞒过宫明月。 苏梨梨的情丝,宫明月是知道的。他清楚重樱在说的那些话,或多或少受苏梨梨的情丝影响。 这次考核会选择花溪镇,是他的有意设计。小徒弟守着人族陈旧迂腐的规矩体统,他假公济私,想给她上一课。 苏梨梨的情丝是意外收获。 客栈里那一场关于师徒相恋的辩论,也是意外收获。 重樱并未注意到,当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坐在对面的他,握着酒盏的手腕不可察觉地颤抖着。 自对小徒弟生出恶念后,他对她志在必得。 只是蛇本性贪婪,尝到了些许甜头,就想着两情相悦,长长久久。 第二日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重樱等人修整好,启程回凌云书院。 这次考核中有不少学子受伤,幸而有传送阵,大家伤势不算很重,卫无欢命人多租了几辆马车,用来安置受伤的学子。 马车碾过斑驳的树影,在路上缓慢地行进着。 一行人除了重樱,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伤,重樱把马车腾出给他们,自己骑马。 原身不会骑马,重樱得了匹小红马后,私下学了几回。 她今日骑的是匹温顺的老马,经验丰富,又通人性,未出什么问题。 到了中午,也没有碰到一家歇脚的客栈。 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宫明月命马车停下来,在溪畔休息。溪畔有片茂密的树林,刚好可以用来遮阳。 干粮是自带的,食物和水带的很充足。 重樱正在跟老马培养感情,牵着它去溪畔喝水。陈婉华走过来,对重樱低声耳语了几句。 重樱点头。 两人手牵手,往林子的深处走去。 一名少年坐在树下,卷起袖子扇着风,好奇道:“她们两 个神神秘秘的,干嘛去了?” “姑娘家的事,你少管。”明真打开水囊,很凶地回了一句。 “宫夫子,卫大人,你们评评理,我就问一句,没有恶意。”少年大叫。 宫明月和卫无欢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显然他们都知道重樱和陈婉华去做什么了。 人有三急,陈婉华差点急坏了。 陈婉华站在荒草后,四处张望,手忙脚乱地解着自己的裤子:“可把我给憋死了,早知道出门前就不喝那么多水了。” 受伤的学子当中,陈婉华和师千羽的伤势最轻,师千羽本事大,陈婉华纯属走运。她掉下去后,自己将石头搬开,爬了上去,身上只有点擦伤。 陈婉华摸着肚子对重樱说:“我能感觉到,是宝宝在保护我。” 重樱望见前方红彤彤一大片,似乎是些野果子,她记起陈婉华爱吃酸的,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陈婉华也看见了,她动作灵活地系着腰带:“你等等我,我也去。” 二人刚走几步,忽闻一阵扑扑的振翅声,两人仰头朝着墨蓝的天幕望去。 那是一群颜色各异的鸟,个个都体型庞大,肌肉虬结,翅膀扇动的瞬间,形成的狂风卷起漫天的飞沙走石, 它们朝着重樱二人俯冲而来,形成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地罩在头顶。 两人脸色皆是一变。 “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大鸟!”陈婉华惊呼。 重樱召出玉弓,朝着天空射了一箭。 大鸟们显然知道此箭非同一般,动作灵活地闪躲着灵箭。 重樱将陈婉华挡在身后,冷静地再次朝空中射出灵箭:“婉华,你快跑,去找我师父和卫大人。” 她们来此是解决生理问题,特意走远了些,这里与小溪隔着一片树林,跑回去要一段时间。 陈婉华自知留下是给重樱拖后腿,便挥了一拳,赶走一只怪鸟,提着裙子就跑:“你小心,我很快就回来。” 陈婉华一跑,立时便有一黑一白两只大鸟飞过去,拦住她的去路。 陈婉华大喝一句:“我跟你们拼了。” 大鸟似通 灵智,采取合作的战术,在陈婉华冲过来的瞬间,翅膀朝着她面颊呼过来,爪子一左一右,趁机勾住她的袖摆。 这样一来,她通身的神力,都成了摆设。 重樱这边眨眼间也被鸟群给围住了,它们看出重樱手中的玉弓比陈婉华难对付,大多数鸟都留下来围攻重樱。 重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大鸟群殴,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被大鸟群殴,比被人类群殴还难搞。 这些鸟不单有翅膀,能上天入地,双脚踩在地上,个头比她还高,翅膀挥过来的力道,能把半人高的石头拍得粉碎。 重樱挽弓凝出两道灵箭,对准陈婉华的方向。那两只鸟左右拉扯陈婉华,陈婉华的影子便晃来晃去,她担心误伤陈婉华,迟迟未发出一箭。 一只大鸟的爪子在她的肩头划了一下,痛得她手腕一抖,力道微松,手中的玉弓就被其他鸟给叼走了。 她捂着肩头,就地一滚,躲开尖利的爪子,从腰间掏出符纸,刚注入一道灵力,身后一只大翅膀扇了过来。 重樱被扇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鹅鹅鹅 15瓶;大棉袄子 10瓶;一只仓毛兽 8瓶;彼得潘 5瓶;吟游诗人妮娜、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47715061 1瓶; (  ̄3)(e ̄ ) 71、镇天石 重樱醒过来时, 西天坠着一枚枣红的夕阳,余辉透过窗隙,形成一束金色的微光, 罩在重樱的面颊上。 她撑着手肘坐起, 用手遮住阳光。 这里是个封闭的小房间,空气里泛着臭鱼烂虾的味道,角落里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 应该是个仓库。 陈婉华躺在她身边不远处,她推着陈婉华的肩膀,轻声唤道:“婉华, 快醒醒!” 片刻后, 陈婉华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吃惊道:“这是哪里?” 重樱摇头, 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两人都没有受伤,那些大鸟的目的只是抓她们过来。重樱扶着陈婉华站起,试着打开门。 门从屋外被人反锁了。 “我好像听到海浪的声音了。”陈婉华道。 重樱走到窗前。窗户也是反锁的, 只留下一条缝隙。 重樱从缝隙中望过去,入目所及是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海,海天相接, 望不到尽头。无数鸥鸟从云端掠下,钻入水中,叼着小鱼腾空而起。 她们被困在了一条船上。 没有人知道这艘船的目的地。 陈婉华也看到了窗外的大海,惊疑道:“究竟是何人抓我们过来的?” 重樱召出玉弓:“婉华,你让开一点,我试试能不能将门射穿。” 陈婉华走到重樱身后。 重樱腕间蓄力, 弯弓如满月,弓弦上凝出灵箭的瞬间,她整个人如遭电击,冷汗连连地捂住右腕,跌坐在地上。 那支好不容易凝出的灵箭,也轰然碎裂成星点,就连召出的玉弓都跟着消失了。 “你怎么了?”陈婉华面色大变。 重樱脸色苍白地举起自己的双手:“刚才好像有冰针扎了一下我的手腕。” 她低声喘着气,试着再次召出玉弓,却发现一身灵力如石沉大海,玉弓没有任何回应。 “如果我没猜错,你中了锁灵针。”陈婉华的灵骨等级是凡品,不适合修习灵术,但家中有不少关于灵术方面的藏书,她又喜欢捡刁钻古怪的读,懂得比会得多。 “这锁灵针是专 门针对灵骨设计,它的恶毒之处在于灵骨等级越高,越是受它钳制,你每用一次灵力,都会激发它的力量。若严重的话,不但灵骨尽废,还会损毁全身经脉,终身成为废人。”陈婉华神色凝重,“樱樱,你记住,接下来,无论如何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再用灵力。” 重樱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她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腕间那种穿透经脉的剧痛缓解不少。 陈婉华将重樱扶起来,走到门边:“让我来砸开它。” 她刚举起拳头,重樱抓住她的手,将她拖到一旁,比了个嘘声的动作。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缓慢沉重,听得出来它的主人不是身患重疾,就是元气大伤。接着有男声响起:“谁让你把她们关仓库了?” 嗓音阴冷冷的,充满压抑不住的怒气,却又喑哑破碎,含着血腥气。 重樱猜得没错,脚步声的主人的确是身受重伤,她和陈婉华都听出来了,那是檀七郎的声音。 檀七郎替陈婉华硬扛下天雷,受了重伤。 原书里冷血滥情的檀七郎,居然会剖下自己的半颗内丹,挽救陈婉华的性命,还不惜用自己的本体,护住雷劫中的陈婉华。 这与她熟知的檀七郎大相径庭。 重樱神情复杂,那厢,陈婉华面色瞬间白了一个色号。 屋外另一个声音战战兢兢答道:“回大人的话,此乃、此乃云罗大人的吩咐,小人不敢违抗命令。” “你到底是本座的人,没有长一对翅膀,怎么愚钝地连该听谁的话都分不清。”檀七郎的声音里夹杂着苍冷直白的杀意。 “大人饶命!”砰砰的磕头响声传来。 “要不是这满船只剩下你一条蛇,本座早就把你丢下去喂鱼了。” “谢大人宽宏大量。”那人连连道谢。 “云罗呢?” “云罗大人接到妖皇的传讯,急匆匆下船去了。” “什么妖皇?不过是只命不久矣的蠢鸟。”檀七郎的声音伴随着开锁的声音响起,不屑地轻嗤一声过后,又似喃喃自语,“满船都是鸟族的人,云罗愈发分不清界限了。” 重樱与陈婉华对视一眼,陈婉华会意,冲她点了下脑袋。重樱弯身捡起一张小板凳,握在手里。 屋门朝两边打开的瞬间,陈婉华一拳头直接朝着檀七郎挥过去:“我打死你这个坏蛋。” 檀七郎轻巧地握住陈婉华的手,喉中压抑着咳嗽,声线低哑地笑道:“婉婉,这个见面礼就过分了吧。” 重樱绕到檀七郎身后,神情凶狠地一板凳砸向他后脑勺。 咣当—— 檀七郎身体晃了晃,发间涌出一串殷红的血珠。 一盏茶的时间后,重樱被锁进了精铁制的笼子里,陈婉华亦被绑在椅子上。她手脚俱用地挣扎着,双目圆瞪,中气十足地咒骂着檀七郎。 檀七郎坐在桌前,对陈婉华的咒骂充耳不闻,反而笑吟吟的。 一名面容清隽的少年站在他身后,替他包扎着脑后的伤口。 妖就是妖,重樱在他的后脑勺开了个洞,也没能将他砸晕。 陈婉华力气大,几番挣扎下,座下的椅子嘎吱嘎吱作响,几乎快要散架。檀七郎听她翻来覆去地骂自己,没有什么新花样,索性弹出一道灵力,射入她眉心。 陈婉华的声音骤然而止,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那替檀七郎包扎的少年,在檀七郎的示意下,走到陈婉华身前,将手指搭在她的腕间。 “大人放心,孩子在吸收陈姑娘体内的妖力,可保她性命无虞。”少年说完这句话,走了出去。 檀七郎将陈婉华身上的绳子解了,抱着她,放在床榻上。 他定定瞧了陈婉华几眼,替她掖好被角,然后绕到重樱面前,隔着笼子打量她,露出一肚子坏水的表情。 重樱浑身紧绷:“我体内的锁灵针是你捣的鬼?” “还算有点见识。” “你抓我们来此有何目的?” “婉婉肚子里有我的血脉,我不可能放任她们母子流落在外,至于你,顺带而已。谁让师弟喜欢你,云罗牵挂着你,妖皇也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你。” 重樱心想,原来自己还是个香饽饽。 “你想把婉华带到哪里去?” 她问。 “自然是去妖族的地盘。”檀七郎顿了顿,不在意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穿过这片蔚蓝的大海,就是妖族的栖身之所。” “当年妖族落败,猎妖师赶尽杀绝,四处追捕妖族残部,妖族不得已,只能横渡天牝,寻找新的容身之处。这封印着数万妖族的无尽海上有一处迷津,名曰深海之渊,其间云雾缭绕,漩涡遍布,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渔民葬身于此,妖族牺牲无数族人,才终于找出一条能渡到彼岸的路,所以你无需妄想,师弟能来救你。” 重樱心尖一颤。手中攒着的荷包,忽被一股力道夺走。荷包中藏着脚链,重樱还想用脚链,将宫明月引来。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一次。”檀七郎打开荷包,取出脚链。 脚链上扣着一把牵情锁,此锁共有两把,能互相感应,另一把在宫明月的手上,这是宫明月每次都能找到重樱的缘故。 海风卷起碧波,翻滚着银色的波涛。 檀七郎抬手将脚链扔进了碧海中,微微一笑:“当年千重曦能将数万妖族封印在海底,不过仰仗上古神器镇天石罢了。此处正是镇天石的力量所在,你说你是师弟的七寸,不妨猜上一猜,师弟肯不肯为了你,冒险下海。” 重樱瞬时明白过来他的目的,抓住铁笼,怒道:“檀七郎,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就会使些腌臜下三滥的手段。” 夕阳的余辉在碧蓝的海面铺上流金,一艘黑色的大船在海浪的推动下,缓慢地行进着。 船头立着一红一白两道人影,海风灌入袖中,将两人的衣摆吹得鼓起。 卫无欢整理着袖口,将袖摆上的褶皱一寸寸抚平。 他身边的女猎妖师道:“传说渡过这片海,就能抵达妖族的地盘,但千百年来,没有一艘船能顺利通过深海之渊,大人何必亲身冒险。” “原来卫大人的镇妖司都是胆小无能之辈。”宫明月眉梢微挑,语气散漫,“既害怕,卫大人何不尽早回头。我自己的徒弟,就不劳镇妖司操心了。” 那猎妖师面色难堪,却又顾忌着宫明月的身份,只好 沉着一张脸,半句话不说。 “深海之渊么?”卫无欢并不介怀宫明月的嘲笑,低声呢喃着,“我倒想,见识一下,深海之渊。” 女猎妖师咬了咬牙,双手抱拳道:“大人的安危系着镇妖司上下,万望以镇妖司为重,若大人执意如此,属下愿意代替大人,去寻回灵女。” “妖皇,消息,查得如何?”卫无欢仿若没有听见女猎妖师的陈词,转头问道。 “近日抓了几只偷渡出来的小妖,妖皇公子羽确有归位迹象。” “继续拷打。” 女猎妖师知道他想得到什么线索,摇了摇头:“没用,那些小妖坐船出来时,全程被封闭了五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根据罪行,处置,无罪者,种下灵符,释放。” “是,大人。”尽管女猎妖师心有异议,还是颔首应道。 镇妖司主管人间安危,所有现身大魏的妖怪,几乎都逃不过镇妖司的追捕。卫无欢自来痛恨妖怪,处置妖怪也不会手下留情。 直到从翡翠谷回来后,他一改从前的铁面无私,制定了新的规矩,未犯下过错的妖怪,在体内种下镇妖司特制的灵符,就可无罪释放。这灵符能起到监控的作用,若将来犯下杀孽,镇妖司可催动灵符,直接将其格杀。 这一举措,支持的猎妖师多,反对的猎妖师更多,在镇妖司内掀起惊涛骇浪,卫无欢说一不二,很快就平息这场动乱,将新制度推行了下去。 海天一线,夕阳沉入海底后,天色暗沉下来。墨蓝的天幕上,涌动着厚重的灰色雾霭。 宫明月忽然道:“停船。” 卫无欢道:“可是,有了线索?” “我曾在樱樱的身上放了一把牵情锁,那锁就在附近。” 卫无欢皱眉:“附近?”附近只有波澜壮阔的大海。 宫明月知道重樱早已让宫九将那条脚链砍断,但她一直将脚链贴身带着,他便没有点破。 他能感应到,脚链在附近的某个地方。 只有大海的地方,那么,就只能在海底了。 宫明月和卫无欢同时想到了这点。 卫无 欢道:“此地是当年曦灵女封印妖族的地方,不可擅闯。” “卫大人瞻前顾后,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对我来说,什么都比不过樱樱的性命。” 宫明月抬手结着法印,那法印绽出淡淡的金色光芒,朝着海中落下,将海水推向两边,分出一条直通海底的路来。 “等等。”卫无欢叫住宫明月,“许是檀七郎,夺走牵情锁,扔进海底,诱你下水。” “卫大人说的我并非没有想到。”宫明月望着翻滚的波涛,神色阴鸷,“卫大人可以等,樱樱不能等。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拿樱樱的性命去冒险。” 想到重樱此时或许就躺在海底,宫明月心口一阵窒息。 不等卫无欢反应,宫明月翻身跳下了船。 宫明月下水后,卫无欢也跟着跳了下去。 宫明月加快速度,将卫无欢甩掉之后,化作一条大金蛇,飞快地游动着。 海底山脉连绵纵横,挡住宫明月的去路。 这是镇天石所化,山底下镇压着妖族,千重曦用全部修为,祭了镇天石,将妖族最厉害的妖怪,尽数镇压于此。 镇天石是上古神器,又承载着灵女的全部力量,即便是宫明月这样自负的大妖怪,也不敢直面撄其锋芒。 宫明月重新变回人形,衣摆下方光芒闪过,现出一条巨大的蛇尾。蛇尾上的每一块鳞片,都流动着华丽的金色光泽。 宫明月将所有的力量都凝在这条尾巴上,对着面前的上古神器拍了下去。 一股巨大的力道反弹了回来,带着至高无上的威压,如泰山般朝着宫明月碾压而来。 那是上古神族才会拥有的力量。 煌煌神威,不可冒犯。 宫明月捂着心口,蛇尾变回双腿,连退数步。 他“哇”地吐出口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忽然,他目光一顿,弯身从地上捡起一条银色的脚链,笑容还未展开,被分开的海水失灵力的依持,尽数倒灌下来,眨眼间便吞没了他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鼬的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喵喵 110瓶;凝泉散流 19瓶;想暴富到夜不能寐 10瓶;泽殿 5瓶;丞相大人 3瓶;叶 1瓶; 么么! 72、灵女香 重樱不记得在海上行了几日, 确切地说,是不知道。 檀七郎命人在她的饭食里添了安神的药物,起初她还能凭借着日升月落, 数着时间, 后来她整日都在昏昏沉沉中渡过。 奇!书!网!w!w!w!.!q!i!s!u!w!a!n!g!.!c!c 行船抵达海岸时,重樱瘦了一大圈。他们用一块黑色的布,将锁住她的铁笼包裹得严严实实。那布应是特殊材料制成, 连最强烈的太阳光都无法照射进来。 重樱只能感觉到铁笼被人抬着移动,然后搁在一辆车上,车轱辘碾着地面, 发出摩擦的声音。 路面不大平稳, 颠上颠下的,重樱坐在角落里, 脑袋被颠得有些晕。实在难受时,她就平躺下来。 走了一段颠簸的路后, 马车终于平缓地向前行进着。 又过了许久,铁笼再次被人抬着,放了下来。有人取下蒙住铁笼的黑布, 重樱眼前终于得见别的色彩。 黑布后露出两张清秀的脸。 那是两名少女,做宫娥打扮,神情恬淡地冲她微笑。 她们倒了一杯凉茶, 递给重樱润嗓子。重樱低声道谢,咕噜噜将茶都喝了下去。 “可否告诉我,这里是何处?”将茶盏递回时,重樱问了一句。 其中一名宫娥和善地回道:“这里是妖族的皇宫。” 妖族与人族曾相交多年,两族文化碰撞,彼此有不少习性相通。比如人皇会建造华丽的住宅, 自己与三千后妃居住于此,彰显身份。妖皇也将自己的洞府,从一个简单的洞穴,迁徙到华丽的宫殿中。 妖族的建筑,大多数是仿造人族工艺建出来的,他们很钟爱人族的亭台楼阁。重樱现在身处的这间宫殿,就是效仿人族皇宫所造。 宫娥只答了重樱这句话,其他的,再问都不答了。重樱靠坐在笼子的角落里,闭着眼睛小寐。 宫娥们入殿,将四周的宫殿都点亮。由此推断,天黑了。 她们望着重樱,小声地谈着八卦。 “妖皇快回来了吧,这次云罗大人出海,就是为了迎回妖皇。” “可不是嘛,如今药 也寻到了,重振妖族有希望了。” 宫娥从重振妖族聊到妖皇选妃,叽里咕噜了大半会儿,才从宫殿里离开。 她们一走,重樱立时睁开眼睛。 铁笼子上拴着一把锁,她如今浑身灵力被封,身上的利器又都被搜刮走,只能徒手去拨锁。 锁上被施了术法,重樱刚摸上去,刀锋将她的指尖割裂,火辣辣的剧痛促使她飞快地缩回了手。 还是晚了一步。 指尖划出一道很深的伤口,血珠疯狂地往外涌着,滴滴答答,落在她腰间坠着的蛇鳞上。 重樱赶紧伸手去抹蛇鳞上的血,擦着擦着,忽的一团光芒亮起,角落里多了一道人影,瞬间就显得这笼子逼仄狭窄了许多。 那人着绯红色宽袍,乌黑长发垂泻如瀑,肤色白皙,鼻梁高挺,桃花眼虚弱地阖起,倚着铁笼而坐。 “师、师父。”重樱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这蛇鳞跟阿拉丁似的,搓一搓,还能搓出个宫明月。 那人缓缓睁开双眸,黑眸中掠过一丝讶然,低声唤:“樱樱。” “师父!”重樱高兴。有宫明月在,这下有救了。 宫明月的回答,却叫重樱的心凉了半截。 “我不是你师父。”他说。 重樱愣住:“那你是谁?” “我是你师父的分身,他曾抽取一魄,附在蛇鳞上,只需将你的血滴在蛇鳞上,便能唤醒我。”看到重樱的神情变得警惕起来,他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温和又疲惫的笑容,“你无需担心,我是你师父的一部分,不会伤害你。” 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揣着宫明月的一魄到处奔走,重樱剩下的半截心也跟着凉了。 这个大变态,还能干点正常的事嘛。 “你遇到麻烦了。”眼前这个宫明月分身,徐徐环顾四周,下了结论。 “师父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 “主人他受了重伤,情况很不好,我是他的分身,会受本体的影响。” “师父怎么了?”重樱紧张。 “暂 时死不了。”他云淡风轻地说道,唇角勾起不屑的弧度,“这世上还没有人能要我的命。” 可在重樱看来,他虚弱得快要嗝屁了。重樱忽然想到檀七郎设下的那个陷阱,眸中流淌过异样的神色。 “我体内被钉入了锁灵针,师父可有办法取出?”重樱道。 “这有何难。”宫明月握起重樱的手,指尖搭在她的腕间,凝神探出灵力。 一股柔和的力道顺着重樱的经脉游走,忽的狠狠一疼,逼出一根冰针出来。 那冰针落了地,立时化作雪水。 宫明月按住心口,面颊青白地吐出一口血。 重樱:“……”刚才还在逞强的蛇,一定是她的幻觉。 宫明月擦掉唇边的血迹:“你体内共有四枚锁灵针,我如今力量有限,只逼出了其中一枚,切记,暂时不可动用灵力。” 他摊开手掌,掌中多了五支两指长的小箭:“我以灵力凝出这五支小箭,你带着身上,危急时刻可保你性命。” 他说着,轮廓越来越淡,快要消失的样子。 “师父。”重樱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说。”宫明月朝她虚弱地弯了下唇角。 “我知道师父神通广大,天下无人能奈何得了,可俗话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师父日后可否暂且收敛锋芒,不要再做出明知是陷阱还要强闯的事来。”重樱抿着唇瓣,极其别扭地说道。 “樱樱的叮嘱,我记下了。”宫明月唇角的笑容愈发温柔,抬起手揉了下她的脑袋,“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如遇到危险,蛇鳞会护你一命,别丢了它。” 宫明月趁着消失前,抬手划出一道灵力,击碎了铁笼上的锁,自己化作一缕虚烟,回到了蛇鳞中。 重樱握住蛇鳞,指尖摩挲着蛇鳞片刻,将蛇鳞郑重地系回腰间,推开铁笼的门。 殿内空无一人。 她朝着大门走去,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晌,确认殿外无人,打开一条门缝,迅速地钻了出去。 浩瀚长空缀着一轮皎洁的 圆月,月辉皎皎,洒落满地霜白。长廊蜿蜒曲折,每隔一段路,挂着一盏宫灯。 重樱不识得这里的路,又到处是妖,不敢跟个无头苍蝇似的瞎转悠。 她爬上一棵树,决定等待一个落单的宫娥,趁机挟制住她,逼问出宫的路。 重樱趴在树干上,手里握着宫明月留给她的小箭,凝神向下望着。树上黑漆漆的,茂密的枝叶很好地敛藏着她的身影,树下走过好几拨人,都没有发现她。 他们人多势众,重樱瞅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暂时也没人发现她跑了。 重樱几乎在树上趴得四肢僵硬,终于再次听到脚步声,这次人不多。不能再等下去了,时间耽误得越久,危险就越大。 她的两只手都抓着小箭。她没有灵力,只能凭着从前学过的武功,借助手腕的力道,将箭发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接近。 重樱的心脏砰砰跳起来,快要蹦出她的胸膛。 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瘙痒。 重樱不禁分神去看。一只青绿青绿的毛毛虫,身体一拱一拱地爬上她的指尖,两根小触角抖动着,油腻恶心得她头皮发麻。 她抬起手臂,用力一甩。 毛毛虫呈抛物线的弧度,砸中树下一名宫娥的脑袋,惊得那宫娥大叫一声。 “谁在树上!”旁边的侍卫腾地跳上了树。 重樱掷出手里的小箭,刺中侍卫的同时,身体也因失去平衡,整个人朝着树下栽去。 这具身体习过武,若是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完全可以轻巧落地,但重樱跳下去的时候,错过最佳借力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脸朝大地砸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伸了过来。 重樱趁机抓住那只手,被一股力道带着,如同翩然落下的蝴蝶,旋身撞入一个温软的、沁着淡淡雅香的怀抱。 视线中陡然映出一张温润俊秀的面庞,狭长漆黑的双目中含着温暖的笑意,似是漫天的清辉都落在了这双眼睛里。 “师公子。”重樱惊道。 他的打扮和平时很不同 ,平日里他大多是清雅的装扮,一身白衣,顶多再绣些简单的纹饰,如若天气凉了,还要裹上一件狐裘取暖。 今日的他却着了件华丽的袍子,依旧是白色打底,袖摆和衣摆、衣襟处用庄严的金线绣着鸟羽的图案。那头柔顺黑亮的长发,用玉色的发冠高高束起,满身清贵之气扑面而来。 那是种与宫明月的风流无双截然不同的气质。 重樱脑海中眨眼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反应非常快地将剩下的一支小箭,射向他身后那名被毛毛虫吓到的宫娥。 小箭穿过宫娥的肩膀。 宫娥应声而倒。 重樱抢在师千羽之前开口:“师公子,原来你也被抓到这里了。” 师千羽明显愣了一瞬,些许的迟疑过后,颔首道:“那日大鸟掳走你和陈姑娘后,我们就去追了,哪知糟了鸟族的埋伏。” “师公子可见着我师父了?” “国师本领通天,又有卫大人在旁协助,自然不惧那些妖物。” 重樱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袖中滑出一支小箭,攥紧在手心里:“师公子可是也中了锁灵针?” 师千羽眸中掠过异色:“你中了锁灵针?” 重樱叹口气,皱着眉头说:“这东西十分霸道,不能动用灵力,否则伤筋动骨,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废人。幸好我从前学过武,身手比旁人利索些。” 师千羽正要说话,前方传来一阵谈笑声,重樱握住他的手,转头往一旁的小径中钻去:“快跟我走。” 师千羽垂下脑袋,目光落在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眼底神色微动。 小径幽幽,夹道生长着繁花茂草,中有顽石林立。 重樱拽着师千羽,藏到其中一块山石后,那谈笑声从他们不远处经过,渐渐远去了。 重樱从零星的字眼中听出,她们谈的又是妖皇的八卦。几乎整个妖族,都在谈论这位神秘的妖皇。 师千羽低下脑袋,漆黑的瞳孔一凝。 莹莹月色罩着重樱的面颊,师千羽在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 自己的影子。 所藏的地方逼仄窄小,两人不得不紧贴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至师千羽的鼻端。 并非脂粉点缀出来的甜腻的俗香,而是种肌肤里散发出来的香气。 妖怪的嗅觉自来比人类敏锐,他们喜欢将人类当做食物,是因人类身上有着不同寻常的香气。每个人的气息都是不同的,有人浑浊恶臭,连妖怪都不想下口,有人天生香气逼人,让妖怪垂涎三尺。 重樱的气息很独特,这种气味会让妖怪发狂。或者说,是灵女的味道会让妖怪发狂。 师千羽嗅着重樱的气息,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懒鸟鸟糯米团 58瓶;48566248 6瓶;吟游诗人妮娜 1瓶; 么么哒! 73、撕破脸 重樱察觉二人姿势过于亲密, 脸颊微微一热,正要走开,手腕突然被师千羽握住。 师千羽摇了摇头, 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重樱满心疑惑, 方要询问,山石后传来飒飒的声响。那是衣摆曳过草尖的声音。 重樱立时闭紧嘴巴。 “你、你别这样,再这样我就喊人了。”女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与重樱、师千羽隔着一大片花丛。 重樱只望到人影晃动,看不清人脸,从身形来看, 约莫是一男一女。男人抓着女人的手,将她抵在山石上。 “好啊, 让所有人都来围观一下我们这对奸夫淫妇。”男人压低嗓音, 邪肆地笑着。 “黑泽, 你!”女子气结, 剩下的声音被一阵滋滋的水声吞没。 是男人吻了女人, 战况很是激烈。重樱即使看不到, 也能想象得到那两条鲜红的舌头是如何纠缠在一起的。 “我的小百灵鸟,漱玉, 你好香。”男人按着女人, 啵啵亲了好几口。 原来是只小百灵鸟, 怪不得声音挺好听的。重樱胡思乱想着。 师千羽手握成拳头, 抵在唇畔,神色略微尴尬。 “传闻那妖皇是个药罐子,走几步路都要大喘气,能有我伺候得你这么舒服吗?”男人骚话连篇,抓着小百灵鸟的手, 按在自己的心口,“我身上无一处不是你的,放眼整个妖族,有几个像我这般强壮。那些女人见了我,都要发疯,就你这个小东西不识货。” 要不是怕被发现,重樱差点笑出声。她努力抿着唇,肚子憋得有些疼。 “粗鲁,蛮横,整个妖族,就属你们秃鹫最是无礼。”唤作“漱玉”的女子挣扎着,娇喘连连,裙摆牵动枝条,花影摇曳,“别用那张臭嘴吻我,鸟族像你们这般爱吃腐肉的没有几个。” 噫,秃鹫。 怪不得重樱觉得哪里反光。 “小百灵鸟,你的声音真好听,再多叫几声。”黑泽被骂了,还很开心,厚脸皮地去蹭她。 又是一阵飒飒的声响,这回是那秃鹫将小百灵鸟推倒在地上,伸手去扯她 的裙摆。 “休要碰我,我是妖皇的女人。”漱玉的声音冷了下来,过于好听的嗓音,骂人也是娇娇柔柔的,像是在打情骂俏,“以我的身份,将来不被封为皇后,也是个贵妃。你敢冒犯我,妖皇不会放过你的。” “你连妖皇的面都没见过,怎知我就不如他?”黑泽的语气低落下来,“漱玉,你不记得了吗?你小时候答应过我,长大要嫁给我。你那时胆子小,总是遭人欺负,哪回不是我帮你出头,做妖皇的妃子,真的那么重要吗?” 这番话触动了那小百灵鸟的回忆,她沉默了片刻,被黑泽乘机而入。 城门失守,被攻城略地是早晚的事。过不久,那小百灵鸟的声音就变得黏腻起来。 低音婉转,听着叫人脸红心跳。 重樱好奇地伸出脖子。这位总是在大家的台词里出现的妖皇大人,头顶都绿成一片青青草原了,重樱有些心疼,又觉得好笑。 一只手覆住她的双眼。 重樱:??? 重樱抓住师千羽的手,扒开一条指缝,师千羽的脸色有些铁青,大概是用了术法,他的声音在重樱的脑海里响起:“别看,污了眼睛。” 光听着声音,看不到画面,重樱可急死了。 那小百灵鸟的嗓音听得人酥麻入骨,她就想睹一眼小美人的风采,也想见识一下,那位秃鹫大哥是不是真的强壮到吊打整个妖族。 师千羽垂下左臂,从袖中飞出一道银光,那光冲着二人而去,化作一只黑色的大乌鸦,扑着翅膀去啄秃鹫的眼睛。 “哪里来的乌鸦,晦气死了,去去去。”漱玉捡起地上的衣裳,匆匆往身上套。 黑泽挥臂赶着乌鸦,又不敢把动静闹得太大。毕竟这是妖皇的皇宫,他们在妖皇的地盘偷情,被抓住了,别说妖皇,云罗大人会第一个将他拖出去打死。 两人狼狈地跑了。 重樱环顾四周,说道:“怕是会有巡逻的侍卫过来,我们也赶紧走。” 师千羽带着她,从石径穿过,往其中一条小道走去。 重樱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后颈,举起手中的小箭 ,眼神刚狠起来,整齐的脚步声,如惊雷一般贴着地面响起。 重樱收回小箭。 “你们几个,搜这边,你们几个,去那边,剩下的跟我走。云罗大人下令,务必封锁住所有出入口,绝不放过一个可疑人等!” 话音刚落,就听到扑扑翅膀挥动的声音,几名侍卫后背凭空生出大黑羽,蹭地一下飞上了天空。 这样视野会更开阔些。 翅膀是鸟族的优势。 看来他们已经发现她跑了。 这下想逃出去,更难了。 重樱先前看云罗是檀七郎的姘头,以为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反派,想不到她竟可以号令鸟族。 这些大鸟在天上飞来飞去,简直叫重樱无处可藏。重樱情急之下,推开一扇殿门,将师千羽拽了进去。 重樱并不知道自己推开的是哪扇门,只是听殿内无人,就藏了进来。 他们进来的这间屋子,明显是间寝殿。分为内殿和外殿,用珍珠垂帘隔开,内殿置着雕花大床,床上铺着柔软洁白的床褥,四周垂下薄雾一般的罗帐。 外殿是处理公务的地方,墙上嵌着一大排书架,上面满目琳琅,不远处,是白玉雕出来的桌椅。其他器具则用金饰镶边,就连柱子都镀了一层金粉。 不是金,就是玉,如此大的手笔,可见寝殿的主人身份非同一般。 床边的木架子上挂着的一件男装,广袖轻裘,可以判断寝殿的主人是个清贵高雅的公子。 重樱担心外面那些鸟族侍卫会进来,掀开珠帘往内殿走去:“我找找可有藏身的地方。” 师千羽站在殿门前,透过缝隙,凝目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内陈设虽华贵,但家具不多,可供藏身的地方更不多。 那些鸟族侍卫一时没有进来,反正也出不去,重樱索性走到书桌旁,随手拿起几本书翻了翻,试图找到房间主人身份的蛛丝马迹。 书上要么是些诗词歌赋,要么是些天文地理,要么是农事商贾,连坊间的传奇故事、流行话本也收录了些。 涉猎范围宽广,几乎什么内容 都感兴趣。 这只妖,是个有文化、爱学习的妖。重樱油然生出一股钦佩之感。 据说妖族生性粗鲁,礼仪与学识,是从人族处学来的,当年凌云书院对妖族开放过,妖族少主带头入学,曾在妖族内部掀起读书的热潮。 妖族与人族撕破脸后,读书这个习惯却是流传了下来。 重樱放下书,从书画缸里随手取出一幅字画,方展开,不由得一愣。 画中是凌云书院师祖所作的《思学赋》,旁边还配着老夫子讲学的画面,令她吃惊的是,这幅字画上的笔迹和思文亭碑文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重樱粗略浏览了一遍,这篇《思学赋》没有缺少篇幅,仅是字迹模糊了些,原本的纸张已经磨损发黄,看得出来字画的主人很爱惜它,对它进行了修复保养,重新装裱。 饶是如此,依旧掩盖不了上面的岁月痕迹。 这应该是老夫子已经失传的《思学赋》原稿,尾部还有老夫子的落款。 重樱握着画轴的手腕,不可察觉地抖了一下。她快速将画卷起,放回原来的位置,往内殿走去。 内殿的壁上挂着一幅画,不知是何缘故,画上蒙着一层鲛纱,隐隐约约看出,画上画的是名少女。 重樱抬手将鲛纱揭了下来,那少女的面容便尽数落进她的眼底。 少女衣饰华贵,长发轻挽,发间簪着漂亮的珠花,唇角翘起若有若无的弧度,笑起来时像一抹躲不开的光,耀眼极了。 正是重樱自己。 重樱不知自己这幅模样什么时候被别人偷窥了去,还留在了笔下。 画这幅画的人抓住她最美的神态,几笔就将她勾勒得活灵活现。重樱甚至生出将这幅画偷回去自己收藏的冲动。 身后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是师千羽走了进来。 重樱来不及将鲛纱蒙回去,急中生智,指着画像道:“想不到我还是妖族的重点通缉犯,连画像都画得这般逼真。能有此功底的,绝对不是普通画师,这画师倒像是见过我本人,真奇怪,我可是第一次来妖族。” 不等师千羽开 口,她又道:“外面的追兵怎么样了?” “他们暂时不会进来。” “他们若不走,我们也出不去,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重樱垂下右臂,小箭滑到掌心,“我倒是有个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办法就是……”重樱朝着师千羽走了几步,突然皱着眉头捂住心口,满脸痛苦地倒了下去。 师千羽伸手去扶她:“樱樱姑娘,你怎么了?” 重樱趁势握住他的右手,手中的小箭抵上他的脖子,方才那副痛苦难受的模样眨眼间荡然无存。 “别动。”她冷静地说道。 师千羽明白了什么,温润的黑眸中波澜不惊:“你都知道了。” “妖皇大人将人耍得团团转,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 师千羽叹口气:“我并非有意骗你。” “说,你刻意隐瞒身份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重樱将小箭往前递了递,尖利的锋刃刺破师千羽的肌肤,沁出血珠。 一股淡淡的腥气立时在空气里弥漫。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生出过害你之心。”师千羽不闪不躲,连神色都未变过,眼眸里自始至终泛着柔和的光芒。 “花言巧语谁不会,妖皇大人没有私心,怎么会三番两次对我耍手段。” 重樱回想着与师千羽相识以来的日子,那双偶尔得见的深蓝色眸子,湖畔深夜莫名其妙的一场急雨,翡翠谷的梦境里大白鸟用羽毛给她织毯子,这些都有了解释。 “师公子是胸怀坦荡、霁月光风的君子,本领通天,身份高贵,却从不骄矜自傲,对谁都是一视同仁彬彬有礼,我纵使怀疑过师公子的身份,也没有怀疑过师公子的为人。” 师千羽忍不住莞尔一笑:“原来樱樱姑娘心中这样高看我。” “多说无用,还烦请妖皇大人护我一程。”重樱从师千羽的怀中挣脱,手中小箭始终抵着他的脖子,慢吞吞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在这里碰见师千羽,重樱其实已经猜出些端倪,她本以为师千羽是妖族的人,只想着顺他的意思哄骗 他,再趁他不备拿下他当人质,哪知他的身份居然是妖族的最高统治者。 “我本就打算送你出宫。”师千羽很配合地跟着她走,“你不必如此。松开我,我会保护你。” 重樱不敢轻信他的话,双目紧紧盯着他,防止他出手反抗。她现在没有灵力,这位妖皇大人不知深浅,就算成为她的阶下囚,也不能掉以轻心。 就在这时,一名宫娥突然推开殿门,与重樱对视三秒后,扔了手中的托盘,转身跑了出去,边跑边喊:“来人,有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葵喵小阿渣 36瓶;在看小说的路上越来越 33瓶;想吃瓜的玐玐、难过、吟游诗人妮娜 1瓶; (  ̄3)(e ̄ ) 74、大翅膀 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那些四处搜捕重樱的鸟族侍卫, 听到宫娥的呼声,扎堆往这边赶来。 重樱索性推着师千羽走了出去,刚出门, 倒吸一口凉气。 好多鸟人! 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妖, 这些妖个个背后都生着一对大翅膀,手中挽弓搭箭,箭端淬着冷厉的光, 被宫灯的烛火一照,明晃晃的,刺着重樱的眼睛。 这么多妖怪, 等着群殴她一个失去灵力的凡人,着实让重樱压力有些大。就算手中捏着妖皇这张大牌, 重樱也不确定, 自己是否能打出王炸的效果。 她手心冒着黏腻的汗液, 眯了眯双眼, 高声道:“妖皇大人在我手里, 识相的, 最好滚远点。” “妖皇?”侍卫们交头接耳,满脸震惊, “他就是妖皇大人?” 上任妖皇在诛妖之战中被灵女所杀, 少主羽亦元气大伤, 险些魂飞魄散。这些年来鸟族有妖皇的妹妹云罗大人主持, 得以军心稳固,少主羽也听说找到了新的身体,等他继位,重振妖族指日可待。 这些鸟族侍卫虽未见过新妖皇,对这位新妖皇却极为期待。他是老妖皇唯一的血脉, 是当年能斩杀灵女守护灵兽的战神,整个鸟族都在等着他回来。 假如重樱真的挟持了妖皇,他们可不能误伤妖皇。 “我们谁都没有见过妖皇,你说他是妖皇,他就是妖皇?”侍卫的身后响起一道阴柔的嗓音。 重樱从未听过这样娇滴滴的声音,还是个少年的嗓音。 她抬目望去,只见人群走出一名眉眼隽秀的少年。 少年一身紫衣,衣摆上绣着鸟羽,腰腹用玉色的腰带紧紧勒住,勾出纤瘦婀娜的身段。 他手中拿着一把绯红色的折扇,扇柄是用竹片削出来的,扇面上绘着艳丽的牡丹花。他将折扇展开,半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重樱直觉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直到少年放下折扇,完全露出面容,她终于反应过来,这少年可不就是檀七郎的山寨版么! 尤其是那双眼睛,得了檀七 郎的七分神韵。 “他不是妖皇,难道你是?”重樱看出少年不好对付,拔高了嗓音,将矛头对准他,“你在此浑水摸鱼,莫非是想趁乱害死妖皇,自己做新妖皇?” “你!你少胡说!”少年合起折扇,气得在手心一敲,“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岚衣大人!”鸟族侍卫显然识得这名少年,对他很是谄媚,“岚衣大人小心气坏身体。” 花岚衣漂亮的眼睛扫过重樱和师千羽,神色冷了下来,双手叉着腰,吊起眼睛:“你们瞎啊,妖皇大人法力无边,曾是妖族赫赫有名的战神,岂会轻易被一个凡人女子挟持!” 鸟族侍卫面面相觑,都觉得花岚衣说的有理。 “此女子就是云罗大人通缉的要犯。”花岚衣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画像,瞅了一眼,霎时便有了底气,“人族灵女向来诡计多端,谁知道她身边的‘妖皇’,是她的同伙,还是幻术所变。来人,将二人都拿下,仔细审问。” 这名叫花岚衣的少年,明显是云罗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他一下令,便有一队小兵前来捉拿重樱。 重樱手下力道微重,师千羽颈侧凝固的伤口,再次沁出血珠。她咬牙威胁道:“下令让他们都退下,否则我们同归于尽。有妖皇陪葬,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都退下。”师千羽听话地说道。 他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但寒气透骨,给人很重的威压,令人轻易地想起了苍白剑刃上流转的月光,温柔的表象下,藏着凛冽的杀意。 那向他们渐渐靠近的鸟族小兵,都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疑惑地望向师千羽。 难道这人真的是妖皇?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粗犷的声音从人群后飘来。侍卫们朝两边涌去,让出一条道来。 一名黑衣青年领着侍卫,踩着月光疾步行来。重樱听出他的声音,他就是那只在妖皇头顶种青青草原的秃鹫。 这回他的头顶倒是不反光了,因他把兜帽戴在了头上。兜帽形成的阴影,隐去他一半的面容。 花岚衣横眉竖眼的,看起来又凶又漂亮。他不高 兴地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黑泽大人么?云罗大人把整个皇宫的安危交给您,您倒好,不知爬上哪只野鸳鸯的床,这贼都进窝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闭嘴。”黑泽大喝一声。他平时最看不惯花岚衣这种仗着别人的势,在妖族里作威作福的做派,碍于云罗的面子,才没有发作。 其他侍卫小声将事情的原委禀告给黑泽。 黑泽将目光落在重樱和师千羽的身上,看到师千羽时,眼神有些微妙。 他身边的侍卫道:“我们也不好自作主张,黑泽大人,您看……” “云罗大人已亲自迎回妖皇,没有云罗大人的认可,其他人都是冒充。冒充妖皇是死罪,女的留活口,男的格杀勿论。”黑泽脸上划过一抹狠色,下了命令。 黑泽和花岚衣都发话了,其他鸟族侍卫岂有不遵从之理,众人冲向重樱。重樱心尖一凛,没料到他们会不管不顾师千羽的死活。 她一手抓着小箭,一手扯着师千羽左右躲闪,避开大刀的锋芒,然后脚下一个横扫,踹飞两只鸟人。 师千羽这张王牌眨眼就成了废牌,重樱带着他,反而是累赘,索性将他推了出去。 掉在地上的刀被她脚尖一踢,腾空而起,落在她手里。 她将刀舞得虎虎生风,一时没有人敢靠近。上回她是吃了近战的亏,这些鸟人仗着翅膀大和人多的优势,一旦让他们靠近,处处受制。 “放箭!来人,放箭!”花岚衣见这些挥着大翅膀的妖怪,居然被重樱耍得团团转,叉腰蹦起来,连连下令。 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重樱和师千羽二人,漫天箭雨如流矢般朝着二人射来。 重樱挥着双刀,箭矢撞上刀刃,发出当当当的声音。 毕竟她现在是凡人之躯,力气总有耗尽的时候,脚下箭支堆积如山,一波又一波箭雨,却从未停止过。 重樱脚下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在地。 眼看着箭矢如飞蝗,即将吞噬她的骨肉,师千羽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前,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后背张 开一对巨大的雪白双翼,双翼拢起,将两人护在其中。 重樱眨眼望去,只觉满目飘白。 那白是高山之巅无人涉足的冰雪,白得没有一丝瑕疵,又柔软得像是最洁白的云朵,充满温暖干净的气息。 重樱甚至能想象得出这双翅膀掠过云端,在碧蓝的天幕下翱翔的优美姿态。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c-- 飞矢撞上翅膀,发出“噗噗”的声音,重樱明显感觉到,师千羽的身体狠狠震了一下,白羽上渗出鲜红的血色。 重樱道:“你受伤了。”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师千羽脸色惨白如纸,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 他阖了阖眸子,再次睁开眼时,眼底一片静谧的深蓝色。 一枚染血的白羽从他身上飘落。重樱张开五指,将其拢在掌心。 师千羽将重樱横抱在怀中,双翼完全展开,“刷”地飞上半空。 两只雪白的翅膀优雅地扇动着,掀起的气流带起一阵狂风。 他微微垂下眼睑,眼底的温润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凛冽如刀锋的冷漠。 狂风席卷着所有箭矢,如天女散花般坠落。 惨叫声此起彼伏。 “是妖皇!真的是妖皇大人!”有人捂着伤口,激动地大叫起来。 “参见妖皇大人!” “恭迎妖皇大人归位!” 妖族向来崇尚实力强悍的大妖怪,他们先前怀疑师千羽的身份,是因师千羽看起来孱弱无比,一脸病容,仿佛随时要死去的样子,此刻见他化出巨大的双翼,皆不由自主臣服在他的脚下。 翅膀是鸟族的力量所在,师千羽的翅膀就是他身份的最好证明。 花岚衣和黑泽各中了一箭,他们抬起头来,望着半空中高贵如神祇的师千羽。 妖族的血脉压制是天生的,方才的师千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力量,而化出双翼的师千羽,散发出来的威压足以让任何一只妖跪地求饶。 “参加妖皇大人。”花岚衣和黑泽单膝跪地,向师千羽垂下了脑袋。 “今日都是误会,万望妖皇大人不要怪罪。”黑泽哑着嗓音道 。 师千羽翩然落地,收起了翅膀。他放下重樱,抬起手掌,一柄刀飞入他手中。 他握着刀,衣摆曳曳,眨眼间就到了花岚衣和黑泽的身前。 宫灯散发出来的烛火映入他深蓝色的眸底,宛如火焰在海底燃烧。 冰冷,苍凉,足以震慑万物。 花岚衣额前滚下细密的汗珠,身体僵硬得仿佛失去知觉,黑泽则握紧拳头,暗中蓄力,伺机反杀。 师千羽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的刀。 代表着妖皇无情审判的刀刃,吞吐着冷锐的光,令人不可逼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夜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喵喵 45瓶;秃头少女、斯杰易兰 10瓶; (  ̄3)(e ̄ ) 75、醋缸子 “住手!”黑暗中传来一道惶急的女声。这个声音重樱也认得, 是檀七郎的姘头,云罗。 月光下,果然有一女子狂奔而来。她身后乌泱泱跟着一大片人影, 都是鸟族的侍卫。 云罗是鸟族的族长, 整个鸟族都听命于她。 先前所见的她总是衣着火爆,雪白肌肤大片暴露在外,性感妖冶, 比人族所食的红辣椒还要辣上三分。今夜的她却难得做一副神圣庄严的打扮,全身上下披着一件华丽的袍子,用金线滚边, 像是祭祀服。 走在云罗身侧的是名少女,少女身形丰腴, 又兼冰姿玉骨, 柳眉杏眼, 美得叫人酥了半边身子。 她拖着长长的衣摆, 走得娇喘连连, 哪怕蹙一下眉头, 都是风姿绰约,销魂蚀骨。她一来, 黑泽的目光如蛛丝般黏在她身上, 扯都扯不回来。 重樱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就是那只叫秃鹫神魂颠倒的小百灵鸟, 真是生得好模样。 可那名叫漱玉的小百灵鸟, 这回并没有看黑泽。她在看师千羽,似乎是震惊于师千羽的相貌,看见他的瞬间,怔了一下。 接着她明白了什么,眸底涌着光芒, 仿佛升起了亮晶晶的小星星,粉白的面颊肉眼可见地泛起红晕。 云罗走到师千羽跟前,双手交握,头颅微垂:“妖皇,岚衣少不更事,冒犯了您,请看在他初犯的份上,饶过他这回。” 师千羽神色漠然,没有反应。 云罗咬唇道:“就当姑姑求您了,这是姑姑第一回求您。” 师千羽的身体明显地晃了一下,手中的刀“咣当”掉在脚边。他阖起双眸,眸底深蓝色褪尽,又变回黑色,白衣上有血色漫开,涌得又急又多,很快在全身开遍血梅花。 漱玉喉中发出一声惊呼,以手掩住了唇。 云罗扶住倒下来的师千羽,吩咐道:“带妖皇大人下去医治。” “此人如何处置?”侍卫指着重樱问道。 云罗扫了一眼重樱,沉声道:“拿下,先关起来。” 师千羽和重樱一走,黑泽被手下搀着离开。他一步三回头 地看那只小百灵鸟,小百灵鸟提着裙子,跟在师千羽身后,一口一个“小心点,别磕着妖皇大人”。 黑泽握紧了双拳。 待众人散尽,云罗屏退左右,走到花岚衣跟前,盯着他的发心,冷声道:“你可知你此番闯下了多大的祸事。” 花岚衣站了起来,委屈唤道:“云罗大人……” 啪—— 花岚衣被云罗一巴掌甩得跌坐在地上,他捂着面颊,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云罗。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花岚衣眼眶里有泪光打转,将唇瓣咬得发白:“我没错!” 云罗再次扬起手,这回却迟迟没有打下去。她厉声道:“你明知道他是妖皇。” “是,我就是知道,他是妖皇又怎么样。这个鸟族,你才是族长,你是他的姑姑,上任妖皇的亲妹妹,论资质,论血统,你都比他强,凭什么他可以做妖皇,你不可以。” “住口!再胡言乱语,我必将重重惩治。” “你打死我,我也要说,这些年来,你为鸟族做了些什么,只有我最清楚。你就是心软,一个檀七郎,一个师千羽,就能将你钳制得死死的。我知道,在你心中,一直都想振兴妖族,抢回属于妖族的东西。妖皇之位,本应该属于你。” “花岚衣,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你不过是我买回来的一条狗。”云罗一脚将花岚衣踹翻在地,转身就走。 花岚衣中了一箭,又挨了一巴掌和一脚,倒在地上,口中吐着血,半天没有动静。 他睁着双目,望着云罗远去的背影,自嘲地笑了一声:“是啊,我有什么资格,我在你心里,只是一条会摇尾巴的狗。” 云罗走了几步,两名宫娥迎上来。 云罗脚步一顿,眼角余光瞥了眼地上的花岚衣,皱皱眉,压低声音道:“给他找个大夫,别让他死了。” 重樱被关进了妖族的地牢。 鲜血浸透铁栏,阴森的尸气在发霉的空气里蔓延。墙壁的顶端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窗户,透出些惨淡的微光,一阵阵浸入骨子里的阴 风,就是从那里吹进来的。 一下子从华丽的宫殿,降级为潮湿的牢狱,这大概就是对她逃跑的惩罚。 地上冷冰冰的,没有铺任何东西,从地底渗出的水,将地面染得湿一块干一块的。重樱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坐着,宫明月留给她的小箭都被搜刮得一干二净。 幸好他们没有将她绑起来。 她揭开袖摆,胳膊上都是擦伤,是她躲避时箭雨磕到的,其中一处伤口最为严重,衣服的碎屑进了伤口,鲜血凝固后,与血肉融在了一起。 她咬咬牙,狠心将它撕了下来。 伤口再次涌出血珠。 重樱靠墙坐着,也不管伤口,反正过一会儿,血会自己止住。 她重重地喘了口粗气,合上眼眸。一夜的奔波,加上过度的力气消耗,现在的她又累又饿。 胳膊上的血珠缓缓滴落在她腰间的蛇鳞上。 一阵金光亮起,宫明月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樱樱。”宫明月半蹲在她面前。 重樱听见熟悉的声音,勉强地掀了一下眼皮,眸中露出些许惊异,有些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在做梦:“师父怎么出来了?” “你受伤了。”宫明月托起她的胳膊。 “没事,小伤。”重樱眼角弯弯如新月,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睡一觉就好。” “那你好好睡一觉,师父做你的枕头。”宫明月见她乖得可爱,忍不住摸了下她的脑袋。 重樱再次阖起双眸,放心地睡了过去。她的脸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呼吸平缓,整个人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宫明月一手揽着她的腰,避免她从自己的怀中滑出去,一手抚上她的胳膊,指尖泛起柔光,修复她的伤口。 他现在的力量受本体影响,弱得只剩下平时的一成,光是简单的治愈术,都叫他的身体若隐若现,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他松开了手。 力量的消失让他无法维持人形,衣摆下的双腿化成了一条巨大的尾巴。这条尾巴感受到重樱的存在,缓缓游过来,攀上她的腰身。 “冷。”蛇尾上冰冷的蛇鳞,让睡梦中的重樱嘟囔了一声。 尾巴立时松开那少女,在地上不安分地摩挲着。 宫明月脱下外袍,紧裹着重樱的身体,张开双臂,将她纳入自己的怀中。 他体温较低,灵力又所剩无几,根本没办法让自己的怀抱暖和得像个大炉子。 重樱是饿着肚子睡着的,鲜血的流失,和没有热量供给,仿佛将她丢入了冰天雪地中。 她在梦里捡到一张毯子,高兴地裹在自己的身上,偏偏那毯子看着漂亮,到处都漏风,凉飕飕的风往她身上灌,直叫她怀疑,自己是抱了个大冰块。 她在梦境里反复确认,自己是捡了张毯子没错啊。 她不信邪,铆足了劲儿往毯子里钻。 重樱像条灵活的小鱼,在宫明月的怀里不安分地扑腾着,仿佛要钻进宫明月的心里。 她冰凉的双手,自发循着热源,伸进他的衣裳里,探到了他的腰。 腰是宫明月的敏感处,被重樱搓了几下,绷得有些紧。 重樱拨弄了会儿,实在觉得凉得慌,又改去探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宽阔厚实,肌肉遍布,摸起来的手感很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凉。重樱捏了两下,很快又嫌弃了它,转头去寻其他的热源。 宫明月无奈地抓住她那双不断作乱的手。 他对她满怀着喜爱,她随便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能引得他心潮澎湃。 她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仿佛往他的身体里丢了一个火星子,情念如荒原般砰地烧起来,从心脏的位置开始发烫—— 香香软软的小美人在怀,勾起了蛇的本性。 妖怪是很原始的生物,欲是他们的本能。 妖怪贪欲,从不掩饰,尤其是在对待喜欢的人这方面,喜欢就要得到,反反复复,必要吃干抹净,一偿心中所愿才肯罢休。 他亦不例外。 这是人族不喜欢他们的缘由之一。 终于暖起来的怀抱,让重樱舒服得叹了口气。她在梦里抱着自己的小毯子傻笑,这下终于不冷了。 宫明月的双目变得一片黝黑。 重樱倚在他怀中,仰起晶莹剔透的面孔,满脸都是毫不设防的表情。 她不 知道,她这样的表情是天下最厉害的武器,能要他的命。 这样的表情,代表她开始信任他。 宫明月的目光停在她淡粉色的唇瓣上。 蛇重欲,他肖想了她许久。但他什么都没对她做,就算她每天在他面前晃啊晃,晃得他心痒难耐,他始终像个君子。 这是蛇破天荒的克制。 他隐隐感觉到,这次不同于以往,他喜欢的瓷器摔碎了,可以修补,可以重塑。而重樱一旦碎了,他就会永久地失去她。 所以蛇一改常态,始终克制着自己对她的欲。 宫明月可以克制自己对重樱的欲,但克制不了对她的欢喜在心底开出花来。他望着她的唇,稍稍放纵一点那欢喜,欢喜便成了魔,诱惑着他低下头,偷偷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 很香甜的滋味。 妖怪对气味敏感,蛇更是靠着气味来捕捉猎物。他走过许多地方,遇见过很多人,没有人能像重樱的气息这般令他沉溺。 不知从何时起,重樱香得让他无法抗拒。 宫明月舔着唇角,回味着重樱的滋味,忽觉心口一疼,血痕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他的脸色青白交加,身体再次变得透明起来,有消散的趋势。 “自己的醋也要吃,真是离谱。”宫明月抬手抹掉唇角的血,手指抵着唇,笑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谁说话,“你我同为一体,我所见,所闻,所触,你都能感受到,你方才明明也很欢喜。” “你再这样自残下去,我们都要消散。”他嘴角的血痕越涌越多,不由按住心口,眉间煞气流淌,语气却妥协下来,“好了,我守你的规矩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94665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世间。 5瓶;脱线总裁、作者快更 3瓶;吟游诗人妮娜 1瓶; (  ̄3)(e ̄ ) —— 提问:你男朋友吃过最离谱的一次醋是怎样的? 嘤嘤:谢邀。他吃自己的醋,差点把自己给灭了。 76、侍寝夜 夜风簌簌拂面, 雕花灯笼打着旋儿,左一圈右一圈地转着。小百灵鸟漱玉站在摇曳的光影中, 看着宫娥和太监们进进出出的身影,目中满是担忧。 殿内没有传出一点消息。 她往前迈了一步,被守在门口的两名宫娥伸手拦住:“漱玉姑娘,妖皇大人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漱玉是与妖皇一同回来的,重伤的妖皇被人搀扶着入殿后,下了个命令,她就被人恭恭敬敬地请了出来。 漱玉咬了咬唇, 清丽的眉目顿时拢上一层哀愁的神色,像是清池上开出来的白色芙蓉花,美得叫人不忍拒绝。 “我知道了。”她失落地说道。 其中一名宫娥看不下去了,安慰一句:“漱玉姑娘别担心,妖皇大人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 天快亮了,您不如早些回去歇着,等妖皇大人醒了,自会传召您。” 这只小百灵鸟是妖皇的储备后妃之一, 她血统纯正, 兼容貌出众, 也就是这些年妖皇因身体的缘故流落在外,未曾宠幸过她。此番妖皇回宫, 她被妖皇宠幸是早晚的事,是以她们对她还算客气。 漱玉固执地摇头:“我就在这里等妖皇大人的传召。” “云罗大人。”两名宫娥突然望向漱玉的身后,矮身行了一礼。 云罗看也不看漱玉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往殿内去了。宫娥并不敢去拦她。 殿内的宫娥太监纷纷向她行礼。 她目不斜视,行至内殿。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垂下鲛绡织出的锦帐,隐约可见师千羽坐在床头,翅膀虚弱地垂在身后。 鸟族的医师已经给他的翅膀上过药,血凝在羽毛上,大片的血色,令人想起了雪地里开出的红梅花。 空气里药味弥漫。 医师起身,跪在云罗身前。云罗问了几句,确定已无大碍后,命他们退下。 医师走后,云罗停在床前,隔着罗帐望师千羽:“若你早些听我的话,堂堂的妖族战神,何至于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姑姑是觉得我给妖族丢脸了?”师千羽握拳抵唇,低 声咳嗽起来。他一咳,牵动伤口,血珠控制不住地涌出,再次将他的薄衫染得鲜红。 云罗目光一滞,声音堵在喉咙里。 “这么多年,我为妖族挣的荣光已经够多了。”师千羽抬起眼睛,深蓝色的眸子晶莹透亮,不可逼视,“今夜的师千羽,并不想做什么妖族的战神。他只想,保护他心爱的姑娘。” 云罗脸色骤然铁青:“你这是对灵女动情了?我只是叫你接近她,趁机夺灵女之心,没叫你把自己的心赔进去。” “我不是第一个对灵女动情的妖。”他的父亲就曾对曦灵女动了情念。 “你是妖皇!是整个妖族的未来!你对灵女动情,置整个妖族于何地!” “这一点,在你决定复活我的那一刻就应该想过,拥有了人类身体的妖族战神,真的会是你想要的妖皇吗?” “师千羽,你就不怕,我杀了她?”云罗浑身涌着森冷的杀意。 “你若杀了她,人族会失去他们的灵女,而妖族,也会失去他们的妖皇。” “你敢威胁我?” “她是我的药,没有了药的妖皇,如何活得长久。”师千羽哂笑,“姑姑最是会权衡利弊,这个道理,姑姑不会不明白。” “你以为我真的拿你没有办法了吗?师千羽,我既然能复活你,也能让你成为整个妖族心目中的妖皇。” “我自然明白姑姑的手段,可是姑姑别忘了,失去了力量的妖皇,就算成为傀儡,又能为你带来什么。姑姑要真的为妖族的未来着想,该谋算的不是如何让人族失去他们的灵女,而是让灵女站在妖族的这边。” “你在说什么笑话?灵女天生与妖为敌,和平时代她们尚且不与妖族往来,若是战争一起,她们只会对着妖族举起手中的灵箭。”云罗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满脸轻慢嘲讽的表情,“你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 “她不一样。”师千羽的眼底光芒柔和得像是四月暖阳,“翡翠谷内我亲眼所见,她保护妖。” “人类向来狡 诈虚伪,天生一副伪君子的做派,不这样做,怎么将你哄得心花怒放。”云罗单手背在身后,在殿内来回踱步。师千羽是她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气她知道,他若决定一件事,谁也奈何不了。 “要我放过她,不是不可以,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云罗沉吟片刻,突然停下脚步。 “只要无伤大雅,姑姑尽管提。” “妖皇后宫至今空悬,从未宠幸过一人,我要你纳她为妃,为妖族诞下灵女的血脉。” 历任的灵女并非血脉传承,灵女也鲜少有成家立业的,史上唯有一名灵女嫁为人妻,生下的后代虽非灵女,却自幼展露出非凡的天分,大名鼎鼎的神霄宫,便是这位灵女后人亲手创立。 如灵女与妖皇结合,诞下的后代,会成为妖族最强大的武器。 师千羽怔了一下,鸦翅般的睫羽微微垂下,敛去眼底的异色。 云罗道:“此事就这样定下。有她在你身边,可以压制你体内的妖力。你不是喜欢她吗?正好借此探清她的心意,她若拒绝,休怪我狠辣无情。” 师千羽没有反驳,他的心底竟也生出那么一丝期待。 妖族的地牢。 厚重的铁门被人打开,“咣当”一声,将睡梦中的重樱惊醒。重樱迷糊了片刻,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直到两名鸟族侍卫走了进来。 看清他们背后的那对黑色大翅膀,重樱环顾四周,去搜寻宫明月的身影。 宫明月已经回到了蛇鳞中。 重樱放下心来。蛇与鸟是天生的死敌,这里是鸟族的地盘,宫明月又元气大伤,自身难保,要是碰上这些鸟族,只有吃亏的份。 鸟族侍卫一左一右抓着重樱往外走。 识时务者为俊杰,重樱现在是人家的阶下囚,乖得像鹌鹑,他们说往东,她绝不往西。 他们将她带入一间宫殿。殿内立着一排侍女,统一着鹅黄色宫女服,左右手交握,垂在小腹前,垂着脑袋,十分恭敬的样子。 在她们的身后,是一方冒着热气的清池,乳白的池水中飘着玫瑰花瓣,应该是用 来沐浴的。 侍卫将重樱送到后,就离开了。 宫娥上前替重樱脱衣。 重樱道:“我自己来。” 从被奇怪的大鸟掳回来到现在,她一次澡都没洗,身上都臭了,衣服上还沾了血。可以洗澡,可以换干净的衣裳,她求之不得。 她心知肚明,她对妖族来说还有用,他们如果想要她的命,不会这样舒服得伺候着她。 重樱入水后,将自己从里到外搓了一遍,毫不夸张地说,她真的在自己的身上搓下了泥垢。 重樱嫌弃地嗅着自己的身体。她馊得像是从臭水沟捞出来的,宫明月还将她搂了整晚,她都怀疑他引以为傲的嗅觉是不是失灵了。 重樱这样配合,出乎那些宫娥的意料,她们彼此对视一眼,便由着重樱去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取来柔软的薄毯,有人送来香喷喷的美食。 重樱湿着头发,从池中站起。她们用干布巾擦着她头发上的水,将薄毯裹上她玲珑的身躯,在殿内支起桌案,摆上美食。 美食是些好看的糕点和切好的瓜果。 重樱坐在桌案前,犹疑道:“这些糕点不会是用虫子做的吧?” 宫娥捂嘴轻笑:“姑娘多虑了。” 重樱拿起一块粉色的桃花糕放入口中。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吃完糕点,她又去吃瓜果。 人是铁饭是钢,她饿了许久,这几口糕点和瓜果根本不能填饱肚子,她舔着唇角,厚脸皮地问:“还有吃的吗?” 半蹲在她身边,伺候她用餐的宫娥摇摇头:“没有了,食物的分量是依照规矩提供的。” 重樱嘟囔着:“妖族的规矩这么严吗?食物的供给还是定量的,要是胃口大的,岂不是顿顿都吃不饱。” 那宫娥笑了:“过了今夜,您就可以吃饱了。” “我有些渴,不给吃,总该给口喝的吧。” 另一名手中捧着托盘的宫娥,迈着小碎步走上前,弯身将托盘中的三杯酒放在重樱面前:“姑娘请用。” “这是酒?”重樱嗅了口。 “这酒不烈,适合女子饮用,您喝点,不会那 么难受。” 重樱确实渴得难受,她端起酒盏,用舌尖舔了一下。是葡萄酿出来的果酒,带着些微醺的醉意,甘冽清甜。 她一口气将三杯果酒都饮下了肚。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她披着薄毯站起:“我衣服呢?快拿来,怪冷的。” “今夜由您侍寝,按照规矩,是不能穿衣服的。” “什么侍寝?”重樱的神情隐隐崩了一下。要不是她现在意识很清醒,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妖皇口谕,今夜由您侍寝。” “谁侍寝?”重樱几乎蹦起来。 “您。”宫娥耐心地重复着,“妖皇大人至今未纳一妃,您是大人宠幸的第一人,如您能为妖皇诞下子嗣,这皇后之位将来必然非您莫属。” 这么草率的吗? 不知是看她受的打击太大,还是真有这么回事,这些宫娥居然给她画起皇后之位的大饼。 “这是妖皇的意思,还是云罗大人的意思?”重樱终于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启唇问道。 “奴婢们不敢妄自揣测主子们的心思。”宫娥们诚惶诚恐地垂下脑袋。 “那我再多问一句,你们也是鸟族的吗?” “奴婢们是花族的。” 草木一族性情温和,在宫内侍候的宫女,大多数是草木族的。 怪不得那天一只毛毛虫吓得那宫娥魂都飞了。 重樱估算了一下,自己在被锁住灵力的情况下,撂倒这些小花小草的可行性。 遗憾的是,站在面前的就算是妖族最柔弱的小花小草,也不是她这个凡人能轻易攀折的。 重樱只好放弃这个打算,任由她们抬着轿子,将只裹着一件薄毯的自己送入了妖皇的寝殿。 期间她试图向她们要回那片蛇鳞,宫娥们说,她的东西都留着没扔,等妖皇赐下她的住处,东西就会送还她的寝宫。 师千羽并不在殿内。 他的寝殿空旷得可以组建一支足球队,宫娥们将重樱搁在床上就离开了。帐中熏过了香,香气缭绕,比重樱先前喝的酒还要醉人。 重樱支起身体,打算找件衣裳先穿上。 她裹着薄毯,跳下了床,不知是不是错觉,四肢有些软,脚底刚踩上地面,险些跌了一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鼬的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呱对呱没错嘎 74瓶;想要一只龙骨 5瓶;肥肥兮今天头秃了嘛 2瓶; (  ̄3)(e ̄ ) 77、他的药 地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 即使光着脚,走在上面也不觉得凉。 重樱走了几步,确定不是她的错觉, 她浑身软得像一汪春水。她很快意识过来,是那帐中的香有问题。 或者说, 有问题的不是香,这是妖皇的寝殿, 她们不敢谋害妖皇。是她喝的的酒, 遇到这香,就产生了这样的效果。 妖皇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她是灵女, 天生与妖敌对,被送上妖皇的龙榻前,自然要磨平所有尖利的爪子。 这样的情况对她很不利。她还光着身子, 今夜要真的“侍寝”了,一旦传到宫明月的耳中去,倒霉的是她。 不过往好处想,以宫明月野蛮凶狠的性子, 这条蛇在用尾巴拍碎她之前, 肯定会踏平整个妖族。 大家一起同归于尽,美滋滋。 重樱脚底虚浮无力, 忽然一个趔趄, 整个人如同一只球, 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台阶不高,她摔得不算狠,尽管滚得很狼狈,她清楚得记得自己什么都没穿, 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腕上。 自始至终,那张裹着她的薄毯都好端端的在她身上。 一双脚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是双男子的脚,鞋面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上面绣着一只大白鸟。 重樱晕乎乎地抬起头,顺着衣摆,往上望去。 师千羽一身庄严的锦衣华服,长发用玉色的发冠束起。他身后拢着一对雪白的大翅膀,白羽上沾血迹,被那雪白的颜色一衬,愈发得显目。 妖族通常只有两种情况才会显露真身,一是发情期,修为低的会控制不住露出妖的本相;二是身受重伤,灵力无法维持人形,就会露出妖怪的象征。 很显然,师千羽是第二种。 师千羽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破天荒地半开玩笑道:“樱樱姑娘,不必行如此大礼。” 重樱:“……” 原来你不是一只正经鸟。 她的脑海中念头转得很快,启唇道:“我浑身没有力气。师公子,我知道,安排我今夜侍寝,并非你本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找你负责, 麻烦你扶我一下。” 经过师千羽化出大翅膀,护她的那一幕,她差不多相信师千羽的话了——他对她没有恶意。 但人心隔肚皮。 何况是几千岁的老妖怪。 她的这句话,一下子给师千羽戴了顶高帽子,敲打他别动不该有的心思。 师千羽抬眸往帐中望去,倏然明白过来:“她们给你用了那香。” “会死吗?” “不会,两个时辰后,药力自会解开。” 居然要两个时辰这么久,妖族是不是太高估他们的妖皇大人了?重樱眼神古怪,不知怎么的,想起秃鹫与小百灵鸟的调侃。 从小到大在药罐子里泡大的,的确没有秃鹫看起来身强体壮的。 “在想什么?”师千羽察觉到重樱的异样。 “没有。”重樱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询问,“可以给我件衣裳吗?” “姑姑的人在外面守着,你暂且忍耐片刻。”师千羽稍稍迟疑了一瞬,伸出双手,连人带被子,将重樱抱了起来。 重樱惊呼一声。 这声音正是师千羽要的,他转头看向窗户的方向,那里果然有两道影子晃动。 “得罪了,樱樱姑娘。”他抱着她,目不斜视地往床边走去,手很规矩,没有乱碰。 重樱揪着毯子,缩成一团。一进了帐中,她立时拖着软绵绵的手脚,拱着身体躲到床角。 师千羽站在帐外,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诸多戒备,但请你相信,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必知无不言。” “妖皇大人,丞相府的二公子,师公子的身份真是叫人眼花缭乱。”重樱沉默片刻,果断点出心中的疑问,“师公子究竟是何人?” 关于妖族的历史,她知道的不多。妖族那位名为“羽”的少主,她还是在查宫明月的信息时,顺带了解的。 这位妖族少主骁勇善战,又兼生得俊美,曾是妖族的全民偶像,可惜遇上两族争战,为救自己的父亲,被曦灵女所伤。再后来,他就销声匿迹了,整整三千年没有消息。 “妖皇是我 ,丞相府的二公子也是我,此事说来话长。”他拉了一张凳子在床畔坐下,显然是要唠家常的意思。 也对,长夜漫漫,殿外还有云罗的两只“眼睛”守着,不唠嗑家常,两人干瞪眼,着实尴尬。 重樱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当年两族大战,父亲身死,我亦身受重伤,留下一颗内丹。姑姑花了三千年的时间,将我的内丹修复好,放进丞相夫人的肚子里,与她腹中的骨肉相融。”师千羽眉目间笼着一层柔光,将个中原委娓娓道来。 “这么说来,丞相与夫人都是普通人?” “父亲、母亲,还有姐姐,都是普通人。”师千羽颔首。 重樱悬起的心,搁回肚子里。朝中两大势力,国师是妖就算了,要是丞相一家子再成了妖怪,大魏百姓只剩下被生吞活剥的份。 “我自生下来便体弱多病,父亲母亲为我多方寻医,都找不到原因。”师千羽垂着脑袋,轻声咳嗽起来,背后的翅膀随着他的咳嗽,微微抖动着,“在我十六岁那年,妖丹迫使我化出翅膀,露出妖的本相,我才知道,原来我并不是普通人。” “丞相和夫人知道吗?” 师千羽摇摇头。 “你接近我,是因为我是你的药?”重樱想起暴雨那夜,师千羽对她说,世间有一味药能根治他的顽疾。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差直接报重樱的名字了,是重樱迟钝,没有听出话中玄机。 “灵女的力量可以压制妖力,只要吃了你的心,借助你的力量,这具身体便可彻底吸纳妖力。” 重樱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心口,警惕地瞪向他。 师千羽失笑:“你放心,我不吃人。不过……”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似是揶揄:“像我这样不吃人的妖怪,不多了。” 重樱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她这是一块新鲜可口的肉,掉进狼窝了。 妖族食人的传统,古来有之,就连最温和的草木族,也会吃人类,这是妖怪的本性,人族对他们来说,就是食物。 即便在妖族和人族签订协议的和平年代,整个妖族有妖 皇的管制,依旧会有忍不住的妖怪,偷偷跑出去吃人。人族与妖族的积怨就是由此而来。 在人族对妖族真正宣战前,两族早已摩擦不断、争战四起,哪家丢了小孩,哪家莫名失踪了人口,都是由妖族背锅。 虽说这其中有人皇刻意控制舆论,引导百姓对妖族的恐惧与仇恨,但总的来说,这锅妖族背得不冤。丢失的人口,有一半是被妖怪吃掉的。 重樱道:“你不吃我了,是不是会死?” 身系妖族希望的妖皇,就算师千羽不愿吃人,整个妖族都会按头让他吃的。 “没有灵女之心,这具身体迟早会承受不住妖力。”师千羽说着,话锋一转,“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怀胎生子么?”重樱抢答。 陈婉华吃了檀七郎半颗内丹,如没有腹中胎,她的身体也会承受不住妖力。可师千羽是只雄鸟,雄鸟连蛋都不会下,根本没有办法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妖力问题。 重樱又道:“这就是云罗思虑得不周全了,她只想着给你找一具身体,且这具身体的身份能接触到皇族,掌握人族的权势,却忘了考虑,假如吃不上灵女的心,怎么解决妖力的问题。她要是多考虑一点,就应该给你找个女儿身。” 师千羽:“……” 被师千羽戏弄了两回,重樱终于扳回一局,心中总算平衡了些。她认真求问:“不知师公子说的是什么法子?” “我自与你相识后,体内妖丹鲜少作乱,想来是因你的灵女之力影响。” 重樱轻舒一口气:“师公子,你我相交一场,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对待,昨夜乱箭中你舍身护我,算我欠你一命,若能帮你,在所不辞,只是不知,我该如何做。” “你什么也不用做,你活着,我便能活。”他说的极为温柔,温柔得像是一句动听的情话,深蓝色的眸子里漫开几缕笑意,恍若有风拂过海面,掀起静谧的涟漪。 这句话是真的。 显露妖相后,他惊恐不已,无法接受自己的一对翅膀,狠心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醒来时,云罗 守在他身边,将属于妖族少主“羽”的记忆还给了他。那时他就知道,这世上只有灵女之心才能医好他。 从十六岁起,他就在等待这位传说中的灵女。 他等了她十年。 他苦心孤诣接近重樱,偶然发现,即使不吞噬她的心脏,单单靠近她,他的妖丹亦能受到灵女的力量影响。 “有人未必希望你活着。”重樱突然道。 花岚衣与黑泽明显想弄死师千羽,要是他们知道弄死重樱,就能弄死师千羽,肯定优先选择弄死重樱。 “师公子,恕我冒昧问一句,你的妖力是不是有些问题?” 师千羽号称妖族战神,可有时候看起来非常虚弱,几乎没有力量,那次在幻境中就差点被宫明月幻化出来的大黑蛇给吞了。 “拜这具孱弱的身体所赐,我的妖力偶尔会失灵。”师千羽用手抵着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是个秘密。” 重樱:“……” 重樱心中清楚,师千羽对她推心置腹,是因之前他的信任在她这里大打折扣,产生了危机。他必须牺牲些什么,才能重新换取她的信任。 他这个人,从来就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晚饭只吃了几口,又一口气聊到深夜,重樱只觉腹中空空,饿得前胸贴后背,她不自觉将目光望向师千羽身后案几上的那一碟子糕点,偷偷吞了口口水。 正在重樱偷偷揉着肚子时,那碟子糕点被一只手递进了帐内。师千羽唇角弯出温暖的弧度。 “多谢。”重樱毫不客气地接了。 “没吃饱?” “你们妖族的规矩真是没人性,哪有侍寝不给妃子吃饱的道理。” “妖族的很多规矩都是跟人族学来的。” 人皇的妃子在被送上龙榻前,避免扫皇帝的兴,都是不给吃太饱的,连味道重点的食物都不能吃,熏着皇帝是大罪。 “我会吩咐下去,以后不会了。”师千羽说着站起身来,望了一眼殿内燃烧了半截的红烛。 门外适时传来宫娥的声音:“妖皇大人,可需要备热水?” 这些守在门外的宫娥, 都是掐着时间的,为防止妖皇过度纵欲,会适时提醒。妖皇还受着伤,云罗虽有意撮合他与灵女,但也要为妖皇的身体着想,特意吩咐过,将提醒的时间缩短。 只要事成了,不必急于一时。 来日方长。 “送套衣服进来。”师千羽道。 “能不能把我的东西也一并还我?”重樱连忙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真好吃 10瓶;肥肥兮今天头秃了嘛 3瓶;纣王偏宠妲己妖 2瓶; (  ̄3)(e ̄ ) —— 蛇蛇暂时是不可能吃到肉哒,都说了,车尾气都莫得 不过等樱樱好感度再涨涨,可以先喝喝汤,吸溜吸溜~ 78、做奶茶 片刻后, 重樱的衣裳并她的蛇鳞、小箭一同送了进来。 她是来给妖皇侍寝的,如果像条死鱼没有反应,会败坏妖皇的兴致, 所以她们给她用的药,只会让她浑身发软, 失去攻击力,并非完全不能动弹。 药力减退后, 她已经能给自己穿衣了。 重樱抖着手, 一件件将衣裳套回身上, 收好蛇鳞和小箭。 还剩下一些糕点没有吃完,她端起小碟子,走到桌边坐下, 给自己倒了杯水,就着茶水,小口小口吞咽着。 少女乌发披垂, 肤色莹白, 宫灯散发出来的橘黄色光芒,在她清丽秀雅的眉间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就坐在那灯影里,安静得像幅画。 师千羽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手里捧着刚蒸出来的包子,是命厨房照着天都城李记包子铺的味道做的。 重樱爱吃这家包子。 他的父亲是丞相,掌握着朝中第一手的消息,重樱是灵女的秘密,他是最早知道的, 接近重樱的计划, 也是在那时就有的。 为了多了解这个姑娘,他时常化成一只鸟去看她。 他知道她最爱李记包子铺的小笼包,相思斋的胭脂水粉, 玲珑坊的首饰,芙蓉楼的盐水鸭,七巧点心铺的玫瑰酥…… 他跟着她几乎飞遍了天都城,将她走过的地方,画成笔下的画。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一笔一划里纳入了情思。 重樱嗅到食物的香气,发现师千羽捧着个蒸笼,跟木头似的杵在那里,满脸失落的表情。 “李记的小笼包。”重樱敏锐地嗅出包子的味道。 师千羽将蒸笼搁在她跟前:“特意给你做的。” “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这家的小笼包?” 师千羽没说话,眼中漫开清浅的笑意,照着她的喜好,给她调了一碗醋。 重樱将小笼包往那醋中滚了一遭:“我跟你说,小笼包就该这样吃,先蘸上醋,再咬一口,就这么吸溜一下,神仙滋味。” 师千羽眉眼带笑地看着她,说道:“你体内的锁灵针是姑姑叫檀七郎钉入的,等你吃完,我 替你取出。” 她咬了一口小笼包,道:“眼前有一件事,比取出锁灵针更急。” “何事?” “陈婉华在檀七郎手中,你是妖皇,能不能命檀七郎将陈婉华交出来?” “我虽名义上是妖皇,这些年来生活在人族,早已大权旁落,是姑姑和檀七郎手中的傀儡罢了。”大概是不忍见重樱失望,他顿了顿,又道,“过两日檀七郎会与姑姑出城查探妖族失踪案,我可以带你进檀府,将陈婉华带出来。” 两日的时间,刚好够重樱做些准备了。 她点头:“那多谢你了。” 一屉小笼包,都进了重樱的肚子,师千羽替重樱取出锁灵针后,将床留给重樱,自己化作了一只鸟,从窗户中飞了出去。 重樱折腾大半宿,也困了,她怀着些许愧疚,占了师千羽的龙榻,狠狠补了一觉。 再次睁开眼时,斜光从窗棂穿入,映出师千羽颀长的身影。 师千羽站在帘外,张开双臂,四名宫娥正在伺候他穿衣裳。 今日的他满脸病容淡去,恢复几许容光,气色看起来颇好,那对受伤的翅膀也收回了身体里。 重樱对他说的那句,她能压制他的妖力,又深信不疑了几分。 她从床上坐起,刚撩开罗帐,伺候师千羽穿衣的宫娥走了过来,作势要伺候她梳洗。 重樱道:“不劳烦你们了,我自己来就好。” 师千羽道:“你们都退下。” 宫娥们福身,退了出去。 重樱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她今日穿的是件红色的裙子,裙摆用金线勾勒出花饰,外层照着一件白色纱衣,满头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垂下两条红色发带,宛若彩霞映照在身,艳光四射。 她提着裙摆,往殿外走去。 师千羽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唤道:“樱樱。” 没了“姑娘”二字,突如其来的亲昵,让重樱有些不适应。她转头看师千羽,等待他的下文。 “在其他人的眼里,你已经是我的女人,理应唤得亲近些。” 重樱摸了摸腰间的蛇鳞,有些心虚。宫明月沉睡时, 应当是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否则早就闹翻了天。 “一切都是权衡之计。”师千羽平静的眼眸,像一汪深碧色的湖泊,“我会将你和陈姑娘平安送回天都城。” “妖皇大人。”重樱意识到什么,学着其他妖,改口唤道。 师千羽眸中牵起一缕笑意:“唤我千羽即可。” “……这样似乎不合规矩。” “你是妖皇‘宠幸’的第一人,我娇纵些你,也是有道理的。” “千羽。”重樱大大方方地唤道。 师千羽的心仿若被投了一颗石子,霎时掀起千层涟漪。 早膳重樱是和师千羽一起吃的,妖族与人族建交后,妖皇就严令妖族,不能再以人类为食,久而久之,很多妖怪都改了食人的习惯,妖族的内部也流行起人族的食物。 八珍玉食摆满几案,重樱却独独钟情一碗小米粥,配上一碟子精心腌制出来的酱菜,吃得津津有味。 妖族的模仿能力很强,将人族的处理食材的手法,学了个十成十。据说那些喜吃人的妖怪,曾抓了人后,用人类制作食物的法子,将人类烹饪成美食,直把人族吓得够呛。 吃到一半时,有宫娥进来禀告:“妖皇大人,漱玉姑娘求见。” 师千羽俊秀的面容霎时堆上雪色,蹙眉问:“她来做什么?” “漱玉姑娘没说。” “传。”师千羽道。 重樱搁下手中的碗,端起金盏,去抿盏中的鲜牛奶。 小百灵鸟款步姗姗走了进来。 她着了件清新的浅绿色纱衣,发间插着翡翠步摇,走起路来,衣摆摇曳,步摇轻晃,绿影就在众人眼前荡来荡去,好像那一汪柔美的碧波,被风掀起了涟漪,美不胜收。 重樱一口牛奶直接呛在喉咙里,捂着嘴咳嗽。 不能怪她,小百灵鸟穿的这身绿衣,叫她想起了师千羽头顶的青青草原。这身绿,绿得都发光了。 她偷偷去瞥师千羽,师千羽脸色铁青。 重樱认识师千羽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师千羽发脾气。师千羽性情温和,从不对人恶语相向,连冷脸都不曾有过。 这只小百灵鸟 给他戴了那么大顶绿帽子,他也仅仅只是脸色难看,脾气真的好得出乎重樱意料。这要是换成宫明月,早甩出大蛇尾巴,将人当黄瓜给拍碎了。 “见过妖皇大人。”漱玉姿态优美地见礼。 小百灵鸟自幼就知道自己长大后会入宫侍奉妖皇,行为举止都照着后妃的标准培养,她的一套动作做下来,标准得挑剔不出一丝毛病,赏心悦目极了。 她满心以为,师千羽会语气温和地叫她起身,她等了半天,等得肢体都僵硬了,也没有等到师千羽发话。 她不服气地抬头望向师千羽,攒了委屈的盈盈双目却望见,那师千羽轻轻拍着重樱的后背,帮她顺气。 漱玉的表情僵在脸上,满腔的意气风发,都化作了一缕虚烟。 从小到大,不断有人告诉她,她是妖皇的女人,等妖皇回来后,不封她做皇后,也会封她做贵妃。 她私心也是这样觉得。 论才貌,论家世,整个鸟族,有几个能比得上她漱玉的。 她把青春美貌都葬在这间华丽的宫殿里,就为了那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分。可妖皇回来的第一件事,却是宠幸了一个从人族掳回来的少女。 她听宫娥们私下里议论,那少女是神选中的灵女,是这个世上唯一能与妖皇匹配的女人。 那她算什么? 漱玉愤懑地想,难道这么多年,她就白白等待了吗?她的家族将所有希望寄在她身上,都在等着她挣回荣光。 “起来吧。”那厢,师千羽终于大发慈悲让她起身。 漱玉垂眸间,整理好表情,眼角堆起笑意,柔声道:“听闻妖皇大人在人族时最喜食一道菜品,妾亲自下厨献丑,不知可还合大人的心意。” 鸟族怕火,漱玉修为低,下厨的时候,差点让火星子烧了翅膀。她不明白,人族的菜品需要用火烹饪这么麻烦,为什么大多数妖族都钟情它们。 为了讨妖皇的欢喜,她耐着性子,做了一道他最喜欢的豆腐羹,期望能在妖皇那里博一个好印象。 宫娥捧着托盘,走到师千羽面前。师千羽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替他掀开盖子,师千羽只 瞅了一眼,颔首道:“确实是献丑了。” 漱玉:“……” “你可以退下了。”师千羽冷淡地说道。 漱玉不甘又失落地走了出去。 重樱用过早膳,师千羽命人将她送去给她安排的住处。她住的地方叫“山海苑”,是照着她在国师府的房间布置的,窗外有一大片紫竹林。 连她住的地方什么模样都知道,师千羽这些年的确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重樱坐在窗前,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身后何时频繁跟着一只鸟。 傍晚的时候,她提了个小竹篮,去湖边的花田摘玫瑰花。 落日熔金,光晕笼着花海,绯红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曳。 重樱眨眼间就采了一大篮子新鲜的花朵,她坐在青石上歇着,远远望见漱玉提着裙摆,边走边四处张望,鬼鬼祟祟从旁边绕过来。 重樱不想与漱玉正面撞上,索性避嫌地往旁边的假山后藏去。 漱玉走到花丛前,没有离去,反而顺着花径走到了湖边。 她站在湖边,望着粼粼波光,似乎在等人。 一阵振翅声从重樱头顶传来,盘旋着落下。 重樱极目望去,见那只秃鹫转了两圈,果然发现了漱玉的身影,开心地俯冲而下,化作黑泽的模样,从身后抱了上去。 重樱捂额头。她这是跟这对狗男女犯冲啊。 “你放开我,黑泽,这样叫人看见不好!”漱玉慌张地挣扎着。 “有什么不好,让师千羽看见了,正好将你赶出宫去,从此以后我们双宿双飞。”黑泽蹭着漱玉优美玉白的脖颈,深深嗅着她的气息,满脸沉沦的表情。 漱玉忍无可忍地甩了黑泽一巴掌。 黑泽松开了她,眼中一抹委屈若隐若现。 “我不能被赶出去。”漱玉要哭不哭的样子,捂着脸解释了一句,“你知道的,做皇后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 黑泽最见不得漱玉难过的样子,立时哄道:“是我不好,是我莽撞,我要是有心把咱们这档子事宣扬出去,你早就被赶出去了。漱玉,我最喜欢你了,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那 你不要再约见我了,妖皇知道,会不高兴的。” “你光顾着哄他高兴,可知,我也会不高兴。”黑泽按住自己的胸膛,“小百灵鸟,你总是让我伤心。我听说,你今早给他做了一份豆腐羹。你自幼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时做过这样辛苦的事。” “你从哪听来的?别听他们乱嚼舌根子。” 黑泽抬手,掌心幻出一碗豆腐羹,正是今早漱玉送进妖皇殿的。漱玉走后,妖皇就命人将那碗豆腐羹扔了。 伺候妖皇的人里有他的密探,密探知道他自来痴迷小百灵鸟,就连小百灵鸟丢掉的鞋子都要捡回去当宝贝似的抱着睡,哪里会放过这个巴结他的机会。 几乎是师千羽刚下完扔掉的命令,这碗热乎的豆腐羹就被送到了黑泽的面前。 黑泽望着这碗豆腐羹,呆呆坐了半日,一时心如穿箭,一时又倍感心酸。 他执着汤匙,舀起一勺就往自己的口中送去。 “你!”漱玉震惊,连忙阻止,“都凉了,别吃。” “是你做的,真好吃。”黑泽朝她露出大白牙,笑得十分开心。 漱玉眼眶湿了。 怕被人看见,漱玉陪着黑泽吃完这碗豆腐羹,就匆匆散了。 重樱拎着玫瑰花,回到山海苑,将花瓣洗净,命小太监取来新鲜的牛奶。 小太监名叫小竹子,是专门派来伺候她的。 重樱动作娴熟地将红茶和玫瑰放入清水中煮沸。 小竹子好奇地问:“娘娘,你在做什么?” 师千羽并未给重樱封位,小竹子自发唤她娘娘,被她纠正过好几次,都没有效果。小竹子认定她封妃是早晚的事。 “煮玫瑰奶茶。” “好喝吗?”小竹子舔舔唇角。 “待会给你尝尝。”重樱大方道。 “娘娘,生火这种粗活,奴才来。” “你不怕火?”重樱惊讶。 “奴才是人,自然不怕火。”小竹子的回答着实叫重樱意外。 “不止奴才,整个宫里的太监,都是人。太监要去势的,妖族没几个人肯干。” 重樱来了兴趣:“你们这些人都是从哪 里来的?” “有些是妖族抓回来的,有些是掉进海里,命大,飘到这里的。奴才以前在橘山跟着叛军混,后来被云罗大人俘虏,若不选择做太监,只能被处死了。” “也就是说,除了你们,妖族的地盘里还有不少人类。” 小竹子点头:“整个橘山都是人族,那里有位强大的猎妖师守着,是以这么多年来橘山虽被妖族称为‘粮仓’,却无人能动得了。” 待红茶和玫瑰煮沸后,重樱加入鲜牛奶,再次煮沸,用白糖和蜂蜜调制甜度。她给小竹子盛了一碗,剩下的用瓦罐装了。 “厨房的大餐备好了没有?”重樱问。 “奴才去催。这些不长眼的,敢怠慢娘娘,小心妖皇大人要他们的命。”小竹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漆黑的天幕缀着半轮清亮的明月,皎皎银辉穿过树隙,印下深深浅浅的光影。小竹子和厨房的人,将重樱要的大餐摆上石桌。 重樱左右手各提着几盏灯笼,挂在树下,一盏盏点亮。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她拍拍手,屏退左右,取下腰间的蛇鳞。 她拿起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手指比划半天,终究没下得去手,还好她早有准备,顺手拿了一盒绣花针。 她咬着牙,用针尖在手指上刺出一个血洞,使劲搓着蛇鳞。 蛇鳞半天没有反应。 重樱挤着手指,一脸焦灼之色,口中喃喃:“难道是血不够?这大变态啊,就不能整出点简单的召唤方式嘛,比如念念咒语什么的……” “会不会是伤势太重,出事了?”她絮絮叨叨,没有注意到一束金光从蛇鳞中飞出,落在她身后。 光芒中,宫明月的身影逐渐显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真好吃 10瓶;微笑 3瓶;五月 1瓶; (  ̄3)(e ̄ ) 79、裁纸人 重樱站在月光里, 口中念念有词。 宫明月望着她一截莹白如玉的后颈,启唇道:“在嘀咕什么?” 重樱听见这个声音,惊得一蹦三丈高。 她飞快地转过身, 双臂搂住宫明月的脖子,用力一拽, 宫明月就不得不随着她的力道垂下脑袋。 “怎么了?”他漆黑的瞳孔里升起一丝疑惑。 重樱会这么快召唤他,叫他有些意外, 他以为重樱遇到了麻烦。 他上次在地牢里搂了重樱一夜, 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当暖炉, 直到灵力耗尽, 不得不回到蛇鳞中。 他走前在重樱的身上留下了一道咒,要是重樱受到攻击,会将伤害转移到他身上,是以他还算放心将重樱留在妖族的地盘。 他现在力量被削弱得厉害, 无法带重樱出海, 把重樱留在妖族的地盘,有师千羽在,反而安全点。 师千羽是妖皇,他是知道的, 师千羽对重樱的心思,他也一清二楚。是他没有掩饰好, 让重樱察觉到了他对师千羽的杀意, 若非如此, 他早已对师千羽除之而后快。 重樱不喜欢他杀人。 师千羽终归是不能留的。宫明月黑眸里掠过一丝杀意。下次不让她发现好了。 重樱搂着他, 将他整个人转了过来,背对着石桌:“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宫明月弯起眼角,心情愉悦地笑了:“什么惊喜?” “是个秘密, 嘘,不许偷看。”重樱神秘兮兮地取出一块黑布,踮起脚尖,绑在他双眼上,然后将他转回去,推着他慢慢往前走。 宫明月唇角的弧度越翘越高。 蛇嗅觉敏锐,他早已嗅出空气里飘着的香气。饶是他已做好心理准备,重樱揭下他眼睛上那块布时,他还是惊了一下。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在月光下显得美轮美奂。 “这些都是樱樱准备的?” 蛇还没来得及开心,那少女走到桌前,揭开瓦罐:“惊喜在这里!” 宫明月:“……” 瓦罐中盛着黄 褐色的液体,上面漂浮着红色的玫瑰花瓣,看起来粘稠又甜腻。宫明月嗅了嗅,空气里的气息太过复杂,他嗅不出它的味道。 宫明月的脸上维持着温和的笑容:“这是樱樱亲手做的吗?” 重樱点头。 她厨艺不好,整出无数黑暗料理,唯有奶茶还拿得出手。这玫瑰奶茶经过她反复改进,她敢保证,口感一定会令宫明月惊艳。 宫明月嗜糖,身上总是备着糖豆,她特意增加了甜度。 “师父,你尝尝。”重樱拿起汤勺,舀了一口,递到宫明月唇畔。 宫明月的长眉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却还是乖乖地张开了唇。 “味道如何?”重樱期待。 这口感…… 还真是奇怪。 不习惯奶茶的蛇如是想着。 抬眸间,重樱双目灼灼,一脸等待着夸奖的表情。 小徒弟难得下厨,不能打击她的信心。宫明月想了一会儿,揉着她的脑袋说:“好喝。此前从未饮过这样的……” 他顿了顿,绞尽脑汁想着形容词:“这样古怪的东西,倒是很新奇,唯有仙露琼浆可以比拟。” 重樱的眼中霎时蹦出晶亮的光芒,捧起瓦罐:“师父喜欢喝,就多喝点。这一罐子都是师父的!” 宫明月:“……”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疼。 宫明月拿着汤勺,喝了两口,正头疼如何在不被重樱发现的情况下,将这东西毁尸灭迹,一只微凉的小手伸过来,压住他的手腕。 重樱贴心地说道:“师父先吃其他东西,这东西撑肚子,不管饱。” 宫明月几乎是如获大赦般放下了汤勺。 重樱给他准备的食物很丰盛。有荤有素,有菜有汤。 她双手捧着脸颊,认真看他吃东西:“师父的脸色看起来比上次更差了,是没休养好吗?” “我被一个笨蛋打了。” “什么笨蛋,居然敢打师父?”关键能让宫明月吃瘪,这个“笨蛋”一定是很厉害。重樱想见识一下。 “伤 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宫明月嘲弄地笑了一声。 “师父可知自己的本体如今在何处?”重樱好奇又担忧地问道。 宫明月连上古神器都敢动,嚣张得出乎她的意料,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处境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他是为她受伤的,她心里很过意不去。 “他在海上飘着。” “飘、飘着?”重樱惊。 她掩饰着自己的慌张,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知何时,她的心防已经开始松动,宫明月给她的那些虚虚实实的爱,乘机而入。 她别扭又不安地想着,宫明月不是水蛇,在海里飘这么久,真的没问题吗? “等他走出深海之渊,就会来接你回家。”夜风轻拂树影,暖黄的橘光点缀着宫明月的眉眼,仿佛镀了一层柔光。 冰冷的蛇坐在月影里,像是一盏温暖的烛。 他是宫明月的一部分,宫明月似乎将自己的温柔,都留在了他的身上。 风里飘着陌生国土的气息。 重樱开始想念天都城的国师府,那里有春夏秋冬四个可爱的姑娘,有大师兄和九师兄,还有她养的大胖兔子和小红马。 “你今日召唤我出来,出了何事?”宫明月一出现就察觉出重樱的处境并不危险,相反,她已经脱离危险。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可她还是愁眉苦脸的,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 他这些日子附在蛇鳞里,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那些也都与他无关,他只需确保重樱的安全就好。 重樱很快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仰头道:“我想学裁纸人当替身的术法。” 当初她被罚关禁闭,宫明月剪了个小纸人,轻轻一点,就能化成她的模样,与她并肩站在一起,根本分不出真假。 “那叫傀儡术。”宫明月笑了。 “师父吃饱了吗?” 宫明月颔首。 重樱从取出一个竹篮,里面放着纸和剪刀:“师父,给。” 傀儡术在所有术法中,算是比较简单的术法,但 做出来的傀儡人真假程度,却取决于施术人的本事。有些灵术师做出的傀儡人,神情僵硬,动作迟缓,肉眼就能分辨出是假的,而宫明月做的傀儡人,一举一动里都有正主的影子,行为举止和正常人没有区别,很难发现其中端倪。 宫明月先是给重樱讲了术法口诀,然后开始教她剪小纸人。这是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宫明月的傀儡人做的逼真,很大程度上依托他的一双巧手。 他当着重樱的面,轻而易举地剪出了个小姑娘。即便没有五官,重樱一眼就能分辨出,他剪的是自己。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神韵。 每个人都是生得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但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就算是双生,也会有细微的区别,因为神韵是独一无二,模仿不来的。 宫明月纤长的手指,在小纸人眉心一点,它立刻活了过来,变作重樱的模样。重樱露出惊讶的表情,她也跟着露出惊讶的表情。 重樱朝她伸出手,摸摸她的脸。 上回没仔细瞧,这次与替身面对面站着,两个人几乎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两个是一对并蒂莲姐妹花。 宫明月将剪刀和纸放进重樱的手里:“你来试试。” 重樱拿着剪刀,下手时,有些不知所措。 宫明月道:“你剪的时候,排除心中杂念,只管想着那人的模样,再照着口诀,注入灵力,即可做出替身。” 重樱依着宫明月所说,心中想着陈婉华的样子,开始裁纸人。 她的动作一点都不灵巧,剪得磕磕绊绊,心中想的是一回事,剪出来的又是一回事,十根手指头,个个有自己的想法,就是不听她的使唤。 重樱急得额头冒汗。 怎么学个法术,还有考验手工?手残星人快崩溃了。 “第一次难免生疏。”宫明月取过一张纸,拿笔在纸上画了个小人,将纸对折,递给重樱,“再试试。” 有线条的引导,这回好了 许多,但因她是初学,即使照着图案剪,也剪得不甚美观。 重樱觉着拿“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都给这个成语丢脸了。 这要是搁在别人身上,教出这么个笨徒弟,气得清理门户、大义灭亲的心思都有了。 宫明月显然是一位有耐心又温柔的师尊,看到重樱剪出来四不像,他既没有嘲笑,也没有批评。 他绷着嘴角,显然在极力忍着笑意。 重樱垂头丧气:“我是不是很愚钝?” 似乎从小到大,天才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剪个小纸人而已,怎么扯上愚钝不愚钝的问题了?”宫明月从身后将她抱入怀中,抓住她的手,“师父第一次剪这个小纸人的时候,剪了一天一夜才剪出人形。” 重樱一脸不信:“师父又在寻我开心。” “你什么都好,就是缺了点耐心。”宫明月是个左撇子,重樱右手用剪刀,为了适应重樱的习惯,他抓着重樱的右手,操纵剪刀,一点点剪着小纸人。 当小纸人的模样呈现在两人面前时,两人都诡异地沉默了。 良久,重樱说:“原来师父真的没骗我。” 他用右手剪出来的小纸人,比重樱的还要惨不忍睹,师徒二人有那么一瞬间,默契地达成了灵魂共鸣。 “生疏了。”宫明月轻咳一声。 他再次抓住重樱的手,握起剪刀。 他是从重樱身后覆过来的,重樱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中,鼻端萦绕着属于他的气息。 并不难闻的味道,他喜欢熏香,他的身上有重樱熟悉的香气。 他将下巴抵着重樱毛茸茸的发心,长发因他微微俯身的缘故,从肩头垂落,披了重樱满肩。夜风撩起他的一缕发丝,轻轻搔着重樱的脸颊。 重樱转头,躲着这阵瘙痒。 “不要分神。”宫明月提醒。 重樱不敢再乱动。 宫明月抓着她的双手,化腐朽为神奇,很快,一张小纸人出现在重樱的视野中。是陈婉华的轮廓没错,他特意将纸人的 肚子剪大了些。 重樱高兴道:“成功了。” “试着将它唤醒。”宫明月鼓励道。 重樱抓着纸人,将灵力汇聚到指尖,注入纸人的眉心。 她体内的锁灵针已经被取出,目前正处于恢复期,可以动用五成灵力了,唤醒一张小纸人,不是什么问题。 小纸人得了灵力,从重樱手中飞出,落在地面的瞬间,化成了人形。 陈婉华的身子,陈婉华的四肢,陈婉华衣着发饰,一一都与正主吻合,只是在看到那张脸时,师徒二人再次诡异地沉默了。 “心有杂念。”宫明月曲起手指,半是苛责地在重樱的眉心弹了一下,扬袖挥出一道灵力,击散了纸人的身影。 重樱捂着额头不敢说话。 纸人是陈婉华没错,却生了张宫明月的脸。 宫明月的身材陡然缩小了一截,四肢变得纤细秀气,顶着那张薄情寡义的祸水脸,挺着隆起的小腹,一脸僵硬失真的微笑。 真是见鬼的画面,重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宝 20瓶;迷糊睡不够 10瓶;拾梧壹柒 5瓶; (  ̄3)(e ̄ ) 80、真言酒 “刚才在想什么?”宫明月的声音贴着重樱的头顶响起。他不知何时走到重樱身后, 单手环住她的腰,免得她又被自己吓得蹦起来。 她总是这样莽莽撞撞,每次都叫宫明月怀疑, 他在她眼里是不是长了张老虎的脸,看起来随时要吃人。 重樱还真的就被宫明月吓了一大跳。 蛇向来神出鬼没, 常常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她身边,她稍微做些心虚的事儿, 魂都要被他惊得丢了一半。 这回是她理亏。 他说, 施术时定要心无杂念, 她却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一会儿想着陈婉华, 一会儿又被宫明月身上的气息勾走了心神,思绪杂乱无章, 一不小心,“陈婉华”就长了宫明月的脸。 “还没回答我的话。”宫明月垂下眸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重樱,声音里满是笑意。 月下看美人, 总是格外美些。宫明月全身上下笼着月色,一双漂亮的桃花眸里盛着朦胧的月光,眼珠子漆黑透亮,宛如耀眼的黑曜石。 重樱忽觉左腕系着苏梨梨情丝的地方在发烫。 她抓着手腕,只觉那一抹炙烫,几乎烫进了她的心底:“我……” 突如其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间或摇晃刺目的灯影, 尽数朝着这边涌来,打断了重樱的神思。 “有人来了。”重樱说。 宫明月的身影化作一束光,飞入重樱头顶的碧树。他变成了一片叶子,重樱仰头张望, 分不清哪片叶子是他。 漱玉领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重樱敛容,将双手背在身后:“漱玉姑娘,这是何意?” “有人举报你私会野男人。”漱玉扫了一眼满桌子的残羹冷炙,下令道,“来人,将野男人抓起来。” “野男人没有,乱咬人的野狗倒是有一条。”重樱脸不红心不跳,故作惊了一下的模样。 漱玉的确没有看到什么野男人,她明明接到情报,重樱设宴款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情报不会有错,山海苑里有她安插的人。 她脸色沉了沉,认定重樱是在故意挑 衅,拖延时间,不予理会她的指桑骂槐,冷声道:“搜。” 鸟族侍卫将山海苑从里到外都搜了一遍,没有搜出野男人的踪影。 重樱昂首挺胸,毫无畏惧之相。 漱玉和这些侍卫的修为都不高,他们就算把山海苑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出变成叶子的宫明月。 “带走。”漱玉胸前起伏,约莫是气得不轻,她咬着牙道,“此事自有云罗大人定夺。” 搜山海苑之前,她事先禀告了云罗,是得到云罗许可的,这些鸟族侍卫,也是云罗派给她的。 重樱知晓云罗对自己心怀芥蒂,此行八成有陷阱,若不去,以她的灵力,在妖族地盘硬碰硬,也是玉石俱焚的下场,不如去看看云罗和这只小百灵鸟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不必劳烦各位亲自动手,我自己走。” 她是妖皇的人,这些鸟族侍卫不敢真的碰她。 重樱迈步离开。 突然掀起一阵狂风,席卷着枝头树叶簌簌而落。飞沙走石逼得众人眯起眼睛,没有人发现,一片半青不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悄然藏进重樱的领口。 漱玉将重樱带到云罗面前。 云罗端坐在桌案后,望向她们二人身后,并没有见到其他人,不禁以眼神询问漱玉。 漱玉神色难堪,上前一步:“回禀云罗大人,我们晚去了一步,已经叫那野男人跑了。” “漱玉姑娘,定罪要讲究真凭实据,你口口声声说野男人,连男人的影子都没见着,这么一大盆子脏水泼下来,恕我无法苟同。”重樱不卑不亢地说道。 同漱玉一起去捉人的侍卫首领拱手道:“属下的确没有见到男人的影子。” 云罗沉声道:“漱玉,你还有何话说?” “不可能,就算没有野男人,她身为人族灵女,也是包藏祸心,这样的人留在妖皇身边,我不服气。”漱玉指着重樱,满脸愤然。 师千羽看重樱的眼神不一般,漱玉隐隐感觉到,有重樱在,皇后之位是不会落到她头上的,她一定要将重樱赶出妖族。 “我对妖族从未有过不良企图,是你们将我掳掠至此,若你们不 放心,大可放我离去。”重樱摊开双手,“我绝对不会赖着不走。” “空口无凭,真正别有企图之辈,岂会将心思写在自己的脸上。”漱玉双手交握,向云罗行礼,“云罗大人,人族狡诈,不可不防,漱玉建议,以真言酒拷问之,便可真相大白。” 云罗没说话,眉目间隐有迟疑之色,似乎在思量此举是否有所不妥。 漱玉趁热打铁,转向重樱,咄咄逼人:“真言酒乃妖族特酿琼浆,你们人族常说,酒后吐真言,倒也不假。如饮下此酒,有问必答,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做不得假。你要真的问心无愧,是否敢当着我们的面饮下它?” 妖族版的“真心话大冒险”? 重樱想说“不敢”,但话一出口,她保证,云罗会立时命人押着她灌下真言酒。 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她有许多的秘密,万一这些人不知分寸,胡乱打探,将她扒个底朝天,岂不是跟脱了衣裳在大街上裸奔无异。 云罗的脸色冷了下来,美目凌厉地瞪着她。显然,她开始动摇,相信漱玉的话了。 “备真言酒。”云罗道。 重樱连忙道:“要我喝下真言酒,不是不可。但在此之前,我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在场众人,这辈子谁没有几个秘密,要是你们打听我的私房钱藏在何处,又或者是关心我的亵衣是何颜色……诸如此方面的隐私,传扬出去,成为笑柄,日后叫我有何颜面留在妖族。” 重樱怎么说,现在都是妖皇的女人,她的颜面就是妖皇的颜面,以后她与妖皇的血脉,或许就是妖族的下一任妖皇,云罗当然不会叫她丢了脸面。 “你说。”云罗沉思片刻,答应了她的请求。 “你们既担心我对妖族心怀叵测,万望公事公办,只提问妖族相关,千万不要假公济私哦。”重樱说这句话的时候在看漱玉,漱玉望过来时,她冲漱玉眨了下眼睛。 漱玉瞬时有种被她看穿所有秘密的错觉。 “有我在,不会有人如此不知分寸。”云罗道。 宫娥捧着托盘走到重樱面前。重 樱端起酒盏,盏中盛着的红色液体,便是妖族的真言酒。 她饮过石榴酒,葡萄酒,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饮如此古怪的酒。 酒后吐真言,她对妖族、对师千羽,向来是俯仰无愧,不怕他们盘问。 重樱以袖遮脸,仰起头来,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眼见着重樱饮下真言酒,漱玉兴奋了起来,拱手对云罗道:“大人,请容漱玉发问。” 云罗点点头。 漱玉双目灼灼盯着重樱,问道:“你是人族灵女,职责便是守护苍生,历代灵女皆与妖族为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你敢说,你对妖族没有一丝居心不良?” 真难为她前面加了这么多形容词,来引导灵女的天性。 重樱微微一笑,接着,她就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那还真是要令你失望了,妖族在我眼中,也是苍生之一。” 她说这句话时,一脸坦然,坦荡得几乎叫漱玉以为她并没有饮下真言酒。 漱玉不信邪地走到手捧着托盘的宫娥前,拿起空了的酒盏,倒扣着晃了又晃。酒盏空空如也,一滴也没剩下。 “怎会如此!怎么会有灵女不仇恨妖族!”漱玉秀美的面颊看起来有些狰狞,“你是假的灵女!” “灵女的身份,不容置疑,乃是人皇和朝臣亲眼所见。冒充灵女,会降下神罚,小百灵鸟姑娘,请慎言。”重樱的声音再次脱离她的控制,铿锵有力地在殿内响起。 原来,她对自己身为灵女一事,还挺自豪。 真言酒不愧是酒后吐真言,她竟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心思。 听她唤自己小百灵鸟,漱玉霎时全身的毛都炸了,她瞪着重樱,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厉声道:“那妖皇大人呢?我不信,你对妖皇大人没有任何图谋。” 重樱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对妖皇大人,的确是有所图谋。” 重樱被漱玉带去的人捉去云罗的寝殿一事,很快传入师千羽的耳中。 师千羽几乎是一听到消息,就立刻搁下手中的卷宗,急匆匆地往云罗的寝殿赶来。 刚走到殿门口,重樱的声 音从殿内飘了出来——我对妖皇大人,的确是有所图谋。 师千羽脚步顿住,僵在原地。 他身边的人也听到了这句话,皆惴惴不安去看师千羽。 师千羽唇线绷直,清俊苍白的面颊上,似有伤心之色。 重樱的声音再次从殿内飘出:“如果这也算有所图谋的话。” 漱玉似是抓住了她的小辫子,急急道:“快说,你对妖皇大人,究竟有何图谋?” 重樱额头渗出汗液。 她怎么就不知道,她对师千羽居然别有用心。 真言酒威力真是大,重樱听自己跟鬼迷了心窍似的,自言自语说道:“实不相瞒,我肖想大白鸟那对大翅膀很久了,如果能上手撸一撸,手感一定超级棒。这算心怀鬼胎吗?可我就是单纯地喜欢毛茸茸,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人类对毛茸茸的喜爱是天生的,这怎么能算坏心眼,对吧?” 漱玉:??? 云罗:??? 门外的师千羽:!!! 漱玉难以置信:“就只是如此?” “要是能薅点下来,织成毯子,就更不错了。”重樱露出一脸向往的神情,“大白鸟扇着翅膀在云端穿行时,羽毛里都是阳光的气息,冬天当被子用肯定暖和。” 漱玉脸色铁青,情绪失控之际,不顾形象地朝着她翻白眼:“我要你说实话,不是在此胡言乱语。妖皇大人的翅膀,岂是你能肖想的!鸟族的羽毛何等珍贵,你还想用羽毛织毯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他们这些做鸟的,都没想过用自己的羽毛织毯子,她真是痴心妄想,胆大包天! “够了!”云罗一声清喝,阻止了漱玉的失态,“今日的盘问,到此为止。来人,将灵女送回去。” 走过来两名宫娥,伸手恭请重樱离开。 压在重樱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松了开来。 再不停下这场荒唐的“真心话大冒险”,怕是话题要从想薅大白鸟的羽毛,往如何薅大白鸟的羽毛上发展了。 关于这个问题,重樱还真的认真想过。 她满脸心虚,垂着脑袋飞快往殿外走去。 站在门口的师千羽满脸复杂地转身离开。他一走,跟着他一起来的侍从,都加快脚步跟上了他。 他们也是鸟族的,来了个想薅鸟羽的人族灵女,好可怕。 他们生怕自己跑慢一步,就被重樱捉了去,薅光羽毛去织毯子。 望着重樱渐行渐远的背影,漱玉如梦初醒,疾声道:“等等,你不能走,我还有问题。那个野男人的问题,我还没来得及问!” 重樱脚下生风,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云罗斥道:“闹够了没有!” 漱玉委屈地闭上了嘴巴。 漱玉是云罗给师千羽挑的后妃之一,担着为妖皇一族绵延子嗣的责任,这只小百灵鸟模样生得灵巧,性子也看着灵巧,怎知妒心如此之重。 云罗揉了揉眉心,忽的想起重樱那番惊天动地的言论,吩咐身边的宫娥:“去,提醒妖皇身边的人,看好灵女,别真的叫她薅了妖皇的鸟羽。” 一个个都太不省心了。 羽毛对鸟族来说,不仅关系着美丽的外表,更是身份的象征。云罗知道师千羽喜欢重樱,真怕他被重樱哄得晕头转向,把自己的羽毛都送了出去。 被薅秃了的妖皇,成何体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ynn、蛰祈 10瓶;52210546 8瓶;一只橙子 6瓶;伊澜 5瓶;乔落 4瓶;叶、非墨妍希、48919372 1瓶; (  ̄3)(e ̄ ) 81、真心话 重樱跟后面有大虫追似的, 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一口气奔回山海苑。 山海苑内,宫娥太监跪了一地, 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沉着脸站在一旁, 冲重樱福身道:“樱樱姑娘。” 她是师千羽派过来的。 听说山海苑的事,师千羽立时明白过来, 此事是山海苑内出了内鬼。重樱少不更事, 天性纯良, 不知其中端倪。他是几千岁的大妖怪, 从前就见惯父皇后宫里那些腌臜手段, 稍稍思量,就知晓是怎么回事。 这位老嬷嬷就是他派过来处置内鬼的。 老嬷嬷也是鸟族的, 妖族与人族一样,也有生老病死, 只是他们得上天眷顾, 撇开那些从草木禽兽之体辛苦修炼而来的, 大多数由妖族孕育出的后代, 出生便有妖力, 加上后天修炼, 衰老和死亡来得缓慢。 因此妖族的寿命, 和人族的寿命并不能以同样的单位计量。修为低微的妖族,若修炼不济, 无法获取更多的妖力保持容貌、延长寿命,就会进入衰老和死亡。妖族的外表,也和妖力有关,越是强大的妖怪, 越是能修炼出漂亮的皮相。 重樱在宫中所见的妖族,有老有少,就是这个缘故。 老嬷嬷将师千羽的意思言明,重樱求问:“该如何处置?” “既然内鬼不肯自己站出来,宁可错杀,不可姑息。老奴认为,应当重重处置这些贱奴,看谁以后还敢不安分。” 重樱皱眉,没有问是师千羽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她私心觉得,以师千羽的为人,不会做出如此无理的处置。 她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群人,除了身份是妖,他们和人,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重樱道:“我有办法。” 当重樱用灵女共情苍生的能力,将小竹子揪出来时,小竹子痛哭流涕地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小人也是迫不得已,是那漱玉逼迫小人这样做的,她说,小人若不这样做,就会杀了小人。” 重樱阖了阖眼眸,对老嬷嬷说:“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不必回禀我了。” 同样生为人族,小竹子要是心存 一丝良善,她也不会袖手旁观。她在他的记忆里看到了他说的橘山,也看到了他被俘后,是如何出卖橘山的“叛党”。 那群人之于妖族,是叛党,之于无家可归的人族,却是守护他们的神明。他们对小竹子有过救命之恩。 能轻易牺牲自己的命根子,出卖恩人换取活命机会的,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真言酒的效果未失效,重樱不敢多留,吩咐完这句话,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酒不仅威力大,酒劲也大,就那么小小一杯,下了肚后,脑子昏昏沉沉的。 重樱想躺一躺。 她脱下外衫,一片半枯的叶子掉在地上。她以为是不小心沾上身的,便没有在意。 腰间的蛇鳞被她解下,挂在床头。这么久了,想必宫明月已经回到蛇鳞中。 重樱揭开被子,刚躺下,一条冷冰冰的大蛇缠上她的身体。 蛇头泛着灼目的金光,吐出红信子,红色的圆瞳流淌着曼珠沙华的色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重樱:“啊。” 那大蛇的上半身立时化成了人形,桃花眼,高鼻梁,白皮肤,青丝如墨,眉眼如画,端得是颠倒众生;下半身依旧保持着尾巴,盘得重樱动弹不得。 重樱懵了,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地上的树叶,叶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是她大意了。 这条蛇向来小心眼,完了,完了,他全听到了,醋缸子又要翻了。 果然,宫明月侧身躺在她身边,左手支着脑袋,右手冰凉的指尖,如刀锋般轻抚她苍白的面颊,眼珠子染了墨似的黑:“樱樱很喜欢大白鸟的翅膀?” “喜欢呀,大白鸟的翅膀毛茸茸的,漂亮又暖和,撸起来肯定舒服。”重樱听着自己的心里话就这么毫无保留地脱口而出。 糟糕,真言酒的酒劲还没过。 重樱身上开始冒汗。 “大白鸟的翅膀就那么好?”宫明月的脸色沉了几分,低声在她耳畔呵气,“师父的尾巴比之又如何?” 他的语气酸得比柠檬的味儿还大,这要搁在平时,重樱早就见风使舵了。今日重樱的嘴生在自己的身上,却 不受自己的掌控,她绝望地听自己不假思索地说道:“你这条蛇的尾巴冷冰冰的,当然比不上大白鸟的翅膀。” 如此还不够,她不怕死的又补充一句:“既及不上大翅膀暖和,也及不上大翅膀漂亮,大翅膀能上天与日月比肩,蛇尾巴只会钻乌漆墨黑的蛇洞,对比不要太残酷好嘛。” 宫明月气笑了:“这条蛇……原来在你心里,一直都是这样称呼我的。” 简直是目无尊长。 “还有更多呢,大变态,大魔王,老妖怪,老黄瓜。这么多外号,独一无二,都是你的,嘿嘿,惊喜吧?” 重樱的小嘴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将心里话都倒了出来,配合着她古里古怪的表情,整个人愈发得鲜活生动起来。 她在宫明月面前一向都是纯良乖巧的小白兔,何时有过这样蓬勃的朝气。 宫明月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重樱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内心崩溃得尖叫声一片。 见鬼的真言酒,这是要送她上西天呐。 她就是偶尔吐吐槽这条蛇而已,不要把她脑子里的弹幕都说出去啊啊啊! 宫明月在她手腕轻轻点了一下,她的手腕便如遭电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自己的唇。 “确实很惊喜,樱樱,你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惊喜’。” 重樱瞬间面如死灰,一脸生无可恋地道:“宫明月,给我留条底裤吧,求求啦。” 很好。 她已经嚣张到当着他的面直呼他的姓名了。 “樱樱曾说喜欢我的尾巴,也是假的?”宫明月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重樱闭紧嘴巴,发誓无论如何,这回她打死都不开口了。 然而她的嘴巴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张开了唇,自己回答说:“当然是假的,别逗了,当时情况那么危急,大蛇都要清理门户了,我要不整这一出自救,已经被蛇尾巴当黄瓜给拍了。” 宫明月:“……” “多亏大蛇没见识,每次随便夸上两句,就飘得找不着北。”重樱的嘴今日不知哪里来的倾诉欲,连对着这条尾巴拍马屁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主动抖了出来。 她觉着,她今日是不把自己送上绝路,绝不罢休。 宫明月:“……” 宫明月的一肚子火气,居然一时不知从何发作起。 “樱樱谦虚了,普天之下,能有几个像樱樱这般会拍马屁的。”宫明月的语气温温柔柔的,一点都听不出来其中暗藏的杀意。 不得不承认,重樱的确曾将他哄得心花怒放。 “师父过奖了。” 宫明月无言以对。他从前没发现,说真话的重樱,还分外的厚脸皮。 他的手从重樱的脸颊渐渐往下滑,在纤细的脖子上流连着,声音化作寒气,盘旋在重樱头顶:“这么说来,樱樱并不喜欢我的尾巴,而是像他们一样,打心底里厌恶着它……樱樱大概不知道,比起痛恨欺骗,我更讨厌,明明厌恶得不得了,还要强作欢喜。” 这样的欢喜,如同掺了毒的蜜,是甜的,却会让他丧失警惕性,夺走他的性命。 他自诩一世聪明,怎么会栽在这个小东西手里。 宫明月黑眸里杀意流淌,那些杀意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一柄森寒的刀,捅进重樱的心口。 重樱的心脏扑扑乱跳起来,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傻乎乎往刀口上撞时,她听见自己义正辞严地说道:“没有这回事。” 话音刚落,她松了口气。这张嘴总算争了点气。 “我从来就没有厌恶过大蛇尾巴。”重樱几乎要为自己爆棚的正义感鼓掌了,“这世上没有谁就该生来被厌恶、被放弃。” 跟他料想的答案不一样。宫明月动作顿住,逐渐冷却下来的心脏,一点点开始回暖。 “说来听听。” “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敬畏。超出掌控的强大力量,本就会被人忌惮,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这才是人们畏惧它的根本原因,只是人们善于用厌恶来掩饰自己的畏惧而已。假如有一天,大蛇尾巴失去保护自己的力量,以它的美丽和珍贵,只会激发人们的贪婪之心。” 这一点重樱并没有说错,很多人都打过宫明月这条尾巴的主意,他们惊叹它的美丽,畏惧它的力量,同时又贪婪它的价值。 宫明月 目光微凝,那漆黑的宛如会流淌的墨色双瞳,与她对视的瞬间,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 “……所以樱樱畏惧的是它的力量?”宫明月若有所思。 重樱点头:“嗯。” 宫明月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知道重樱怕他,他以为重樱怕他,是因洞悉了他夺她灵骨的目的。 却从未想过,重樱怕他,是因他的这条尾巴。 仿佛是不满足这个简单的“嗯”字呈现出的信息量,重樱垂下眸子,望着那条缠住自己的蛇尾,又开始在作死的路上狂奔。 “这辈子我最怕蛇了。蛇冷血,狡猾,自私,阴冷,偏执,小气,还记仇,啧啧,惹不起,真是惹不起。” 重樱的形容词一个个往外蹦,不带喘口气的。她平日都没发现,自己的词汇量什么时候这么丰富了。 祸从口出,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往宫明月的刚要熄灭的怒火上,又泼了一桶热油。 这不是真言酒,这是夺命酒吧! 宫明月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再次沉下来。 他的目光都快把她给撕碎了。 只听得宫明月冷笑道:“原来这才是樱樱的真心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ynn、可乐与果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乐与果冻 20瓶;52214731 3瓶; (  ̄3)(e ̄ ) 82、诉真情 重樱冷汗连连, 想矢口否认,嘴瓢得半天没说出一个“不”字。她郑重点头:“是,真心话, 我喝了真言酒,所言一句不假。” 假如可以, 重樱现在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宫明月唇边冷笑的弧度更深。 他知道重樱怕他,师徒二人一直保持着温馨的相处模式, 他便没有打破这温柔的假象。 就算她是一块冰, 一块石头, 朝朝暮暮的相守, 他捂着她, 总能让她放下对他的偏见。 终究是自欺欺人罢了。 “小骗子。”宫明月刚暖起来的心,一点点冷却。 自苏府地底,重樱主动向他剖明心意, 他便一直觉得,即便有苏梨梨的情丝影响,重樱至少对他有那么点欢喜。 若非如此, 苏梨梨的情丝不会缠上她。 是重樱这个小笨蛋迟钝得没有察觉。 尝到了两情相悦的滋味,他不知天高地厚, 心存那么点期待,笃定这场甜蜜的情爱里,三分阴差阳错, 七分你情我愿。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 总有一天, 重樱会主动走向他的怀抱。 正因如此,无论他占有重樱的心思有多强烈,哪怕欲念如毒, 刻入骨髓,日夜折磨着他,他始终恪守君子的守则。 情爱,情爱,总要先种下情根,才有男欢女爱。 他怜惜她,心疼她,宠爱她,小心翼翼,温柔耐性,步步攻心。原来,费尽心思折腾一场,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 所谓克制,所谓礼法不容他们师徒,都是这个小骗子冠冕堂皇的借口。 “真言酒可真是个好东西,让你这个小骗子无所遁形。”宫明月目光冷得如同冬月里的深潭。 他与本体同为一人,他耳中所闻,眼前所见,指尖所触,都一分不差地实时传达给了本体。 他感觉到滔天的怒焰灼灼燃烧着,要将这世间都焚烧成灰烬。 得不到,就抢吧。 任凭她哭,她闹,遵从蛇的本能,将她一寸寸吞噬,纳为己有。 宫明 月的心脏,霎时就好像碎裂成无数片,每一片都冷冰冰的,透入骨髓的冷意,填满他的胸膛。 他的眼眸深处结着寒意,冷得深不见底,大蛇尾巴不断收紧,释放着由来已久的执念。 他伸出手,解着重樱的衣裳。 重樱被他突如其来的黑化惊呆了,眼皮狂跳,舌头打结:“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你你你你不要乱来!” 她挣扎起来,奈何全身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缚住。盘住她的大蛇尾巴,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勒入骨血之中。 冰凉光滑的鳞片,泛着刺目的华光,恍若燃起的滔天怒焰,要将重樱烧得粉身碎骨。 “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师千羽的?”宫明月眼尾泛红,眼神阴郁得可怕,眨眼间,重樱的外衫就被他褪了下来,露出雪白的中衣。 重樱被他的急转弯给整蒙了。 话题怎么又绕回大白鸟的身上了? 又关大白鸟什么事? 她就是单纯地想撸个大翅膀。 本来这心思藏得极深,谁都不知道,如今不但弄得人尽皆知,还招来这么大的麻烦。 “如果你说的是男女之情,我对师千羽并无任何男女之情。”好在真言酒的作用下,重樱的一脸坦然无需作假,并且眼神严肃地警告,“请停止造谣,这是对当事人严重的名誉伤害!” 宫明月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中解衣的动作。 他会如此大动肝火,是因重樱说的觊觎师千羽的那番话,以为重樱对师千羽有私情。 他的小徒弟,竟然只是单纯地看上大白鸟的翅膀? “真的没动心?”宫明月明显不相信。 “没。” 宫明月有那么一瞬间,不知是欣喜还是失落。欣喜的是,重樱对师千羽,只是单纯地喜欢毛茸茸;失落的是,他是一条冷冰冰的蛇,没有毛茸茸的羽毛,这辈子都不可能讨她的欢喜。 “可有对其他男人动过心?”有,就杀了。 “没有。”重樱毫不犹豫地回道。 这个答案让宫明月松了口气。他的心底腾起一丝期待:“当初苏府地 底的那番陈情,有几分真,几分假?” 又来? 重樱现在是宫明月砧板上的肉,就差那当头一刀了。 她的心脏再次急速跳动起来,这次剧烈地几乎蹦出她的嗓子眼。 左腕系着苏梨梨情丝的地方在发烫。从头到尾,这桩祸事就是苏梨梨的情丝招惹上的,她真的被这缕情丝要害死了。 她都已经预料到自己接下来会说什么话了。 重樱心如死灰,做好引颈就戮的准备。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否认,说出一番大逆不道、杀人诛心的话时,她竟然点头说:“是真的,我对师父的仰慕都是真的。” 我的天,她的嘴巴有长进了,不仅学会把尊称换回去了,还学会圆谎了。 这个答案霎时叫宫明月的眼睛亮了起来。 但很快,他记起了苏梨梨缠在重樱身上的情丝,眼神不由得一黯。他轻轻勾了下指尖,不动声色地将苏梨梨的情丝收到掌中。 他不想再听到一次假话。 重樱忽觉滚烫的左腕一凉,微微惊诧,这一烫一凉,约莫是苏梨梨的情丝在与她沟通,叫她不要担心。 苏梨梨的情丝还真好使,居然能抵挡妖族的真言酒。 重樱放下心来。 这下不用担心被宫明月大卸八块了。 “再说一遍。”宫明月盯着她的双眸,唇线绷直,似乎有些紧张。 重樱心道,有苏梨梨的情丝在,任凭说多少遍,都是同样的答案。 她双唇翕动,满脸真诚地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入师父门下,师父待我一直都是温柔有加,百般呵护,又数度为我出生入死,险些丧命,便是我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师父又何曾皱过眉头。实话实说,这世上唯有师父一人能为我做到如此地步,也只有师父一人,有能力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她说着,语速稍稍停顿一瞬,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连语气都变得低沉起来:“只是,我对师父的畏惧根深蒂固,师父所言,从来只敢信上三分,一时无法轻易做出转 变;又深知这世间的男女情爱,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情到浓时情转淡,皆是稀松平常,不敢奢求太多。这样一来,师父给予的甜蜜欢喜,对我来说,就如同裹着刀子的蜜糖,刀口舔蜜这样危险的事情,我是绝对不能做的。” 重樱的这番话字字皆是心中所言,说完连自己都怔住了,一时分不清,究竟是真言酒迫她说出心里话,还是苏梨梨的情丝营造出荒唐的假象。 她惴惴不安去看宫明月的脸色。 宫明月望着她的眸光忽然变得很温柔,叫人想起夜半的月光雾一般地笼着湖面,连带着他看重樱的眼神里,似乎都带上了雾蒙蒙的湿气。 这样的宫明月,是重樱从未见过的。 重樱几乎要受他蛊惑。 “师父钟情樱樱,不是裹着刀子的蜜糖。”他看起来有些委屈,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比那六月飞雪的窦娥还要冤屈。 他抓住重樱的手,抵着自己的胸膛:“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这句话干巴巴的,没有什么威信力。 这世间万物皆有理可循,唯独他的心意,不知从何证明起。 他有天大的本事,却无法让重樱相信,他喜欢她。 重樱的手掌覆在宫明月的心口,皮肉之下,一颗心脏急促地跳动着。那条盘住她的尾巴,不知不觉松开她的身体,不安地摆动着。 盘亘在重樱脑海中的昏昏沉沉逐渐淡去,大概是那真言酒的酒劲在退却。 重樱眼神清醒了几分,她的舌头,她的嘴巴,她的声音,终于不再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控制。 宫明月还在等着她的答案。 “好。”半晌,重樱声音干涩地回道。 这是她唯一能给的答案。 方在真言酒的酒劲下,说出对宫明月的“心意”,这要是转头说个“不”字,岂不是自打嘴巴。 这下好了,苏梨梨的情丝给她挖了坑,她非但没跳出来,真言酒还掺和进来,又把坑挖深了三丈。 重樱蹲在坑底,泪流满面。 宫明月弯起眼睛,笑了。 简单的一个“好”字,就好像将他那颗被无情丢在地上,踩踏上无数脚,再碾成碎片的一颗心,从尘埃里捧起,温温柔柔又黏了回去,并且“吧唧”亲上了一口。 他笑得极为开心,眉眼间的艳色因这开怀的笑容,愈发显出浓丽的风情。 宫明月低头,在重樱的眉心上印下温热一吻,轻声说:“他想见你。” 重樱没反应过来:“谁?” 宫明月不说话,只是翻身覆过来,将她困在自己的身下,右手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左手在她眉心轻轻戳了一下。 重樱霎时只觉一股凉意直入眉心。 眼前陷入浓烈的黑暗。 穿过无尽的黑暗,跌入重樱的眼底的,是一片银光闪烁的星空。 天幕犹如一块无边无际的黑布,上面洒满银沙,星子汇聚成灿烂的银河,牛郎织女星隔河相望;又如晶亮的钻石,排列布阵,绘出一柄巨大的银勺,缀在遥远的天际。 星空下,宫明月一袭绯红薄衫,坐在她身边,笑吟吟地看着她。 重樱直接傻眼。 “樱樱。”宫明月唤她的名字。 重樱终于回神,撑着手肘坐起,眼睛不由睁大。 墨般的夜色铺展开,海浪卷起银色的波涛,一只巨大的海龟在波涛中漂浮着,向着未知的远方行进。 而她和宫明月就坐在海龟的背上。 四周一望无垠,海天皆浓如墨色,唯有头顶的星空,倒映在海里,叫人无法分辨,是星星掉进了海里,还是海水倒灌进了星空。 重樱举起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地看了又看:“我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默墨喜欢你 30瓶;艾因叶瑄路辰罗夏司岚 20瓶;tiffany依0422 3瓶; (  ̄3)(e ̄ ) 83、星空吻 重樱伸手去捉宫明月的袖摆, 手从他的袖摆穿过。 “我与你神识相通,我看到的,便是你看到的。”宫明月道。 “你是真的……师父?” 宫明月轻笑出声:“难不成还有假的师父?” “我见到师父留在蛇鳞里的师父了。”重樱说的很是拗口。 宫明月笑着伸手摸她的脑袋。 奇怪的是, 她不能触碰到眼前这个宫明月,但宫明月可以触摸到她。 很快重樱明白过来, 是屋里那个宫明月, 他可以触摸她。 重樱好奇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踩着龟壳往边缘走去。她蹲下身子,伸出胳膊, 用手去触摸海水。 什么都触摸不到。 却可以看到。 是她与宫明月神识相通, 通过他的眼睛看到的。 一阵海风扑面而来,本该是裹挟着咸涩的海腥味,她也闻不到。 她的身子轻飘飘的,一只手伸出,抓住她的手腕, 将她拽了回去。 宫明月从身后将她抱住, 脑袋抵着她的肩膀,十指扣住她的双手。 重樱看着那只乌龟脑袋, 好奇道:“师父从哪里弄来的大乌龟?” 想到宫明月骑着这只乌龟,不知在海上飘了多少日,重樱既觉得好笑, 又觉得心疼。海风没日没夜的吹, 他一身漂亮的蛇皮, 都吹皱了。 “从海底捉的,樱樱喜欢吗?喜欢带回国师府养着。” “不要。”重樱摇头拒绝。既是只海龟,就该属于大海, 国师府里只有湖,不适合它。 宫明月也不强求。 “樱樱只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他想起什么,酸溜溜地说道。 话题怎么又往这上面拐去了? 还没完没了啦? 屋里那个师父刚喝完一坛子陈年老醋,这个在海风里腌了这么久,还有精神跟着瞎折腾。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改明儿我就将天下毛茸茸的东西都捉了来,拔光它们的毛。啧,就从鸟族开始好了。” “师父!”重樱急了,“师父好歹是大魏的国师,百姓敬仰的第一灵术师,怎可如此小 心眼。” 他自己还养着毛茸茸,每天上手撸来撸去呢。 这是双标! 重樱可不想因为自己喜欢毛茸茸的大白鸟,给鸟族带来一场腥风血雨,那是祸国妖妃才干得出来的事。 必须要掐灭他这个危险的念头。 她转过身来,仰头看宫明月,认真道:“你答应我,不许打鸟族的坏主意,其他毛茸茸的坏主意,也不许打!否则,我就……” “你就什么?”宫明月好笑地盯着她鼓起的脸颊,圆乎乎的,像只小胖青蛙。 重樱哽住了。蛇本领通天,她还真的没什么能威胁到宫明月。 “若要我答应,也不是不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什么?”重樱果然上当。 “这历来的谈判,哪有空手套白狼的道理。”蛇压低嗓音,桃花眼里似缀了满天的星星,垂着脑袋,在她耳边蛊惑着开口,“想得到什么,总要付出点什么。” 重樱有些糊涂,没听懂宫明月话里的暗示。 实在是他说的隐晦,重樱隐约知道他指的是哪方面,又拿捏不住分寸,唯恐被他占去了大便宜,便按兵不动。 只见她眨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眼里湿漉漉的,裹着雾,像只纯良无辜的小鹿,引诱着宫明月,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了下去。 “真是个小笨蛋。”宫明月俯身,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印下一吻。 重樱双颊迅速地泛起红晕,像极了傍晚的彩霞,艳光夺目,狠狠撞击着宫明月的心脏。 宫明月再也不想克制自己对她的欢喜。 什么君子的作风,都见鬼去吧。 他只想快乐地享用他的小猎物。 他俯身压下,将重樱困在自己的怀里,双手扣住她的十指,不容拒绝地举过头顶,低头将自己的唇,堵上她的唇。 重樱惊得发出一声“唔”。 短促的尾音,被宫明月尽数吞入了口中。 重樱从未经历过这样激烈缠绵的拥吻,她有种被蛇一寸寸吞噬的错觉。大抵被蛇盯上的猎物,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宫明月的唇是温凉而柔软的,口中泛着淡淡的香气, 和他身上常用的那种香气是一样的。 重樱被这种香气包裹着,犹如置身花海中。 花海中有一汪湖泊,宫明月变成了湖水,重樱漂浮在温暖的湖水中,化作了一尾小鱼。 湖水困着小鱼,无法挣脱。 重樱睁开眼睛,宫明月的眉眼近在咫尺,头顶是绚烂的星空,身下是绵延奔腾的海水。 天地之地,渺渺乾坤。 她被宫明月亲得四肢无力,软得像一滩春水,唯独胸前剧烈起伏着—— 宫明月凶狠地夺走了她全部的呼吸。 她徒劳地张开双唇,汲取新鲜空气的瞬间,他乘机而入,攻城略地,唇齿相缠,气息交融,酥酥麻麻的电流过遍全身。 刹那间,海与天似颠倒了过来,星空坠进海里,海水倒流回夜空,她化作了一缕轻烟,随风漂浮万里,阅尽人间山河。 海水中,一尾巨大的鲨鱼腾空而起,卷起波澜万丈。重樱浓密的睫羽剧烈地抖动着,双眸睁大,激动道:“快看、快看!大鲨鱼!” 宫明月不轻不重地在她唇角咬了一下。 “啊。”重樱口中发出一声惊呼,委屈地瞪着他。 宫明月松开了重樱的双唇,用手指碾着她的唇角,沙哑着嗓音笑道:“上次在苏府地底,你也咬了我,一来一回,谁也不亏欠谁。” 上回重樱咬破了他的唇角,那一口下去,可真是疼。 这回他手底下留了情,连伤口都没舍得弄出来。 “小气鬼。记仇,小心眼,我说的一点没错。”重樱哼了一声。 她被他亲得脸颊红红的,眼角红红的,唇也是红红的,清澈透亮的眼眸里,不知何时沁出几点泪痕,盈盈泪珠挂在眼角,是这世上最动人的一抹风景。 宫明月没有反驳。他垂下脑袋,柔软微凉的唇落在她的眼睛上,一点点吻去她眼角的泪痕。 重樱登时整个人都绷了起来,紧张得呼吸都忘了,鸦翅似的长睫,疯狂地扇动着,一上一下,刷着宫明月的唇。 察觉到他有得寸进尺的趋势,她闭上双眼,藏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不知所措地滚动着。 宫 明月伸出舌头,隔着眼皮亲吻着她的眼珠子,似是故意逗弄,来来回回,反复舔舐着,直将她的一双眼睛吻得通红。 等宫明月再次松开她时,重樱原本湿润的眼角,蒙上一层淋漓的水汽,叫人想起了山间春雾笼罩着的湖泊。 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宫明月怕她哭,又喜欢看她哭,若是因委屈、悲伤、惊惧而哭,他会心疼,若是被他困在怀中逗弄得哭了,那是他喜闻乐见的。 他攒了满肚子的甜言蜜语,已经做好哄她的准备。 先前重樱见到的那条大鲨鱼,再次钻出海面,鱼尾轻轻摆动,掀起巨大的银色水花,与满目璀璨的星空相互映衬,美轮美奂。 重樱眨眼间就被它吸引了注意力,连哭都顾不上了,指着鲨鱼兴奋地说道:“它又来了!师父快看!” “樱樱喜欢那玩意儿?”宫明月卷着袖子,好笑地看着重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满眼宠溺之色,“我替你捉过来。” “不要。”重樱赶紧摇头,“它好端端的,师父去折腾它做什么,我就是比较激动,这是我第一回在海里看见大鲨鱼。” “樱樱从前没看过海?” “没有。上回被檀七郎捉来,一直关在笼子里,没有机会看。”重樱饶有兴趣地盯着海中游曳的鲨鱼,盯得双眼发直。夜晚的大海,银光璀璨,碧波潮生,那些梦幻的生物,在海里谱写着童话世界。 宫明月原有些意犹未尽,想抱着她再亲一亲她,此刻见她兴致颇高,便没有打断,只将她抱在怀里,陪她一起看鲨鱼。 反正来日方长。 待到洞房花烛夜…… 啧。 浪越来越大,乌龟在海里上下颠簸着,多亏宫明月将重樱抱在怀里,才没有颠出去。 满天的星辰光芒淡了些许,浓墨般的夜色寂寂流淌着。 不知何时起了海雾,雾蒙蒙的,遮天蔽日,头顶的星空都不见了。 茫茫薄雾中,依稀有神秘的歌声飘来,听不出是男声还是女声,只觉得那歌声分外空灵,恍若九天仙音攀山越海渺渺而来。幽兰泣露,昆山玉碎,余音袅袅,不绝于 耳。 重樱凝神静听。过了一会儿,那歌声逐渐变得悲伤忧郁,无尽心事,无尽愁苦,皆敛藏于歌声中,诉之不尽。 重樱的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 “那是鲛人的歌声,用来蛊惑海上漂泊的人,樱樱千万不要落入他们的陷阱,被他们捉回去,可是要给他们生小鲛人的。”宫明月的声音在重樱的耳畔陡然响起,将重樱的心情从无边无际的伤感中拯救了回来。 重樱惊讶:“这世上真的有鲛人?” “传闻鲛人生得美貌,落泪成珠,还会织漂亮的鲛纱,樱樱想见识吗?” 重樱摇头。大海是鲛人的地盘,宫明月又被上古神器镇天石所伤,没有痊愈,倘若被捉了去,到时候他们师徒两个都要给鲛人生小鲛人。 “我困了。”重樱打了个呵欠。又是裁纸人,又是真言酒,折腾大半宿,她累得眼皮直打架。 “睡吧,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去。” 重樱点点头,也不矜持,闭眼躺在龟壳上。宫明月在她身边躺下,温柔地注视着她。 “师父什么时候能接我回去?”迷迷糊糊间,重樱想起一件事,掀起沉甸甸的眼皮,问了一句。 “快了,樱樱再忍忍。”宫明月在迷津里失了方向。正是如此,他第一回恨自己是条蛇,而非大白鸟。拥有大白鸟的翅膀,就可以飞出这片恼人的海域了。 重樱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大海龟驮着二人,在墨色的海浪中向着远方行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鼬的狐 26瓶;pxq、40439213 20瓶;筱汐 15瓶;一只仓毛兽 9瓶;呦呦鹿鸣、呀呀呀 8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丞相大人 3瓶;卷毛 2瓶; (  ̄3)(e ̄ ) 84、救婉华 后半夜下了雨, 重樱是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时,已经回到山海苑的床上,身边的宫明月不见了踪影。—个还在大海里飘着, —个大概已经回到了蛇鳞里。 天色微微亮,窗外湿气氤氲, 薄薄的雾气里, —片浓烈的绿意。 重重绿影后面,是一大片紫竹林,紫竹经雨水洗刷后,颜色焕然一新,此情此景,令她想起了国师府的紫园。 春雨过后,紫园的清晨也是这般, 经雨水洗礼的紫竹, 在一片淋漓的光影里, 展露出一派静谧与幽雅。 她最喜欢趴在窗前听风雨吹打竹林的声音了。 天色大亮时, 雨停了下来。重樱起床穿衣, 刚用过早膳,侍候她的宫娥进来,恭声道:“姑娘, 妖皇身边的侍卫求见。” 重樱颔首。 片刻后, 那侍卫出现在重樱面前, 低声道:“樱樱姑娘, 妖皇答应过姑娘的事情, 今日可以兑现了。” 雨虽然已经停了,空气里依旧薄雾氤氲,重樱跟着那侍卫走了—遭, 身上裹了雾气,连发尾都是湿漉漉的。 —辆青绸裹着的马车,低调地停在路边,风拂动车帘,隐约露出车内白色的衣袂。 路上积了水,那侍卫在重樱身前微微躬身,原打算背她过去,哪知那少女自己提起了裙摆,—跃而起,轻巧地从水坑上掠过,落在了对面。 从车内伸出一只苍白清瘦的手,撩开车帘,接着,帘后露出师千羽俊秀的面容。 师千羽白衣翩然,眼中攒出笑意,朝她伸出手:“樱樱。” 重樱就着他臂膀的力道,踩上车辕,正欲进入车内,却见车内铺着精致干净的毯子。她迟疑了—瞬,在师千羽与众侍卫的猝不及防中,脱下了脚底沾泥的鞋,拎在手里。 “别给弄脏了。”她弯起月牙似的双眼,冲师千羽笑了—笑。 旁边的宫娥极有眼色地取出一块绸布,裹住重樱的鞋。重樱将鞋抱在怀里,坐进了马车。 师千羽放下车帘,启唇道:“出发。” 重樱脚上穿着袜子,踩在柔软的毯子上,毛茸茸的 ,甚是舒服。不知毯子是什么东西做出来的,重樱藏在裙摆下的脚指头,悄悄蹭了两下。 难道是鸟羽做出来的? 又柔又软,像是踩在了云端上。 “这毯子不是谁的鸟羽织出来的。”师千羽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突然开口,温和的眉眼间藏着几许清浅的笑意,“鸟族的羽毛很珍贵,从来不会浪费在这上面。” 他顿了顿,又说了—句:“最漂亮的羽毛都是留给心上人的。” 重樱的脚趾僵了—下,讪讪笑道:“原来如此。” 拜真言酒所赐,她想薅妖皇鸟羽的传言,如今传得整个妖族都是。 见鬼的是,那些鸟族的小妖见了她,个个都恨不得捂着翅膀躲得远远的,好似跑慢一步,就会糟了她的毒手。 马车缓缓行进着。驾车的人技术极好,重樱一点儿也不觉颠簸。 车内的气氛安静得过分,重樱想解释—下,自己觊觎师千羽的鸟羽这回事,话到嘴边,怎么都觉得这事说出口,只会越抹越黑,只好缩在角落里装鹌鹑。 大抵是觉察出她的尴尬,师千羽没话找话说:“今日姑姑与檀七郎出城,—时半会不会回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救出陈姑娘。” 重樱点头说好,忽记起师千羽那日说妖族发生了失踪案,便多嘴问上—句。 师千羽道:“两族大战后,妖族被迫迁徙此地,虽可供安身,除了国都启月城,有大妖设下的结界保护小妖,各地常有邪魔作乱,此事或许和邪魔有关系。” 这个世界的邪魔与妖怪是有区别的,妖乃草木虫鱼或飞禽走兽,吸收天地精华修炼而来,他们开启灵智,幻化出人的皮相,懂得礼义廉耻后,除了寿命比人长,力量比人大,其他方面和人类没有区别。就算是保留了妖性,喜以人类为食的恶妖,也是有自己的思想的。 而邪魔天生擅长攻击,外表虽与妖族生得像,却是没有思想和自我意识,无法化出人类的皮相,它们不单以人为食,也以妖为食。史书载,邪魔曾祸乱一方,人皇与妖皇联手,倾尽两族之力,才将这些怪物灭绝。 这些怪物 已经销声匿迹几千年,久得人们都快忘记了这—种族,居然会在妖族重现,着实令重樱大吃—惊。 “此事到底只是猜测,你无需担心。如若真的是邪魔,我也会保护好你和陈姑娘,直到将你们二人安全送返天都城。” “劳烦师公子了。” 师千羽睇她一眼。 重樱反应过来,改口:“千羽。” 檀七郎的府邸建在启月城郊外的—处山脚下,府邸上空设有结界。 师千羽与重樱下了马车。 —名侍卫出现在师千羽身后,递给他—把弓箭。 师千羽将箭搭在弓上,手臂微微用力,弓弦拉至满月的形状,对准檀府的结界:“人都来齐了吗?” “已应妖皇传召,就等着妖皇下令,—举攻破檀府。” “此事不急,照计划行事。” “谨遵妖皇命令。” 师千羽手中力道微松,长箭便“咻”的—声,穿云破日,直直射向结界。 结界发出类似于玻璃碎裂的声音,其上肉眼可见地多了—个指甲大的洞。 师千羽带来的侍卫,在统领的—声令下后,砰得化作浅灰色的大鸟,扑着翅膀腾空而起,用尖利的鸟喙噼噼啪啪地啄着结界。 那些鸟儿生得似鹰非鹰,个个都体型庞大,健硕无比,黑色的长腿上覆盖着厚鳞。万物相生相克,重樱在纪录片里见过这种鸟儿,它们叫做蛇鹫,是蛇的天敌。 蛇的身体细长滑溜,有些还生了—口令人望而生畏的毒牙,鸟儿捕食时,很难抓牢,还有被其反过来缠住勒死或毒液麻痹的风险,因此很多鸟儿都不大乐意以蛇为食。 重樱知道的捕蛇能手,也就蛇鹫和蛇雕两种而已。 蛇鹫比蛇雕的体型大,头顶生着羽笔似的冠羽,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下腰间挂着的蛇鳞。宫明月与鸟族天生不对付,要是让他看见这些大鸟,还不得大开杀戒。 也不能让这些蛇鹫发现宫明月。 蛇鹫喜欢吃蛇,宫明月的体型,够它们饱食—大餐了。 重樱将蛇鳞往衣服里藏了藏,转眼看 身旁的师千羽。 师千羽不愧是妖皇,虽大权旁落,却在短短时间内,能让蛇鹫一族为自己所用。 这样的人,怪不得能在三千年前成为妖族敬仰的战神。 “有人破坏结界!”檀府内的卫队很快发现了这些蛇鹫,纷纷取出弓箭,对着天空上—阵乱射。 “是蛇鹫!怎么是这种怪物,他们不是被灭族了吗!”有人尖叫起来,声音里满是惊恐。 檀府里的侍卫皆是檀七郎的同族,大多是没见过世面的小蛇,有些在蛇鹫一族灭族后出生,年纪不大,关于蛇鹫的传说,只在书本里见过,此时见到活生生的天敌,吓得蛇胆都破了。 檀府的结界在双方的混战下,轰然碎裂。 师千羽刷地展开双翼。 那一截雪白的羽翼,倏然呈现在重樱的视野中,不自觉吸引了她的目光。 师千羽站在日光与树影之间,宛若神话中的天神使者,身披光明,圣光普照。太阳不知何时已升起,万丈金芒穿过云层从天而降,为这对白羽镀上浅金色的光晕。 微风徐徐吹动着白色的翅羽,每一根翎羽都是大自然的馈赠,浑然天成的美丽,是任何画笔、任何文字都不足以描绘出的。它们是如此的柔软、温暖、干燥,震撼着重樱的灵魂。 鸟儿生出翅膀,在广阔的天空里振翅翱翔,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樱樱。”师千羽出声唤回重樱的神思,只见他眉眼温和,唇角微翘,眸底牵起几缕笑意。 视野中,是师千羽递过来的手:“抓好。” 重樱将手搭上他掌心的瞬间,师千羽轻轻一带,揽她入怀中,“蹭”地一下,挥着翅膀飞身而起。 重樱的心脏一起一落,吓得闭上眼睛,再次定睛时,师千羽已抱着她在云端穿行。 风猎猎拂动着二人的衣裳,无数云雾从身边掠过,天地万物、壮丽山河,尽数被收到眼底。各色的鸟儿扇着翅膀与他们擦肩而过,亦有风声呼呼灌入耳中,头顶是碧蓝的天幕,似乎抬手便能触及。 “真漂亮啊。”重樱忍不住感叹一句。 “别说话,小心将风吞进肚子里,着 凉了。”师千羽带着重樱慢慢落下。 檀府上空的结界已破,守卫又都被外面大批的蛇鹫吸引注意力,师千羽与重樱悄然在后院降落。 后院是檀府的女人住的地方,檀七郎花心多情,女人多得两只手数不完,却从不把女人带回家,整个檀府后院只住了—个陈婉华。 小径幽幽,竹林后,有—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院子的墙上爬满了常春藤,陈婉华就住在这里。 师千羽收起翅膀。 重樱刚落地,还有些头重脚轻,扶着竹子站了—会儿。 后院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伺候的人,没有其他闲杂人等,结界被毁,蛇鹫攻击檀府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影响到这里。 陈婉华坐在一扇圆形的窗户前,手里捧着龟甲和铜钱,正在给—名侍女测吉凶。在那侍女身后,还排着长长的队伍。 那侍女大概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拔下头上的簪子给了陈婉华,高高兴兴地走了。 她一走,后面的人争先恐后地挤上来。 “我!先给我算!” “明明是我先来的。” “我出双倍的价格。” “我三倍。” “小心点,别伤到陈姑娘的肚子,仔细大人回来揭了你们的皮。”—名侍女头领模样的女子喊道。 重樱不禁咂舌,忍不住与身后的师千羽对望—眼,想不到妖族也信这—套,果然封建迷信是刻入骨子里的,就连化出人类皮相的妖怪都不能免俗。 “给我看手相吧,陈姑娘,快帮我看看我的命定之人在何处。”—名扎着双丫髻的少女红着脸说道。 师千羽指尖拈着—根蛇鹫的羽毛,那羽毛幻作蛇鹫,扑着翅膀飞了过去,顿时吓得那群侍女尖叫声—片,抱头逃窜。有法力低微的,吓得化出蛇尾,拖着长长的尾巴,钻进了屋外山石下的地洞里。 唯独陈婉华镇定无比。 她扶着腰站起,看见重樱从竹林后走出,兴奋得大叫一声:“樱樱!” “婉华!” 二人相见,忍不住都红了眼眶,确认彼此都相安无事,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 好。”陈婉华红着眼睛,抱紧了重樱。 这些日子她困在檀七郎的手中,半步都出不了檀府,为了见重樱一面,她只得与檀七郎虚与委蛇,被那条毒蛇不知占去多少便宜。 重樱打量着陈婉华。陈婉华的肚子又大了几分,人倒是养得细皮嫩肉的,气色极好,看来檀七郎没有亏待她。 蛇鹫攻击檀府—事,会很快传到檀七郎的耳中,檀七郎手中有蛇族最精锐的军队,他回来,他们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重樱看向师千羽:“我们该走了。” 师千羽再次化出翅膀,惊得陈婉华捂住了嘴巴:“师公子你……”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这里,再慢慢与你细说。”重樱取出一张小纸人,指尖注入灵力,在小纸人眉心—点,小纸人就化成了陈婉华的模样,与陈婉华站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这便是重樱同宫明月学习傀儡术的目的。 —旦檀七郎发现陈婉华不见,肯定会闹得天翻地覆,那时候她们想要逃出海难上加难。 希望这个陈婉华的替身能帮忙多拖延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鼬的狐、初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甜甜大肥肥 115瓶;su 20瓶;axdbg、伊澜、草莓味短腿猫 5瓶;战哥的大宝贝儿 2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 1瓶; (  ̄3)(e ̄ ) —— 今天樱樱撸到毛茸茸了吗 蛇:盯…… 樱樱:不撸,不撸。毛茸茸的,哪有冰凉凉的蛇尾巴可爱!(虚伪jpg) —— 今天520,账户里还有点晋江币,给大家发红包吧,留2分评就行,先到先得,发完为止。 85、危机伏 山海苑, 掌灯时分。 重樱沐浴过后,屏退左右。过了一会儿,身着宫娥服饰的陈婉华, 从屋外探出脑袋,见没人, 大剌剌地走了进来。 陈婉华如今的身份是山海苑里的小宫娥, 人多眼杂的,重樱不太好与她当众过于亲密,以免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漱玉往她的山海苑里安插眼线一事才过去没多久。 “我方才四处转悠了一圈,这地真不错,师公子倒是挺有心的。” 陈婉华的手腕上绑着一串桃花手链, 是师千羽给她隐藏身份的法宝,这件法宝不但改变了她的面容,还隐藏起她的孕肚。现在的她, 看起来就是一只长相普通的小花妖。 “师公子向来很细心。”重樱褪下衣裳, 挂在木架子上。 陈婉华在床畔坐下,甩掉脚上的鞋子:“我听说他宠幸了你。” 重樱赶紧堵住她的嘴:“这话回到天都城以后, 你可不能往外边乱说。” 这件事她是瞒着宫明月的,宫明月要是知道,怕是要把她和师千羽都剥皮拆骨。 “只是权衡之计, 做戏给云罗看的。”重樱在陈婉华身边躺下。 陈婉华望着头顶的罗帐,忽然凑到重樱耳边,轻声说道:“我算卦一向很准, 我听檀七郎提起过,其实当日师公子也去了卧龙岭,是他伤了檀七郎,助了你与国师大人一臂之力。你的命定之人, 只会在国师大人和师公子当中,国师大人是你的师父,师公子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些。” “如今你我都困在这里,我没有心思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我打听过了,妖族每个月都会有船出海,只要我们拿到船票,就能回去了。” “如何拿到船票?” “很难搞到手,据说是鸟族族长身边一名叫花什么来着的男宠在管,给谁全看他的心情。” “花岚衣。” “对,就是这个名字。”陈婉华一拍脑袋,“我见过他,他生得与檀七郎有几分神似, 是云罗找来故意气檀七郎的。” 檀七郎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多得像流水,这么多年来,云罗嘴上说着不在意,背地里喝了八百缸陈年老醋,找了个神似檀七郎的男宠在身边放着。那檀七郎也是个奇人,对此并不介意,哪怕花岚衣数次挑衅,从不予理会。 陈婉华说着,撑着手肘坐起:“今日的药忘吃了。” “什么药?我替你拿。”重樱睡在外边,起床更方便些。 “就在我衣服的袋子里。” 重樱摸到只紫色的瓶子,倒了一粒丹丸递给陈婉华,奇怪道:“这是治什么的?” “保胎用的。” “你肚子里的孩子……”重樱微惊。 “没事。”陈婉华吞下丹丸,苦笑道,“我先前喝了那么多堕胎的药物,都无法将孩子拿掉,原来是堕妖胎需得用妖族的法子。檀七郎将我抓回檀府没几日,我就误食了他们妖族打胎的药物,险些一尸两命。” 当时情况绝非她所言的那般轻松,陈婉华将此事轻描淡写掠过,实在是因事情已经过去,她不想重樱再跟着担心一回。 陈婉华不愿多言,重樱便没多问,她在宫内生活的这几日,见识到不少从前没见识过的手段,清楚陈婉华遭的这一回罪,不是误食堕胎药物那么简单。 妖族内,有人想要她和孩子的命。 重樱道:“从今天起,你留在山海苑,哪里也不要去。” 山海苑内至少是安全的。 “嗯,以后我就跟着樱樱混了。”陈婉华抚着肚子,“宝宝听到没有,灵女大人保护我们母子,天下苍生的福分加起来,都不及我们两个多。” “就你嘴贫。”重樱笑着去捏她的脸颊。 两人笑笑闹闹。 夜风摇曳着婆娑的竹影,陈婉华打着呵欠,忽然好奇地问:“樱樱,你说,妖皇是什么鸟?” “约莫是只白鹭吧。”重樱想起师千羽的原形,困得眼角沁出泪意,含糊着回了一句。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妖风,吹得草屑满天乱飞 。漱玉双手提着裙摆,皱着眉头往妖皇寝宫赶去。 听闻妖皇今夜犯了病,却叫人封锁了消息,不许通知任何人,不光人族灵女不知道,云罗也不知道。 还好黑泽在师千羽身边安插了眼线,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通知了漱玉。 九曲回廊间,一名宫娥捧着托盘,垂着脑袋疾步走着。 漱玉给了身边侍女一个眼色,那侍女上前拦住宫娥。 宫娥看清漱玉的脸,吓了一大跳,连忙见礼:“漱玉姑娘。” “这是什么?”漱玉的目光落在瓷盅上。 “这是……这是妖皇的药。”宫娥对漱玉的问话,不敢不老实回答。 漱玉的侍女一把抢走宫娥手中的托盘:“侍候妖皇大人服药,有我们家姑娘就够了。” 宫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漱玉与侍女绝尘而去。 行到妖皇寝宫前,果然有两名侍卫拦住了漱玉。漱玉道:“我是来给大人送药的。” 瓷盅的旁边放着一枚妖皇的贴身玉牌,这只小百灵鸟是云罗挑给妖皇绵延子嗣的,迟早会成为妖皇的女人,妖皇也没有特别吩咐过,不许她过来,侍卫便放行了。 寝宫内飘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入得内殿后,那股腥气更重了。其他侍候在旁的宫娥,看见漱玉,都不由惊了一下。 漱玉自作主张命她们退下。 一时之间,寝宫内只剩下漱玉与师千羽二人。 沉香木的阔床上垂下雾似的鲛纱罗帐,帐内隐约可见一人单衣薄衫,歪坐在床头,以手掩唇,轻声咳嗽。 漱玉道:“大人,漱玉侍候您服药。” 师千羽沙哑的嗓音在帐内响起:“怎么是你?” “漱玉听闻大人病重,十分担心,未得传召便过来了,还望大人不要怪罪。”漱玉撩开帘帐,从瓷盅里倒了一碗药,在床边跪下。 她握住汤匙的柄,轻轻搅动着药汁,待热气散了些,舀起一勺,递往师千羽的唇边。 师千羽垂眸,没有动作。 漱玉手腕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几乎以为他 看出药中端倪。 黑泽将师千羽病重的消息透露给她的同时,还给了她一味名为“尸蛊”的药。他说,此药能控制师千羽,为自己所用。 漱玉第一次见师千羽,那青年背脊挺直,如松如竹地立于尸山血海中,云纹腰封束出劲瘦的腰身,满身清贵之气无人能及。 她见惯形形色色的小妖,哪里见过琴棋书画里熏陶出来的贵公子,一下子被迷住了眼睛。 黑泽待她极好极好,师千羽举世无双的才貌更是令她惊艳,若能做他的皇后,再养着秃鹫,岂不两全其美。 “大人为何这样盯着漱玉?”漱玉小声开口。 “我听闻你自幼入宫,且入宫一事,全由姑姑做主。这么多年,留你在这宫内荒废大好年华,却是委屈你了。” “侍奉妖皇大人,漱玉不觉委屈。” “如若我肯放你出宫呢?” 漱玉愣住:“大人。” “此事是我亏欠你,我会安排你出宫,你可以和你喜欢的男人双宿双飞,我保证,姑姑不会找你的麻烦。” 漱玉攥紧手中的汤匙,心底有那么一瞬间动摇了。很快,她似是下定了决心,摇头道:“漱玉喜欢大人,漱玉只想侍奉大人左右。” 没了妖皇的女人这身光环,她漱玉除了是个漂亮的女人,什么也不是。 师千羽的眸色黯了些许,瞳孔深处,隐有寒意缓缓流动。 漱玉重新舀了一勺药汁,抵到师千羽唇边,提醒道:“大人,药凉了。” 师千羽夺走她手中的药碗,随手扔在地上,褐色药汁打湿地毯的瞬间,漱玉的身体腾空而起。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躺在了妖皇的那张龙榻上。 妖皇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张英俊病弱的面颊,覆着她看不懂的阴郁:“我原本打算放你一马,是你自找的。” 漱玉以为他要宠幸自己,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只清瘦苍白的手锁住她的喉咙。 只听得“咔哒”一声,漱玉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漂亮的女人,眨眼间就化作了一 只死气沉沉的百灵鸟。 师千羽将百灵鸟的尸体丢在地上,沉声唤道:“来人。” 一名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宫内,检查着瓷盅内的汤药,回道:“大人,是‘尸蛊’。” “黑泽的眼线处理干净了吗?” “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师千羽阖了阖眼眸,满脸疲倦地说:“将漱玉的尸体扔进檀府。” 那侍卫上前两步,跪在师千羽面前,垂首道:“属下代替蛇鹫一族,谢过妖皇大人,若有朝一日蛇鹫一族沉冤得雪,必永世效忠妖皇大人。” 蛇鹫是毒蛇的天敌,这么多年来,檀七郎一直视他们为眼中钉,两百年前,檀七郎以谋反的罪名,撺掇着云罗将整个蛇鹫一族灭族。幸有族人逃出海外,得以保全下来。 约莫九年前,一名十七岁的少年自称妖皇,找到他们零散的族人,说要帮他们沉冤得雪重返妖族,给整个蛇鹫一族带来了希望。 蛇鹫一族等这一日,已经等的太久了。 午时刚过,日头正烈着。陈婉华擦了擦头上的汗,正在给一丛海棠浇水。 她原本躲在山海苑里偷懒,妖族的小丫头们个个都是人精,愣是把她从角落里揪出来,丢给她一个浇花的活计。 重樱去了妖皇那里商讨船票一事,陈婉华不想给她招麻烦,就应下了。 妖族的花花草草跟人族不一样,虽生得人族花花草草模样,却不管什么季节,都轰轰烈烈地开着。 墙角下,一树本该只在冬日里开花的腊梅,这会儿在烈日底下开得热热闹闹。 陈婉华走到梅花树底下,找了块石头,拿出张帕子盖着脸,倚树而坐。 睡得迷迷糊糊时,陡然被人揭了帕子,日光从树顶缝隙落下,刺激着陈婉华睁开眼眸。 视野中,一名紫衫少年双手背在身后,正神情悠然地打量着她。 乍一见到这张肖似檀七郎的脸,陈婉华吓得心脏差点蹦出了心口。 “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在此处偷懒? ” “奴婢山海苑的,浇花浇累了,就歇一会儿。”陈婉华起身,给他施了一礼,“奴婢告退。” 她转身就走。 花岚衣也不阻止,只是眼神怪异地盯着她,袖中手指微动,一只翅膀透明的虫子飞了出去,停在陈婉华的颈侧,狠狠咬了一口。 陈婉华捂住脖子,呆呆立在原地,黑色的瞳孔覆上一片浓郁的紫。 花岚衣行至她身前,递给她一把匕首:“去,杀了师千羽。” “是,杀了师千羽。”陈婉华动作机械地接了匕首,揣入袖中。她的瞳孔恢复成正常的黑色,慢吞吞地转身离开。 师千羽病发后失去灵力一事,重樱是早上才知道的,他这个毛病,着实很愁人。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这个秘密若是传出去,那些虎视眈眈之辈,岂不是一拥而上,将他撕个粉碎。 师千羽一脸浑不在意:“生死有命,我已是死过一回,并不怕这些。” 陈婉华从屋外走了进来,她身上有重樱给她的玉牌,那玉牌是妖皇的,侍卫看见,就放她进来了。 重樱以为她有什么事过来寻自己,又见她满头大汗,取了张帕子,替她拭着额上的汗:“你怎么说都是怀着宝宝的人,尽管体质不同常人,也不该顶着这么毒辣的太阳跑来跑去。” 陈婉华颈侧有个血洞,重樱惊讶道:“这里怎么受伤了?你别乱动,我去拿药。” 师千羽告诉她药在哪里。 重樱转身拿药,没有注意到陈婉华走到师千羽身边。她力大无穷,师千羽又灵力暂失,她把匕首捅进师千羽的心口时,师千羽长臂碰倒旁边的梅瓶,梅瓶应声而落。 师千羽捂着心口,倒在了床上,以伤口为中心,全身迅速布满奇异的纹路。 陈婉华眼中一片浓郁的紫,猩红的血色蔓延,倏然映入她的眼底。 “我、我杀了师公子!”陈婉华陡然清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0瓶;橘子真好吃、漫 花、啃啃书虫 10瓶;多久 6瓶;paris-、july 5瓶;节千 2瓶;筱汐、粉红猪小妹、北月南辰与晴空 1瓶; (  ̄3)(e ̄ ) —— 有些必要的剧情需要走,师父明天出场。 昨天的红包都发完了,今天又充了点晋江币,就2分留言前十发吧(▽) 86、角斗场 从刺杀到结束, 不过瞬息之间的事情,重樱根本没有时间反应。等她反应过来时,陈婉华已经杀了师千羽。 她飞快地行至师千羽身边, 探他鼻息。 还好,还有气息。 匕首上面的咒语, 似乎是专门对付妖族的。 重樱拔出匕首, 手忙脚乱地给师千羽止血。 她想起自己的血曾帮宫明月解了尾巴上的封印,用刀尖戳了下指尖,将血珠滴在师千羽的伤口上。 不管了,死马当作活马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陈婉华白着脸道:“有人来了,快走。” 来不及了。 重樱握着匕首, 满手都是鲜血。在呼啦啦一群人影冲进来的瞬间,她咬牙将陈婉华推开了。 一个人被抓,总比被一网打尽的好。 灵女刺杀妖皇一事, 很快传到云罗的耳中。云罗匆匆赶来, 看见重樱的瞬间,神色阴沉至极。 关押重樱的是上次的地牢。 重樱坐在角落里, 抬头望着对面的小窗户。 她是人族灵女,云罗不敢随便处置她,师千羽重伤未醒, 云罗暂时也无瑕顾及她。 先前事情紧急,重樱险些乱了套,现在冷静下来, 她就想通了,一切都是陷阱。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有人想借陈婉华之手杀了师千羽,再借云罗之手杀了陈婉华, 好坐收渔翁之利。 妖皇被刺杀一事引起妖族震荡,幸而有云罗坐镇,不至于乱成一团。大殿内,关于如何处置灵女,却是争论不休。 一派认为灵女就是灵女,天生与妖族为敌,当杀了祭旗,搓人族的锐气;一派认为灵女血脉极其珍贵,应该留下来等妖皇苏醒,为妖皇绵延子嗣,若实在担心重蹈覆辙,废去灵女修为即可。 妖族孕育子嗣向来艰难,大妖一生无子,是常有之事。这是规则使然,规则给了妖族长寿,自然要剥夺妖族的繁衍能力,否则如何平衡整个大陆的生灵。 当年两族通婚,也是妖族发现,与人族 结合,能提升怀孕几率。妖族血脉霸道,两族孕育出来的半妖,经过修炼有可能摆脱人族血脉,分化为完全的妖。 灵女几千年才出现一个,这样的血脉太珍贵了,不拿来给妖族孕育子嗣,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便是云罗一再犹豫的缘故。 灵女之心,取了就没了,灵女的血脉,绵延则无穷尽。 “灵女有异心,不可不防。”云罗沉吟。真言酒一事,使她放下对重樱的戒备,哪知此女子竟连真言酒都能骗过。 “若灵女再也无法回到人族,就只能留在妖族。”一旁的花岚衣趁机说道。 “你有何高见?” “近日捉了一批橘山的叛党,这些人与灵女同族,若灵女屠戮同族一事传回人族,失去民心,从今往后,人族再无灵女立足之地。”花岚衣漂亮的眼睛里露出恶毒的笑意,俯身在云罗耳畔低声耳语了一阵。 云罗颔首:“就照着你说得办。” 重樱被关了三日。 三日后,两名鸟族侍卫将她押去了妖族的角斗场。 角斗场是妖族贵族用来取乐的地方,将俘虏和猛兽关进角斗场中,相互厮杀搏斗,给贵族带来乐子,在妖族内部流行了几千年。 今日是妖族出征橘山大获全胜的庆功宴,他们将抓回的俘虏和檀七郎捉来的一只白虎关在一起,等待着享用鲜血盛宴。只不过,原本的计划了多出了一个变故。 这个变故就是重樱。 重樱面无表情地跟着鸟族侍卫,走到了角斗场的中心。 整个角斗场呈椭圆形,周围设有看台,中央的空地是表演的地方,表演的形式通常为俘虏和俘虏厮杀,或者俘虏与猛兽厮杀。 今日因重樱参与进来,暂时将那只白虎关回了笼子里。 重樱的对面站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有老有少,以青年居多。他们大多黑瘦,浑身都是血,是刚从战场俘虏回来的。每个人手中都拿了武器,还有人不知从哪里顺来了一把铁锹,咽着口水,警惕地瞪着重樱。 老虎旁边的铁笼子里亦关了一群人 ,从衣着来看,与这些人是同伙,他们全部扒着铁栏而站,神色十分紧张。 “如果你能杀光他们,云罗大人就会宽恕你的罪,我可爱的灵女大人,努力地活下来吧。”花岚衣嘴角弯出一个恶意的弧度,宣布了比赛的规则。 “什么?灵女?她是灵女大人?”人群中窃窃私语起来。 “不错,她就是你们人族的灵女,不过,她不是来拯救你们的。”花岚衣生了一张极美的脸,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刻毒,“史上第一个将灵箭对准自己同族的灵女,实在太令人期待了,我已经等不及了。” 重樱抬起头来,角斗场的四周,埋伏着妖族的弓箭手,他们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角斗场的一切动向,一旦发现有逃离者,就立刻射杀。 看台上坐着云罗、檀七郎、黑泽等人,显然,他们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重樱神色震怒,冷声骂道:“花岚衣,你好歹也是人族的,怎可如此恶毒!” “我恶毒?”花岚衣扯着衣襟,露出胸前大片肌肤,上面布满灼伤和利器割出来的伤痕,年久日深,伤痕结成抹不去的疤,横亘在苍白的肌理间,显得极为恐怖。 少年嘲讽笑道:“我这些伤可都是自己的同族造成的,他们恶毒的时候,拯救苍生的灵女又在哪里。” 重樱默了默,说道:“冤有头,债有主。” “所以我杀了他们。但是,那怎么能够呢?妖的恶,从来不会伪装,只有人才会装出一副令人作呕的伪君子做派。别告诉我,你会牺牲自己,成全他们。”花岚衣讥讽地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重樱一人,被那群俘虏虎视眈眈地盯着。 重樱当然不会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成全一群不相干的人。 他们虽然个个都有武器,到底是普通人,重樱召出灵女弓时,他们俱惊得连退数步。 “真的是灵女!”有人大叫道。 “灵女大人会杀了我们吗?”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垮着脸问身边的黑衣青年。 “如果真的是灵女大人 ,她不会。”黑衣青年抿着唇回道。 “如果你们再磨磨蹭蹭,全部处死。”花岚衣话音刚落,从半空中飞来一支利箭,擦着发问的小姑娘脸颊飞过。 小姑娘捂着脸,发出一声尖叫。 “定是妖族的诡计!他们想要污蔑灵女的名声,她根本不是什么灵女,大家一起上,杀了这妖女!”先前回答小姑娘话的黑衣青年高声喊道。 他很聪明,知道灵女是众人的信仰,如若灵女屠戮同族一事传出去,必会给人族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无论是不是,眼前这个即将成为他们对手的少女,绝对不能是灵女。 重樱不愿牺牲自己成全他们,自然也不愿用他们的性命来换自己的性命。在众人拥过来时,她连发数箭,落在他们脚下,旨在警告。 然后一箭射向了关押白虎的笼子。 笼子上的锁咔哒碎裂,铁门打开,白虎长啸一声,钻了出来。 “老虎吃人啦!”想杀了重樱的俘虏们,看见白虎跑出来,顿时顾不上对付重樱,纷纷四处逃窜。 重樱对着白虎射了几箭,白虎后腿中了一箭,龇着雪白的牙齿仰天咆哮。 重樱掠至黑衣青年身边,疾声道:“想活命的话,帮我一起对付这只大虫。” 黑衣青年显然是俘虏中的头子,一声令下,几个青壮年围拢过来,与重樱一起围攻白虎。 从人斗人变为人斗兽,角斗场一片哗然。花岚衣身边的侍卫问道:“怎么办?要不要射杀?” “再等等。”花岚衣眼中透出兴奋,“越来越精彩了呢。” 白虎受了伤,脾气异常暴躁,几声虎啸,地面都跟着震动。 重樱对着它发出灵箭,它似乎知道灵箭的厉害,几个纵跃,匆匆闪避着灵箭,哪知落地时,崴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俘虏中的几位勇士,趁机用自己手中的武器对着白虎一顿狂抡,那手持铁锹的汉子,一锹又一锹,将老虎砸得眼冒金星。 重樱直觉差不多了,将手指往黑衣青年的刀尖上一划,撕出一道口子,翻身跳到虎背上 ,揪住它的耳朵,染血的指尖在它的额心处刷刷几笔画出一个符咒。 符文泛起幽蓝光芒,没入白虎眉心。 白虎虎躯僵了一下,一声呜咽吞回喉中。 “够了。”重樱道。 人群迅速往四周散去,全神戒备,以防那白虎发威,却见刚才还凶悍无比的白虎突然单膝跪倒在地,脑袋温顺地垂下,似是臣服。 重樱拍了下它的屁股。 白虎直起四肢,向前狂奔数步,一跃而起,腾上半空。 花岚衣面色骤变:“快,将她射下来。” 弓箭手的箭快,重樱的箭更快,只见她挽弓拉弦,弓弦上凝出一排灵箭,裹挟着风雷之势,如天女散花般,纷纷往看台上射去。 灵箭专门克制妖怪,如射中心脏,可叫他们灰飞烟灭,看台上的妖怪们吓得抱头逃窜。持弓箭的侍卫们,手一抖,箭便偏了准头。 而重樱一箭又一箭发出,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云罗猛地站起,瞪了身边的花岚衣一眼:“你出的好主意!” 花岚衣咬着牙不敢回嘴。 角斗场的俘虏们见弓箭手被重樱攻破,砍断笼子上的铁链,救出自己的同族,往外面冲去。 他们本就是骁勇善战之辈,没了顾忌,愈发勇猛,一时之间,场上混乱无比。 “云罗大人,该怎么办?”有人慌慌张张向云罗请教。 云罗道:“黑泽呢?” 黑泽与檀七郎正在斗法。 原来漱玉失踪多日,黑泽遍寻不着,今日他的亲信送来一只百灵鸟的尸体,正是漱玉的真身。百灵鸟是在檀府后院找到的,颈侧还有蛇牙留下的痕迹,黑泽当即又痛又怒,惊得扔出了手中的酒盏,打算找檀七郎算账。 巧的是,酒水溅在了檀七郎身边的一女子身上,那女子立即尖叫着变成了一张纸人。檀七郎捏着纸人,眼神阴鸷地瞪向黑泽,化作一条巨大的紫蟒。黑泽不甘示弱,也化出原形,与他厮杀起来。 二人带来的毒蛇和秃鹫,看着各自的主子打了起来,分别红了眼睛,加入这场厮杀,眨眼间就将角斗场 变成了尸山血海。 那厢,人族的俘虏已经冲出角斗场,白虎载着重樱狂奔。 重樱挽弓,一支灵箭擦着黑衣青年的肩头飞过,刺入他面前的鸟妖心脏。黑衣青年回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走了。”重樱拍拍白虎的脑袋。 “不能让她走!”花岚衣提醒道。 “传令下去,拦住灵女。”云罗神色狠了狠,“必要时,格杀勿论。” 风声呼呼而过,白虎一跃一纵,犹如足下生出翅膀,矫健的身影在半空中一闪而逝。 忽的,一阵扑扑振翅声,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阴翳兜头罩下,重樱心头腾起不好的预感,抬头果然见无数肌肉虬结的大鸟扇着翅膀从云头俯冲下来。 这些鸟体型大,力气更大,重樱见识过它们的厉害,不敢掉以轻心,连忙挽弓将箭射向云端。 大鸟翅膀掀起的狂风,逼着白虎不得不落回地面。地面上不知何时爬出许多毒蛇,这些蛇大多颜色艳丽,嘶嘶吐着信子,正待择人而噬。 檀七郎一口咬断黑泽的脑袋,化为人形,阴沉着一张脸,抹掉唇边的血迹。 黑泽一死,秃鹫一族没了老大,纷纷跟无头苍蝇似的,被毒蛇逼至角落里。 檀七郎张开双臂,袖中银粉洒落,整个蛇族的毒蛇受到他的召唤,从地底钻出,将角斗场围得水泄不通。 白虎的伤腿被毒蛇咬了一口,发出嗷呜惨叫,险些将重樱从背上颠了出去。 “撑住。”重樱揪住它后颈的皮毛,才勉强没有滑落出去。 只是这一分神,肩头至胸口的位置,被一只近身的大鸟爪子狠狠划拉一下,登时痛得重樱眼前一黑。 重樱浑身冷汗地射出一箭,杀了那只大鸟后,又再发三箭,终于将天空打开一个缺口。 “快走。”重樱道。 白虎忍着痛,后腿在地上用力一蹬,载着重樱跃上半空,眼看着就要跳出石头高筑的城墙,一只巨大的蛇脑袋凭空出现在重樱的视野里,咧开嘴,对着重樱的双眼喷出一股浊液。 重樱飞快地闭上眼睛,还是 慢了一步,双眼一阵灼烧撕裂般的剧痛过后,两行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淌下。 肩头的伤口,加上双眼的剧痛,重樱汗湿重衣,整个人如同被折断双翅的鸟儿,从虎背上坠了下去。 风声擦着耳畔呼啸而过,间或夹杂着几声惊呼,以及白虎悲戚的吟啸,眼前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她徒劳地伸出双臂,想要抓住什么。 却什么都没抓住。 只能任由一片浓烈冰冷的黑,将她吞没。 时间像是过去了很久,又像是只过去了一瞬。 就在重樱以为自己会摔得粉身碎骨时,一个微凉却宽阔的怀抱,温柔地接住了她。 那怀抱沁着股淡淡的、熟悉的海腥味,双臂轻轻将她拢着,唯恐再用力些,就将她揉碎了。 重樱睁大双眸,想要看清那人的样子,奈何眼底黑漆漆的,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她用未受伤的那条手臂,揪住那人的袖摆,张了张口,声音喑哑干涩:“……师父?” “是我。”那人用温柔的语气回道,“莫怕,樱樱。” “你真的来接我回家了。”重樱抓住宫明月袖摆的那只手越收越紧,脸颊上两行血泪蜿蜒流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古旧人间 18瓶; (づ ̄ 3 ̄)づ —— 本章2分留言前十发红包。 87、非君子 “是我不好, 每次都来迟。”宫明月垂眸望着重樱的双眼,喉头一阵收紧。 “不迟不迟,这次一点都不迟, 来得刚刚好。”重樱仰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浮起明媚的笑意。 这叫绝境逢生。 她不愧是原文女主, 气运加身, 不到大结局章,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我好累,师父,你一定要带我回家。”重樱虚弱地阖起双眸。 “累了就睡会儿,师父答应你的, 哪次食言了。”宫明月轻声笑着,眼底却堆满冷色,扫向周围虎视眈眈的大鸟和毒蛇。 他的双腿陡然化作一条巨大的蛇尾, 大尾巴轻轻扫着地面, 金光璀璨,杀意凛然。 那受了伤的白虎小声呜咽着, 用淡蓝色的眸子望了一眼宫明月怀里的重樱,垂下脑袋,匍匐在宫明月身边, 似是认错,又似是臣服。 重樱放心地将脑袋埋进宫明月的怀里。她知道,有宫明月在, 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他顶着。 血液的流逝,加上毒素蔓延,很快将重樱带入了梦乡中。 毒蛇和大鸟向宫明月一点点逼近, 它们都十分忌惮宫明月的那条尾巴,不敢轻易发动攻击。 宫明月抬起漂亮的桃花眸,轻声警告着:“嘘,樱樱睡着了,不要吵醒她。” 离他最近的一条冰蓝色毒蛇,趁他不备射向他,亮出一口淬了毒的尖牙。 宫明月目光骤冷。 金色的大尾巴“啪”地将毒蛇拍得粉碎,飞溅的血沫,被宫明月轻轻侧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 怀中的重樱神色安然,半点都没有被惊扰到。 宫明月一动,毒蛇和大鸟纷纷都扑向了他。 …… …… 鲜血在地上蔓延,浸透脚下黑色的泥土,宫明月抱着重樱,踏着满地的断肢残骸,一步步朝着远方走去。 一只浑身染血的白虎,瘸着一条后腿,步履蹒跚地跟在他身后。 云罗和檀七郎赶到时,只剩下满地的毒蛇和大鸟尸体,宫明月与白虎早已不见踪影。 他们刚才被一群鲛人绊住了脚。 鲛人是生活里在海里的妖物,向来不与他们这些陆地上的妖怪来往,他们随海漂流,很少上岸,与人族也没什么争端,只有在发情期时才会变得凶悍异常。如若找不到伴侣,他们就会来到岸上,将合眼缘的,不管是人是妖,一律拖进海底,为他们生小鲛人。 难缠又麻烦。 刚才这些人身鱼尾的鲛人发了疯似的,看见人就抢。檀七郎生得美貌,一只男鲛和一只女鲛,为了抢他大打出手,气得檀七郎将两只鲛人都撕碎了。 他是条雄蛇,又不会下蛋,抢什么抢。 檀七郎气得牙痒痒,想到什么,一声冷哼:“师弟,你会回来求我的。” 溪水潺潺流动,向着大海流去,风从遥远的天际拂来,吹得头顶树叶发出飒飒的声响。 草尖上,一只绿色的大蚂蚱踩着枯叶,蹭地一下蹦了出去。 重樱坐在溪边的青石上,凝神地听着周围的动静。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却是前所未有的灵敏,从前注意不到的声音,尽数往她耳中涌去。 宫明月蹲在溪边,将帕子浸入水中,拧着水珠。 白虎站在溪水中央,任由流动的溪水冲洗着身上的血迹,张开嘴,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宫明月走回重樱身边。 重樱睁着漆黑的双眸,眸底不见一丝神采。她的眼角残留着蜿蜒而下的血迹,宫明月用帕子,一点点将这些污迹擦干净。 重樱乖乖坐着,一动不动。 她刚刚醒来,神色还有些迷糊,眼中的剧痛已经淡去,只有肩头还泛着火辣辣的疼。 她似乎接受了自己失明的事实,看起来很平静,不哭也不闹。 宫明月以为她醒来会大哭一场。他的小徒弟向来娇气的很,动不动就掉眼泪,她一哭,他就心疼,这回她不哭了,他反而更加心疼。 “你的眼睛中了蛇毒,那条蛇是檀七郎的心腹,解药在檀七郎手里。”宫明月启唇道。 重樱点头。 “我会把解药拿回来。”宫明月抬起手,搁在她脑袋上,“别怕。” “我不怕。”重樱顿了顿,“我从来就没怕过 。” “我的樱樱真勇敢。”宫明月给面子地夸了一句。 重樱想了想,一脸认真道:“你答应过我,会来接我回家,我相信你。” 宫明月细细品着这句话,心底生出浅浅的悸动。 重樱突然皱了下眉头。 “怎么了?” “伤口疼。”重樱脸色发白,小声说道。 她肩头到胸口的位置,有一条被爪子划出的伤口,看不出伤口是怎么样的,只知鲜血汩汩流淌,将她的衣裳染成了血色。 宫明月伸手欲揭她的衣裳。 重樱敏锐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宫明月一下子就懂了,唇角微勾,轻笑出声,“早晚都要看的,等成亲那日,你全身上下都要给我看的。” 不仅要给他看,还要给他亲。 他会一寸寸侵占这具身体,直到彻底为自己所有。 宫明月旖旎的心思,像风里的蒲公英,飘飘坠坠,落地生根。 重樱雪白的面颊霎时透出薄红,贝齿轻轻咬着唇瓣,直将唇瓣咬得泛白。 宫明月见她依旧不肯松开,知道自己的小徒弟向来矜持,不肯逾矩半分。他本可使用强制的手段,只是,她凄凄惨惨的一副模样,实在可怜,宫明月不忍心强迫于她,便温声哄道:“乖,松开,只是治一治伤口,你现在浑身血淋淋的,就算看了,又能看见什么。难不成我还会化成一只老虎,将你给吞了。” 溪水里的白虎听见老虎二字,仰头发出一声咆哮,震得山林里的小动物纷纷逃窜而去,眨眼间,就连枝头的雀儿都不剩了。 重樱不给宫明月看伤口,的确是有所顾虑,她怕宫明月兽性大发,直接将她推倒炖肉。宫明月的一席话点通了她,她现在整个人血肉模糊的,宫明月再饥不择食,也找不到地方下口。 上回替她取蛊,他都守了规矩,没道理这回就把持不住。 她松开宫明月的手腕,转头四顾,恍然又记起,自己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到。 宫明月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柔声安慰道: “四下并无旁人,你放心。” “连只公蚂蚱都没有。”为了安抚小徒弟多疑的性子,他又补充了一句。 重樱被他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 白虎洗干净了身上的血迹,甩掉皮毛上的水珠,湿漉漉地从水里起身,往岸边行来。 它腿上的伤口已经凝固,一瘸一拐走到重樱的脚下趴下,水珠蹭得到处都是。 宫明月轻踹它一脚:“转过去,不许看。” 白虎嗷呜一声,听话地转过身去,将屁股对着二人,脑袋埋进草里,一动不动。 宫明月看见白虎额头上若隐若现的一道符印,无可奈可地摇了摇头。当初诓重樱的一句话,哪知她还记得,无意给自己又收了只“信徒”回来。 重樱虽看不见,却听到了它委屈的呜咽声,不由得乐得直笑。她唇角弯弯,笑得时候,露出两颗小白牙,又甜又可爱。 宫明月动作温柔地解着她的衣衫。 随着一件件衣裳褪下,重樱绷紧身体,打了个哆嗦。 “冷?”宫明月问。 重樱摇头。 头顶是灼灼烈日,暖暖的日光罩在周身,微风环绕,气候很舒适,一点不觉得冷。 重樱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却抓到了衣服里裹着的蛇鳞。 她将蛇鳞握在手里,指尖蹭了蹭。 宫明月垂眸看着她白皙的指尖,突然问道:“当时情况那么危急,怎么不将他唤醒?” “我想着,总不能凡事都依赖师父,我迟早要一个人面对困难。”重樱抓紧了蛇鳞,抚着冰凉光滑的表面,“站在角斗场上时,我估算过自己的能力,能搞得定。” 她不想做柔弱的菟丝花,攀附着宫明月生长,就算与宫明月站在一起,也是并肩而立的,而非躲在他身后,将所有的困难和挫折都丢给他去面对。 “师父,给。”重樱将蛇鳞递还给宫明月。 有宫明月在,的确不需要这蛇鳞里的一魄了,宫明月手指轻点蛇鳞,光芒亮起,蛇鳞中的一魄飞回宫明月的身体。 宫明月将蛇鳞塞回重樱手中:“一魄我已收回,蛇鳞你带在身上,往后 有小妖怪见了你,不敢轻易招惹你。” 重樱哪能不知道这蛇鳞就是宫明月用来宣示主权的。 她不情不愿地将蛇鳞塞进自己的衣裳里。 肩头伤口的血迹干涸,衣服黏在血肉里,宫明月眉心微微蹙了一下。重樱自来怕疼,直接撕下来,只怕会疼得掉眼泪。 他想了想,低头吻住重樱的双唇,撬开她唇齿的瞬间,手底动作无比迅捷,毫不留情地撕下了与伤口黏在一起的衣衫。 重樱完全没有防备,惊得睫毛直颤,口中一声呜咽,尽数被宫明月吞下。 等宫明月松开她时,她上身的衣裳已经被宫明月褪下,凉飕飕的风直往她怀里扑。 重樱登时羞得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哪里还记得伤口疼不疼,就连刚才宫明月偷袭的那一下,都顾不上追究了。 “别动,扯到伤口了。”宫明月哑声提醒道。 伤口再次淙淙冒着血,血珠将重樱雪白的肌肤染得淋漓鲜红,宫明月一手捉住重樱的手腕,一手覆住伤口,掌下泛起柔光,修复着她的伤口。 重樱眼前覆着浓烈的黑暗,上身的衣裳被褪到腰间,那种被迫裸身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抬起受伤的那只胳膊,虚虚遮了一下。 其实宫明月并未在看她。他垂着眸子,在看地面。 他并非君子,更不是那等窥奇猎艳的无耻小人,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脱下重樱的衣裳,将她困在怀中,满足自己翻腾的情念,却不代表他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他有一百种法子得到重樱,也不必用这种龌龊不堪的手段。 他说过,是给重樱治伤,便心无杂念。 自然,心无杂念是用来欺骗自己的。 他可以不去看重樱的身体,不去触摸她柔软的肌肤,但只要稍稍想一想她,便能唤醒他心底的渴望,诱得他的双腿化作了一条金色的大蛇尾。 他能克制自己不碰重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重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鼬的狐、5221054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 天使:52210546 3瓶;52440847 1瓶; (  ̄3)(e ̄ ) —— 前十的2分评有红包掉落。 88、兔子村 突然出现的大蛇尾巴, 吓得白虎跳起来,浑身的毛炸开,蹭地一下, 往旁边躲去。 这是天生的血脉压制。 重樱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得白虎四蹄摩擦着草尖的声音, 不由偏了下脑袋, 好奇问:“它在做什么?” “大概是闲得无聊,它在原地转圈,追着自己的尾巴玩。”宫明月望着自己的大尾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白虎莫名背了口锅,想咆哮不敢咆哮, 拿没受伤的两只前蹄奋力地刨着地。 有宫明月在,它不敢往重樱那边瞅。它很有灵性,知道它要是看了, 轻则被那条大蛇妖挖去双眼, 重则被他碾得粉身碎骨。 重樱想象了一下白虎原地转圈的画面,注意力成功被带偏, 抿着唇,笑得眉眼弯弯。 “给它起个名字吧。”宫明月的面颊随着掌下灵力的流逝,渐显苍白, 连嗓音都虚弱了些。 重樱不假思索地说道:“不如就叫十四。” 宫明月猛地抬起头来,眸光炽烈如火。 重樱美滋滋地说:“十三十四,一狼一虎, 带出去,肯定威风。” 可宫十三更像条狗,这只么,目测也要往蠢狗的方向发展。宫明月强忍着, 没有给她指出来。 重樱给白虎取名十四,是宫明月始料未及的,她没有察觉到,自己取名的方式在跟随着他的习惯。一旦她的东西都与他沾上了关系,这辈子,他们两个都切不断彼此的联系了。 他高兴得蛇尾在草地上扫来扫去。 重樱看不见,以为还是十四在没事折腾草。 灵术很快将重樱身上的伤口修复好,宫明月额前覆满薄汗,神色苍白地收回了手。他拽起重樱的衣裳,拢好。 重樱的衣裳在打斗时被撕破了,拢在身上根本遮不住。宫明月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她身上。 重樱揪着衣角。她身上都是血迹和汗水,经太阳蒸发过后,黏糊糊的,难受极了。 宫明月拖着大蛇尾巴去溪边喝水,然后摘了片芭蕉叶 ,盛了点水,行至重樱身前,喂她喝水。 重樱仰头道:“我想洗澡。” 宫明月回头看了眼溪水:“水有点凉,先找个住处,我烧热水给你擦洗。” 重樱摇头:“我很脏。” “再忍忍。” “忍不了。”重樱皱着眉头,吸吸鼻子,“你闻,都馊了。” 她怕宫明月不答应,伸出手揪住他的袖摆,晃了晃:“我保证不会着凉。要是着凉了,以后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再也不和师父对着干,骗人是小狗,会汪汪叫的那种。” 宫明月哪里敌得住她这样撒娇。这会儿正是一天里日头最盛的时候,相当于大魏七八月的天气,洗个凉水澡,总该没关系的。 “好,只许任性这一次。”宫明月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往后不能再由着她胡闹了。 他强行将蛇尾化为双腿,踩着柔软的草地,牵着重樱往溪边走。 重樱慢慢蹲下身子。宫明月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抓着她的手,探入水中,帮她试水的温度。 重樱将脚伸进水里,直到踩到了底。溪水不深,刚没过她的脚踝。 宫明月引着她走到溪水中央。 重樱将自己泡在水里。溪水浅,淹不了人,重樱蹲下去,水只到胸口的位置。 “有事叫我。”宫明月知晓自己在重樱跟前,她必是很拘束,便将她一人留在这里,自己上了岸。 重樱看不见,听力愈发灵敏,她听着宫明月的脚步声在岸边逐渐远去。为了确定他的位置,她唤了一声:“师父。” 宫明月应了一声,声音隔得很远。 “我饿了。”重樱说。 “嗷呜。”白虎也跟着叫一声。 宫明月笑着踢了老虎屁股一脚,扬声回道:“我去给你捉山鸡。” 重樱欢呼一声:“谢谢师父。” 宫明月留下白虎守在岸边,自己去了山中打猎。白虎已经与重樱结契,会保护重樱的。 重樱趁宫明月不在,脱下身上的衣服,搓洗一遍,拧干甩到岸上:“十四, 晾衣服。” 她发现,自从她给十四用了“听话咒”后,十四似乎能听懂她的话,她也能听懂十四的叫声。比如刚才她说饿了时,十四嗷呜的那一声是在说:我也饿了。 听话咒居然这么好使。 一下子多了个免费苦力,不用白不用,重樱喜滋滋地搓着身上的汗渍。 岸边的十四哼哧哼哧地将湿衣拖到太阳底下,用自己的爪子将衣裳展开,对着重樱的背影:“嗷呜,嗷呜,嗷呜~” “知道了知道了,待会奖励你吃大鸡腿。”重樱大方说道,手在水里摸来摸去,指望能摸一条大鱼上来。 十四高兴地蹦起来。 重樱将全身都洗干净,摸索着回到了岸边。日头烈,衣衫薄,不过片刻的功夫,衣服已经晾干。 十四叼着衣服走到重樱身边。她把衣服套回身上,抓住十四的尾巴,跟着它一步步慢吞吞地走到树荫底下。 过了一会儿,宫明月满载而归。 他直接在溪边生了火,将打来的猎物剥皮去毛,串在掠影剑上用火烤。 很快空气里便肉香四溢。 宫明月回头,发现十四趴在草丛里直流口水,重樱坐在它身边,也没闲下来,不知打哪摘了一朵红色的小花,簪在十四的耳边,一黄一白两只蝴蝶围着老虎耳朵打转。 那坐在花丛里的少女,仰起的面颊上映着细碎的日光,弯起唇角的模样,往他心尖上狠狠撞了一下。 两人一虎将食物都解决完毕,宫明月背着重樱,继续前行。白虎跟在他们身后,虎目一扫,威风凛凛。 重樱如今眼盲,自己走路的确会耽误赶路的功夫,便乖乖地伏在宫明月的背上。宫明月身上凉悠悠的,这样热的天气,贴着很舒服,不多时,重樱便昏昏欲睡。 快要天黑时,一座小村庄出现在宫明月的视野里。 十四兴奋地咆哮了一声。 重樱看不到是个什么情况,天黑是她根据气温变化猜测的,小村庄是十四“嗷呜嗷呜”告诉她的。 宫明月一 进村,就被一群红眼睛的兔子精围住了。 妖怪其实和人差不多,力量弱的会互相抱团,这群食草的兔子精一向都是各种大妖的补品。如今有鸟族的约束,妖族食同类的情况已经鲜少出现,但在鸟族管不到的地方,吃不到人的大妖,就会选择兔子作为食物。 兔子精团结在一起,力量非同小可。许久没有妖怪敢明目张胆地进村了,他们拿起武器,虎视眈眈地盯着宫明月。 宫明月直接化出蛇尾,将村口的一块大石拍得粉碎,这群兔子精立时齐刷刷跪倒一地,竟是吓得腿都软了。 此地贫瘠,连大妖都不喜欢来,他们好多年没见过宫明月这样厉害的大妖了。 宫明月弯起唇角,露出一个还算和善的笑容:“各位,在下路过此地,绝无恶意。我的小妻子患了眼疾,行动多有不便,想要在此借宿一段时日。” 兔子精们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宫明月将蛇尾变回双腿,往前走了几步,笑得愈发温柔:“莫怕,我夫人也是只兔子,各位算起来,是我的亲戚。” 重樱刚刚眼皮打架,眯了一会,醒来时就听到后面那句话,满脸茫然。她什么时候成了只兔子精? 那些兔子精还是不敢说话。 兔子与大蛇结亲,这是想都不敢想的,毕竟血脉上的压制是天生的,谁会没事找虐啊,晚上睡在一起,要是对象饿了,岂不是一张嘴就把夜宵给解决了。 他们偷偷瞟向宫明月背上的重樱,想知道究竟是哪只无知的兔子这么大胆。这么一瞧,俱呆愣了下,那少女生得花容月貌,一双眼睛又大又黑,趴在大蛇后背上,小小的一团,看起来乖极了。 大蛇偏头看她时,眼睛里泛着亮晶晶的光,跟刚才笑眯眯威胁着他们的伪君子,简直判若两人。 重樱终于反应过来,抵着宫明月的耳畔,小声问:“我要配合表演吗?” 怎么才能让一群真正的兔子相信,她就是一只兔子? 重樱露出为难的表情。 宫明月轻 声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眼中似有三千桃花灼灼盛放,满身的威压霎时散得干干净净。 那群兔子精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先前他那个笑容要多虚伪有多虚伪,哪及得上这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大美人背着小美人,身后还跟着一只霸气的大老虎,这画面真养眼。兔子精们不约而同地想着。 “你什么也不用做。”宫明月好笑地回道。 重樱便十分懂事地一动也不动,与乖巧听话的兔子倒真的有几分相像。 难得宫明月会好言好语地商量,而不是上来就扫荡了兔子窝。重樱很欣慰,大蛇有长进了,配合他演只兔子精,没什么的。哪怕他擅自给她编造了个大蛇的小妻子这个身份,重樱也没跟他生气。 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黑色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 真遗憾,她现在是个瞎子,看不到一群兔子排排站的样子。 她可想撸毛茸茸的兔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葵喵小阿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初初初 60瓶;催催催催更 20瓶;苏寻 14瓶;公子卿 4瓶;小迷糊 3瓶; (  ̄3)(e ̄ ) ——— 前十留2分评发红包。 89、小日子 “大人, 我家有间空置的屋子,可以给小夫人暂作安身之处。”—名少女举起手,颤颤巍巍地开口说道。 宫明月原可以将重樱藏进蛇洞里, 只是蛇洞又阴又冷,住久了, 她的身子受不住。她现在眼盲, 需要旁人的照顾,把她一个人放在蛇洞里,他也不放心。 兔子少女提供的屋子干净整洁,宫明月随手收拾了—下,便能住进去了。 重樱坐在门槛上, 与那少女唠嗑。 少女唤作小玉, 若按照人族的年纪算, 相当于人类的十六七岁, 她这间屋子是她父母住的。几年前她父母偷偷出海,再也没回来过, 屋子就空置下来了, 重樱答应了她,回到大魏以后,帮她打听她父母的下落。 天色完全黑沉以后, 宫明月将院子里的灯笼—盏盏点亮, 重樱站在灯影里, 抓着他的袖摆。 几乎是他走到哪里, 她就跟到哪里。 她需要尽快熟悉这里的环境。 小玉给他们送来了—些米面粮油,兼不用的被褥,以及她自己的几套衣裳。重樱的衣服破了,身上穿着的还是宫明月的外袍。宫明月比她高许多, 他的衣服松松垮垮裹在她身上,实在不像样。 宫明月卷起袖子,给重樱做了顿饭。 地方贫瘠,没什么山珍海味,都是些兔子精自己种出来的萝卜青菜,重樱白日里饱食—顿,现在嘴里还腻着,没有胃口。十四没闻到肉味,早就嫌弃地跑出去自己打猎了。 重樱吃了两口,放下筷子。 “饱了?” 重樱点点头。 “再吃几口,都是汤水,不管饱,等夜里就该饿了。”宫明月端起重樱的碗,给她添了勺饭,舀起蛋羹,搅拌好搁在她面前。 重樱摇头:“真饱了。” “尝—口,很好吃的。”宫明月拿起碗,喂到她嘴边,哄了—句。 重樱嗅到香气,忍不住张开嘴。 这条蛇的厨艺真不错,简简单单的蛋羹,都能被他做得花样百出。重樱没抵住诱惑,三两口将宫明月喂过来的都吃下了。 蛋羹 拌饭很快见了碗底,宫明月笑问:“还要吗?” “不要了,不要了。”重樱赶紧摇头。再吃,真的要撑死了。 晚膳不宜吃得过饱,宫明月便没强求。 碗是宫明月手洗的,—个小法术可以搞定的事,因他有伤在身,不想过多浪费灵力,便自己动手了。 他鲜少干活,这样亲自做饭,亲自洗碗,还是头—回做,琐碎归琐碎,半点不觉得麻烦,看着重樱一口一口吃下自己做的饭,心里有种异常的满足感。 大抵世上所有的普通夫妻,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平凡又温馨,日复—日,将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宫明月将碗筷归位,烧了—锅热水,用木桶装了,拎进屋里。 重樱刚吃完饭,正在屋里摸索着,熟悉每一个角落。她还不习惯这样的日子,每一步都走得磕磕绊绊,手指摸到破损的桌角,被突出的木刺轻轻扎了—下。 宫明月搁下木桶,朝她走去。 重樱听到衣摆摩擦的声音,“咦”了—声。 宫明月抱起她,搁在床上。 “师父!”重樱惊得揪住他的衣服。 宫明月握着她的手,检查一遍,确认没受伤,弯身脱下她的鞋袜:“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 重樱“嗯”了—声,晃着光溜溜的脚丫子,指尖探出去,摸了摸。 —张床,—床被子。今夜难道她要和宫明月同床共枕? 她是个瞎子,去睡桌子,半夜容易摔下来。 宫明月被镇天石伤到心脉,还未痊愈,又给自己治愈伤口,消耗大量灵力,不让他睡床,他就只能化为原形,去屋子外面的树上睡了,着实没有人性。 重樱绞尽脑汁想着两全其美的法子,—双手突然握住她的双脚,按进了热水里。 若不是那双手的力道压着她的脚,她差点蹦起来。 宫明月在给她洗脚。 水温调得刚刚好,刚好没过脚背,—股子灼意从脚心通往周身经脉,泡得她整个人身心舒畅。 重樱一脸受宠若惊:“师、师父。” 见鬼了,拿 人命当草芥的大变态,居然在给她洗脚。重樱有那么—瞬间,以为自己的脑子被洗脚水给泡了。 就算是原书里被如珍如宝捧了半辈子的原主,也没有得到过这个待遇,宫明月表面上对原主是有求必应,细细品鉴,会发现原主和他养的那只金丝雀没有区别。 他对她的好,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两个人没有真正平等过,哪怕是站在一起,从来都是原主仰望着宫明月。 宫明月给人洗脚? 还不如期待—下太阳打西边出来。 他发疯了,只会逼人把洗脚水喝下去。 重樱觉着,可能不是自己的脑子被洗脚水泡了,是宫明月的脑子被洗脚水泡了。 想到这里,重樱坐立不安:“不用,师父,我自己来。” “别乱动。” 重樱的身体扭得像麻花,奈何宫明月手劲极大,她半点挣脱不得,急得她连声哀求:“我是眼盲了,不是手断了,师父,师父,快停手。” “水烫不烫?”宫明月问。 重樱愣了—下,下意识地回道:“不烫。” “不烫就不要再乱动。” “你是师尊,我是徒弟,哪有师尊给徒弟洗脚的道理。”重樱嘀咕着。 “在这里,你是我心爱的小妻子,夫君给自己患有眼疾的小妻子洗脚,天经地义。”宫明月拿起—旁的干布巾,裹住重樱的脚。 宫明月倒完洗脚水回来,重樱缩在被子里,—拱一拱地在被窝里换着小玉拿来的衣裳。 打完猎的十四迈着优雅的步伐踏入屋内。 重樱拘谨地躺在木床的里侧,十四拱到床边,—只巨大的虎脑袋,使劲地蹭了蹭。 重樱伸出一条胳膊,摸了摸它的脑袋,它方才满足地贴床趴在地上。 重樱收回手,卷着被子,往里边滚了滚。 宫明月看着她身边空出来的半张床榻,明白过来,是她留给他的。 他无声地扬了下唇角。 片刻后,身后的床榻陷下去一块,是宫明月脱了衣裳,在重樱身边躺下了。 重樱没说话。 宫 明月在她面前表现得—副君子范,行事分寸拿捏得极准,这是重樱态度有所松动的原因。 她意识到,不能再将这条蛇,当做原文里那个满脑子只有黄色废料的小h文男主看待了。 “明日我会去启月城一趟。”宫明月的声音在重樱身后响起,“拿回你的解药。” 重樱“嗯”了声,默了片刻,叮嘱道:“……师父小心。” 翌日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重樱起床时,不见宫明月的踪影,她坐在床畔,伸手摸宫明月躺过的地方。 余温散尽,说明他走了已有多时。重樱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失落,就好像心里突然空了—块。 不打招呼就走,她和他养的那只金丝雀,其实也没有区别吧。 十四走过来,拿脑袋拱她。她捏住它的两只耳朵,扯了扯。 十四享受地蹭来蹭去。 “我渴了。”重樱说。 十四站起来,将屁股对着她,递上毛茸茸的尾巴。重樱抓着它的尾巴,在它的牵引下,走到桌边。 壶里空荡荡的,—滴水也没有,重樱毫无预兆地生起气来,摔了壶:“没良心的大蛇。” 十四跟着咆哮一声,仿佛在应和她。 “趁我不在,又在偷偷骂我。”宫明月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飘来。被重樱扔出去的铜壶,滚到他的脚下,撞了下他的脚尖。 宫明月弯身捡起铜壶,往重樱这边行来,经过十四身边的时候,抬脚踢了下它的屁股。 十四跳起来,迈着四蹄,缩到角落里,把屁股藏起来。 大蛇是个小气鬼,重樱骂得,它骂不得。 重樱僵在原地,—脸被当场抓包的窘迫。 宫明月把铜壶放回桌子上,弯身抱起重樱。重樱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惊得脸都白了—下:“师父。” 刚才还大蛇大蛇地叫,这会儿又换成师父了。宫明月略勾了下嘴角,故作阴恻恻地说:“叫什么师父。” 先前双眼良好时,还能摸清这喜怒无常的大蛇情绪,如今眼盲,重樱压根不知道宫明月是真生气,还 是假生气,撇开偶尔犯倔时,她素来是很会见风使舵的,于是便抱住宫明月的脖子,软软地唤了—声:“夫君。” 宫明月脚步一顿,险些摔了出去。他的声音有些抖,强压着心头的悸动,温声问:“你唤我什么?再唤一遍。” “这个不好。”重樱又摇头,“你我假装夫妻,我本该这样唤你的,只是天底下的妻子都这样唤,便显不出你的特别来。” 她百般推脱,分明不是嫌这个称呼不够特别,是不想再唤第二遍。 宫明月没有逼迫她,该是他的,迟早都是他的,不急于这—声称呼。 重樱在树底下坐着。宫明月打了桶井水,煮沸,倒入杯子里,以手掌裹住杯身的瞬间,杯底迅速结着寒气。 眨眼间,滚烫的水就变得温凉。 重樱捧着杯子,小小抿了—口水,黑漆漆的眼睛转向宫明月的方向:“你早上去了哪里?” “给你买了些东西。” “什么东西?”重樱好奇。 “衣服首饰,以及胭脂水粉。”外面的日头渐渐大了起来,宫明月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我的樱樱是女孩子,女孩子该有的东西,都不能缺。” 衣服和首饰都是宫明月大清早去千里之外的集市上买的,整整两大包,除此之外,他还买了日常吃的、用的,扛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村口的时候,整个村的兔子精都跑出来围观。 重樱坐在镜前,由着宫明月给她梳头。 宫明月梳好头发后,又坐在她身前给她描眉。重樱伸出手,去捏自己头顶的发髻。 “别动,歪了。”宫明月道。 重樱从包裹里摸出一支缀着流苏的簪子,递给宫明月:“我要用这个。” 簪子的尾部雕成—朵桃花的模样,和她穿的粉色衣衫是同色,宫明月将簪子插入她发间。 发髻是他梳的,眉是他描的,唇是他点的,重樱浑身上下都是他留下的痕迹,他看着不由生出一股欢喜。 重樱摸摸簪子上的流苏,问:“好看吗?” “好看。” “十四你说。” “嗷呜 。”十四仰头长啸。 早膳是宫明月亲手做的小粥。吃过早膳,宫明月将—切安排妥当后才离开。 重樱与十四站在门口,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小玉从屋内探出脑袋:“大人说,他不在的这几日,由我来照顾你,有事你喊我—声就行。” “多谢。”重樱道。 “不客气。”小玉道。 重樱回身从屋里拿了两支簪子,并一对耳珰,—对玉镯,送给小玉。小玉连忙推拒:“大人已经给过我报酬了。” “这么多我用不过来,放着也是吃灰。” 小玉推辞不过,不好意思地收下了,她望着眼前这个美丽的盲眼少女,生出几分羡慕:“你夫君可真是疼你。” 重樱笑了笑,没说话。 小玉又道:“其实你是人类吧。”她怕重樱担心,补充—句,“你放心,我不会往外面说的。” “这些年来妖族孕育子嗣愈发艰难,常有大妖出海抢人类女子回来给自己延续血脉,就算生下来是半妖,也认了。可那些抢回来的姑娘总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个没注意就跳海了。我的意思是、是……大人他待你真的很好,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小玉想起宫明月亲自为重樱下厨的模样,忍不住感叹一句。 妖族崇尚力量,宫明月这样的大妖,生来就是强者,应该是养尊处优的,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哪有他伺候别人的份。昨日小玉亲眼所见,宫明月不仅给重樱洗衣做饭,修补屋顶,打扫院子,还亲自给她洗脚。 小玉看到他倒洗脚水的—幕,目瞪口呆,脸都给吓白了,生怕那大蛇妖—个尾巴甩过来,直接将她灭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澜 50瓶;哇咔咔 15瓶;阿初初初 10瓶;苏苏小可爱 5瓶;呀呀呀 3瓶;丞相大人 2瓶; (  ̄3)(e ̄ ) —— 蛇:我给你洗脚,你却怀疑我脑子被洗脚水泡了? 前十2分评有红包掉落。 90、妖皇现 整兔子村都知道村来了条大蛇, 大蛇有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宝贝似的捧在手心。大蛇的小媳妇据说也是只兔子,不过他们左看右看, 愣是看不出来她的真身,约莫是大蛇在她身上施了法术。 大蛇的小夫人有眼疾, 又生得纯良无害, 周围的兔子们跟她处了几日,渐渐放下戒心,见她身边只有一只憨傻的老虎照顾,不免心生同情,没事就来找她唠嗑。 是以这些日子, 重樱过得并不寂寞。 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半月。 重樱现在能走到村口了。 宫明月临走前, 给十四做了条狗绳, 拴在脖子上。重樱拽着绳子, 就能让十四给她引路。 身为一只老虎,却成了导盲犬, 十四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反而颇为骄傲,每每领着重樱村头村尾地走,昂首挺胸, 步伐潇洒, 把村子看大门的狗都给看呆了。 今日重樱照例坐在村口, 听村子一群上了年纪的兔子大爷大婶唠嗑。 宫明月半月未归, 她想多打听点消息。 启月城距离此地有些远,七八日前的消息,今日才传到这。 “听闻妖皇遇刺后,伤势极重, 险些一命呜呼。真是冤孽,那灵女生来就是妖族的克星,算上三千年那次,咱们这位妖皇,在灵女手统共折了两次。” “可不是嘛,大家伙都盼着妖皇回来,诛了乱臣贼子檀七郎,哪知自己先折在了女人手。人族常说红颜祸水,一点没错。” “妖皇见过多少美人,岂能轻易折在女人手,怕不是那灵女修了狐族的媚术。” “净瞎说,灵女怎么会看得上狐族的媚术!我听闻那灵女生得极美,就连号称鸟族第一美人的漱玉姑娘,在她面前也要自惭形秽。咱们妖皇的寝殿,挂的可都是她的画像。” “瞧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漱玉姑娘我倒是远远见过一回,当之无愧的鸟族第一美人,灵女再看,能有漱玉姑娘看?” 于是话题从妖皇遇刺,变成讨论灵女生得 有多美,竟能迷得妖皇神魂颠倒,以及鸟族第一美人和人族灵女,谁才是真正的美人。 重樱揉着十四毛茸茸的大脑袋,忍不住打断他们的话:“妖皇伤势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妖皇就醒了,还联合蛇鹫一族,将檀七郎的府邸给围了。据说那天整檀府的上空泛着血光,方圆几十外都能闻到腥气。” “说起这檀七郎就可恨,他处处插手各族事宜,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偏那鸟族族长被他迷得团团转。妖皇这次回来,就是为了铲除檀七郎,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反遭了檀七郎算计。” “先前妖族频频丢失的小妖,根本不是被什么邪魔吃掉的,而是被檀七郎捉了回去,喂了噬心蛊,用来对付妖皇的。妖怪再厉害,都是有血有肉的,哪比得上这些被控制的怪物,可叹可叹,蛇鹫一族终究没能给族人报仇雪恨。” 重樱心尖一凛:“那妖皇呢?他怎么样了?” “自那日起,妖皇就失踪了,有人说,他被檀七郎豢养的怪物撕碎了,也有人说,他逃了出去。”兔子大婶连连感叹,“现在整启月城和鸟族都被檀七郎控制住,妖皇看来是要换人了。” 重樱揪着十四脑袋上的皮毛,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十四翻着眼皮,嗷呜一声惨叫。 “小丫头,你天天往村口跑,是为了打听你家那口子的消息吧。依我说,不用担心,你家那位可了不得,就算是启月城的檀七郎,都不是他的对手。” 重樱道:“他受了伤,檀七郎又素来与他有仇,我担心他会和妖皇一样,遭了檀七郎的算计。” “这样吧,若有从启月城那逃出来的,我们替你问问。” 鸟族与蛇族的这场内斗,引起整妖族动荡不安,这些日子不少小妖从启月城逃了出来,启月城的消息就是他们带来的。 太阳落山后,重樱依旧没等到宫明月回来,她牵着十四,慢吞吞地往回走。村子养的几只大黄狗汪汪叫不停,空气陡然沉闷起来,一场大暴雨即将到来。 吃过晚饭,暴雨果 然噼啪啦砸了下来,小玉进了屋,替重樱将门窗都掩,叮嘱她几句,就去睡觉了。 夏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停过后,吃不惯兔子餐的十四自顾出去打野食了。 重樱干坐了一会儿,抵不住困意,躺倒睡下,刚迷迷糊糊正要进入梦乡时,一毛茸茸的大脑袋拱着她搁在床边的手,口中不断发出呜咽声。 重樱一激灵,撑着手肘坐起来,疑惑道:“十四?” 十四扑进她怀,呜呜咽咽,委屈极了。重樱抬手摸着它的脑袋,摸到一手温热的液体:“你被人揍了?” 十四:“嗷呜。” “谁揍的?” 十四:“嗷呜,嗷呜。” “一不认识的长着大翅膀的男人,那不就是妖么?”重樱低声重复着十四的话,从床头的抽屉摸出一支药瓶。她看不见,只能摸索着,一股脑将药粉都倒在十四的脑袋上。 药是宫明月给她备的,他想得很周到,什么都备齐了,还耐心地告诉她位置,确认她不会记错,才放心离开。 十四垂着脑袋,咬住她的衣角,将她往外扯。 重樱道:“你说,那鸟人伤重,咱们过去,悄悄的,等他死了,就可以将他的大翅膀烤了。” 十四兴奋得直叫,想起隔壁还有小玉,它连忙将嘴巴闭紧。就一对大翅膀,它一只,重樱一只,多一人,就没得分了。 重樱不赞同地蹙眉:“不许吃人,妖也不行。” 十四:“嗷呜,嗷呜,嗷呜。” “他想拿整村子的兔子精当补品?”重樱脸色一变,霍然站起身来,“走,去看看。” 她将狗绳套在十四脖子上,牵着往外走。 哪只妖怪闲得没事,都快嗝屁了,还敢揍她家二傻子。十四脑袋上的洞,汩汩冒着血,把皮毛染得鲜血淋漓的,把她给心疼坏了。幸十四皮糙肉厚,这会儿血已经不流了。 空气弥漫着雨后的气息,凉悠悠的风撩起重樱鬓边的发丝。无星也无月,四周黑漆漆 的,没有一丝光亮。重樱本就是一瞎子,天黑不黑,对她任何没影响,她牵着十四脖子上的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湿漉漉的地面。 片刻后,十四停了下来,走到她身边,脑袋蹭着她的掌心。 重樱半蹲下来,低声问:“就在前面?” 十四小声嗷呜。 重樱掂了掂手的玉弓。不管这只妖从哪来,绝不能让他进村,村住的都是法力低微的兔子精,哪能给他当补品吃了。 趁他病,要他命。重樱狠了狠心。她视众生平等,不代表会她会包庇、会宽恕恶妖。手上沾了人命的妖,不能留。 她顺着十四的牵引,小心翼翼地靠近恶妖的藏身之处。 浓烈的腥气扑鼻而来,重樱凝神听着动静,灵力波动的瞬间,放了一箭出去。 伏在黑暗中的恶妖似有所觉,拍着翅膀,踉踉跄跄,往一旁飞去,同时射出手中的峨眉刺。 十四一跃而起,张口一咬,替重樱截住峨眉刺。重樱再次凝出一支灵箭,往振翅声的方向射去。 轰然一声,是什么爆开了,碎石漫天乱飞。 有人“哇”地吐出一口血,这声音熟悉得叫重樱一怔,脱口而出:“师千羽。” 她收起玉弓,疾步向前走了两步,弯身摸索着,摸到一只耷拉下来的翅膀。柔软的羽毛黏糊糊的,糊了她满手血迹。 “师千羽,师千羽。”重樱连声唤道。 师千羽早已昏了过去。 重樱的手掌按在他的心口处,心口起伏微弱,尚有零星气息。 她吃力地将他扶上十四的虎背。十四没吃到大翅膀,还要驮大翅膀,不高兴从鼻子发出哼哧的声音。 重樱捏着它两只软乎乎的耳朵,又气又笑:“你差点闯祸了,知不知道?” 连妖皇的大翅膀都敢想着烤来吃,胆子忒大,她顶多是想上手撸一撸。 出去不要跟别人说它是她养的老虎,丢人。 十四自知理亏,只老实地驮着师千羽,二人一虎,往村子走。 夜色已深,村民大多数已经睡下,静悄悄的,连总是狂吠不停的大黄狗,都老老实实趴在院子睡着了。 重樱推开屋门,将师千羽扶到床上,然后敲响小玉的门,拜托她前来帮忙。 小玉听闻重樱救回来的是妖皇,当即保证守口如瓶。 师千羽曾是妖族的传说,这些小妖精自幼都是听着妖皇的故事长大的,尤其是小玉这年纪的女妖,不知幻想了多少次三千年前那风流俊秀的少年战神,是如何统领群妖战无不胜的。如今仰慕的对象就在眼前,小玉垂着脑袋,偷偷红了脸。 重樱摸索着,翻翻找找,将宫明月留下的药瓶,几乎都翻了出来,交给小玉。 重樱眼睛不方便,就在旁边听着动静。 师千羽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伸出手,随手一抓,就抓住了重樱的手腕。 重樱正要挣扎。 小玉赶紧说:“他动来动去,我无法给他上药,这样抓着你,反而老实些。” 重樱只不动了,任由师千羽那只手将自己的手腕攥得紧紧的。 神志不清的青年在睡梦中低低唤着“樱樱”二字。重樱一怔,想起小玉还在跟前,便解释了一句:“我与他是同窗,相识已久,是老熟人了。” “原来如此。”小玉低声说着,动作干脆利落,将师千羽浑身的伤口都处理了一遍。 重樱嗅着空气的腥气,担忧地问:“他怎么样?” “大人留下的伤药都是极的,如今妖皇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休养些时日,一定可以痊愈的。”小玉答道。 师千羽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小玉处理完伤口,回自己屋睡觉了。重樱把床让给师千羽,自己没地方睡,就在桌边趴着。 快要天亮时,师千羽醒过来一次,迷迷糊糊要着水。重樱揉着眼睛,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喂给他。 师千羽喝了水,意识清醒了些,睁开眼睛,那张朝思暮想的脸近在咫尺,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樱樱?” 重樱打着呵欠问:“你些了吗?” “这是何处?”师千羽 环顾四周。 “这是我暂时落脚的地方。” “你的眼睛怎么了?”师千羽注意到重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没有一丝神采,就像漂亮的宝石一下子蒙上了尘埃。 “被檀七郎的毒蛇伤了,师父已经去替我拿药了。” 师千羽抬起手,在重樱眼前挥动着,那双眼睛果然没有一点反应。他悄然攥紧拳头,轻咳一声,口中尝到腥气:“对不起。” “端端的干嘛跟我道歉。”重樱唇角一弯,笑了起来,“又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没学本领。” “我答应过你,要护送你和陈姑娘回天都城。”师千羽无声地咽下这口血沫。 “我师父来了,他是来接我回家的。” 不知何时起,宫明月三字,既让重樱害怕,又让重樱安心。仿佛这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他说带重樱回家,就一定能带重樱回家。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怎么会在此处?” “此事说来话长。”师千羽启唇,将自己的经历,与重樱简短地说了一遍。 他逃出启月城后,拼尽全力,杀了檀七郎派来的杀手,行至此处,力竭倒地,等他再次有意识时,睁眼便望见一只大老虎坐在旁边对着他的翅膀流口水。 他立即握紧手中的峨眉刺,向老虎的眼睛刺了过去,并低声警告:“再往前一步,我就吃了你。” 那大老虎被他戳中了脑袋,满头是血,呜呜咽咽地跑了。 师千羽以为它不敢再回来,闭着眼睛坐在石头后面休息,哪知那蠢东西竟是回去搬救兵了。要不是他躲闪得快,已经被灵箭洞穿心脏。 那一箭是重樱射出的,重樱当然清楚当时的凶险,忍不住拍了一下趴在她脚边的十四脑袋。这大老虎看着憨傻,碰上吃的比谁都精,师千羽随口说的一句话,愣是被它添油加醋,夸大成师千羽要吃了整村子的兔子精。 十四的心思被戳穿,垂着脑袋没脸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鼬的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 乐要喝大瓶的 7瓶;nara、小迷糊 5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 3瓶; 么么哒! —— 前十2分留言发红包。 91、被袭击 师千羽伤重, 与重樱说了几句话后,便睡了过去。重樱没睡好,趴在床畔, 不一会儿, 神志也迷糊了起来。 她进入了师千羽的梦境。 梦境里血雾弥漫, 师千羽展开巨大的双翼,面无表情地浮在半空中,手中握着染血的剑刃。 这是重樱从未见过的师千羽, 真正的妖族战神。 他雪白的双翼上血迹斑驳, 深蓝色的眼眸如冰雪封印的大海,举起手中的剑, 将整座檀府都变成了一座炼狱。 他似乎发现了重樱, 遥遥朝重樱望了一眼。 重樱脚底一阵冰寒, 一个晃神,眼前的场景变了,变成檀七郎与师千羽皆负伤倒地,他们的身后尸骸堆成小山, 脚底鲜血蜿蜒成河。云罗站在他们中间, 鲜血顺着她的衣摆滴滴答答流淌着。 “云罗, 趁现在, 快杀了他。”檀七郎咳着血说道。 “我是他的姑姑。”云罗冷声提醒了一句。 “可他要杀我。”檀七郎眼中杀气腾腾, 阴鸷地瞪着师千羽, “他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要铲除蛇族,我的族人有大半折损在他的手里。” 师千羽平静地开口:“蛇族日益壮大,将鸟族取而代之是早晚的事。姑姑,如今我们坐拥的江山, 是鸟族先辈打下来的,就这么落入蛇族手里,如何对得起鸟族祖祖辈辈的牺牲。” 云罗闻言,神色中透出犹豫,转向檀七郎:“七郎,你答应我,此后不会与鸟族为敌,你想要的,除了妖皇这个位置,我都可以给你。” 檀七郎嘲讽地勾了下嘴角:“你明知道,我想要的一直都是这个位置。” 师千羽道:“你不舍杀他,并非没有两全之策,我也不是非要他性命不可,姑姑,废了他的修为,他便再不会兴风作浪,我会把他赐给姑姑做宠侍,从今往后,他只属于姑姑一个人。” 云罗神色有所松动。 檀七郎叹道:“云罗,我早知你已背弃我们当初的诺言。若你非要如此,我如今只剩下半条命,根本无力反抗,只 是云罗,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云罗举起的手掌,停在他头顶,在等他的下文。 “我要你……”檀七郎直起身子,贴近云罗,嗓音轻柔魅惑,眼神却骤然转冷。 “姑姑小心!”师千羽目眦欲裂。 一只手突然从云罗的胸腔穿过,快得云罗根本没有时间反应。 “姑姑——”师千羽情急之下,喷出一口血沫。 云罗面白如纸,难以置信地垂下眸子。 檀七郎伸手,温柔地抱住了缓缓倒下来的她:“我本意并非如此。云罗,是你伤我在前。” 云罗胸前有大片的血色漫开,眨眼间,她整个人血淋淋的,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 檀七郎半点不介意,像从前那般将她拥入怀中,秾丽的眉眼笼着不易察觉的怜惜:“这些年来,你背着我,残害与我相好过的女人,我可以原谅你,但你万不该,伤害婉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你真的喜欢上那个女人了?我不信,她没有哪一处生得像宫南雪。”云罗满脸不甘心,唇角鲜血狂涌,声线尖锐破碎,“你这个骗子,说好……说好……除宫南雪之外,你不会再爱……任何人……” “云罗,你我早已不是当初的你我了。”檀七郎轻声说着,敛尽眸中怜惜,抬手,合上了她的眼眸。 师千羽不忍地阖了阖眼眸。 檀七郎丢开云罗的尸体,站起身来,阴冷冷地看着师千羽:“接下来,该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毒蛇与大鸟厮杀的画面在重樱眼前轰然碎裂,重樱被轰出了师千羽的梦境。屋外天光大盛,狗叫和鸡鸣声不绝于耳,重樱惊觉自己的手握着师千羽的手,触电般底松开。 她不是故意用灵女共情苍生的能力偷窥师千羽梦境的。 “咳咳。”耳边传来师千羽的咳嗽声,原来他不知几时醒了过来。 这下重樱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都不可能了。 “抱歉,我并非有意窥探你的秘密。”重樱低声道歉。 “无妨。”师千羽抹去 唇角的血痕,“这些事算不得什么秘密。” 重樱松口气:“那就好。” 她顿了顿,又说:“节哀。” “姑姑她……”师千羽的眼眸倏然黯淡几分,“做了这些年的替身,终究未能善终。” 重樱微惊:“云罗是宫南雪的替身?” 她只知檀七郎爱慕过自己的师尊宫南雪,但并不耽误檀七郎四处拈花惹草。毕竟蛇性本淫。她并不知道檀七郎的那些女人,与宫南雪有什么关系。 “他深爱自己的师尊,凡是眉眼与其有相似之处,都会被他掳回来,当做师尊的替身,春风一度。只有陈姑娘是例外。”师千羽的声音低沉惨淡,“姑姑的眼睛与宫南雪前辈生得最像。他们曾有过约定,无论檀七郎招惹多少女人,都不许对她们动心。同样的,姑姑也可以有檀七郎以外的男人。姑姑是个痴人,这些年来,身边只有一个花岚衣。” 重樱倏然记起,云罗也有一双漂亮勾人的桃花眼。 “嗷呜。”十四听见重樱的声音,从屋外冲了进来,扑到她怀里,大脑袋拱着她的心口。 师千羽迟疑:“这只老虎……” 昨夜月黑风高,师千羽重伤在身,眼前一阵黑过一阵,没发现这只老虎居然是个眼熟的。 “你没看错,它就是檀七郎出征橘山时捉回去的那只。” 师千羽忍不住莞尔一笑:“它跟了你后,倒是越来越像狗了。” 重樱养的那只小狼崽,也更像狗多一点,那只还可以用血脉来解释,这只老虎可是纯血的,跟狗没有半点关系,最多像猫。 重樱摸了一会儿十四,起身问道:“你饿不饿?我给你做些吃的。” “你眼睛不方便,我来便好。”师千羽抬手抓住她的胳膊。 两人一个伤重,一个眼盲,最后谁都没能动手。早膳是小玉送过来的,小玉是个嘴巴闲不住的姑娘,好奇问师千羽鸟族的情况,重樱赶紧扯开话题。 云罗接师千羽回来,是想借他的战神之名重振妖族,师千羽回来的第一件事却 是肃清鸟族内部反叛势力,诛杀她的情郎。努力在妖皇和情郎之间平衡的云罗,最终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追根究底,云罗的死,师千羽也有责任。现在提起这件事,无疑是在师千羽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三人天南海北地闲话,十四趴在重樱脚下睡觉,鼻子哼哧哼哧冒着热气。气氛正温馨时,忽闻一声轰然巨响,脚下的地面跟着震了一震。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小玉搁下筷子。 小玉出去后,半天没有回来。重樱起身走了出去,师千羽担心她摔倒,捂着心口,步履蹒跚地跟在她身后。 重樱仰头,耳尖微动,空气里传来鸟雀的振翅声,她又惊又疑:“是鸟族吗?” “是被喂了噬心蛊的鸟族。”师千羽望着天空上无数振翅飞翔的大鸟,面色森寒,“是冲我来的。” 云罗一死,鸟族落入檀七郎手中,宁死不屈者,被他都杀了祭旗,尸体喂了噬心蛊,做成傀儡,供他驱使。 小玉气喘吁吁跑回来,惊恐地说道:“不好了,有怪鸟袭击村子。” 兔子精战斗力极弱,这些大鸟又都是兔子的天敌,好些个村民被它们所伤,化为原形,结果被大鸟的爪子抓住,飞上了天空。 “怎么办?”小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兔子精们偏居一隅,何时见过这样的大场面,都慌得连武器都拿不稳了。 宫明月离开前,施法设下了一道结界,一经启动,便可罩住整间院子,暂保平安。但院子就这么大,容不下所有村民,即使都将他们请进来,所有怪鸟会集中力量攻击结界,重樱不能保证结界能撑多久。 重樱沉思片刻,召出灵女弓,对小玉说:“你去救助伤者,带回家中,然后启动结界。千羽兄,你来做我的眼睛,指出怪鸟的方位。” 直接唤他千羽,重樱总觉得亲昵了些,唤回师公子,又过分见外了些,便依着凌云书院里那些学子的称呼,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了个“兄”字。 她与师千羽是同窗,这样唤也没错。 师千羽低声说:“好。” 重樱在师千羽的引领下,走到村子的中央,十四亦步亦趋跟在重樱身后,张开嘴,对着天空上密密麻麻的鸟群一声虎啸。 虎啸完全无法震慑这些怪鸟。 它们的心脏被蛊虫寄居,早已没了神志。 重樱挽弓,对着天空射出灵箭。大鸟喉中发出一声怪叫,灰飞烟灭了。 小玉目瞪口呆地看着重樱,惊讶道:“灵、灵女。” 师千羽道:“快去救助伤者。” 小玉回神,转身跑了出去,大声道:“大家别乱跑,快跟我进屋,有妖皇和灵女在,大家不会有事的。” 慌乱的兔子精们,这才定下神来,随着小玉的指挥,往院中躲去,待所有人都进来后,小玉启动了结界。 重樱在师千羽的提示下,一箭又一箭朝着天空射去。十四咆哮着跳起,咬住一只大鸟,狠狠摔在地上,四蹄一阵狂踩,直将怪鸟踩得稀巴烂。 怪鸟领略到灵箭的厉害,不再像先前那般直接往上撞,它们试图冲过来,夺走重樱手里的玉弓。 重樱站在地上,跟这些拥有翅膀的大鸟相比,处于劣势。它们会从四面八方攻过来,而她每次拉动弓弦,凝出灵箭都需要耗费灵力。 重樱面颊透出苍白,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师千羽暂时无法使用法术,便张开双翼,搂着重樱的腰身飞上了天空,这样一来,他便能带着重樱躲开怪鸟的攻击,而重樱能专心将箭射出去。 重樱凝出一排灵箭,射杀了一群怪鸟后,其中一只最大的怪鸟仰头发出怪异的叫声,似乎是在发号施令。 一串叫声后,那些分散在四周的大鸟迅速飞到它的周围,从身体里钻出的白色小虫子,扑着翅膀,朝着那只大鸟的身体中钻去。 没有了蛊虫的怪鸟,失去生命力,纷纷坠向地面。 得到全部蛊虫的大鸟身体迅速膨胀起来,变得足有小山丘那么大,覆下来的阴影完全将师千羽和重樱笼罩住了。 重樱问:“发生了什么?” 师千羽沉声道:“ 待会你回到结界里,不要出来。” 重樱被师千羽放回地面,十四走过来,扯着重樱的衣角往结界里走。结界是宫明月为重樱设下的,自然是重樱想进便进,想出便出。 重樱看不到怪鸟的样子,但能根据翅膀掀起的气流,判断出怪鸟的危险程度。她听到师千羽振翅飞上天空的声音,以及翅膀撞击在一起的声响。 躲在结界里的小玉惊呼出声。 一滴血从半空中滴落下来,溅在重樱的脸上,重樱抬手摸了一下,指尖犹有余温。 十四蓝色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天空上缠斗成一团的两道影子,呜咽着咬重樱的衣角。它能感觉到巨大的危险即将到来。重樱是它侍奉的主人,重樱受伤,就是它的失职。 重樱对十四道:“师千羽曾救过我的性命,我不能放任他死在我面前。” 十四不懂何为救命之恩,它与重樱心意相通,能感觉到重樱沉重的心情。如果师千羽死在重樱面前,重樱会将他的死亡背负一辈子。 十四乖顺地趴在了重樱的脚下,重樱温柔地抚了一下它的脑袋,坐上虎背。 白虎一跃而起,跳上屋顶。 师千羽看见重樱的瞬间,面色微变:“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那只大鸟在他身上留下无数道伤口,鲜血漫开,将他的白衣染成了红衣。 重樱回应他的是一支射出去的灵箭。 灵箭擦着大鸟的腹部飞过,大鸟扇着翅膀,丢开了师千羽,往重樱的方向飞来。 师千羽终于得了时机喘息,他的翅膀受损严重,已经无力支撑在他天空中翱翔。 他扇动着翅膀,慢慢跌回地面。 白虎瞅准时机,再次跃起,竟是不躲不闪,直接迎向怪鸟。 重樱手中凝出的灵箭趁机射出。 怪鸟居然也不躲,灵箭穿过它身体的瞬间,翅膀掀起狂风,朝着重樱的脑袋扇了过来。 若是一击即中,重樱整颗脑袋都会被大翅膀拍成肉沫。 白虎毕竟是虎,不是鸟,身体跃至最高点 后,便呈抛物线下降。重樱从它背上跌落下来,毫无借力点,眼看着大鸟的翅膀朝她扇了过来,底下的村民和小玉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伏在地上的师千羽见状,拼尽全力,扇着翅膀飞起,抱住从天降落的重樱,朝旁边躲去。 只是他的翅膀每扇一下,都有血色涌出,雪白的羽毛覆满鲜血,钻心的剧痛传来的瞬间,师千羽眼前一黑,抱着重樱跌落在地。 那只被重樱射中的怪鸟化作齑粉,散落在了风里。 小玉撤掉结界,和村民们一起冲了出来:“妖皇大人,灵女大人!” 重樱被砸得头晕眼花,她被小玉扶起,拍掉身上的灰土,忽听得一阵惊疑的吸气声,不由紧张问道:“出了何事?” “妖皇大人他、他变成了一只鸟!”小玉结结巴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乐要喝大瓶的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把酒言欢愁更愁、可乐要喝大瓶的 1瓶; (  ̄3)(e ̄ ) —— 蛇:哼,等我回来,你这只大白鸟就等着被炖汤吧。 92、故人归 一只巴掌大的白色幼鸟, 懵懂茫然地对上众人的目光,拍了拍翅膀。 竟是师千羽直接被打回了原形,还是幼年状态的小白鹭! 小白鸟受伤颇重, 动了一下, 疼得直接歪坐在地上,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众人,愣是一声不吭。 小玉将小白鸟捧起, 放在重樱的掌心。小白鸟卧下来, 软软的羽毛蹭着重樱的手掌。 重樱的心一下子就化了。 重樱没有养鸟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喂养受伤的小白鸟。小玉就更没有了, 兔子跟鸟,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跑, 平时压根凑不到一块去。 不过这只小白鸟是妖皇, 跟普通的鸟有差别, 应该不会太难养。 重樱将宫明月留下来的药都找了出来, 叫小玉帮忙给它的伤口上药。 有丹丸是内服的,小白鸟死活不肯吃,重樱想了想,捏开小白鸟的嘴, 让小玉把丹丸掰开,扔进它嘴里。 小玉犹豫:“这样是否不妥, 它毕竟是妖皇大人。” “它现在小, 不记事, 过几天就忘了。” 小玉:“……” 小白鸟:“……” 给小白鸟喂了药后,重樱用针线笸箩着给它搭了个窝,仔仔细细垫上旧衣裳。她叮嘱小玉, 妖皇现身的消息绝对不能传出去,一旦传回檀七郎的耳中,妖皇性命难保,兔子村也会跟着遭殃。 鸟族做妖族的皇,已经做了数万年,相比于毒辣的蛇族,鸟族更善待其他妖怪,兔子精们当然希望师千羽继续做妖皇。 那檀七郎可是蛇,专门吞吃他们这些兔子的。小玉将事情的严重性告诉所有村民,村民们刚受过妖皇和灵女的恩惠,信誓旦旦,妖皇在这里的消息,他们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几日后,小白鸟的伤口在药物的医治下,恢复良好。 宫明月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小白鸟以鱼虾为食,它现在身体小,力量弱,还受着伤,没办法出去自己捕食,小玉便带着十四,每日出去给它捞点小鱼小虾回来。 重樱就留在家里陪小白鸟。 和上次宫明月被打回原 形,变成小金蛇一样,小白鸟的灵智也回到了人类幼崽的状态,能分辨出她的模样,愿意和她亲近,但智商不高,无法独立思考。 妖皇的羽毛温暖干净,触感有点像天都城上好的绸缎,而小白鸟的羽毛软软细细,像是春天刚冒出头的嫩草,特别好撸。重樱没事就借着照顾的名义,上手撸一撸。 小白鸟也很喜欢被她撸,常常卧在她掌心里,眯着眼睛就睡了。 小白鸟的个头在一天天长高,宫明月仍然没有消息传回。重樱不想再干等下去,想出了一个主意。 她命十四每日出去打猎,不许将猎物咬死,而是将它们带回来,她再以自己的血在这些猎物身上写下“听话咒”,命它们四处帮她打听宫明月的消息。 十四很听话,带回来的猎物,飞禽走兽,什么都有。今日十四不知从哪里逮到一只鸽子,重樱在鸽子的脑袋上画下咒文后,叫它去启月城探探风向。 鸽子扑着翅膀飞走了。 重樱回到屋中。 这些日子她养成了午睡的习惯,此刻闭目躺在床上,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放出去的那些眼线,没有传回来一点消息,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该让宫明月去启月城拿药。 她那时阻止过宫明月的,她说:“檀七郎定是早已设下天罗地网等着师父,既然知道是个陷阱,就别去了,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宫明月说:“师父向来自恃这一身本领,还没有怕过。先前的确答应过你,不再强闯陷阱,但这回关乎到你的眼睛,这是最后一次,往后你说什么,我都听,好不好?” 重樱在心里说,骗子。肯定是在骗她。 睡得迷迷糊糊时,隐约有一道人影,在床畔坐下了。重樱警觉地睁开眼睛,慌得去摸搁在床头的弓:“谁?” 这一扑,整个人直接从床上栽了下去。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捞入怀中。 重樱又惊又喜,揪住那人的衣袖:“师父?你回来了?” “吓着你了?”宫明月久违的嗓音在重樱头顶响起,“刚巧看到你睡了,便想偷偷看你两眼,还是将你吵醒了。” “真的是你?”重樱犹觉身在梦中,不由伸手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想要确认面前这个男人不是她的幻觉。 “真的是我。”宫明月抓住她到处乱摸的手,轻笑一声,笑声是她熟悉的散漫慵懒。 这下重樱相信了。 宫明月搂着她,放回床榻。他垂下双目,细细打量着她的面颊,眉心轻蹙:“瘦了些,是不是我不在,没有好好吃饭?” “哪有,明明都胖了。”重樱咕哝着,忽然记起什么,猛地坐直身体,垂在床侧的脚,轻轻将床底的针线笸箩往里面踢了踢。 针线笸箩里睡着师千羽,重樱给他做了一床小被子,小白鸟元气大伤,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重樱踢的那一下,惊醒了裹在小被子里的师千羽,幸而他化作原形时不喜叫唤,被吵醒后也只是茫然地睁开眼睛望了望,见无事发生,又闭上眼睛继续沉沉睡去。 “……师父此行,没有遇上什么麻烦吧?”重樱迟疑地开口。她看不见,宫明月将气息敛藏得极深,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没有。”宫明月像往常一样,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拿回你的解药了。” 重樱的掌心被塞入了一件冰凉的物事。 “将药液滴入眼睛里,两日后,你的眼睛便可复明。”宫明月说完,又从袖中摸出一包糖豆,“这是我回来的路上顺手买的。” 他剥了一颗糖豆,放入重樱的口中。 重樱紧紧攥着瓶身,舌尖顶着糖豆,尝到了甜味,正要开口,宫明月忽然说:“我还有事要办,过些日子再来接你。” 重樱一听说宫明月又要走,急得站起身来,自黑暗中伸出手去,抓到一片衣角:“师父。” 宫明月被她拽得停下脚步。 重樱僵在原地,手指抓着宫明月的袖摆,不肯松开,她睁大着漆黑无神的双目,踌躇半晌,扭扭捏捏说道:“师父要去哪里?不如将我带上,我不会添乱的,我、我在这里没有熟人,师父走的这些日子,我很是、很是……” 宫明月毫无预兆地倒了下来。 重樱感觉有什么东西朝自己压了过来,等她抱住那东西时,才惊觉自己抱的是宫明月。指尖所触,一片黏腻温热的触感,重樱再熟悉不过,是血。 血珠从宫明月身上涌出,腥气弥漫在重樱的鼻端,重樱根本摸不到伤口在哪里,或者确切地来说,他全身都是伤口。 二人摔倒在地上,重樱被砸得浑身钝痛,爬了起来,摸索着去寻宫明月。 宫明月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无论重樱怎么唤,都没有反应。 重樱将他抱在怀里,慌得伸出长臂,去摸桌子上的药瓶。这些日子给小白鸟上药,药瓶都摆在顺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桌子上的东西哐哐当当砸落一地,这么大的动静,引起隔壁小玉的注意。 小玉冲了进来,看见躺在血泊里的宫明月,以及抱着宫明月红了眼眶的重樱,惊得呆住。 “快,帮他止血。”重樱听出是小玉的脚步声,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诶,诶!”小玉终于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药瓶帮忙。 刚将药粉一股脑都撒在宫明月的伤口上,忽然金光大盛,逼得小玉闭上眼睛。 重樱只觉怀里一空,宫明月不见了踪影。 小玉一声惊呼,抖着手,指着地上一条两指粗的小金蛇:“我的天,大人他、他……” 接连目睹师千羽和宫明月相继被打回原形的小玉,舌头像是打了结,半天没有说明白。 重樱在地上摸着,摸到一截冰凉细长的蛇体,微微一怔。 妖怪在元气大伤时会出现修为降级,打回原形的情况,一回生,二回熟,这是宫明月第二次在重樱面前变回小金蛇,重樱熟门熟路地将它捧起,抚着它身上冰凉的鳞片,问小玉:“还有气吗?” “有、有的!”小玉回神。 在小玉的帮忙下,两人手忙脚乱地给小蛇上了药。 小蛇昏沉沉的,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小玉见重樱满面担心,不由宽慰一句:“化为原形是妖族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大人灵力高强,不会有事的。” 其实重樱也是知道这些的。 在幻 境里的宫明月变成小蛇后,恢复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重樱眼睛不便,就将小蛇交给小玉照顾。 宫明月带回来的那瓶药,小玉帮着给重樱滴在了眼睛上。两日后,重樱揭下蒙住眼睛的布,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光明。 “太好了,大人拿回来的解药是真的!”站在一旁的小玉满面喜色,“大人为了拿回这瓶药,可真是不容易。” 从启月城逃出来的小妖亲眼所见,宫明月放了一把业火烧了檀府。他红裳飘扬,墨发飞舞,与檀七郎斗得昏天暗地,最终逼得檀七郎不得不交出解药。 他担心解药有诈,取了毒蛇的毒液,淋在檀七郎的眼睛上,亲眼看着檀七郎用了那药才肯放心离去。 解药必须一个月内使用才有效,拿了药后,他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宫明月曾羡慕鸟族有翅膀,是有道理的。他们这些没有翅膀的,可以消耗灵力御风而行,只是御风而行只能维持短途,若是飞渡海域这么宽的距离,还是得依靠天生的翅膀,否则极有可能会中途耗尽力气,跌入海中。 宫明月这次身负重伤,连短途的御风而行都无法做到,他买了匹能日行千里的马,日以继夜地赶路,实在撑不住了,便停下休息。 这样走走停停,到了村口时,身体已经接近强弩之末,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强行用法术掩去满身腥气,险些将重樱都欺瞒过去。 重樱惦记着宫明月的伤势,双眼恢复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他。 宫明月是大妖怪,就算化为原形,小玉也不敢怠慢,专门将一间空置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他休养。 两人推开屋门,在屋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找着宫明月。 小玉奇怪道:“先前还在屋里的,怎么不见了?” 她特意铺了一床柔软的被褥,给这位法力高强的大人睡,就怕他恢复元气后,跟他们这些兔子生气。 这位大人表面看着温温柔柔的,却绝非可以轻慢之辈。 重樱不信邪地在屋里又搜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小蛇。 “莫不是出去觅食了?”小玉道。 这两日小蛇的 食物,都是小玉准备的,它现在很弱,擅自出门,很有可能被一些不识好歹的大鸟直接当猎物给抓了回去。 重樱默然片刻,说:“我有办法。” 她与小玉一同出门,去其他村民家里换了半篮子鹌鹑蛋回来,用水煮了。 小玉蹲在一旁,拿着蒲扇,用力扇炉子里的火,一脸犹疑:“这个办法真的行得通吗?” “放心,保证有用。”重樱自信满满。 她与小蛇生活了那么久,早已将它的习性摸得一清二楚。小蛇是宫明月变的没错,智商与宫明月不可同日而语,糊弄宫明月她是做不到,糊弄下这个小家伙,那不是信手拈来的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来一杯可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甜草莓酥 99瓶;凤九 30瓶;染柒、我只是想知道jj名字可、来一杯可可 10瓶;沐玖笙 3瓶;小迷糊、五月 2瓶; 么么哒! —— 本章前十2分留言发红包。 93、养崽崽 小蛇的心思很容易猜, 重樱约莫已经摸清小蛇躲着她的原因了。 上回在真言酒的作用下,她老老实实把自己卖了个底朝天。自那时起,宫明月便再没有当着她的面化出过蛇尾, 即便被情念勾出蛇尾, 也是瞒着她的,愣是将蛇尾摩挲草尖的声音,颠倒黑白说成是十四在刨地。 十四记仇他总踢自己屁股, 就偷偷将这件事告诉了重樱。 这次他被打回原形, 被迫变成小蛇,还将重樱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故意躲着重樱。 对于小蛇,起初重樱是有些忌惮的,搞清楚它的一肚子花花肠子后, 发现它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 随她拿捏, 就再也不怕了。 再者, 与小蛇相处那么久,石头心也给捂热了。那时小蛇还出去打猎养活她,小蛇喜欢吃蛋,亦是那时发现的。 六颗鹌鹑蛋, 一会儿就熟了,重樱捞起来, 放在凉水里泡着, 待能上手了, 便拿到屋里,剥开蛋壳,任由香气在屋里散开。 半天没有动静。 她并不着急, 拿起一颗,慢悠悠地咬了一口,故意拖长声音说:“好吃。” 床头冒出一个金色的蛇脑袋,两只红眼睛圆溜溜的。 几乎是它一出现,重樱就发现了,自用了解药后,她的视力比从前好许多。她冲小蛇招招手:“过来。” 小蛇犹豫着,探头探脑,就是不肯过来。 方才这床榻重樱和小玉都摸了一遍,连床底都翻过了,没找着小蛇的踪迹,不知它到底是怎么藏的。 重樱端着碗里的鹌鹑蛋,小心翼翼朝它走去:“这是给你煮的,你饿不饿?” 小蛇看似又要躲起来。 “别跑。”重樱急了,扑了过去,一把揪住它的尾巴,“你要藏到哪里去。” 小蛇挣扎着,没挣动,朝她凶巴巴地亮出两颗小尖牙。 “小样。”重樱戳它的脑袋,“恐吓我,信不信把你牙拔了,炖了做蛇羹。” 小蛇尖牙龇了半天,终究没一口咬下去。它虽然修为没了,个头也小了,脑容量更是小得思考不了太 多的事情,却记得重樱是它饲养出来的。 那时它每日早出晚归,打猎养活她。 她生得这样好看,声音甜,还香香的,小蛇很乐意养着她,一辈子都行。 可是它很快不知从哪个记忆旮旯里翻出来些片段,那些记忆里,重樱亲口承认,她怕冷冰冰的蛇。 小蛇扭了扭身体,心想,长相是爹妈给的,它并不想生得很吓人。 一股自卑感,化作厚重的阴云,罩在小蛇的头顶。 小蛇的尾巴被重樱揪在手心里,无处可逃,只好将脑袋埋了起来。 重樱:“……” 有点可爱。 重樱当然不能让小蛇藏起来,它现在身体弱,智商低,一不小心就给外面的大鸟当补品了。 她用针线笸箩也给小蛇搭了个窝,还亲手为它缝了小枕头、小被子。小蛇疑惑地盘成一团,全神贯注地盯着她,连躲起来都忘了。 重樱将小蛇放进窝里,盖上小被子,一脸笑眯眯:“尺寸刚刚好。” 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的小金蛇,想不通自己身为一条蛇,为什么要枕枕头,盖被子。 重樱用指尖戳了戳它,板着脸说:“不许再偷跑。” 小蛇被她戳得有些晕,想亮出小尖牙,警告她,又想起她说过怕蛇,便忍住了。 重樱把小蛇带回了自己的屋子,从床底捞出小白鸟,决定让它们俩碰个面,熟悉熟悉,养伤期间,友好相处。 小白鸟在午睡,被掀开被子,迷迷蒙蒙睁开眼,赫然见一条金色的小蛇盘在眼前,脑中警铃大作,出于捕猎者的天性,愤怒地扑了扑翅膀,口中发出警告的声音。 再看那小蛇,盘成柠檬的形状,杀气腾腾地吐出红信子。 重樱一左一右两只手,将小蛇和小白鸟拎起,凶巴巴道:“不许吵架。” 小蛇和小白鸟同时撇开了脑袋。 重樱并不脑,指指小蛇:“它叫小月亮。” 小蛇:??? 她又指指小白鸟:“这是小羽毛。” 小白鸟:??? 重樱很满意自己取的昵称,放下它们两个:“小月亮,小羽毛,从今天开 始,你们两个要听话,好好吃药,好好养伤,争取早日恢复修为。” 小蛇犹豫了一下,一蹭一蹭地游到小白鸟身前,直起半个身子,用脑袋顶了顶小白鸟的胸脯,算是示好。 小白鸟勉强地垂下脑袋,蹭蹭小蛇的头,算是回应。 重樱松口气,她还担心它俩会撕起来,毕竟蛇和鸟是天敌,宫明月当人的时候就是个醋缸子,当蛇了,心眼只怕更小。师千羽是个好脾气的,但杀起人来,也没见手软过。 重樱将他们放在一起,其实还有个小私心。她盼着两人能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化解从前的恩怨,结下深厚的友谊,这样她以后就不必担心宫明月总想着杀了师千羽,或者,师千羽因着鸟族与蛇族的恩怨,将宫明月也划入仇人的范围。 大佬打架,菜鸟遭殃,没错,她就是那只菜鸟。 接下来的数日,小蛇和小白鸟相处得十分融洽,除了小白鸟偶尔会脱脱毛,小蛇身上的伤口总是无端裂开,几乎没有什么烦心事。 直到某日半夜,“咣当”一声巨响,将重樱从黑沉香甜的梦乡里吵醒。 零碎的月光透过窗棂,映出斑驳的光影,重樱揉着眼睛坐起,借着月色看清眼前的情况,不由得一阵瞠目结舌。 整间屋子犹如龙卷风过境,桌子凳子东倒西歪,茶壶茶盏滚落一地,茶渍泼在了裙子上,溅出一大片污迹。 那是重樱最喜欢的一件裙子,平日里都舍不得穿几回,此刻就跟块破抹布似的,被丢在地上,衣服下面还一拱一拱的,隐约露出一蛇一鸟扭打在一起的形状。 重樱下床掀开裙子。 裙子下面,小蛇缠着小白鸟的脖子,小白鸟张嘴,用尖利的喙狠狠啄着小蛇的脑袋。 不远处,平时趴在床脚呼呼大睡的十四,不知从哪里偷来的西瓜,双爪抱在怀中,边津津有味地啃着,边看那一蛇一鸟掐架,啃得满脸红色的瓜汁,堪称凶案现场。 重樱气不打一出来,将这一蛇一鸟拎起,正要出言教训,小蛇可怜巴巴地扭了扭浑身是伤的身体,小白鸟偷偷用翅膀掩住秃了一大块的皮肤。 重樱:“ ……” 重樱将桌子扶起,点亮灯烛,桌子上,小蛇和小白鸟不知何时扒拉出自己的小被子,将自己裹住,垂头丧气,排排站着。 重樱被它们给气笑了:“合着这些天,你们哥俩好都是演给我看的?” 既然已经被拆穿,小蛇与小白鸟立时彼此拉开距离,明确地表达了对彼此的厌恶。 宫明月心眼比针尖小,重樱是知道的,师千羽是翩翩贵公子,向来温文尔雅宽怀大度,对人的喜恶,从来不会表现在明面上,当了小白鸟后,脾气倒直了些。 宫明月曾险些杀了他,他讨厌宫明月,可见也是个记仇的。 重樱想起它们在自己眼皮底子下“相亲相爱”了好几天,哭笑不得,指了指它们两个,说:“戏精。” 显然它们两个都不知道戏精是什么意思。 重樱捉住小蛇,掰开它的嘴。小蛇被迫从嘴里吐出一根羽毛。 重樱:“……” 小蛇薅鸟羽薅得愈发利索了,从前在一起生活时,她不会给猎物去毛,都是它一根根拔下来的,这薅毛的本领就是在那时学的。 小蛇不喜欢小白鸟,尤其是那身漂亮雪白的羽毛,看到的第一眼,嫉妒得都要发狂了,它恨不得那身羽毛都长在自个儿身上。 可惜它们长在师千羽身上,怎么看怎么都碍眼。 重樱给小白鸟喂饭时,总是悄悄揉它的两只翅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满脸愉悦的表情。 小蛇气得暗中咬自己的尾巴。 每回小蛇与小白鸟掐架时,都卯着劲儿薅它的羽毛,每天薅一根,总有一天,会把这只该死的鸟薅成个秃子。 小蛇浑身都是被啄出来的伤,这下重樱总算明白,它伤口反反复复长不好的缘由了。 “调皮。”重樱习惯拿手指去戳小蛇的脑袋。 小蛇犯了错,不敢反驳,卧在她掌心,任由她戳来戳去,一动不动。 重樱拿药,给它的伤口重新上了药。 小白鸟被薅秃的羽毛一时半会长不回来,为防止小蛇有事没事继续薅它羽毛,重樱决定给小白鸟织件衣裳。小蛇嫉妒心强,重樱打算 也给它织一件,绝不厚此薄彼。 天一亮,重樱就去找村子里手艺最好的兔子大娘学习织毛衣。小蛇和小白鸟咬她的裙摆,要跟着一起去,重樱担心将它们留在家里会打架,便将它们带上了。 放在眼皮底子下,看它们还怎么作妖。 小蛇藏在重樱的袖摆中,小白鸟蹲在重樱腰间背着的布袋子里,还有个白白胖胖的大老虎亦步亦趋跟在身后,重樱从村头村尾走过,浩浩荡荡,十分吸睛。 小蛇和小白鸟在重樱悉心的照顾下,个头一天天长高。 重樱怕给它们织的毛衣穿不下,时时比划它们的身量,小蛇和小白鸟终于老实下来,虽然还是互看彼此不顺眼,在她的盯梢下,每天乖乖坐在她手边,认真看她织毛衣。 十四趴在重樱脚下,打了个呵欠,虎须抖了抖,觉得它们两个有点傻。 先前他们两个做妖时,比它聪明百倍千倍,现在变成蛇和鸟了,跟它一般蠢。十四甚至觉得自己比它们两个还要聪明一丢丢,说出去都可以吹一辈子的牛。 十四在梦里绞尽脑汁打着以后吹牛的草稿。 重樱织了会儿毛衣,到了该给小蛇和小白鸟喂饭的时间,她去厨房里取了小蛇和小白鸟的食物。 小蛇吃鹌鹑蛋,小白鸟吃鱼,重樱左手喂着小蛇,右手喂着小白鸟,两小家伙同时进食,谁也不亏。 这个法子是重樱万般无奈之下想出来的。 先前给它们两个喂饭时,若是先给小白鸟喂,小蛇的反应非常大,它会冲过来用尾巴卷起小白鸟的饭盆,狠狠丢在地上,凶神恶煞地冲小白鸟亮出尖利的牙齿; 要是先给小蛇喂,小白鸟倒是不会主动攻击小蛇,这并不代表小白鸟不生气,它的抗议是无声的,它会通过绝食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并且长达一整天陷入郁郁寡欢的情绪中。 重樱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两位都是妖界大佬级的boss,争起宠来怎么这么幼稚。 两位大boss都处于恢复期,正是需要好好休养的时候,哪经得起整天这样斗来斗去,重樱只好摆出公平公正的态度,绝对不偏袒 任何一方,左右手同时开动,一起喂食。 它们两个对彼此的敌意依旧不减,好在总算消停下来,肯老老实实吃饭了。 喂完蛋和鱼,重樱将肉切成小块,左右手各拈着一块,给小蛇和小白鸟补充营养。小蛇不高兴地用自己的脑袋顶了下重樱的指尖,重樱这才发现,自己给小蛇切的那块肉小了点。 重樱一脸无奈。小蛇丢了修为后,所有的智商都用在拈酸吃醋上,眼睛里就跟长了尺子似的,一分一毫的亏都吃不得。 重樱拿着刀子,比划着,给小蛇再切一块肉,作为补偿。那厢,小白鸟拢着翅膀,虎视眈眈盯着。 重樱正愁眉苦脸时,小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喘着气说道:“灵、灵女大人,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漫花、把九哥哥抱回家、美文 10瓶; (  ̄3)(e ̄ ) 94、花岚衣 重樱袖中趴着小蛇, 肩头站着只白鸟,跟着小玉走了出去。 满院子的飞禽走兽,熙熙攘攘挤在一块, 你推着我, 我推着你,谁也不肯让着谁,惊得重樱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怎么回事?” 十四兴奋地直叫:“嗷呜, 嗷呜。” 重樱经十四这么一提醒, 想了起来,这些飞禽走兽的确是有些眼熟, 前些日子宫明月迟迟不归,她就利用“听话咒”打发这些家伙,天南海北地为她去打听消息。 今日它们是来回复消息的。 重樱看了眼从袖口探出的小蛇, 实在好奇, 它们会给自己提供什么消息。 它们的确给重樱带来了重要的信息。 那只被重樱打发去往启月城探听消息的鸽子告诉重樱, 檀七郎发了两张通缉令, 在整个妖族搜捕宫明月和师千羽,他还放出了三千只探路灵鸟,来寻找宫明月和师千羽的下落。 鸽子回来的路上,和好几只探路灵鸟打了个照面, 过不了几日,它们就会寻到此处。 重樱识得探路灵鸟, 她当初在翡翠谷, 还在卫无欢的探路灵鸟手底下吃过亏。 不能让檀七郎找到宫明月和师千羽, 也不能继续留在兔子村了,留在这里,会给这些无辜的兔子精们招来灾祸。 重樱决定向小玉道别。 小玉闻言, 不由出言挽留。重樱将此间的利害关系告诉她,小玉踌躇半晌,红了眼睛,只能依依不舍放重樱离去。 重樱回到屋子收拾包裹,十四蹲在旁边,拖拽着东西,手忙脚乱地给她帮忙。 给小蛇收拾窝的时候,重樱从小被子底下摸出一把羽毛,她以眼神询问小蛇,小蛇游过来,往羽毛堆里滚了一圈,再次起来时,身上黏了好几根羽毛,就跟长在它身上似的。 这些羽毛都是它从小白鸟身上薅来的,每天收集一点点,攒够了,它就能给自己做一件羽衣,披在身上,从此以后,它就是拥有羽毛的蛇了。 重樱哭笑不得 地将羽毛都扔了,认真告诉小蛇,它身上的鳞片也很可爱。 小蛇明显不信。 它打回原形后,记忆跟着修为一起丢失,却唯独将重樱的话记得极为清楚。它记得,重樱不喜欢蛇的鳞片,只喜欢小白鸟的翅膀。 重樱只好取下宫明月送给她的蛇鳞,在小蛇眼前晃了晃:“你瞧,这是你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 小蛇认得这个鳞片,那是它的鳞片,它高兴地将自己盘了起来,愉悦地吐着信子。 重樱喜欢它的蛇鳞。它要努力地再长大一点,长出更多漂亮的蛇鳞,送给重樱。 小蛇真是单纯又好哄,重樱将蛇鳞收起,有些遗憾,宫明月要是跟小蛇一样好哄就好了。 她住在这里两个月,东西不多,随手打包出几个包裹,就搞定了。 村民们听说重樱要走,纷纷备上干粮和财帛送给重樱。 上回怪鸟攻击村子,是重樱保护了他们,他们对重樱心存感激。 先前就有一些从海外回来的小妖,说人族出了一位会保护妖族的灵女,他们还不信,现下亲眼所见,是真的信了。现在他们打心底里觉得,灵女比鸟族第一美人漱玉美,能让他们妖族的王折腰是有道理的,这样勇敢漂亮的小仙女,谁不喜欢呢! 重樱一一道谢,只拿了些食物,和一辆板车。她给了十四一块肉,将板车套在十四身上,驮着她收拾出来的包裹,离开兔子村。 被她用了“听话咒”的那些飞禽走兽,一路上锲而不舍地跟着她,场面十分壮观。 重樱只好道:“你们已经完成任务,不必再跟着我了。” 十四:“嗷呜。” “你说它们与我签下了契约,是要终生侍奉我的?”重樱坐在板车上,托着下巴,嘀咕着,“大蛇没说听话咒怎么解啊。” 重樱是在逃命,跟着这么一大群家伙,太过瞩目。她想了想,神情严肃了许多:“既然如此,我命令你们,都各自散了,将来我有需要,自会召唤你们。” 那些飞禽走 兽这才不甘心地走了。 号称山大王的老虎哼哧哼哧拉着板车,板车上还坐着一名漂亮的少女,和一条蛇、一只鸟,这样的场景太过诡异,引得过路的小动物纷纷侧目。 十四昂首挺胸,特别骄傲。 它拉的不是别人,是名号说出来能震慑两族的三位大佬,试问全天下,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殊荣。 重樱给小蛇和小白鸟织的毛衣差不多了,这几日有她盯着,小白鸟的脱毛速度减缓了些,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小白鸟还是会掉毛。 重樱将毛衣套在小白鸟身上,遮住秃掉的地方 天气渐凉,小白鸟身体弱,刚好可以保暖。看得出来它很喜欢这件毛衣,穿上毛衣后,欢喜地拍了拍翅膀。 一只蛇脑袋从重樱心口的衣襟处探出,红色的豆豆眼里满是质问的神色。 “你的在这里。”重樱将它捞出来,正要给它套上毛衣。 小白鸟忽然凶狠地拍着翅膀过来啄小蛇的脑袋。 重樱将小白鸟拎起:“别闹。” 小蛇不甘示弱地亮出两颗小尖牙。 “你也别闹。” 重樱给小蛇套上了毛衣,小蛇套上毛衣就不能动弹了,只能冲小白鸟示威性地吐着红信子。 重樱将它重新揣进怀里,它最喜欢趴在她怀里睡觉。 它最近大方了许多,连重樱先给小白鸟套上毛衣都没计较。因为重樱背着小白鸟,偷偷给它塞了糖豆。 赶了半天的路,又累又饿,重樱命十四停下来,去河边补给水资源,顺便解决午饭。 十四一溜烟就不见了。 重樱给小蛇和小白鸟喂了饭,自己胡乱吃了点。 绵延的远山望不到尽头,不知多久才能走到海边,就算到了海边,也没有船回到大魏。关键是,她还带着妖族的两名通缉犯,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靶子。 重樱想起那一蛇一鸟,有些犯愁。 十四跑了过来,蹭她的掌心,“嗷呜嗷呜”地叫着。 “你又捡了个人?”重樱 道。 十四转身跑了,过了一会儿,就见它咬着衣襟,将那人拖了过来。 是个少年,身量纤细,浑身都是血,依稀能从衣料辨别出是个出身富贵的,所穿的衣衫料子价值不菲,衣角有火灼过的痕迹,头发大半被烧没了,应该是从火场里逃生出来的。 那少年死气沉沉的,全身看不出半点生息,重樱惊道:“你将人给咬死了?” 十四委屈得“嗷呜”直叫。 “不是你咬死的就好。”重樱松口气,走过去,将少年翻转过来,乍一看到那张脸,呆了一下。 这少年不是别人,是云罗的宠侍花岚衣。 花岚衣半边脸被大火烧毁,口鼻污黑,双眼闭得紧紧的,眉毛扭成一团,满脸痛苦的神色。 十四讨好地拱了下她的手。 重樱摇头:“就算他是坏人,你也不可以把他当食物。” 十四不高兴地刨了刨地面。 “从哪捡回来的,就扔哪里去。”重樱说。 那原本紧闭着眼睛的少年,忽然睁开双眼,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朝重樱刺来。 重樱轻而易举捉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 花岚衣疼得浑身打颤,松了匕首,蜷缩在地上,哀哀叫着。 重樱站起身来,对十四说:“扔了。” 花岚衣伸出手,揪住她的衣摆,虚弱地说道:“救、救救我。” “抱歉,我没有捡破烂的习惯。”重樱扯回衣摆。 “我有船、有船出海。”花岚衣的一句话,叫重樱停下来脚步。 她回头居高临下地看他。 花岚衣抖着唇说:“我在妖族仗势欺人,皆因有云罗在身后撑腰,其实,我早想过,若有朝一日,云罗厌弃我,我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因此、因此早已想好了退路。妖族出海的船都是我在管,我藏了船和航海图,你救我,我将它们都交给你。”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重樱半蹲下来,一记手刀落在花岚衣的颈侧。 花岚衣晕了过去后,她握住他的手腕,闭上眼睛,凝神的 瞬间,识海里,一幅幅画面在她面前展开。 画面里出现了陈婉华的身影。 月影洒落花间,花岚衣在花下站着,攀着一根花枝,低头轻嗅花瓣。他看到陈婉华,挑了下眉头:“我当是谁约我出来的,原来是你。” 陈婉华垂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妖皇不是灵女杀的,真正的凶手是你。” “你在说什么鬼话。”花岚衣松开了花枝。 “现下并无旁人,你又何必跟我演戏。那日,我被虫子咬了一口,神志迷迷瞪瞪,是你所为,对吧?” “演戏的可不是我,你句句引导我承认自己是凶手,目的何在?”花岚衣缓步逼到陈婉华跟前,垂首抵着她的耳侧,轻轻启唇。 陈婉华的睫毛狠狠地抖动了一下。 花岚衣唇角勾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突然拔高了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谁,陈婉华陈姑娘,每日装小花妖装得很累吧?” 陈婉华被花岚衣捉住了手,电光石火间,花岚衣褪下她腕间的桃花手链。没了法器,陈婉华立时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陈婉华惊得推开花岚衣。 一大群人影朝他们围拢过来,挡住了陈婉华的去路。 是藏在暗中的云罗和鸟族侍卫。 云罗目光像刀子一般落在陈婉华的身上:“你私下举报花岚衣刺杀妖皇,却苦于没有证据,我姑且信你,带人在此处埋伏,亲耳听你所谓的‘证言’。可你所说的证词在哪里,反倒是你,被戳穿了真面目,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位陈姑娘假扮桃花妖,混入妖皇身边,其心可诛。云罗大人,妖皇的伤与她脱不了干系,我建议,杀了她,以绝后患。”花岚衣双手交握,目中划过一抹狠辣之色。 陈婉华本意是揪出真凶,换回重樱,却反被花岚衣揭穿身份,竹篮打水一场空,索性双手抓住花岚衣,举到头顶,掷向了云罗,转身就跑。 “追!”云罗下令道。 鸟族侍卫被陈婉华的大力惊得 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追上去。片刻后,一人来报:“大人,那陈婉华在逃跑的过程中,正好撞上赏月的檀大人,被捉了回去。檀大人说、说……” “说什么?”云罗美目凌厉。 “檀大人说,望您记得和他的约定,莫要再做违约之事。” 云罗气得一掌直接拍碎了身旁矗立的假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御澜梦、nara、lynn、想暴富到夜不能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追溯 20瓶;御澜梦、紅豆、41029191、李斯坦、wll310、hx 10瓶;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6瓶;忘川む 5瓶;nara 1瓶; (  ̄3)(e ̄ ) 95、没出息 碎石飞入视野的瞬间, 重樱眯起双眼,再次定睛时,画面陡然黑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 灯笼次第亮起, 照出蜿蜒的长廊。重樱认得这里,妖皇师千羽的寝宫。 几名宫娥捧着托盘从殿内走了出来,窃窃私语着—— “妖皇昏了这么多天,何时才能醒来?” “人族灵女真是可恨, 妖皇待她如珍如宝, 她却刺杀妖皇。怪不得常说, 人族虚伪无耻, 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那匕首上刻的是诛妖的咒文, 要不是及时滴了灵女血,妖皇早就没命了,未必真的是灵女下的手。” “此话怎讲……” 宫娥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花岚衣阴沉着一张脸, 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这会儿正是守卫换班的时候, 他趁所有人不注意, 混了进来。 寝殿内, 静谧得没有一丝声响,只有烛火跳跃着, 映出珍珠垂帘。花岚衣走到床前, 撩起罗帐。 师千羽双目阖起,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昏迷这么多天,他的面容消瘦憔悴许多,只有胸前微弱的起伏,昭示着他还活着。 花岚衣抽出匕首, 低声道:“怪不得我,你三千年前就死了,怪就怪,你不该回来抢走属于云罗的东西。” 匕首将要刺穿胸膛的瞬间,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截住了花岚衣的手腕。花岚衣垂眸,师千羽不知何时睁开双眸,深蓝色的眼眸宛若神秘的大海,深不见底地将他望着。 下一秒花岚衣的身体就飞了出去。 一名侍卫出现在他身边,手中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向师千羽请示:“大人,可要就地处决?” 师千羽握拳轻咳了声,哑声道:“留着他的性命。等檀七郎死了,姑姑就只有他了。” 那侍卫封住了花岚衣的声音,将他捆了起来。 师千羽墨发披散在身后,懒懒地歪坐在床头,神色阴郁地看着花岚衣那张肖似檀七郎的脸。 其实,他早就醒了,他假装昏迷这么多天,是为了暗中准备一支箭。 一支可以杀死檀七郎的箭。 画面再次发生变化。 师千羽调动秃鹫一 族,围攻檀府的这日,花岚衣被大鸟抓着,丢在树上,亲眼目睹着血色将檀府淹没。 师千羽蓝色的眼眸映着泼天的血色,张开双翼,浮在半空中,冷漠地俯瞰着满地的断肢残骸。 檀七郎站在尸山中,抹去唇边血痕,露出邪气的笑容:“怎么,妖皇大人不装了?” 师千羽垂下眸子,眼中微露不悦。 檀七郎道:“你那心上人,被我师弟救走了,你的确没有继续装温文尔雅的必要。那么,让我看看,真正的妖族战神,到底有多大本事。” 回应檀七郎的,是师千羽搭在弓弦上的箭。那支箭是仿照灵女箭所制,能将檀七郎的大妖怪顷刻间杀死。 师千羽手上都是血,血色将箭支染成绯红色。 “你说得对,樱樱不在,我便没了任何顾忌。”师千羽话音刚落,飞矢裹挟着风雷之势,朝檀七郎射去。 那一箭的威力,足以震慑任何妖怪。 檀七郎面色微变,踉跄着后退。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挡在檀七郎的身前,抬手抓住那支箭。 箭支从她掌心穿过,钉入她的肩头,血雾喷溅,染红了檀七郎的眼眸。 檀七郎眨了下漂亮的眼睛。 树上的花岚衣看清中箭的是云罗,口中发出呜咽声,疯狂地挣动着。 耗费所有妖力射出这一箭的师千羽,跌落回地面,张口吐出一口血。出发前,他将云罗囚了起来,云罗竟杀了看守她的侍卫,私自逃了出来。 云罗肩头血花绽放,身体狠狠晃了一下。她狠心将箭拔了出来,攥在掌心里,用灵力碾碎了。 檀七郎面色复杂地唤道:“云罗。” 云罗却反手给了他一掌。 檀七郎捂着心口飞了出去,狠狠撞在石壁上。 云罗的衣摆滴滴答答淌着血,转头看向师千羽,怒道:“师千羽,你太令我失望了。” 檀七郎咳着血道:“云罗,趁现在,快杀了他。” “我是他的姑姑。”云罗提醒道。 再之后,就是重樱在师千羽的梦境里见到的场景。 云罗被檀七郎杀死后,檀七郎挖出她的内丹,当场吞吃了下去 ,不仅如此,他将死去的蛇族内丹尽数挖出来,吞吃入腹。 那些内丹凝着妖族毕生的修为,有了这些修为的檀七郎,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 这些蛇都是他为自己养的,他阴恻恻地笑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早就在等这一天了。很遗憾,妖皇大人,这里要成为你的埋骨之地了。” 重伤的师千羽根本不是檀七郎的对手,他的翅膀被檀七郎折断,手中拄着一把染血的剑,才勉力没有倒在檀七郎的脚下。 檀七郎眼神诡异地盯着他:“得不到师弟的内丹,妖皇的内丹也是一样。” 师千羽握紧了手里的剑,口角涌出大量鲜血,垂下的眸子里,藏着同归于尽的决然。 忽然一道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绯色的火焰肆虐着,犹如盛开的红色莲花,噼里啪啦地吞噬着一切。 不消片刻,大火就烧到了这里。火光中,一人红衣翩飞,踏着火焰,缓步而来。 “师弟。”看清那人的面目后,檀七郎咬牙切齿,面色狰狞。 宫明月勾起唇角,面上堆起凉薄的笑意:“师兄,你真是没出息。” 檀七郎明白他嘲笑的是自己抢夺别人内丹一事。他自幼与宫明月一起长大,不肯输了他半点风头,不甘示弱地回道:“论没出息,我怎么及得上师弟。这么久了,师弟不会连心上人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吧?” 宫明月眉间的笑意霎时淡了些。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师弟。幻境中的你都霸王硬上弓了,怎么回来后,反而束手束脚,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要不要做师兄的,帮你一把?” “你的尾巴着火了。”宫明月不咸不淡地提醒一句。 檀七郎回头,发现那火焰卷上自己的衣摆,迫他化出了蛇尾。他用力在地上一滚,扑灭了火焰,狼狈地笑道:“我知道你被镇天石所伤,还未痊愈,师弟,你不必在我跟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你可以试试。”宫明月骤然化作一条巨大的金蛇,朝着檀七郎攻去。 檀七郎不敢轻敌,也化作了一条紫蟒。 一金一紫,两团蛇影在 腾飞的火焰中缠斗着。 花岚衣满眼斑驳的泪水,眼底映出熊熊火光,他挣扎着,砰地一声,落回地面,身上的咒术终于得以解开。 他擦掉泪水,拖着摔伤的腿,一瘸一拐朝着大火中奔去。 这火不是寻常火焰,是红莲业火,大火逼得藏在檀府下方的蛇族,纷纷从蛇洞里钻了出来。 花岚衣脚步蹒跚,偶尔踩到一条蛇的蛇尾,被咬了一口也恍若未觉,他胡乱摸索着,执拗地向前走着。 大火熏得他视野模糊。 似乎有一人从火焰中冲了出来,是被檀七郎打伤的师千羽,师千羽看到他的瞬间,犹豫了一瞬,拎着他,扇着受伤的翅膀从火海中飞了出去。 直到一汪深潭前,师千羽才停下来,将花岚衣扔进了潭水中。 花岚衣扑腾着从水里钻出来,哭道:“让我回去,我要把云罗带出来。” 师千羽面色惨白如纸,站在岸边,抬起一脚,将他踹回了水中。 花岚衣呛了一大口水,半张脸被火灼得血肉模糊,满面悲恸之色,大声唤着“云罗”。 从前他只敢唤云罗大人,这是他第一次发狠地唤着云罗。 “你若真的喜欢姑姑,就好好活着,为她手刃仇人。”师千羽轻咳着丢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眼前的画面再次有了变化。 花灯如火,隔岸的酒楼上,身着舞衣的女子翩翩起舞。站在拱桥上的花岚衣却无心欣赏美景,他缩着脑袋,左顾右盼,脚步走得飞快,仿佛在躲着谁。 走到小巷口,一只手将他拽了进去,接着就是一顿狂揍,那些拳头砸在他的身上,发髻歪了,珠钗掉了,裙子被撕开,露出雪白的大腿,半张脸也肿了起来。 他身上穿的是套女装。他生得美,骨骼纤细,这些流氓强迫他扮成女人,去街上勾搭老男人回来当肥羊宰。 他不听话,他们就鞭打他,拿刀子割开他的皮肤,再用烙铁烫伤口。他实在被打怕了,只好照着他们的话做。 “小贱人,今天又偷懒了是吧,还躲着我们,我让你躲!看你下次还敢躲不躲!” “别打了,别打了。”花岚衣 痛哭流涕,哀嚎着求饶,“我错了,我再也不躲了。”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凌厉的女声倏然在这空旷的巷内响起。 落在花岚衣身上的拳头骤然停了下来。 “哟呵,是个小娘们。”那群人起哄。 花岚衣抬头望去。 他的双眼已经肿起,眯起的眼缝中,隐约望见一名红衣女子披着薄纱似的月光,站在灯火与月色的交汇处。 花岚衣直接看呆了。 他这辈子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所有的画面在重樱的眼前化作一片虚影,只有云罗的模样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重樱从识海中退出来后,久久忘不掉花岚衣初见云罗的那一幕。 那是花岚衣强烈的情感,给她造成的影响。 她松开花岚衣的手。 花岚衣依旧昏着,重樱无法再通过共情的能力,获取更多的信息,她垂眸看着花岚衣,神色复杂地低声喃喃:“这家伙真是心机重,将船藏在哪里,居然一点都探不到。” 十四附和着咆哮一声,表示赞同她的话。 重樱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难道真的要将他带上?他看着没什么威胁,实则很危险,带着他,随时有可能被他反咬一口。” 一道金光从她衣襟里飞出,直直射向花岚衣的眉心。 重樱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截住那道金光,指尖微微一疼,霎时多了两个血洞。 小蛇原是想趁重樱不备,杀了花岚衣,不成想误伤到重樱,急得探出脑袋,蹭着她的伤口。 重樱捏住它的身体,制止它乱动:“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幸而这小家伙的牙是无毒的。 重樱将小蛇塞进袖中,用染血的指尖,在花岚衣的眉心写下了一个咒文。 小蛇只觉那咒文有些眼熟,趴在重樱的袖口处,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省得浪费了这血。”重樱擦着手。 咒文泛着幽蓝的淡光,没入花岚衣的体内。十四好奇地将脑袋凑过去,与花岚衣脸贴着脸。 重樱打开水囊,将冷水淋在花岚衣的脸上,花岚衣骤然被水浇醒,睁开眼,一只大老虎的 脑袋跌入眼帘,吓得他大惊失色,哇哇叫着往后退。 重樱揪着十四的耳朵,将它拽了回来:“别总欺负人。” 若吓破了这家伙的胆,船就没了。 十四曾被花岚衣拿着鞭子抽过一顿,现下报了仇,扬眉吐气地抖着虎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脱线总裁、御澜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达、把九哥哥抱回家 10瓶;拾染 5瓶;2267 1瓶; (  ̄3)(e ̄ ) —— 本章有红包掉落(前十2分评) 96、五子棋 花岚衣惊魂未定地咽了咽口水, 仰面望向重樱,那少女立在日光与树隙交错的光影间,浑身披着柔光, 宛如神女降世, 竟叫他生出一股敬畏感来,只想弯下双膝,臣服在她的脚下。 事实上, 他的确这样做了, 他不受控制地跪在重樱的面前,垂下脑袋,如宣誓般地说道:“我将永远效忠您。” 重樱淡定地接受着他的跪拜。 这样的场面, 大大小小,她已见过了不少回, 见怪不怪。她摸出一支药瓶, 丢到花岚衣面前:“治伤用的。” 花岚衣心不甘情不愿地捡起了药瓶。 “带我去海边, 乘船出海。”重樱道。 花岚衣咬着牙,抵抗着重樱的命令。他生性多疑,不愿就这么暴露自己的底线, 可一股力量在控制着他, 迫使他说出真话。只见他眉心闪过幽蓝光芒, 一道符印若隐若现, 而后彻底消失。 花岚衣垂下脑袋,顺从地说道:“如您所愿。” 十四拉着板车,再次出发。花岚衣伤势复发, 阖着眼,半昏半醒地躺在重樱的身边。 正是太阳落山之际,绯色的光晕笼着连绵的小山丘, 枯黄的秋草在晚风里摇曳。 重樱打开水囊,叫十四停下来,给它喂了点水。 忽然一支飞矢从天而降,钉入花岚衣脸侧的木板。花岚衣睁开眼睛,刚坐起来,无数利箭如雨点般朝着花岚衣和重樱射来。 重樱立即拽着花岚衣从板车上跳了下来,抬腿一踩,那板车直立而起,挡在她和花岚衣身前。 飞来的箭矢,叮叮叮尽数钉在板车上。 重樱叫花岚衣扶着板车,召出玉弓,凝出三支灵箭射了出去。 一阵惊叫声自枯黄的秋草后响起,接着有清脆的女声响起:“是灵女箭,大家快住手,不要误伤了灵女!” 这个声音分外耳熟,重樱放下玉弓,凝眸望去。斜坡后的秋草被人扒开,露出数道人影,其中两张脸望见她的瞬间,喜色一闪而逝。 “真的是灵女姐姐!”先前那叫停的女声兴奋地说道。 她便是上回在角斗场上与重樱打过照面的少 女,少女旁边的黑衣青年重樱也有印象。 十四显然也记得那青年揍过它,威胁地咆哮一声,吓得那本来朝重樱奔来的少女躲到了黑衣青年身后。 “十四。”重樱喝止,“不要这么没礼貌。” 花岚衣认出这些人就是当初从角斗场逃出去的俘虏,不动声色地垂下脑袋,借着重樱的身影挡住自己。 黑衣青年走到重樱身前,抱拳道:“在下萧晔,角斗场一别,想不到会在此处重逢,险些误伤灵女,还望见谅。” “宵夜?”重樱小声嘀咕着,“这名字还真挺让人有食欲的。” 萧晔:“……” “灵女姐姐,我叫冯楚楚,灵女姐姐叫我楚楚就好了。”萧晔身旁的少女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重樱,一脸崇拜的神情。她永远都忘不了重樱骑着白虎在角斗场上勇斗妖族的那一幕。 “我叫重樱。”重樱道。 经过与萧晔、冯楚楚二人的交谈,重樱才知自己不知不觉已走到橘山的地界,被当成了妖族那边来刺探情报的奸细。 橘山生活着误入妖族的人类,他们在此修建城池,耕田种地,这么多年来能偏安一隅,皆因有位强大的猎妖师在此守护着他们。 橘山被妖族称为“粮仓”,不少妖怪都打过这里的主意,就连那些被妖族驱逐、无处容身的妖怪,听说橘山的名气,也千里迢迢跑来投奔,那位猎妖师权衡之下,规定投奔的妖族,只要顺利经过考核,便可在橘山栖身。 这些年来,橘山人口的不断壮大,引起启月城里那些掌权者的忌惮。檀七郎把控启月城后,就命自己的心腹带着三千精兵来攻打橘山。收到消息的他们,加强了巡逻,以防有探子混入城内,这才产生这桩误会。 萧晔与重樱把话说开后,邀请重樱进入天都城暂作修整。 天都城就是他们新建出来的城池,为怀念故土而命名的,城内建筑的风格仿大魏的天都城而建,眼熟得险些让重樱以为自己回了家。 入城后,在萧晔的引荐下,重樱见到了萧晔的师父,那位传说中的猎妖师——萧原。 说起来,萧原与镇妖司颇有渊源 。三十多年前,镇妖司出了一位天才猎妖师,就在众人以为他会一展宏图时,他却莫名失踪,从此杳无音讯。 谁也想不到,他流落到了妖族的地盘。 萧原已经年过花甲,饱经风霜的脸庞刻下岁月的纹路,乌黑的发间染上斑白的颜色,宛如初冬早晨落下的银霜,下巴一簇短短的花白胡子,使他看起来精神矍铄。 他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听闻重樱灵女的身份后,深陷的双眼陡然绽出明亮的光彩。 重樱将船与航海图一事告诉了萧原。 萧原立即命自己的徒弟萧晔,照着花岚衣提供的信息,派几个心腹去一探真假。 此前,他们并非没有尝试过出海,只是海上有一处迷津,大雾弥漫,不辨方向,常常掀起万丈波澜,连人带船一起卷入深海,牺牲无数弟子后,久而久之,他们就放弃了出海的想法。 当年妖族横渡天牝,仗着鸟族的翅膀,侦察出一条安全的路线,绘制成航海图。这张航海图一向由鸟族的最高掌权者掌管,花岚衣入妖族短短两年,能将航海图哄到手,是出乎重樱意料的,要不是有“听话咒”在,重樱还以为是花岚衣随口诓自己的。 有这张航海图,这些被困橘山的人族,就能回到他们日夜思念的故土了。 萧原叫萧晔给重樱准备好酒好菜接风洗尘,被重樱拒绝了,橘山物资紧张,她不该以灵女的身份行铺张浪费之事。萧原微笑着点头,叫萧晔随便准备了几道饱腹的小菜。 用过晚膳,重樱捞出小蛇和小白鸟,给它们喂食。这两日它们的身量长了不少,食量也大大增长,重樱高兴得奖励了它们两块肉。 冯楚楚敲门进来,说:“灵女姐姐,师父叫我过来带您去灵泉沐浴。” “灵泉?” “对,可以增进修为的。不少大妖都觊觎过这口灵泉,还好师父灵术高强,没让他们得逞。城内的灵术师若立下了功劳,师父就会奖励他们灵泉。灵女姐姐一来,师父就让您去灵泉,可见打心底里看重您呢。” 重樱听说能增进修为,神思一动,问:“我可以带上我的宠物吗?” “您说的是那只大老虎?” 重樱指了指小蛇和小白鸟:“是它们。” “当然没问题。”冯楚楚点头。 宫明月和师千羽要想短时间内恢复修为,就得大量补充丢失的灵气,灵泉里含有浓郁的灵气,是最好的补品。 重樱提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一蛇一鸟,跟着冯楚楚来到了灵泉。 冯楚楚掏出令牌,打开禁制:“灵女姐姐,里面请。” 灵泉周围砌着石块,用作遮挡,石墙外,生着大片青翠的竹林,竹香漫漫,鸟鸣声声。沐浴用的池子修成不规则的形状,大大小小,连在一起,水汽氤氲蒸腾,薄纱般罩在周围。 重樱行至一方最小的池子前,掀开盖在竹篮上的绸布,那一蛇一鸟,各自盘踞在角落里,以最大的限度拉开彼此的距离。 “没打架?有进步啊。”重樱意外地将它们两个拎起来。 小蛇偷偷咽下嘴里的鸟羽,小白鸟爪子蜷了蜷。两人都装作无事发生。 小白鸟有双大长腿,扔进池子里没问题,小蛇没腿也没翅膀,更不是条水蛇,重樱在池畔寻了块石头,将它搁在石头上,这样刚好能泡上灵泉,又避免被淹死。 一蛇一鸟入了水后,都老实许多,懒洋洋地泡着澡,谁也没搭理谁。重樱自己寻了个大池子,舒舒服服地泡了进去。 不愧是灵泉,泡得重樱通体舒畅,仿佛浊气都随着毛孔排出,灵气在经脉里游走,整个人出来时,足下生风,身轻如燕。 那一蛇一鸟,也舒服得眯起眼睛。 重樱将它们带回自己的屋中,铺床睡觉时,一回头发现这两位养足精力的大boss又扭打在一起。这回它们躲得没重樱的眼睛快,被当场抓了个现行。 重樱稍稍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她露出个阴险的笑容,托着下巴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二位既然精力旺盛,就陪我玩个游戏吧。” 小蛇与小白鸟眼中不约而同露出疑惑的神色。 重樱打开柜子,捞出个棋盘,摆在两家伙的面前:“陪我下棋。” 重樱在它俩眼前演示了一遍玩法,两家伙对视 一眼,都表示看明白了。 “好,你俩一伙,输了,今夜出去睡,赢了,这个归你们。”重樱把一包糖豆丢在桌子上。 小蛇登时眼睛一亮。它喜欢吃糖,但重樱为了它的牙考虑,不许它吃太多。 小白鸟倒是不嗜甜,糖豆对它没有吸引力,可是要出去睡,它就不乐意了。 重樱奸计得逞,志得意满。 团队协作能促进友谊,事实证明,当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有了共同的敌人,他们就会暂时放下对彼此的成见,一致对外,而在此过程中,常常会擦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我先来。”重樱抓起黑子。 她教两家伙下的是五子棋,围棋是宫明月和师千羽擅长的领域,这两家伙虽然智商跟着修为降级,刻入骨子的技能未必会轻易忘记,哪怕是凭着本能,两大佬合作,吊打她这只菜鸟妥妥的。 五子棋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她擅长的,就等着被她杀得落花流水吧。 重樱偷偷在心里笑开了花,脸上堆着严肃的表情,继续落子。 刚开始小蛇和小鸟还兴致缺缺,为了不扫重樱的兴,小白鸟叼了颗白子落下,直到重樱快要将黑子连成一条直线时,小白鸟意识到不对,慎重落了一颗白子,小蛇冲了过来,脑袋轻轻一顶,将白子换了位置。 小白鸟不高兴就这么被小蛇改了位置,低头用嘴巴将棋子推回原来的位置。 其实这两个位置,无论哪一个,都能解了他们现在的困境。但宫明月和师千羽,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大魏国师,一个是妖族新任的皇,习惯了发号施令,说一不二,哪里容得下自己的权威被挑战,谁也不服谁,直接当着重樱的面扭打起来。 重樱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那棋盘冲天而起,黑子白子如冰雹般砸下来,哗啦啦撒了满地。 重樱:“……” 三秒后。 一蛇一鸟被丢出窗外,重樱“啪”地一下,气呼呼地合上了窗扇。 过了一会儿,窗纸上映出一蛇一鸟的影子。 小蛇拿脑袋顶了顶窗扇,仿佛在祈求她打开窗户,小白鸟亦垂下脑袋,表示自己错了。 重樱狠下心,不理会它们,自己回到床上,面朝着里侧躺下。 眼不见为净。 片刻后,屋门被打开,十四迈着轻盈的步伐,得意洋洋地走了进来。守在门口的一蛇一鸟,只敢探头探脑地望着,谁也不敢迈进来一步。 因为这回重樱是真的生气了。 十四进来后,屁股一顶,将屋门合上,彻底隔绝了屋外的两道视线,气得小蛇亮出尖牙,小白鸟拍打翅膀。 确认重樱不会再放它们进去,它们也没了先前的斗志,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小蛇游到一棵树下,爬到了树顶,小白鸟扇着翅膀腾空而起,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半轮明亮的月,镰刀似的垂挂在天际,皎皎月辉蜿蜒一地。夜风轻拂枝叶,夹杂着虫鸣声,发出飒飒轻响。 层层叠叠枝叶形成的阴翳里,隐有金光泛起,过了一会儿,枝叶间垂下一截绯红色的衣摆。 接着,一道人影飘然落地,迈着从容的步伐,穿过树影。 微凉的月色映出一张颠倒众生的面容。 屋门紧闭着。 化作人形的宫明月停在重樱的门前,施了个法术,重樱临睡前挂上的门栓,悄然断成两截,“啪”地落地。 趴在床边呼呼大睡的十四,警觉地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御澜梦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御澜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御澜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师兄、2267、叶 1瓶; 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么亲几大口~ —— 妖族副本进入收尾阶段,还剩下最后一个副本,要收各种伏笔,应该会比前几个副本长一点,争取早点写完(握拳) 97、吓着了 屋门被人推开, 宫明月踏着月色入内。他举起修长的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十四碍于他的威胁, 看了看榻上的重樱, 闭紧了嘴巴,默默挪到角落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宫明月在床畔坐下。有了上回的经验,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 没有吵醒重樱。 重樱抱着被子,睡得很香甜。 宫明月垂眸,凝视着她的睡颜。 夜空中陡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炽烈的白光霎时照亮了天地。 重樱被这声巨响吵醒,睁开眼的瞬间, 宫明月的身影消失在了黑夜里。 屋外有杂乱的人影晃动, 闹哄哄的, 根本听不出他们在说什么。重樱披衣而起,走到院中,揪住一道人影问道:“发生了何事?” “妖族夜袭, 城主下令, 所有人紧急备战。” 城主就是萧原。 重樱朝着天边望去, 黑洞似的夜空, 隐约能窥见火焰的光芒。她召出玉弓,喊了一声“十四”,急匆匆地往城楼的方向跑去。 十四从屋□□了出来, 跟上重樱的脚步。 宫明月亦跟了上去。 整座橘山有萧原和其他灵术师联手设下的结界,结界的上空,趴满了黑色的烟雾状的东西, 掩去原有的月色。 重樱仔细辨别,依稀能辨出血红的眼睛。 “是邪魔!”有人惊恐地喊道,“邪魔在攻击结界。” 街上到处都是奔逃的人影,已经有邪魔撞破结界,冲进城内,见人就咬。 重樱抬起玉弓,射死了那只邪魔。 “灵女。”身后传来萧晔的声音。 黑衣青年握着一把染血的剑,逆着人流而来,她的身旁跟着冯楚楚。冯楚楚双眼含着惊恐,捂着肩膀,鲜血从指缝间流出,将她整只袖管染成了绯红的颜色。 “没事吧?”重樱问。 冯楚楚摇头:“小伤,不妨事。” 重樱与萧晔一同上了城楼,居高望去,可见远方火焰腾空,天都城的灵术师领着军队,与妖族的兵马厮杀着。 狼烟滚滚中,灵术织出 的灵术是萧原亲自传授,上回在角斗场上,妖族在他体内刺入锁灵针,重樱未能得见他的真本事,这会儿见他杀入敌营,如入无人之境,不由心生敬佩。 可惜萧晔面对的,也是一名强大的敌人,那蛇族将军既然能得檀七郎的赏识,肯定是有过人之处。重樱离得远,只看得见灵术凝成的光交织在一起。 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萧晔的身体腾空而起,倒栽回地面,吐了一大口血。登时无数条蛇影将他围拢起来,幸而他身边的灵术师挥出几道法术,将他救了出来。 头顶的结界传来碰撞的声音,那些邪魔聚在一起,合力攻击一个地方,城内的灵术师,大多数跟随着士兵赶往战场,留守的根本不足以应付这些邪魔。 结界破了个缺口。 越来越多的邪魔进入城中,老弱妇孺慌得四处奔逃,惨叫声此起彼伏。 重樱杀死了几只邪魔后,攀着台阶,爬到了最高处。放哨的士兵认得她,知道她是萧晔请回来的灵女,冲她弯身行礼。 重樱道:“这里交给我。” 那士兵立时退下,独留下她一人。 重樱举着手中的弓,凝出一支灵箭,对准战场上的蛇族将军。 然而这一支箭半天没有射出去。 她的手在抖,手心里都是冷汗。 那蛇族将军重创萧晔后,骑马冲入了人群中,抬手刷刷数剑,好几颗头颅滚地。 “在怕什么?”宫明月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重樱差点将箭射了出去。 重樱惊诧:“师父恢复了?” “嗯。”宫明月低低地应了一声,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朗好听,透着几分心不在焉的懒散。 重樱转头,目光梭巡。 “你在找谁?”宫明月长睫微垂,眼底隐有不悦之色。 重樱好奇:“师父可看见了师千羽?” 宫明月借着灵泉,恢复人身,照理说,师千羽也应当恢复了,重樱并未找见他的身影。 真遗憾,揣着一蛇一鸟的日子,就这么结束了,她还没尽兴呢。 “没看见。”宫明月从 身后将她环住,伸出双臂,握住她的手,抵着她的耳畔说道,“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吗?” 重樱鼻尖微动,轻嗅他身上的气息,想要分辨出他的话是真是假。 “别分神。”宫明月胳膊使了些力道,帮她调整好姿势。 那蛇族将军一直在动,重樱的箭便跟着他的身影移动,好几名灵术师围住了他,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无从下手。 重樱道:“灵箭不是凡物,若是射歪,他们会没命的。” “原来你在怕这个。”宫明月唇角挑起一抹邪肆风流的笑意,“你的箭术是我手把手教的,怕什么。况且,有我在。” “有我在”三个字就像一颗定心丸,霎时让重樱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下来。她的脑海中浮起翡翠谷一战的前夕,黑洞似的夜空里飞舞的银色蝴蝶。 重樱把那些人都想象成蝴蝶,陡然松了手中的弓弦,在她松手的瞬间,宫明月亦松开了手。 灵箭化作一道凌厉的白光,破空而来,“咻”的一声,穿过那蛇族将军的心脏。 “射中了!我射中了!师父!”重樱高兴地蹦起来。 “你做得很好。”宫明月张开双臂,将蹦起的重樱搂入怀中。 蛇族将军一死,盘旋在高空的大鸟失了指挥,胡乱冲撞起来,那些邪魔也好似分不清敌我,开始主动攻击蛇族。 战场陷入极度的混乱。 妖族的副将发现蛇族损失惨重,下令撤退,人族这边的灵术师率领着军队乘胜追击。 混入城中的邪魔,被留守在城中的灵术师绞杀,那些投奔橘山、不被批准进入军队的妖族,也纷纷加入了屠杀邪魔、保护百姓的行列中。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蛇族大势已去。 重樱兴奋劲一过,惊觉自己被宫明月搂在怀中,连忙退了出来,四处张望,确认周围无人,才放下心来。 这里不比妖族,他们名义上还是师徒,重樱可不想跟苏梨梨一样,受到万人唾骂。旋即她意识到这样冷落宫明月,会引起他的不高兴,顺着他的话说:“是师父教得好。” 城中刚 历经一场劫难,无数伤者坐在街头,茫然地望着漆黑的夜空,医者提着药箱,正在给百姓包扎。 重樱与宫明月下了城楼,能搭把手的,尽量搭把手。 重樱蹲在一名少年身前,帮他裹好胳膊上的伤口,少年脸色微红,低声道谢。 重樱转头,站在她身后的宫明月不见了踪影,她正疑惑着,那少年道:“姑娘是在找那位红衣公子?”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方才有位白衣公子经过,那红衣公子脸色不善地追了过去。”少年指着前方,“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 “糟糕。”重樱起身就跑。 这一蛇一鸟,不当人时就水火不容,当了人,还不得掐得昏天暗地。重樱要不阻止,怕是会酿下大祸。刚经过战火的人族,哪经得起他们俩嚯嚯! 重樱穿过凌乱的街道。 一面酒旗毫无预兆地倒下来,挡住她的脚步。 重樱抬眸,只见雾似的月光里,一袭红影迈着杀气腾腾的步伐,转过街角不见了踪影。 重樱挥开酒旗,疾步追上去。 空荡荡的小巷里空无一人。忽的吹过来一阵夜风,卷起满地的枯叶。 重樱站在漫天飞舞的枯叶里,抬手抓住一根染血的白色羽毛。 她的心脏突突地乱跳着。 两人合抱粗的古树后,露出一片红色的衣角。树下溅着两三滴鲜血,血是刚落下来的,颜色还新鲜着。 重樱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白羽,做足心理准备,绕到树后。 她以为会瞧见师千羽横死的一幕,跳入眼帘的场景,着实让她意外了一下。 宫明月靠着树,手中捏着一只白色的大鸟,大鸟的脖子弯成极其扭曲的形状,口角不断涌着血。 重樱现身的瞬间,宫明月以宽大的袖袍遮住了大鸟的身影。 可惜没逃过重樱的眼睛。 重樱认出来,那只鸟并不是师千羽,紧绷的心弦,一时松了开来。 气氛有些沉默。 重樱张了张唇,还未出声,宫明月问:“都看见了?” 重樱小心 翼翼地点下了脑袋。 “吓着了?” 重樱没点头,也没摇头,她抿了下唇角:“师父,这是……” “混入城中的奸细,原想使些手段,逼问点有用的信息,可惜,经不起折腾。”哪怕重樱说自己瞧见了,宫明月自始至终都用袖摆遮着那只鸟妖。他并不希望重樱看到他凶狠的一面。 可他并不知道,他更凶狠的一面,重樱都见过。 重樱永远忘不掉,他在密室里亲手取下活人心脏的那一幕。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款款温柔,几乎要拂去他留在重樱心底的阴影。 他指尖滴下的鲜血,一下子叫那些恐怖的回忆尽数涌来,重樱不自觉将脚步往后挪了挪,咽着口水说:“原来是奸细,多亏师父,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宫明月掌中泛起柔光,将那鸟妖碾碎了,同时,抹去了满手的鲜血。 重樱的面颊罩着冰冷的月色,看起来白得吓人。 “不喜欢,就别看了。”他说。 重樱脚步虚浮地踩着地面,双眼发直,眼中映出宫明月逐渐靠近的身影。 她的四肢僵硬得做不出任何反应。 宫明月停在她身前,长睫微敛,看不清眼底波澜。他轻轻叹了口气:“是我不好,下次不会再叫你看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透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川扬、我爱藕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文、半神经╯ 10瓶;月间猫尾 5瓶;图图、虾是无脑生物 3瓶;2267 1瓶; 么么么亲亲宝贝们~ —— 本章2分评前十有红包掉落(▽) 98、尴尬了 “灵女姐姐, 原来你在这里!”巷口传来冯楚楚的声音。 重樱立时挡在宫明月的身前。 冯楚楚哒哒迈着小碎步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我们都在找您,您杀了蛇族将军, 这次立下大功了。” “萧师兄回来了吗?” “回来了,多亏您那一箭,师兄才得以脱身。”冯楚楚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表情,看见她身后的宫明月,眼底划过一丝惊艳之色, “这位是?” “我师父,大魏国师宫明月。”重樱道。 “我叫冯楚楚。”冯楚楚仰起头来, 冲着宫明月露出友好的笑容,“您是灵女姐姐的师尊,能教出灵女姐姐这么出色的弟子,想必您一定是位优秀的前辈。” “过奖了。”宫明月笑得一脸疏离。 三人走出小巷。 人族的军队已经回城, 这次他们大获全胜, 城中的百姓点燃烟花爆竹, 庆祝此次的胜利。 烟花腾空,爆开的瞬间, 绽出五颜六色的花朵。 长街前,白衣青年手中举着一只纸叠出来的大鸟, 弯身哄着一名正哭啼不休的小姑娘。小姑娘抬手抹着眼泪, 一边哭, 一边用眼角偷偷瞧他手里的东西。 大鸟叠得栩栩如生, 两只雪白的翅膀,在夜风的吹拂下翕动着,翩翩欲飞。 重樱认出那青年的背影,唤道:“千羽兄。” 师千羽转过身来, 唇角弯出温润的弧度,霎时,他身后的万千灯影齐齐闪烁,交织成一片绚烂的光影。 重樱逆光朝他行去:“你没事了?” “多亏你这些日子的悉心照料。”师千羽用手抵着唇,轻咳一声,抬眸朝着重樱身边的宫明月望去。 重樱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宫明月,手心正捏出一把冷汗,二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居然平静得什么都没发生。 重樱的目光在二人的面庞上徘徊,企图找出一丝剑拔弩张的痕迹,不知是这二人的功力太过高深,还是真的就地和解了,愣是没让她找出半点硝烟的痕迹。 冯楚楚出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这位公子是灵女姐姐的旧相识?” 重樱心虚地颔首:“这位是大魏丞相家的二公子,此番我们三人流落妖族,不慎分散,方才战况紧急,我担心自己无力应付,试着发出联络信号,巧的是,师父和二公子竟然就在附近,便擅自做主,将他们请入城中,助大家一臂之力。不知此举,可有不妥?” “并无,并无。”冯楚楚连忙摇头,“师父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有大魏国师和二公子相助,一定会很高兴的。” 宫明月和师千羽的身份,重樱只说了一半,这一半比珍珠还真。重樱心道,这应当不算说谎吧。 师千羽将纸叠的大鸟递给小姑娘,小姑娘停下了哭泣,双眼通红地望着他。 冯楚楚问:“她怎么了?” “她与母亲走散了。”师千羽说。 “我派人帮她找母亲。”冯楚楚朝小姑娘伸出手,“小妹妹,跟我来。” 小姑娘将手搭在冯楚楚的掌心,忽然睁大了眼睛望着前方,长街的另一头,一只白色的大老虎四蹄生风,矫健的身躯一跃而起,落在重樱的脚边,双爪抱着她的腿嗷呜嗷呜地哭着。 直把小姑娘哭呆了。 这老虎比她还能嚎。 十四才不管那么多,它差点与重樱走失,成了无家可归的老虎。 它跟着重樱上了城楼,想立下大功,大蛇出现后,它不高兴地冲大蛇龇了龇牙齿,那大蛇记仇它先前把他关在门外,竟然趁重樱不觉,一脚将它踢了下去。 可怜十四滚下台阶后,眼冒金星,很久才恢复过来,等它爬上城楼时,重樱和大蛇都不见了。 这才急得它满城找重樱。 冯楚楚将宫明月和师千羽引荐给萧原,萧原并未对他二人的身份起疑。当晚城中设宴,庆贺旗开得胜。 两日后,同花岚衣一起外出的弟子成功取回了航海图。 出海的这日,是个风平浪静、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一艘灰白色的大船停泊在蓝色的海域中,船帆高高扬起,吃足了风力,载着重樱等人,向着远方行进。 大船容量有限,这次与重樱等人一同出海的,统共有两百多人。 并非所有人都愿 意回到故土,有些人自祖辈起就流落妖族,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扎根,故土反而没有故人,回不回去,没有什么差别。 另外一些人在城中娶妻生子,早已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愿意忍受迁徙之苦,踏上虚无缥缈的回归故土之路。 萧原也选择留了下来。 他在这片土地上建立天都城,成立镇妖司,已经守护它三十多年,这片土地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要留下来培养出更多的灵术师,来保护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重樱站在甲板上,迎着日光望向越来越远的海岸。 没有人知道,大魏并非她的故土。她真正的故土远在这片时空之外,如若有一天,回去的路就在眼前,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回去吧。 “风有些大,进屋吧。”宫明月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他立在风口里,海风将他的两只衣袖吹得高高鼓起,绯红色的衣裳镀上一层日光。 日光太过刺目,重樱有些看不清他的眉眼。 师徒二人并肩返回船舱。 十四亦步亦趋地跟在重樱身后,自从差点丢了重樱一回,它恨不得变成个挂件,挂在重樱的身上。 重樱合起屋门,打开包裹,整理着旧物。 包裹里有一封信和一只金色的长命锁,信和长命锁是陈婉华的。宫明月闯檀府抢解药的那日,陈婉华找到宫明月,将信和长命锁交给他,托他带给重樱,转交给她的母亲。她还托宫明月给重樱带一句话,她说,她暂时回不去了,不过迟早有一天,她是要回到大魏的。 重樱握着长命锁发呆。 长命锁上刻着陈婉华的名字,是她母亲亲手为她打造的,长命二字,便是她母亲对她这辈子最好的寄愿。 重樱想家了。 她真正的家。 她来这里这么久,很少想起家,不是她没心没肺,是她克制自己不去想。 想也无望,不如不想。 重樱将长命锁和信重新收好,出发前,她听说檀七郎已经做了新的妖皇,并且封陈婉华为贵妃。她告诉萧原,两族无休止的争战,最终苦的是百姓,不如 效仿当年,签下止战的协议。 萧原道,他未尝没有想过,只是那檀七郎野心勃勃,不好相与,妖族没有这个意向,一切都是徒然。 重樱道,如若能联系上新妖皇身边的那位陈姓贵妃,就有转机。 萧原会意,向她打听那位贵妃的身世,重樱简单与他说了几句。 她这一走,只剩下陈婉华一人留在妖族,假如能趁机搭上萧原这条线,即便将来与檀七郎撕破脸,走投无路,好歹还有容身之处。 檀七郎花心薄情,与他相伴多年的云罗,他尚能狠得下心,说杀就杀,陈婉华处处与他作对,哪天他失了耐心,重樱难以想象得出陈婉华的下场。 毕竟,蛇冷血薄情,这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天性。 重樱的脑海中不自觉浮起宫明月倚在树下,徒手拧断鸟妖脖颈的一幕。 船在海上航行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来,大多数都是晴天。 气温却是一日比一日的冷了,站在风里,吸一口气,都是深秋里才有的萧瑟与寒意。 这日,重樱刚起床,就见十四神神秘秘地走进来,咬着她的裙摆往外走。 重樱疑惑道:“你捡了好东西?” 十四兴奋地抖了抖虎须,整只虎从内到外洋溢着欢欣之情。 重樱好奇它捡了什么好东西,跟在它身后。 十四熟门熟门地领着重樱去了仓库,用脑袋顶开门。仓库里堆的是些没用的杂物,这才半个月,东西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这些都是你捡回来的?”重樱从前没发现,十四还有个捡破烂的爱好,大概是在船上的日子,过于无聊了些,它就给自己开发了新爱好。 十四点点头,一脑袋扎进杂物堆里,肥硕的屁股左摇右摆。 过了一会儿,就见它从里面扒拉出一个箩筐。箩筐上面盖着一块绘着云纹的蓝布,重樱揭开布,登时齐刷刷十几只毛茸茸的鸟脑袋伸了出来,各个都张大了嘴,叽叽喳喳冲她要吃的。 “这就是你捡的好东西?”重樱额前青筋直跳,忍住想要揍它一顿的冲动。 箩筐里的这些 幼鸟,都是师千羽从妖族带出来的族人,重樱前几天还见过他带着它们坐在甲板晒太阳。 十四晃了晃尾巴。 “烤了它们吃掉,师千羽非得揭了你一身皮。”重樱揪它的耳朵,“说,是不是你偷来的?” 撒谎这个行为可不好,重樱能纵容第一次,不能纵容第二次。上次它添油加醋说师千羽要吃了兔子精,她还没教训它。 十四委屈地刨了刨地板,嗷呜两声。 “不是偷的,是从花岚衣手里抢的?”重樱脸上露出疑色,“花岚衣好端端的,为什么偷师千羽的鸟崽子?他又不是你,整天馋人家大翅膀。” 十四:“嗷呜。” ——花岚衣心思不正,一天不干坏事就手痒。 十四撞见他的时候,他抱着一筐鸟崽子鬼鬼祟祟的,十四闻到了味道,咆哮一声扑了上去,吓得那家伙屁滚尿流地跑了,连筐都没来得及抱走。 十四才捡漏的。 重樱登时忍俊不禁。 “这些小家伙似乎饿了,咱们把它们送回去吧。”重樱可没那个精力养一群鸟。 她将布重新盖在箩筐上,抱着往师千羽的屋子去了。 师千羽的屋门紧闭着,重樱敲了几声,无人应答,垂下眸子,对十四道:“或许千羽兄有事外出了,咱们待会儿再过来。” 十四却猛地一跃而起,雄壮的大身板砰地一声,用力顶开了门。 重樱未来得及阻止,抬眸望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师千羽的视线撞上了。 只见屋内水汽氤氲,若隐若现的雾气里,师千羽坐在浴桶内,乌黑的发披垂在身后,肩颈的线条优美流畅,雾气凝成晶莹的水珠,缀在光滑白皙的肩头欲落未落,晃了一下重樱的眼睛。 重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r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栗栗栗栗栗栗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语、薏烟 10瓶;花开静好 9瓶;吟游诗人妮娜 1瓶; 谢谢宝贝们ua! (╯3╰) 章节内容缺失或章节不存在!请稍后重新尝试! 99、何处来 望着屋外的一人一虎, 师千羽握着拳头,低声咳嗽起来,那张略显苍白的面颊, 很快蒙上一层薄红。 重樱呆了片刻,倏然回神,慌乱地背过身去,磕磕绊绊道:“你不要误会,我以为、以为你不在的。” 她一边红着脸解释, 一边拿脚去踢十四。怪不得平日里宫明月就爱踢十四的屁股,这大老虎真心欠揍。 要是宫明月在, 十四这会儿估计已经在海里扑腾了。 重樱动作轻得就像挠痒痒,十四拱着屁股,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重樱才教训过它不要说谎,那只大鸟明明就在屋里, 重樱询问时, 他却故意不出声, 让重樱误以为自己不在。 十四揭开师千羽的谎言,只觉自己浑身环绕着正义的光环, 合该奖励。 “咳咳,樱樱, 进来吧。”师千羽披上衣服, 将屋门打开了些。他在屋内沐浴, 身上不着寸缕, 未免重樱尴尬,才假装不在,不作应答的。 只是好像弄巧成拙了。 屋外的少女满脸飞着红霞,垂下眸子, 长睫微微抖动着,有些拘谨地站在风里。 “打扰了。”重樱回头看十四,警告它不要再惹事情。 十四探头探脑地在师千羽的屋里张望。大鸟的屋里都是它喜欢的味道,馋得它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师千羽斟了一杯酒,递给重樱:“在风里站了许久,喝杯酒暖暖身子。” 他的发尖缠着几分水汽,说话的嗓音,也似沾上水汽,温柔得能滴水。 师千羽的酒是从妖族带出来的,重樱望见眼熟的红色,不禁多嘴问一句:“这不是真言酒吧?” “放心,只是普通的果酒。”师千羽眉眼弯弯,笑容温和。 重樱想起正事,递出手里的箩筐:“这个还你。” 她将花岚衣盗取鸟崽子的事情与师千羽说了一遍,师千羽眸光稍显黯淡,颔首道:“多谢,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的。” 重樱饮下师千羽的那杯酒,与他道别。 师千羽突然叫住她。 重樱回身,静待他的下文。 师千羽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琉璃酒瓶:“这是真言酒,或许你能用得上。” 琉璃瓶身泛着薄荷绿,瓶内,红色酒液随着师千羽手腕的晃动,艳色流淌。重樱无法抗拒它的诱惑,鬼使神差地接了。 重樱的屋里珍藏着一壶葡萄酒,这些天来,一直没舍得喝。她将真言酒混入葡萄酒中,捧在手心里,敲开了宫明月的屋门。 船上人多眼杂,宫明月不喜与外人相处,大多时候都是在自己屋里的。 他在跟自己下棋。 重樱瞄了一眼,五子棋。 一黑一白,白子快要拦截不住黑子了。宫明月一手拈着棋子,一手撑着脑袋,抬眸扫向她的瞬间,眼睛里的笑意一闪而逝。 重樱很少主动找他,她能主动来找他,他很高兴。 重樱走到棋盘前,用手点了点:“这里。” 宫明月道:“一个人呆着,无聊了?” 重樱顺着他的话,点头:“师父,我陪你下棋。” 宫明月起身,取了些蜜饯干果瓜子之类的零嘴,搁在重樱的手边,给她打发时间。 这下正中重樱的下怀,重樱还愁着怎么合理安排这壶酒出场。 莫名其妙唆使大蛇饮酒,怎么看怎么居心不良。 重樱淡定地取了空杯盏,斟了满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宫明月面前:“只下棋,没有赌注,不好玩。” “你想怎么赌?” “谁输了,谁便喝酒。” 宫明月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重樱就当他同意了,取了一颗棋子,率先落子。 宫明月手心里拢着几颗白子,唇角挂着散漫的笑意,随意落下一颗。 重樱瞧着他成竹在胸的架势,不由紧张起来。她的五子棋都玩了快十年了,他刚学的,没道理还玩不过他。 事实证明,几千岁的老妖怪,那是成了精的,只要掌握诀窍,玩弄她这种没什么心机的小姑娘,只需动一根手指的功夫。 重樱的额头渗出了汗液。 宫明月明显在逗着她玩,很认真地逗她玩。不让她赢,也不让她输。黑白两色的棋子,很快占据了大片的棋盘。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抓耳挠腮。 重樱眼睛盯着棋盘,绞尽脑汁想着下一步,伸手去抓瓜子,指尖不小心撞倒宫明月的那杯酒,酒浆霎时泼了宫明月满身。 他今日着的是件素白的衣裳,酒液沾染上衣摆,红艳艳的一大块,像是突然开出了一大朵妖娆的花,艳丽得过于灼目了。 重樱慌张地站起,半蹲在他面前,卷着袖子替他擦掉酒液。一个浪头打过来,船身忽然摇晃一下,她整个人没有防备地扑进他怀中,将他压倒在了榻上。 宫明月抓住她的手腕,四目相对间,眸色深了些许。 重樱伏在他怀中,与他的胸膛紧贴,薄衫之下,两人同时感觉到了彼此的心跳。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宫明月做蛇时,眼睛是淡淡的绯红色,做了人后,有着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底似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流淌。 此时,那墨色愈发浓烈起来,箍住重樱手腕的那只手,缓缓收紧了几分力道。 窗外有风吹进来,拂得半开的窗扇咔吱作响。 一道人影从窗口经过,宫明月翻身而起,调转自己的位置,将重樱抵着墙藏在自己的怀里,用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屋外经过的人,只看得到宫明月懒洋洋地斜倚在榻上。 “宫前辈。”萧晔友好地与宫明月打了声招呼。 宫明月微微掀了下眼皮,算是回应,而后抬手施了个小法术,将窗门合上。 “我不是有意的。”重樱低声道歉。差点被萧晔撞个正着,她现在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虚的。 宫明月松开她的手腕,眼睛里的墨色逐渐淡去。他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似乎是安抚。 从前对重樱肆无忌惮地宠爱着,哪怕引起无数闲话,也从未避讳过;如今反倒是蹑手蹑脚,在外人面前,从不越矩半分,正正经经做世俗认可的师徒。 都说蛇有七寸,重樱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他的七寸。 重樱从宫明月怀里起身,倒了一杯酒递给他:“师父,刚才冒犯了,这杯酒权当做给您赔罪。” 宫明月端了酒盏,送往唇畔。就在重樱屏住呼吸,等他张口饮下时,他突然搁下手中的酒盏,抬眸唤道:“樱樱。” 重樱“诶”了一声:“师父有事尽管吩咐。” “……樱樱想听师父的真心话?” 重樱还没琢磨出这句话的含义,他的食指与中指交错地敲击着桌面,索性直接点明了:“师父的有些真心话,樱樱听不得。” 恍若一道九天神雷从天而降,将重樱劈得脑门冒烟。 重樱颊边的肌肉僵硬地动了动,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师父在胡说什么。” “真言酒……”宫明月沉吟着,“确实是个好东西。” 重樱寻思着,自己现在抱大腿求饶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以老妖怪的行事作风,她投喂真言酒失败,被他反灌真言酒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可怜她已经被扒过一回,再扒一回,真的底裤都不剩了。 宫明月却出乎她的意料,端起那杯酒,扬手倒在了地上。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便是。”宫明月说。 “这不公平。”重樱望着地上的那滩酒,“我怎知师父答的,不是假话。” “我可以起誓。同样,师父说的话,樱樱也不可再只信三分。”宫明月还记得真言酒的作用下,那少女可怜巴巴地说,对他的话向来只敢信上三分。 重樱鼓了鼓脸颊,老妖怪连真言酒都不敢喝,叫她如何能信他的话。 这明显又是在耍着她玩。 重樱张了张唇,一口气泄尽,严肃地说道:“我想了想,这世上人与人的相处,遑论关系有多亲密,还是保留点余地比较好。师父有师父的秘密,我不应当窥探。” “师父对樱樱,自然是留了余地。”宫明月顺着她的话启唇,嗓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纵使有真言酒,为师也从未问过,樱樱究竟从何而来。” 那日,重樱说,宫明月,给我留条底裤吧,求求啦。 这便是宫明月给重樱留的底裤。 重樱仿佛一脚踏进深渊,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裹住她的心脏,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脏停止跳动了。 她的表情看起来应该是很难看,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重复着,是她理解错了,未必就是她想的那样。 她的反应远比她预料的要淡定得多。 她从容不迫地调整着呼吸,面上甚至攒出明媚动人的笑意,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似凝了一泓清水:“师父忘了吗?我的身世还是师父亲自着人调查的,我离家早,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 宫明月轻叹一声,似乎有些遗憾,重樱对他的戒备心如此之重。 重樱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自己的跟前。 重樱惊得连连后退,背部抵上身后的门扉。这一撞,撞得她头晕眼花。 宫明月缓步逼近了她。 重樱再无余地可退,只好被迫与他对视。 两人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宫明月说:“为师有两个徒弟,一个骄纵跋扈,是个空有美貌的草包,一个天真无邪,是个倔强又莽撞的小笨蛋。” 重樱的眼皮狂跳起来,犹抱着一丝不甘心,干笑着纠正宫明月的说法:“师父记错了,师父明明有十个徒弟。” 宫明月只是垂着眸子看她,眼神温和得如同夏夜漂浮在湖面的月光。 重樱知晓自己不能再装下去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做个明白鬼。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问:“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已经告诉过你答案。” 重樱恍然一惊。竟然这么早么? 一个骄纵跋扈,一个倔强莽撞,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崩了原主的人设。 这么多日以来,宫明月冷眼旁观着她乖乖扮演他的好徒弟。 重樱喉咙发涩:“原来你很早就发现了。可是,为什么不拆穿我?” 反而陪着她演戏。 “你比她有趣得多。”宫明月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开口,似笑非笑,“可惜,演技太烂了。” 宫明月确实很早就对重樱的身份起疑了,但换魂一事虚无缥缈,没有证据,直到他走进了重樱的梦魇。原本的千重樱,是不会衍生出那样奇怪的心魔。 那个梦境里的心魔,是爱上重樱前的宫明月。 宫明月便推测,重樱或许是他府里的一缕幽魂,无意间窥得他欲取灵骨的秘密,后来又阴差阳错附在他的徒弟身上。 这是目前为止,宫明月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就算曾经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摆在宫明月面前,可以去证实这个猜想,宫明月也没有选择问出来。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他在等着重樱放下芥蒂,主动向他坦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ar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泛泛不bsp;20瓶;抱抱我 12瓶;甜甜汤 10瓶;浅慕io 5瓶;46721096 2瓶; (  ̄3)(ε ̄ ) 100、不可说 “我并非有意欺瞒, 我只是……只是……”事已至此,无法再欺瞒下去,只能亡羊补牢, 减少损失,重樱默然片刻,期期艾艾开口,“担心你会责怪我。” 宫明月眸色黯淡:“抱歉,让你受惊了。” 他不知道重樱看到的他是什么样的, 重樱对他有诸多误会,他向重樱坦白这一切, 是想告诉她,纵使她不是原来的樱樱,他亦不会伤害她。 但似乎起了反作用。 重樱垂下眼睛,睫毛不住地颤动着, 看起来快要缩成一小团了:“我也并非有意占用她的身体, 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身体还回去, 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睁开眼睛,就成了她。” “那么,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从何而来了吗?”宫明月眉目间拢着一层柔光, 声音比四月的春风还要轻柔。 重樱茫然摇头:“我没有从前的记忆。” “不记得从前?”宫明月眼底划过一丝狐疑。 重樱坚决地点头。说一句谎, 要用一百句谎去圆, 她宁愿说一百句谎言, 也不愿将自己的老底掀给宫明月看。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大概、大概在国师府里游荡了很久,看着你收徒,看着你与她朝夕相处,不知不觉就记下了很多东西。”重樱怯怯地抬起眸子, 惴惴不安地与他对视着。 她在赌,赌宫明月要与她敞开心怀,培养感情,不会再动用真言酒。 重樱的说法误打误撞与宫明月的猜测对上了。 天地之间有很多超出掌控的未知,哪怕强大如宫明月,也不能拍着胸脯保证,他能窥尽天机。 他竟不知,他的府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缕幽魂,她会不会每日跟在他身后,像个小跟屁虫,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宫明月忍不住弯了下唇角。 重樱一直在暗暗观察宫明月的表情。庆幸的是,她瞎编出来的鬼话,宫明月信了。 “我以后……还能叫你师父吗?”重樱弱弱地问道。 “你想唤什么便唤什么。”宫明月顿了一顿,想起什么,“不可当着我的面,用那些大不敬的外号。” “背地里也不可以。”他又严肃地补充了一句。 重樱踏出宫明月的房间,迎着拂面而来的咸涩海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顺利蒙混过关。 只是,可惜了那壶真言酒。 重樱并不觉得愧疚,宫明月不肯饮真言酒,她又什么理由,对他毫无保留。 她的谎言没有恶意,只是在保护自己。 她转过身去,替宫明月关上了屋门。 屋门合起的瞬间,重樱的身影消失在海与天的背景里。 宫明月静静凝视片刻,收回目光,扫过桌上的真言酒时,稍稍一顿,眼底再次涌上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那些真心话,不是他不肯说,是他怕重樱听了,会吓跑。 大船继续在海上航行着。 气温越来越低,没过多少日子,天空飘起小雪。重樱将能穿的衣裳,都找出来穿了,她呵出一口热气,搓着手,走进凛冽的寒风里。 海上罩着一层厚重的阴霾,冯楚楚蹲在甲板上,正在给十四喂肉干。 十四眯起眼睛,一脸谄媚的表情。冯楚楚将最后一块肉干给了它,双手摊在它面前:“真的没了。” 十四站起来,四肢发力,浑身抖动,将沾在皮毛上的雪粒尽数抖落下来。 冯楚楚笑眯眯地揉着它的大脑袋。她先前最怕这只大老虎,现在反而是整条船上最黏十四的。 “灵女姐姐,你看,前面有船。”冯楚楚突然指着海面说道,“船头有人!好像是位年轻的白衣公子!” 重樱眨了眨眼睛,极目望去,白茫茫的雾气里,一艘黑色的大船若隐若现,船头挂着一面旗帜,上面的标识有些眼熟。 “镇妖司?”重樱呢喃,“那是……卫无欢!” 那在海上航行了将近半年的,的确是镇妖司的船,站在船头的白衣公子,也的确是卫无欢。 自重樱被劫去妖族后,镇妖司的船就一直在这片海域徘徊,企图寻到去妖族的路。但卫无欢没有宫明月幸运,海水倒灌后,他呛了水,险些淹死在海中,幸好镇妖司的猎妖师及时将他捞了上来。 重樱看见了卫无欢,卫无欢自然也看见了重樱。重樱使劲朝卫无欢招手,叫冯楚楚去通知傀儡人,将船调转方向。 片刻后,两艘船成功会师。 “卫大人,好久不见。”重樱笑盈盈地与卫无欢打招呼。 卫无欢身边的女猎妖师名唤丁思雨,看到重樱的瞬间,比卫无欢还要激动:“灵女,总算是找着您了。” 重樱还记得她,她以前看自己总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哪哪都讨嫌,这般和善的态度,简直是破天荒。 “丁姑娘,客气。” “灵女和大人一样,唤我小丁即可。” 重樱问:“这些日子以来,你们一直都在海上?” 丁思雨道:“大人担心您的安危,执意亲自寻找,除了重要事务需他处理,偶尔赶回镇妖司,大多时候都是在海上的。” 说到此处,丁思雨的眼神中,难免含了点怨念。 重樱心道,难怪卫无欢看起来消瘦憔悴许多,连皮肤都粗糙了。 只见眼前这白衣公子,墨发飘飘,面如冠玉,满身冰雪般的寒意,目中隐含剑锋,唯有身形略嫌单薄,削弱了这份肃杀,难得为他添上一份脆弱感,直叫众人惊觉,原来卫大人也是个美人。 他开口超过五个字就结巴,是以自打重樱等人出现,初时与重樱、宫明月、师千羽打过招呼后,再未多言一句。 重樱打量着他的背影,小声说:“怎么比以前更自闭了?” “这般关心他?”身上忽然裹上一件暖和的披风,重樱转头,撞上宫明月的目光。 “怎么说我都是镇妖司的老大,关心一下自己的下属,是在工作范畴内。”重樱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宫明月不置可否,替她系着衣服上的带子,对众人道:“此处风寒,各位先进屋再说。” 众人齐齐朝着船舱走去。 重樱将手揣入怀中,借着衣服上的体温,温暖冰凉的指尖,跟在她身侧的十四,歪了歪脑袋,忽然冲卫无欢的背影窜了过去。 卫无欢岂是能轻易偷袭之辈,当即侧身挥出一掌。 重樱不及反应,只好高声道:“卫大人,手下留情。” 卫无欢稍一迟疑,就被大老虎扑了个满怀。那大老虎兴奋地竖起耳朵,哼哧哼哧吐着气,脑袋往卫无欢怀里拱。 卫无欢微微皱眉,嫌弃的表情溢于言表。 “十四,回来。”重樱说。 十四兴奋极了,两只前蹄抱着卫无欢劲瘦的腰身,身体一摆一摆,看起来就像是大狗在摇尾巴。 重樱沉下脸来,说:“十四,我命令你,回来。” 号令一出,十四眉心浮出一道幽蓝的光芒。 咒印倏然映入卫无欢的眼底,卫无欢脸色一黑,推开了十四,留下一句“岂有此理”,愤然拂袖转身。 十四回到重樱脚下,看起来非常高兴。 它终于找到找到合心意的同伴了,先前与重樱结契的,不是太笨,就是太坏,只有这个卫无欢,它第一眼瞧见就很喜欢。 重樱能感知到十四的欢喜,也能感知到卫无欢的愤怒,十四的欢喜可以理解,卫无欢的愤怒却无从说起了。 难道说被一只大老虎喜欢,他感到冒犯了? “站住。”原本跟在卫无欢身边的丁思雨突然清喝一声,跃身追了出去。 被她追的,是躲在人群里的花岚衣,重樱转头,就见一袭蓝影在人群里窜来窜去。 跟在云罗身边时,云罗喜欢檀七郎,花岚衣就模仿檀七郎穿紫衣,其实他真正喜欢的颜色是蓝色。这些日子他的衣裳都换回了蓝色。 这艘船上,不少都是萧原亲手培养出来的灵术师,其中还有萧晔、冯楚楚这样的直系弟子,他们与镇妖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听说是镇妖司的船,都来与卫无欢打了个照面。 花岚衣生性多疑,跟出来打探消息,这才刚露面,就被眼尖的丁思雨认出来了。 丁思雨话音刚落,其他的猎妖师都追了出去,迅速将花岚衣堵得无路可退。 花岚衣从袖中摸出一包药粉,向着他们撒出去,纵身跳向了大海。 即将坠入海中的瞬间,从天而降一道鞭影,卷住他的腰身,将他扯了回来。 花岚衣砸落在甲板上,呛了一口冷风,咳嗽个不停。一双脚停在他跟前,他仰头望去,撞入卫无欢的眼中。 卫无欢面无表情地卷着鞭子。 花岚衣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朝着卫无欢刺去,卫无欢毫不留情地甩出鞭子,两人眉心齐齐闪现一道幽蓝的符印,似遭到了重击,脸色同时白了一下。 “你……”卫无欢盯着花岚衣,又惊又疑,表情就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五颜六色,好不精彩。 花岚衣平时不讨人喜欢,在船上时就经常有人给他小鞋穿,此刻他被镇妖司围捕,其他人都冷眼旁观,甚至退到一边,让出空地,方便卫无欢使出本领教训他。 这般的招人嫌,堪称空前绝后。 花岚衣被重樱用了听话咒,勉强算她收的小弟,又提供了出海的航海图,到底是将功折过了,重樱裹紧身上的披风,上前一步,开口道:“卫大人,不知他犯了什么错,惹到了镇妖司?” 卫无欢尚未开口,那丁思雨说道:“他涉嫌勾结妖族,谋害人命。镇妖司追捕他已久,今日是依令逮捕,不存在仗势欺人。” 重樱被堵了一下,还真说不出“仗势欺人”四个字,这丁思雨也是当初被她和十三给坑出阴影了。 花岚衣身上背负的人命…… 重樱猛然记起,她在花岚衣的记忆里见过,云罗救他出苦海时,虐杀了那几个流氓。那几个流氓都死了,唯独花岚衣不见踪影,镇妖司自然认为是他勾结了妖族。 其实那时的花岚衣还是个怂蛋,云罗将刀子递进他的手里,他都没敢捅出去。 哪怕在角斗场上,他趾高气扬地对重樱说,他杀了曾经虐待他的那些同族,不争的事实是,他坐在血泊里,为自己的没用,哭得像一条狗。 云罗见他生得像檀七郎,便将他带回了妖族。他们走的时候,镇妖司已经将他列为凶手,画像张贴得到处都是。 重樱沉思片刻,说:“杀人的是云罗,与他无关。” “你有什么证据?”丁思雨问。 “我亲眼所见。”重樱看也不看地上的花岚衣,“我以灵女之名起誓,我所言并无一句作假。” 灵女之名的誓言,是有神灵见证的,当然不能作假。 雪越下越大,从盐粒变作了鹅毛大雪。 花岚衣伏在地上,冻得手脚僵硬,半边被火烧毁的脸,看起来阴森恐怖。他垂下脑袋,乱糟糟的头发掩去了眼底突然坠下的一滴热泪。 卫无欢缓缓卷起鞭子,面色冷然地凝视重樱一眼。 重樱只觉得他那一眼,比这满天飘飞的大雪还要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辰知我意 5瓶;青幽 1瓶; (  ̄3)(ε ̄ ) 101、灵女契 重樱确信卫无欢是生气了。但他生气的点, 她没琢磨出来。 卫无欢刚正不阿,从不冤枉一个好人,放过一只恶妖, 重樱替花岚衣沉冤得雪,避免镇妖司错判一桩案子,于情于理,都不该招惹卫无欢生气的。 十四趴在她脚边,表示同意她的观点。 “或许我应该去道歉。”重樱喃喃自语, “不知他喜欢什么?” 宫明月端起茶盏,眉眼氤氲在雾气里, 看不真切。他轻轻啜了一口茶,说:“他喜食汤圆。” “师父竟知道他喜欢什么。” “偶尔翻过他的资料,便记住了。” 宫明月在别的雄性生物身上吃的醋加起来能有八百缸,就连从重樱身边经过的雄性路人甲都没逃过他的扫射, 对卫无欢居然这么大方。 重樱犹疑。 她仔细回想了片刻, 发现一个大问题, 这么久以来,宫明月的确从未吃过卫无欢的醋, 这不得不让她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奸情。 要不是宫明月直得不能再直,重樱有理由怀疑, 他对卫无欢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企图。 发现重樱在盯着自己, 宫明月搁下茶盏, 眉目间的笑意一掠而过:“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给他做汤圆, 你会不会生气?”重樱撑着下巴,试探道。 “你若生气,我替你杀了他。” “不许乱杀人。”重樱赶紧阻止。 “好,都听你的。”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很让重樱怀疑,他今早出门是不是捡了一大笔钱。 重樱要管镇妖司,卫无欢是镇妖司的老大,和卫无欢打好关系,就等于和整个镇妖司打好了关系。 上下级和睦相处,能减轻一半的工作量,她可不想招惹了卫无欢,以后被他公报私仇。 重樱命傀儡人做了一碗汤圆,揪住十四的耳朵,一起去道歉。这次卫无欢动怒,很大可能与十四有关系。 傀儡人是木头做的,被施了术法,点通心窍,平时可以帮着做些杂事,比如掌舵、洒扫、做饭。 重樱舀起一颗汤圆,尝了口,味道还不错,便放心地端上了,去敲卫无欢的门。 丁思雨从门前经过,提醒道:“大人在处理要事,不方便见客。” 重樱将丁思雨拽到角落里:“小丁姑娘,这汤圆是我做来替我家这只傻老虎赔罪的,麻烦你帮我呈给卫大人,就说我管教无方,下回一定注意。” 丁思雨好一会儿才道:“此番大人动怒,与你养的这只老虎无关。” “那他是在生我的气?” “你当真不知道大人因何生气?” “还请小丁姑娘赐教。” 重樱态度良好,说话客客气气的,丁思雨想发脾气都发不出来:“你选了大人做神侍,岂可再与一只大老虎结契?大人是堂堂镇妖司的统领,与一只大猫平起平坐,成何体统。那花岚衣更是心术不正,满肚子的坏水,这样的人,你也与他结契,究竟置大人于何种地步。” 重樱一时半刻没消化明白丁思雨的话:“……你说结契?什么结契?” “你在翡翠谷内取灵女血,将契约封入大人眉心,选了大人做你的神侍。虽说草率了点,到底大人品行高洁、风采卓绝,当得起灵女的神侍。可其他人是怎么回事?历代灵女的结契者不乏当世的佼佼者,即便有看走眼的,也没离谱到选一只畜生做神侍。”丁思雨愤愤地瞪了一眼十四。 重樱震惊,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是听话咒么?” 丁思雨比她还震惊:“你拿它当听话咒使?” 重樱:“……” 她被宫明月给坑惨了。 这桩误会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要是卫无欢知道还有一大帮子飞禽走兽也被她种了契约,会不会气得扔她下海。 丁思雨从她手中取走汤圆,叹息道:“大人没那么小心眼,过两天就会自己消气了,你回去吧,你的话我会转达给大人的。” 重樱叫住丁思雨,疑惑道:“小丁姑娘,你向来看我不顺眼,怎么……” “怎么突然对你客气起来?”丁思雨自动接了她的话。她的确不喜欢重樱,还曾在镇妖司的门前为难过重樱。 这些日子,她跟随卫无欢在海上搜寻重樱的下落。有一次,他们的船遭到了鲛人的攻击,一船人险些葬身大海。绝境中,她问卫无欢,重樱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值得他赔上自己的命? 卫无欢说:“灵女现世,必因祸患。她不该,葬身大海,战场才是,她的归宿。” “你是说她会死?” “牺牲,乃灵女,宿命。” 东陵大陆一共出了八代灵女,无一例外的,都未得善终。曦灵女更是散尽修为,永世不得超生。 她们牺牲的时候都还年轻。 面前这个少女,也才十六岁而已。 思及此处,丁思雨望着重樱的眼神复杂了些,她勉强笑了笑,说道:“毕竟你是身系苍生的灵女,我对你还是应当客气些。” 下过雪后,天气愈冷。 雪后初霁,凝冻的海面铺着夕阳的余辉,满目跃金。 重樱捧着一件披风,穿过斜阳,停在宫明月的门前。 这件披风被她不慎泼了茶水,交给那几个傀儡人洗干净,在海风里吹了好几日才干。 宫明月的屋门虚掩着,重樱鬼鬼祟祟,望了又望。 门缝中依稀窥见宫明月的身影。 宫明月以手支着额头,斜倚在榻上,闭着眼小憩。 蛇不喜欢冬天,入冬以后,他鲜少出门,整日无精打采的,从骨子里透着股倦怠。 重樱伸手轻轻将门推开,无声无息地走到他面前。 她想起丁思雨说的那番话,气得牙痒痒,并起左手双指,凝出一丝灵力,在右手食指尖戳了个针眼大的血洞,刚将指尖点上宫明月的眉心,宫明月猛地睁开双眼,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重樱被一股力道带着,腾空而起,扑进了宫明月的怀中,与此同时,门窗传来“啪”的一声,严严实实地合了起来。 整间屋子霎时罩上一层阴影。 “想捣蛋?”宫明月伏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看她,眼尾微翘,艳色流淌。 他的眉心处凝着一颗殷红的血珠,是重樱未及时画出来的符咒。那一滴血点缀着他冷白的肌肤,如同炽烈燃烧的火焰,映入重樱眼底的瞬间,烫得重樱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明明是你捣蛋!”重樱将脑袋偏过去,不去看他那眉心灼灼一点殷红,“结契的咒语,骗我是让人听话的咒语。” “与你结契之后,事事都要对你言听计从,这难道不是能让人听话的咒语?”宫明月的五指插入她的发间,温柔地替她梳理着凌乱的发丝,“是我的樱樱太单纯,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若是当初我教你时多问一句,怎会有这样的误会。” 重樱听说还有这样厉害的咒语,窃喜都来不及,那时她满心想的是拿这个去挟制卫无欢,更想到这么厉害的咒语,万一能偷袭成功,用在这条蛇的身上,那便是这条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满脑子都是杂念,只想着赶紧学到手,根本顾不上去多问一句。 “师父把我给坑惨了。”重樱咕哝。 “我教你时,也未想过你会将它滥用到如此地步。”宫明月失笑。 “师父可否让我也画上一道?”重樱跃跃欲试。 “不可。” 重樱刚皱上眉头,宫明月说:“我不想被十四认为是它的同类。” 重樱顷刻间明白过来,宫明月吃谁的醋,都不吃卫无欢的醋,是因他把卫无欢已经与十四划为了一个等级,不屑将他当做情敌。 宫明月说完话,脸上露出疲倦的神色,眼眸阖了阖,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重樱被他禁锢在怀里,压得快喘不过气来:“师父,能不能松开我?” 宫明月在她身边侧躺下,手臂依旧环着她的腰,将她当做了大型抱枕,搂在怀里:“陪我睡会儿。” 宫明月的身上冷冰冰的,冬天对于蛇来说,很难熬。 “你身上真暖和。”他由衷地感叹道。 宫明月这种萎靡不振的状态,一直保持到船抵达海岸。 大魏已经进入凛冽寒冬,大雪铺了满目的苍白。码头上,国师府派来的马车停在寒风里已久,车顶上覆着一层积雪。 重樱与宫明月下了船。 宫明月裹着一件厚重的狐裘,墨发束在脑后,青丝倾泻如瀑,发尾被风轻轻扬起,很快沾上一层雪粒。他的皮肤是冷白色的,经风一吹,更白了几分,雪肤红唇,长身鹤立,披着簌簌落下的雪,好看得像幅画儿。 “大人,十姑娘。”前来迎接他们的胡管家,撑开一把伞,罩在二人的头顶。 宫明月接过那把青竹伞。 重樱转头,看到师千羽和卫无欢相继下了船。 丞相府与镇妖司的马车也到了。 重樱走到师千羽面前,与他话别。 师千羽的这具身体,原本就是人类的身体,可以自由进入天都城,他带来的那些幼鸟,无法通过天都城的结界,只能暂时养在郊外。 重樱与他聊了几句,胡管家过来催她离开。 重樱急急问了句:“你还会回凌云书院吗?” “会的。”师千羽颔首,声音被风雪声压下几分,意有所指,“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你认识的那位二公子。” 重樱笑着说:“那好,到时候凌云书院见。” 雪大了起来,重樱穿过风雪,眨眼间,发间就堆了一层霜白。宫明月掀开帘子,半是拈酸地说:“怎么与他有说不完的话?” “就刚才那么一小会儿,我跟他说的话,加起来不到两根手指。”重樱反驳。 “进来。”宫明月吃了口冷风,咳嗽起来。 他朝她伸出手。 他的手指纤若白玉,骨节分明,在这雪景的衬托下,尤为十分晃眼。 重樱抓着他的手腕,顺着他的力道上了马车。 她依着宫明月坐下,掀开车窗的布帘,入目是卫无欢的身影,卫无欢似有所感,回过头来,隔着苍茫雪色,意味不明地睇她一眼。 如丁思雨所言,卫无欢确实没过两日自己就消气了,至于那碗汤圆,重樱并不知道是否进了他的肚子。 后来他似乎接受了自己和十四同为神侍的事实,连十四主动找他玩都没拒绝,有时他还会帮十四顺顺毛,喂喂食,可把十四给美了这么些天。 宫明月没让十四上他和重樱坐的这辆马车,十四只好委屈巴巴去和胡管家挤一辆车。 风雪大,宫明月一到冬日又畏寒,国师府的马车用的帘子都是千挑万选的,垂下来后,将寒气隔绝在外,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马车内有准备好的手炉,炉子里添着香丸,袅袅幽香,填满车内,吸一口气,都是淡淡的甜香。 重樱刚才抓宫明月手腕的那一下,触到他指尖,只觉凉得像块冰,她捧起手炉,递给宫明月:“师父,暖暖手。” 宫明月长臂一伸,将她捞入怀中,正好马车滚过一块石头,狠狠颠了一下。 重樱额头磕上他的下巴,喉中发出一声闷哼。 宫明月扶着她的肩,蹙眉道:“快让我看看。” 脑壳和下巴比,当然是脑壳硬,重樱抬眸,窥见他白皙的下巴上印着一块磕出来的红斑,不由哭笑不得。 宫明月打开抽屉,拿出一瓶药油,用指尖沾了,轻轻揉着她磕到的地方。 重樱被他搂在怀里,动弹不得。她紧张得双眼四顾:“师父,我们已经到了大魏。” 她指的是他们两个如今依旧是名义上的师徒,大魏重礼法,师徒越矩,是会遭到世俗的围剿的。 “有我的命令,谁也不敢掀开帘子。”宫明月神色慵懒,嗓音低沉,“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想……” “拿我当暖炉使。”重樱嘴快地接了上来。 她发现了,上回宫明月抱着她,睡了一个暖和的觉后,就常常在无人的地方搂着她,汲取她身上的暖意。 宫明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哦我姓李呢 1个; (  ̄3)(ε ̄ ) 102、除夕夜 听闻宫明月要回来, 国师府提前烧上了地龙,宫明月灵力高强,却有个畏寒的毛病, 每年到冬天几乎不出门。烧了地龙后,更是连房间都极少出了。 重樱沾他的光,房间里暖融融的,几盆春日才开的花,这会儿开得芬芳满室。 入冬以后, 日子短了起来,天黑得比往日早, 除夕这日,天都城的家家户户早早点上了灯烛,莹莹灯火汇成灿烂星河,将整座古城照得亮如白昼。 国师府里人影攒动, 丫鬟小厮忙进忙出, 准备年夜饭。 重樱裹着一件大红色的狐裘, 站在梅花树下,将点亮的灯笼挂上去。 寒风拂落枝头的雪, 铺了她满身。 “十姑娘,这些杂活奴婢们来做吧。”春儿站在一旁说道。 重樱眉眼弯弯, 抬手将另一盏灯笼挂上:“没事, 反正我也是闲着。” “您不如去陪陪国师大人。” “他整日窝在屋里不出门, 都快长霉了。”重樱一脸嫌弃, 突发奇想,“春儿,你看,除了这几株梅树, 其他的是不是素了些?” 梅树有灼灼红英点缀,其他的碧树被积雪覆盖,银装素裹,跟冰雕出来的似的。 春儿点头:“这么一看,的确是素了点。” “你去取些红绸系上去。” 春儿应了。 重樱继续挂灯笼。 过了一会儿,灰沉沉的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十四从院外疾冲而来,一脑袋扎进雪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只黑白相间的小狗。 宫明月说十三有狼的一半血脉,重樱横看竖看是没看出来,它时常表现得像只蠢狗。 十四初入国师府的那天,十三浑身炸毛,凶神恶煞地堵在门口,咆哮得嗓门都哑了,想把这只大老虎给赶出去,结果被十四抬起的一只前蹄,直接给按到雪地里去了。 还是重樱给挖出来的。 这家伙个头小,腿又短,按进雪里,只剩下个耳朵尖。重樱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自那日起,十三的仇就跟十四结下了,有事没事,就跑来挑战这只大老虎,企图证明自己的老大地位。 这会儿十三刨着雪,正在和十四打雪仗。重樱觉得有趣,也跑进雪地里,弯身团出个雪球,扬手砸了出去。 宫明月刚从屋里走出来,那雪球撞上他的额头,“啪”地碎成雪粒,只余零星点缀在眉间。 重樱连忙奔到他身前,卷着袖子替他擦掉雪粒:“师父,我没看到是你,你没事吧?” 天冷后,他的反应越来越迟缓,今日居然连她的雪球都没躲过去。 重樱小声问:“师父,你是不是要冬眠了?” “我没事。方才出神了些,未曾注意。” 他在屋里就瞧见了,重樱一袭红衫,在白雪地里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寒风摇曳枝头的积雪,梅花与雪齐齐落下,却都只做了她的陪衬。 他瞧见她眼底狡黠灵动的光芒,一时观看入神,被她吸引,忍不住走出屋来,正巧被她砸了个正着。 “你喜欢玩这个?”宫明月抬手,掌心向上,拢住从天而降的雪粒,凝成一个雪球。 重樱捧起他掌中的雪球,扔出去,砸中十四的脑袋:“这叫打雪仗,师父要陪我玩吗?” 十四莫名被重樱砸了下,转头看雪中的师徒二人。 宫明月还未开口,重樱呵了口热气,又说:“这雪初时摸着冷,动起来后,就不冷了。” 宫明月对上重樱殷切的目光,默了默,说:“好。” 他将霜降喊出来,命他去喊两个人来,陪他们一起玩。 霜降领命,过了一会儿,宫九和宫七跟着过来了。 其他人都外出去了,只有宫九和宫七走在路上,刚好被他撞上。 宫明月命霜降一起加入,五人组成两队,他和重樱一队,霜降与宫九、宫七一队。 几个人在院子里打起雪仗来。 霜降是宫明月的下属,哪里敢真的将雪球往他身上扔,宫七沉静内敛,更做不出来这等活泼之事,只有宫九一人,两眼放光,双手齐用,一手一个雪球,往重樱和宫明月身上砸,把重樱气得蹦起来,势要将他砸的满地找牙。 宫明月一边团雪球,递给重樱,一边替重樱挡着宫九扔来的雪球,重樱有宫明月的掩护,玩得很是尽兴。 这场打雪仗最终以重樱压倒性的胜利告终。 暮色罩着国师府的上空,雕花的灯笼在夜风里打着旋儿,灯火与雪光交织,宛若星海流淌。 丫鬟小厮们将年夜饭端上桌。 今年的年夜饭是师徒十一人一起吃的。 宫明月不喜与人同食,往年这天,大家都是各吃各的,天都城热热闹闹的,只有国师府冷清得不像话。有他在,众人纵使有热闹的心思,也不敢到处喧哗。 今年照例准备除夕的餐食时,重樱听闻只有他们两个一起吃饭,不由嘟囔了一句:“那不是太没意思了?” 宫明月问:“你我师徒二人同食,无人打扰,怎么会没意思?” 重樱说:“过年当然是大家在一起更热闹,师父不止我一个徒弟,单单只跟我一起吃饭,叫其他的师兄师姐心里怎么想。” “你想和大家一起热闹?” “大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若丢下他们,只我们两个,容易叫人抓住把柄。况且,他们都是师父一手带大的,何必如此生分。” 重樱说完这番话后,宫明月就改了主意,让霜降通知各院,今年除夕师徒一起过。除大师兄沈霁外,其他人收到消息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是首次师徒同食,年夜饭比往年要丰盛许多,宫明月叫人烫了一壶酒,与所有弟子同饮了一杯。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和他同桌而食,不免十分拘谨,圆桌坐得满满当当,却无一人敢说话。 吃过饭后,宫明月端坐桌旁,给大家发压岁钱。 轮到重樱时,宫明月抬手,微微迟疑,从霜降手捧的托盘里取了个红纸裹着的金锭放入她掌心。 那金锭入手沉甸甸的,对比其他弟子的“红包”,分量显然重了许多。 宫明月如此明目张胆的偏心,气氛一时静默下来,沈霁打了个圆场:“小师妹是我们当中最年幼的,过了年,初初去镇妖司上任,还有许多需要打点用钱的地方,师父多给些,自然是有道理的。” 重樱刚回到国师府,宫里就下了一道圣旨,命她以灵女的身份入主镇妖司。卫无欢掌管镇妖司多年,一下子来了个小姑娘当他们老大,连卫无欢都要俯首称臣,其他人心里肯定不爽,沈霁说的要打点的,便是指这个。 众人早已习惯宫明月对重樱的偏宠,见怪不怪,对沈霁的话,并未表示异议。况且他们每个月都有薪俸领,压岁钱只是讨个好兆头而已,给多给少,都是心意。 每年宫里都有烟花表演,皇城内的百姓也能跟着一饱眼福,绚烂的烟花轰然腾空,将天幕染得五颜六色。重樱揣着席间偷偷藏的一壶酒,爬到观景台上,放下竹帘,倚栏而坐。 她仰头看着远方腾空的焰火,拨开瓶塞,小小抿一口酒。 这酒不知是什么酿的,甘冽清甜,初入口有些冲,入腹后又觉回味无穷,恨不得痛饮上十壶。 宫明月向来不喜她饮酒,管得也比较严,她上回拿真言酒混葡萄酒,想骗他的真心话,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反套出身世不说,完了后,他还叫傀儡人去她屋里搜了一遍,愣是一滴酒都没给她剩下。 今晚吃饭时,这酒烫过后,一人倒了一杯,重樱贪杯,趁着他没注意,给自己多倒了一杯,一口还没抿下去,就被他眼尖的发现,连杯子带酒一起没收了。还好酒席结束后,她借师兄师姐们的身影遮挡,揣了一壶藏在袖中。 重樱一连饮了好几口,酒入肚后,在胃里发热,她浑身透着股热气,迎面拂来的寒风,反而带着几分解燥的凉意。 两名小厮抱着铁锹和笤帚,上观景台来清理积雪。观景台依山而建,虽说头顶有片琉璃屋顶,四周都无门窗,又是刮风,又是下雪,短短一顿饭的功夫,就积了一层冰雪。 宫明月偶尔会上观景台,胡管家不敢怠慢,吃过饭后,就打发人上来了。 高处不胜寒,观景台四面都是风,比府里的各处要冷得多,小厮们搓着手,蹦蹦跳跳,一边铲雪,一边聊天。 “宫里真热闹,这烟花爆竹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各地灾荒四起,路上到处都是冻死的人,他们倒好,拿着老百姓的血汗钱,只知享乐。” “嘘,少说点,别叫有心人听了去。” “怕什么,这里就咱们两个。我跟你说,咱们这太平日子过不了多久啦。” “怎么说?” “我不是有个表哥嘛,在叶将军的手底下混得不错,前几天他托人给家里传了口信,说要早做打算,昭仁太子的旧部快打过来了。” “昭仁太子?你说的是皇上那位英年早逝的长兄?” 重樱品着“昭仁太子”四字,只觉有些耳熟,片刻后,她陡然想起,她在凌云书院的藏书阁里找《猎妖手札》时,翻到过这位昭仁太子的资料。 太子有谥号,通常代表着命短,被封了太子,没等到登基那天就嗝屁了。昭仁太子是现在这位大魏皇帝的长兄,要不是昭仁太子短命,皇帝之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萧祁来坐。 萧祁就是当今皇帝的名字。 萧祁与昭仁太子是一母同胞,昭仁太子为长兄,自幼天资出众,年少时就已名动天都城,深得老皇帝的喜爱。十三岁时,昭仁太子领兵击退邻国突袭,立下赫赫战功,老皇帝龙心大悦,当即下了圣旨,封他做太子。 可惜这位昭仁太子后来得了一种古怪的病,不仅容貌尽毁,一夜白头,更是疯疯癫癫,连老皇帝都认不出了,不管是宫中御医,还是民间的神医,都束手无策。 没过多久,昭仁太子抵不住怪病的折磨,在太子殿内悬梁自尽,老皇帝痛失爱子,身体受不住打击,也大病一场。为稳住民心,他只好忍住悲痛,立萧祁为太子。 萧祁继位后,用各种借口,清理了昭仁太子的朝中旧部,久而久之,宫内就有流言传出,说那昭仁太子是枉死,有人想谋得皇位,不顾手足之情,害了他的性命。 萧祁听闻,龙颜大怒,将谣言传播者全部斩首,自此无人再敢提起。这桩事也就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封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皇权之下,白骨累累,谁是谁非,如何说得清。到底萧祁有没有谋害自己的长兄,只有他自己清楚。 那两名小厮续道:“论起才能,咱们这位,终究比不上他的长兄。真是可惜了昭仁太子,若他还在,百姓的日子定会好过上许多。” “昭仁太子的旧部是怎么回事?” “当年昭仁太子旧部相继遭到谋害,连昭仁太子刚出生的小皇子都差点遭到毒手,幸而有位太监总管,念着昭仁太子的旧情,偷偷将这位小皇子送出宫去,后来太子旧部找到这位小皇子,以替昭仁太子雪恨的名义在各地起义,这场仗打了好几年,咱们这位皇帝昏庸无能,民心尽失是早晚的事。” “可别胡说,灵女已经现身大魏,皇上终究是天命所归。” “那要看灵女效忠的是谁。” “你的意思是……” “如今天下大乱,人人都想分一杯羹,灵女的心向着谁,谁就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YN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轻 40瓶;节千 4瓶;虾是无脑生物 2瓶; (  ̄3)(ε ̄ ) 103、起杀心 两名小厮聊了几句, 忽然听到脚步声,同时闭上了嘴巴。胡管家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对着他们就是一通咆哮, 内容无非就是他们两个不干活,成天闲话,祸从口出,哪天连人带骨头被吞了都不知道。 重樱见过笑眯眯的胡管家,还没有见过这样中气十足的胡管家。 两名小厮被骂的愣是大气不敢喘, 清理完积雪,抱着笤帚, 垂头丧气地下楼了。 重樱喝完一壶酒,也下了观景台。 庭院里的积雪薄薄的一层,是晚饭时新覆上的,踩上去, 脚底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颇为得趣。 重樱垂下脑袋, 借着头顶灯笼的光芒,一脚一个脚印地踩着。 “去哪儿了?”夜风送来宫明月的嗓音。 重樱抬头, 瞧见他一袭红衣几乎与身旁矗立的红漆木柱融为一体,昏黄色的烛火, 映出他冷白的面颊。 “随便走了走, 师父怎么没回屋里去?”这么冷的天, 她以为他吃过饭后就回屋了。 “你喝酒了?”他不答反问。 真就奇怪了, 蛇的嗅觉并非靠鼻子,他做人后,鼻子反而比狗还灵。 重樱哪能就这样承认了。 她偷偷藏起来喝酒,便是不想让他知道。 她立时反驳, 哈出几口热气:“哪有。定是方才席间身上沾了几分酒气,我去把衣服换了。” 她从他身边经过时,被他拽住了袖子,抵在柱子与他的胸膛之间。风将灯笼吹得摇摇晃晃,站在灯影里的宫明月,桃花眼里柔波漫开,令重樱产生了头晕目眩的错觉。 宫明月垂下脑袋,与她鼻尖相抵,轻轻嗅了嗅。 重樱被他嗅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踮起脚尖,出其不意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眸中微露俏皮:“真的没有,不信你尝。” 宫明月神色蓦然冷厉,扬袖推出一道掌风,似击中了什么,雪地里传来一道低低的惊呼声。 重樱连忙推开宫明月,与他拉开距离。她循着声音走去,绕过一丛堆着积雪的梅树。 春儿跌坐在地上,口角滴着血,从手中脱落的灯笼和狐裘,掉进了雪里,灯笼已经熄了,狐裘上沾满雪粒。 她听说重樱饭后往观景台的方向去了,担心她着凉,抱着狐裘出来寻她,却意外撞上重樱与宫明月师徒二人的秘密。 “春儿。”重樱惊道,上前将她扶起,“你怎么样?” “奴婢没事。”春儿摇摇头,惊慌地抬起眸子。 顺着春儿的视线,重樱看见宫明月一身阴森森地站在雪中。 大雪簌簌飘落,眨眼间,他乌黑的发间披了一层霜白,比雪更冷的,是他看春儿的眼神,漆黑的眸中,凌厉得几乎能飞出刀子。 春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瑟瑟发抖地垂首道:“大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有意窥探大人和十姑娘的秘密……” 春儿胆战心惊地求饶着。方才那一幕,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宫明月偏宠重樱,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她是他的小徒弟,自古以来,最小的总是更为招人怜惜些,他们有师徒的名义在,年岁差距大,谁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想,他宠爱她,是师父疼爱弟子,就像父亲疼爱女儿。 重樱是国师的弟子,又生就一副好相貌,求娶者多得快要踩烂国师府的门槛,偏偏宫明月谁也瞧不上,春儿一直以为,他是相中了府里那几位公子之一,打算来个师兄妹亲上加亲,这样重樱便可继续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用去婆家受气,哪知宫明月打的居然是兔子吃窝边草的主意。 春儿又惊又惧,跪在雪中,心跟着膝盖骨,凉了半截。 “你看见了什么?”宫明月漠然地问。 春儿一个激灵,连忙改口:“奴婢什么也没有看见,奴婢今夜没有来过此处!奴婢保证,一定会闭紧自己这张嘴,不会往外乱说。” 宫明月冷笑一声,浑身杀意弥漫:“只有死人才不会胡说八道。” 重樱道:“师父,春儿是我的人,不如交给我管教。” 当务之急,是保住春儿的性命。 宫明月不说话,与她们隔着飘飞的白雪,烛火笼在他眉间,形成的阴翳透着浸入骨髓的寒意。 重樱将手背到身后,望着地上春儿给自己送来的那件狐裘,若宫明月执意要取春儿的性命,她也就只能…… 春儿自知宫明月要她死,她不得不死,她咬了咬牙,并起双指,往自己的眼中戳去:“大人不信,奴婢愿自剜双眼,以证决心。” 重樱急忙阻止:“春儿,不可。” 宫明月比她更快地挥出一道灵力凝出的气劲,击中春儿的手腕,春儿的指甲与眼珠子擦过,叫她惊出一身冷汗。 春儿劫后余生,一脸难以置信,眼底绽出光彩,以额磕地:“多谢大人手下留情。” 宫明月走后,重樱将春儿从地上扶起,捡起那件狐裘,裹在她身上,轻轻抱了她一下,说:“没事了,春儿。” 春儿将狐裘反裹回重樱身上:“外面冷,十姑娘别冻着了。” 重樱怔了怔,握了一下她冰凉的指尖。 国师府没有守岁的传统,重樱不喜欢熬夜,回去后,早早地就睡下了。春儿替她将屋门合起,撑起一把伞,走进雪里。 走了几步,她身影一顿,微微抬高伞面。石子铺出来的小径尽头,宫明月立在风雪里,不知站了多久,衣摆上从哪沾了水,在寒风的吹拂下,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春儿手中的伞“啪”地砸落在脚边。 宫明月翩然一闪,到了她的跟前,五指拢起,箍住她纤细的脖子,力道收紧的瞬间,春儿的面上覆着片片飘零的雪花,一阵青,一阵白:“大、大人。” 宫明月眼睫上沾了雪花,化作水汽,衬得那对黑曜石的眸子雾蒙蒙的,似含了几分慈悲。 春儿眼前越来越黑。黑暗如同一只巨兽,吞噬着她的灵魂。 意识将要消失时,她听得耳畔传来一声低若蚊呐的呢喃:“不可以这样做,她会不高兴的。” 锁住她脖子的那只手,骤然松了力道。 从而天降的白光,恍如一把利剑,劈开黑暗,宫明月身后雕花灯笼透出来的光,倏然映入春儿的眼底。 春儿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雪上,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她急急地喘了口气,温热的呼吸,遇到冰冷的寒风,变成一团摇曳的白汽。 春儿惊魂未定,举起自己的双手:“我、我还活着。” 宫明月面色阴寒,半张面颊隐在树影里,挂在梅树枝头的灯笼,散发出暖黄的光芒,却驱不散他满身的寒意。 春儿起身,挪动着双膝,在他面前跪好:“奴婢知错。” 宫明月垂眸,淡声问:“你何错之有?” “奴婢看见了不该看见的,没有自戕以保全十姑娘的名声。”春儿吸了口凉风,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师徒□□,这样惊世骇俗的恋情,一旦被曝光出去,他们二人定会遭到千夫所指,尤其是重樱身为女子,更在此事上吃亏。 宫明月想杀了春儿灭口,是杜绝此事传出去的可能性。 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杀了春儿,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 宫明月在动杀心的瞬间,犹豫了。他的目光停在春儿的发心,轻声说:“你死了,她会伤心。” 春儿明白,宫明月口中的“她”指的是重樱。 “只剩下这个办法了。” 话音刚落,宫明月垂下手臂,手掌覆在了春儿的天灵盖上。 春儿只觉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感,就好像有什么被剜走了,空落落的。 她下意识地挣扎着,视野里映出宫明月那截红色的衣摆,在他的身后,被雪覆盖着的红梅大朵大朵地开着,却无一朵及得上他眉目间流转的艳色。 除夕过后,接连放晴,初四这日,檐上的积雪化作雪水,哗啦啦垂作一道晶莹的水帘。 重樱天色刚亮就被春夏秋冬四婢,从暖和的被窝里捞出来了。 今天是她走马上任的日子。 初四属于带薪放假的范畴,大伙都还乐呵着在家里过年,重樱的逍遥日子还没过够,卫无欢那个工作狂,昨日就差小厮过来传口信,让她早点去镇妖司报到,便于快速熟悉事务。 “天杀的卫无欢!”重樱怨念极深地抱着被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四婢伺候着她穿衣梳洗。 趁着她们去准备早膳时,重樱趴在桌上打了会瞌睡。 吃过了饭,屋外天光大盛。白雪地里,一丛紫竹经雪洗过后,浓紫流淌。 出门的马车已经备好。 重樱套上厚底锦靴。靴底雕着樱花的图案,是宫明月特意叫人给她做的,她喜欢踩雪,一脚踩上去,便能印出一树灼灼燃放的樱花。 “春儿!春儿!你怎么回事,喊你半天了,就跟个木头似的杵着,一点反应都没有,丢魂啦!”冬儿没好气地走到春儿的面前,从她手里夺走重樱出门穿的狐裘。 她们几个在府里伺候已久,向来是同进同出,配合默契,近两日不知怎么回事,春儿总是无端出神,反应迟钝,整个人好像被人勾走了魂魄。 春儿神色茫然:“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我看你就是过年硬撑着没回家,心里总揣着这件事儿,整日才心神不宁。要不跟胡管家说一声,让他批准你回家住几日。”冬儿将狐裘披在重樱的身上,套上扣子,“这么久了,跟爹妈再大的仇,也该放下了。” 重樱亦道:“当年你父母将你卖进国师府,也是为了能让你有口饭吃。春儿,回去吧,珍惜跟家人在一起的日子,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家人团聚的。” ……比如她。 夏儿和秋儿附和道:“我们几个没爹妈的,不知有多羡慕你双亲健在,你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去镇妖司的马车就停在院外,重樱袖中揣着手炉,从积雪上踩过。果真如宫明月所说,一步印出一树樱花,那些花朵挨挤在一块,在雪地里开得好不热闹。 重樱多踩了几脚才上车。 镇妖司的大门紧闭着,门前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重樱下了马车后,叫他们先回去,晚上她自个儿会走回家,反正两地相隔不远。 她哈着热气,蹦蹦跳跳一边取暖,一边伸手叩门。 厚重的大门朝两边打开,一身雪衣的卫无欢出现在天光里。 太阳从云层后面露出半张脸,第一缕斜光刚好照在他身上,给他的白衣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 “卫大人,新年好呀。”重樱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卫无欢给她让出一条路:“先进来。” 院内主道上的积雪被铲得干干净净,角落和树梢还有未化的雪,屋檐上垂下的水帘,砸落在青石铺出来的地面上,发出清泉溅玉的声响。 镇妖司内格外幽静。除了水声,和重樱咔吱踩雪的声音,半点声响都没有。 重樱的目光落在卫无欢的脚下,想知道他是不是贴着地面飘过去的,居然走路没声音。 不仅走路没声,就连他本人长了一张嘴,也跟摆设似的。说完那三个字后,他再未与重樱多言一句。 重樱双眼环顾四周,没发现一个人影,不禁追上卫无欢的脚步:“卫大人,怎么没人?” 卫无欢不动声色地望着地上被她踩出来的脚印,主道没有雪,她特意往有雪的地方踩。 还挺可爱。 卫无欢一时分不清,是觉得重樱可爱,还是她鞋底印出的那些热闹的小樱花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8 18:00:00~2021-06-09 17:4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虾是无脑生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4、夜惊魂 “你不会是诓我过来的吧?我跟你说, 我今天没睡饱就出门了,刚才站在门口,还吃了口凉风。”重樱看起来凶巴巴的。 可她并不知道, 故作凶巴巴的她,双颊鼓起,满身蓬勃的朝气,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震慑力。 “只有,我们二人。”卫无欢说话间, 打开—扇门,引着她进去。 “什么?” “有些卷宗, 要整理,不必,那么多,人手。”卫无欢将屋门合上, 走到桌前, 点亮灯烛。 烛火亮起的瞬间, 橘色的光芒拢在他的眉间。 “我们两个,足矣。”他用灯罩罩住那团跳跃的火焰。 门关上后, 挡住了呼啸而来的冷风。这里比不上烧着地龙的国师府,处处透着寒气, 幸好重樱手里还揣着个手炉, 并不觉得冷。 手炉里被夏儿添了香丸, 袅袅白雾从孔洞里钻出, 化作丝丝缕缕的香气,萦绕在重樱周身。 很快那香气便飘满了整间屋子。 重樱缓缓踱步,打量着这间屋子。共有两楼,拐角处有—木制楼梯可以上楼, 木梯狭窄,只容得下—人通过。 —楼分为内外两室,中间以月亮形状的拱门隔开,垂下缀着流苏的竹帘,此时竹帘是卷起的,隐约可见,内外室都排列着整齐有致的木架,架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卷宗,记录着卫无欢接手镇妖司以来处理过的案件。 卫无欢走到—排木架前,取了几卷,搁在桌子上。 重樱刚拉了张凳子坐下,不禁抬眸:“卫大人,这是何意?” “今日,看这些。” “不是说整理吗?” “我整理,你看,尽快熟悉。” 重樱:“……”她看到这些字就晕。 卫无欢交待完毕,踩着木梯,上了二楼。 重樱认命地翻开卷宗,随意看了几行。 案件记录得十分详细,包括妖的姓名,年龄性别,犯事地点,作案过程,抓捕过程,刑讯过程,以及处置结果。更惨的是,有些妖没犯事,都被抓了起来。 重樱瞄了眼卷宗上的日期,这些都是早期的案子了。翡翠谷决斗过后,卫无欢—改从前的行事风格,对于没犯事的妖,采取只监视不抓捕的方案。 案件大同小异,重樱看得连打哈欠。她绕到楼梯口,向上望去,木梯曲折蜿蜒,看不到尽头。 “卫大人!” “何事?”楼上传来卫无欢的应答声。 “听说镇妖司的前辈们联手写了本《猎妖手札》,只是可惜后来下落不明,谁也没有见过,不知卫大人有没有听说过?” 回到大魏后,重樱回了趟凌云书院,花溪镇考核中,她以优异的成绩解锁了藏书阁的二楼权限,便趁机将二楼的书都翻了—遍,依旧没有找到那本《猎妖手札》。 她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猎妖手札》其实还在镇妖司,为了防止有心之人觊觎它,有人故意散播了这个谣言。 卫无欢从楼上走了下来,递给她—个东西。 重樱低头—看,是个巴掌大的折子,厚厚的—本,像块小砖头,封面上“猎妖手札”四个字,赫然映入她的眼底。 重樱惊了。 她打开折子翻看起来,的确是猎妖手札没有错,但跟传闻的有些不太—样,这本猎妖手札,说穿了,就是历代镇妖司典型案件的合辑,其中还有几页被人用墨汁涂抹掉了。 重樱认真辨认,涂抹掉的部分,隐约能看出画的是条蛇妖。 她—脸丧气地把东西还给卫无欢了。 午膳二人是在镇妖司内解决的。 镇妖司内有个小厨房,大概是很少用的缘故,灶台还是崭新的,饭菜是卫无欢做的,—菜—汤,意外的合重樱的口味。 下午重樱继续看卷宗。 时间—分—秒地流逝着。 卫无欢推开窗门,—阵冷风从窗外灌入,吹得桌案上的纸哗啦啦地响。重樱合起卷宗,往屋外看了—眼,—缕血色残阳隐在屋檐后,暮色渐浓起来。 屋顶的雪化得差不多了,偶尔坠下几颗水珠,砰地砸落在地面上,溅起无数飞沫。 重樱伸了个懒腰,起身活动了—圈,她走到内室,发现角落里摆着—张软榻,榻上整整齐齐叠着—块豆腐似的被褥,明显出自卫无欢之手。 “卫大人,你晚上就睡这里啊?” 卫无欢:“嗯。” 重樱忽然想到什么:“你不会这些天—直睡这里吧?” “睡哪里,都—样。” 重樱脑海中灵光—闪。这个冰块脸,大过年的不回家,还将她给嚯嚯了,分明就是无家可归。卫家满门都作枯骨,尽数埋在土里,这位卫大人还未成家,可不是茕茕孑立、孤家寡人—个! 重樱心头无来由涌起—股酸酸涩涩的感觉,就好像吃了—口尚还青涩的果子,不是滋味。 “走,我请你吃饭!”重樱道。 卫无欢愣住:“何故,请我吃饭?” “我是你上司,上司请下属吃饭,能为什么。又不会把你给吃了,别磨磨唧唧,快走。”重樱摸出宫明月给她的压岁钱,掂了掂,这笔钱能吃遍整个天都城。 夜色降临,街头灯火璀璨,两道的商贩顶着寒风,大声吆喝着自己的买卖。这几日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城里的达官贵人有钱有闲,尽情地消费,这些商贩就舍了和家人团聚的时间,出来大赚—笔。 城内有条小吃街,重樱曾闲着无聊,都吃了—遍。哪家好吃,哪家味道—般般,她心里门儿清,绝对不会踩雷。 卫无欢双手背在身后,神色僵硬地穿过人流,浑身透着格格不入的冷清,比枝头的积雪还要冷上三分。 “大过年的,别板着脸了,这个给你。”重樱将刚买的驴肉烧饼塞进他手里,“你这人真闷,—路上就我—个人说话,没意思。” 重樱咬了—口烧饼,眼睛眯了起来:“这个可好吃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吃到这么正宗的味道。我知道有家汤圆味道—绝,吃完这个带你去吃,保管是你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 卫无欢听着她喋喋不休,眼底映出万家灯火,有温暖的光在流淌。 “前面有卖花灯的。”重樱拨开人流。 卫无欢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有个贼眉鼠眼的瘦高青年趁重樱不注意,伸手探向她腰间,被卫无欢弹出—道指风,击中手腕。 他不信邪地再探,再被击中。 —连试了好几次,偏又找不出是谁在偷袭他,那青年—脸见鬼的表情溜了。 而重樱浑然不觉,满脸清甜的笑容,站在花灯摊子前,取下—只老虎花灯,献宝似的递给卫无欢:“你瞧这个,像不像十四?” 小老虎做的憨态可掬,确有几分十四的神韵。 “这个送你。”重樱把老虎花灯放入他掌中,又拿了—个,“这个给师父。” 重樱说的那家汤圆好吃的食肆在隔壁街道,走过去需绕—段路,因路边有栋宅子要改造,地面被挖的坑坑洼洼。 雪化了后,坑里都是泥水。 重樱小心翼翼举着手里的小老虎花灯,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路。 卫无欢走在重樱身侧,垂着眸子,出神地盯着重樱送给他的那盏花灯。 —辆马车自夜色中疾驰而来,重樱转头,面色微微—变,将手里的花灯塞给卫无欢,纵身掠起,落在路中央。 那里蹲着—只黑色的小奶猫,毛色与夜色融为—体,只有—双金色的瞳孔,映着天幕上零星的月光。它趴在地上,低头喝着坑里的雪水,完全没有察觉到即将来临的危险。 重樱弯身将它捞起,捧在怀中,往旁边躲去。马车从她身边经过,车轮带起的泥水,飞溅而来。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c 重樱稳稳托着那只小奶猫,躲闪不及,背过身去,用自己的身体替它挡住了泥点。 卫无欢飞快行至重樱身边:“没事吧?” 重樱摇头,将小奶猫放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去吧,下次小心点。” 小奶猫往巷子的方向走去,过了—会儿,巷口探出—只大猫的脑袋,小奶猫上前,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那只大猫,细声细气地“喵”了—声。 大猫低头,回蹭两下。 “湿了。”卫无欢望着重樱湿哒哒滴着水的衣摆,皱了下眉头,解下自己的外袍,递给重樱,“穿上。” 那溅了重樱满身泥水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内探出—只手,撩开帘子,接着萧锦惜惊愕的声音响起:“樱樱。” 萧锦惜—脸内疚,下车与重樱道歉。 重樱没有计较,卫无欢递给她的外袍,她也没接。 萧锦惜道:“沈大哥的宅子就在前头,先去换身衣裳吧,千万别冻了身子。” 那宅子是沈霁前些日子新买的,重樱还去玩过,寒风瑟瑟,她不由打了个哆嗦,这副狼狈的样子回国师府,宫明月定要盘问许多,说不定还要迁怒萧锦惜。 想起原书里萧锦惜死在宫明月手里的惨状,重樱略—迟疑,便同意了萧锦惜的提议。 三人上了马车,片刻后就到了沈宅,萧锦惜的侍卫上前叩门,守门的老奴识得萧锦惜,见是她,立刻打开大门,放几人入内。 沈霁听闻重樱来了,还满身都是水,赶紧叫人取了披风和手炉过来。他将披风裹在重樱身上,—副兄长的口气责备道:“怎的如此不小心,要是传进师尊耳中,以后不许你出门。” 重樱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跌了—跤,并拜托沈霁不要将此事告诉宫明月。宫明月的掌控欲越来越强了,连她穿什么、吃什么都管,真在外面受了伤,指不定会做出什么。 沈霁对身边伺候的人道:“去烧点热水。另外,派人去国师府,告诉国师大人,今夜小师妹在沈宅留宿,明日我将亲自护送她回府,还请师尊不要担心。” 卫无欢确认将重樱安全送达,便起身告辞。 沈霁吩咐老奴给他送行。 重樱抱紧了手炉,想起自己的承诺,赶紧说道:“汤圆我下次请你吃。” 卫无欢拿起重樱买给他的花灯,点点头,步履轻快地往屋外走了。 —大桶热水很快烧好,重樱褪掉脏衣裳,痛痛快快沐浴了—番。 沈霁给她准备的衣裳是萧锦惜的,萧锦惜在这儿住过—些时日,留了几套衣裳,大晚上的,来不及去买套新的,便让重樱将就凑合着,反正她与萧锦惜的身量差不多。 重樱套上萧锦惜的旧衣,推开窗户。冰冷的夜空缀着—轮皎洁的月,月光笼罩着院子里的积雪,愈发衬得那雪色洁白无瑕。 白雪地里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朝着重樱的方向而来,越来越近。 接着就看见萧锦惜的身影出现在月光里。 她边跑边回头,脸色煞白—片,似身后跟上了什么洪水猛兽,与站在窗口的重樱对视上的瞬间,她的眼角—下子红了,扑向了重樱,疾声道:“樱樱,快救我。” 重樱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屋内:“发生了何事?” 萧锦惜先是将屋门关的紧紧的,见窗户大开,立即疾冲过去,连窗户—起关上了,这才重重地喘了口气,带着哭腔说:“沈大哥要杀我!” 重樱惊疑:“大师兄为何要杀你?” 萧锦惜与沈霁的关系愈发亲密,就差谈婚论嫁了,今夜她和重樱—起留宿沈宅,重樱才洗了个澡的功夫,怎么就发展到沈霁要杀她了。 “我看见了!”萧锦惜神色惊恐。 “看见了什么?” “—个小女孩,脸白白的,眼珠子不会动,像活人,又像死人,他把她抱起来,搁在腿上,给她梳头,亲昵地唤她……素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卫嗳莲 10瓶;呆桃女朋友、我爸叫我去做梦、小迷糊 5瓶;啵比赞比yyds 3瓶;南浦云、青幽 1瓶; (  ̄3)(ε ̄ ) 105、秘密啊 萧锦惜话音刚落, 重樱低声道:“有人来了,你躲起来,别出声。” 萧锦惜含泪点头, 惊魂未定地藏到里屋。 重樱确认门窗都锁好,走到未收拾的浴桶前,卷起长袖,将手指伸入水中,撩起水珠。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伴随着剑尖拖地的尖锐声响,走走停停, 似有些迟疑。 俄顷,“笃笃笃”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重樱高声道:“谁?” “是我。”沈霁的声音。 重樱顿了顿,问:“大师兄,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你在沐浴?”听到屋子里的水声, 沈霁疑惑道。 重樱“嗯”了声:“我快洗好了, 大师兄有事直说。” “没什么事, 天冷,你别贪玩, 小心感染风寒。” “我知道啦。”重樱扬声道。 沈霁将手中的剑推入剑鞘,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 他脚步一顿, 目光落在庭前的雪地上。 雪地里的脚印杂乱无章, 这些脚印一直延伸到重樱的门口才消失,有沈霁的,也有重樱的,重樱的最好辨认, 有樱花图案的就是她的。 其他男人的大脚,是给重樱拎热水的小厮留下的。 忽然,沈霁瞳孔一凝。 他半蹲下来,用拇指和食指量着其中一道小巧的脚印,眸底渐渐覆上阴翳。 重樱听着屋外的动静,直到沈霁的脚步声走远了,才起身甩干指尖的水珠。 萧锦惜从帘子后走出来,眼角微红,睫羽上缀着清亮的泪珠。 重樱取了一块干布巾,替萧锦惜擦掉眼泪,温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大师兄怎么会想杀你?” 萧锦惜便将事情的原委与重樱说了一遍。 今夜她照例夜宿沈宅,睡前想起父皇交待给她的事情,披衣去找沈霁。沈霁的屋子还点着灯,萧锦惜猜测他并未睡下,上前敲门,一连敲了好几下都没人应答,萧锦惜试着推门,竟真的将门推开了。 沈霁不在屋里,萧锦惜打算离开,忽闻几声低低的呢喃,唤“素素”二字。 声音是从沈霁屋里传出来的,萧锦惜一时好奇心起,循声而去。博古架后面的墙壁隐约露出一条裂缝,萧锦惜将眼睛凑上前,发现里面是一间密室。 密室内是女子闺房的陈设,角落里各点着一盏琉璃灯,梨花木做的雕花大床四周垂着青色的锦帐,沈霁坐在床畔,怀里抱了个半大的女娃娃。 那女娃娃五官生得玲珑可爱,只可惜脸色白得像是扑了一层面粉,显得神情僵硬怪异。沈霁垂着眼睑,一脸慈爱,拿着一只桃花木梳,在替她梳着头发,温柔唤她“素素”。 本该是温馨的场面,却处处违和,叫萧锦惜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她很快察觉出了哪里不对劲——那女娃娃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多半是个死人。 这个想法惊得萧锦惜发出不小的动静,终于叫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沈霁抬起头来,猩红的双眼地往这边望了过来。 萧锦惜后颈汗毛倒竖,慌得拔腿就跑。 片刻后,沈霁提剑追了出来。 萧锦惜铆足了劲儿狂奔,始终觉得沈霁的杀意如附骨之疽紧随其后,慌乱之下,她跌跌撞撞跑进了重樱住的院子。 重樱低声念着“素素”二字,神色古怪。 萧锦惜道:“你知道谁是素素?” 重樱摇头:“我不是很确定。大师兄曾有一个妹妹,早年夭折了,这么多年来,大师兄一直耿耿于怀。” 没有人知道他的妹妹叫什么名字,沈霁也从未提过。 “大师兄发现是你了吗?”重樱问。 萧锦惜满脸茫然:“我不知道,当时我太紧张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大哥,他看起来非常可怕。” 与她倾心相恋的情人,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萧锦惜想起那惊魂一幕,依旧双腿发软。 “你要当做此事从未发生过,以后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要在他面前露了马脚。另外,再也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此事。”重樱不放心地叮嘱一句,“千万记住,这关乎你的性命。” “我记下了。”萧锦惜白着脸应道。 “今夜你跟我睡。”重樱声音沉重,“明日一早你就回宫,近期不要和大师兄独处。” 萧锦惜对沈霁都快产生阴影了,哪里还有与他独处的心思,她连忙称“好”。 怕引起沈霁怀疑,萧锦惜不敢天亮就急匆匆地回宫。她亦步亦趋跟在重樱身后,与她形影不离,沈霁看起来并未有什么异常,仿佛昨夜提剑追杀萧锦惜的那个青年,是萧锦惜的幻觉。 用过早膳,萧锦惜还在费心找着借口回宫,宫里就派人来接她了。 重樱亲自将萧锦惜送上马车。 萧锦惜走后,重樱与沈霁同坐马车回国师府。 回府后,她换了套衣裳,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镇妖司,经过一家食肆,她特意下了车,买了份汤圆带给卫无欢。 太阳落山时,国师府派来的马车停在镇妖司门外,将重樱接了回去。 一连晴了数日,檐上与枝头再无积雪,院中的紫竹与盛放的红梅相映成趣。重樱吃过晚膳,趴在窗前,摆弄着她买回来的那只小老虎花灯。 春儿坐在桌边,低头绣着一张帕子,帕子上的梅花图案绣了快一半,颜色殷红如血,花瓣灼然夺目,重樱瞧见,忍不住夸了一句好手艺。 冬儿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一把夺走她手里的绣品:“我的春儿姑奶奶,让你去取给十姑娘新做的袄子,你怎么转头就忘了一干二净。” 春儿“啊”的一声站起,满脸无措的表情:“对不起,我忘了,我这就去。” “算了,正巧夏儿去了一趟,顺手给带了回来。”冬儿叹道,“你这健忘的毛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冬儿递上新袄子:“姑娘快试试,看看哪里需要改。” 重樱试了一遍,很合身,不用做任何改动。 冬儿回去复命,春儿跟着走,重樱叫住她,若有所思:“我有件事要问你。” 待冬儿走了,春儿道:“姑娘想问什么事?” 重樱踌躇着开口:“除夕夜那天,你来观景台找我,还记得是为了何事吗?” 春儿茫然道:“那日我并未去过观景台寻姑娘啊。” 重樱心尖一凛,面上不露声色,笑道:“是我记错了,来的不是你。” 打发走春儿,重樱提起小老虎花灯,往宫明月的屋子走去。这几日春儿失魂落魄,反应迟缓,重樱没有猜错,是宫明月封了她的部分记忆。 万无一失,滴水不漏,这才是宫明月的风格。 所谓仁慈,都是做给她看的而已。 重樱心底漫上一层寒意,恍恍惚惚地在风里走着。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宫明月的门前,重樱还没想好怎么质问他,停下了脚步。 天寒地冻,她鼻尖发红,吸了口冷风。 宫明月的剪影映在窗纸上,脑袋微微一偏,似朝着窗户的方向望来。重樱做贼心虚地将自己的身形藏在了假山后。 沈霁从院外走了进来。 重樱刚探出的脑袋,悄然缩了回去,她灭了手里的花灯,借着夜色遮挡,再次探出脑袋。 沈霁敲响了宫明月的屋门。 屋门打开,宫明月裹着厚厚的大氅,双手拢在袖中,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口。 沈霁递出一封信笺:“刚寄过来的,师尊请过目。” 宫明月从袖中慢吞吞地探出手指,打开信笺,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照她的要求做。” 沈霁扫了几眼,脸上微露怒色:“她的要求越来越过分了,师尊何必这样纵着她。” “无妨,将死之人,她要什么,便给什么。”宫明月漫不经心地回道。 重樱听得一头雾水。这世上从来只有宫明月要求什么,到底何方神圣,居然能让宫明月妥协。 重樱直觉宫明月和沈霁之间藏着许多的秘密,沈霁一走,她把手里的小老虎花灯搁在假山上,快步跟上了沈霁。 沈霁去找了胡管家,给了他一张清单,胡管家连夜叫人打开仓库,备了足足两大车,重樱趁小厮们交接的空档,打开那些箱子。 箱子里的东西并不稀奇,无非是些华美的衣裳首饰,古玩珍奇,以及春夏才有的鲜果蔬菜。 重樱藏进其中一口箱子。 小厮们得了胡管家的吩咐,将箱子搬上马车。身下传来一阵颠簸感,应是马车在路上行驶着。 重樱悄悄将箱子打开一条缝隙,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雪。早上天色放晴,薄雪堆了满院子,丫鬟小厮照例起来铲雪。 宫明月推开屋门,望着满目琉璃般的雪色,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一名侍女扫着石径上的雪,眼角余光从假山上掠过,苍白之中隐约露出的纸糊的老虎脑袋,吸引了她的注意。 侍女走过去,将小老虎捧起,吹掉上面的雪,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原来是个小老虎花灯,好可爱啊。” 忽而记起,这是宫明月的紫园,紫园里的东西都是宫明月的,侍女不敢独吞,捧着花灯,上交给了宫明月:“禀大人,这是在园子里发现的。” 宫明月从她掌中取走花灯,指尖轻触,微微一顿。 这上面有重樱的气息。经薄雪覆盖了一夜,气息已经很淡了。 这小老虎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神似十四,宫明月愈发确定,这是重樱才会买回来的东西。 她的东西,怎么在这里? 宫明月道:“去将十姑娘请来。” 身旁伺候的小厮应了一声,小跑出去,片刻后,那小厮小跑着回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大人,十姑娘不见了。” 马车走了许久,重樱卧在箱子里,无聊得几乎快睡着了。 终于,马车一顿,停了下来,有人将箱子抬起,走了一大段路,便将它放下了。 重樱静静等待片刻,推开箱子,钻了出来。 是间女子的闺房,隔成了三个小房间,从陈设来看,分别用来睡觉、吃饭、读书之用,几口大箱子就摆在书房里。 屋内所有器具,无不精美奢侈。 雀鸟衔环的金色熏炉里,白雾袅袅腾空,送来沁人心脾的梨花香,垂下的帘子是产自南海的鲛绡,照明用的是千金难求的夜明珠,就连壁上悬挂的画作,都是出自当世名家之手。 最震撼的是那张占据半面墙的镜子,镜子不是时下寻常女子用的铜镜,而是一种特殊材料制成的,镜面打磨光滑,四周以黄金镶边,雕琢繁复花纹。 重樱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她屋里也有这些东西。 镜子里映出她的身影,她的衣服起了褶皱,发髻歪了,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狼狈。 重樱顺手拿起桌前的雕着牡丹花的象牙梳,陷入沉思。 晨光熹微,四下里安安静静的,因此显得那远道而来的谈笑声十分突兀。重樱兀自惊了一下,搁下梳子,环顾四周,寻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 说话声已经到了门口。 重樱无处可藏,撩起垂帘,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木架与垂帘的空隙之间。她稍稍扯了下帘子,挡住自己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寻、沁雪花年 10瓶;雨天 5瓶; 么么~ 106、渎神者 屋门嘎吱轻响, 被人推开。 两名女子走了进来,听声音是一老一少,年轻的女子声音清脆如玉, 夹杂着无尽的欢喜:“昨儿个才要的东西,今天就送了过来。” 接着是开箱的声音:“阿娘你瞧,一件不少呢,他待我真好。” 年老的女子叹道:“他对你有求必应,未必是安了好心, 你该多长个心眼,不要再像以前被人给骗了。” “那些人怎么配和大人相提并论。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 又对我这般好,阿娘,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有意啊?” “你来这繁华的天都城走了一趟,险些连命都丢了, 还看不透人心吗?阿絮, 你现在该想的, 是怎么从这里逃出去。” “我都说了,大人不一样。”名唤“阿絮”的少女展开一幅画卷, “你瞧,这幅海棠闹春图他都给我了, 他肯定是喜欢我。我现在就给他写信, 让他来看我。” 被少女唤作阿娘的女人叹了口气。 阿絮起身去拿纸和笔, 向过梳妆台时, 目光闪了闪。她拿起梳子,梳了梳鬓边的发丝,忽然转身道:“阿娘,我今日起早了些, 想睡个回笼觉。” 女人走了出去。 阿絮关上屋门,行至熏炉前。她将炉子里的香丸取出,用帕子包了,然后打开柜子上嵌着的小抽屉,取出几颗绿色的丹丸。 丹丸入炉后,香气散入空气里。这次的香气与方才淡淡的梨花香不同,香味醇厚霸道,直往重樱的鼻腔里钻,似饮了一口烈酒,灼得她心口发慌。 重樱抓着帘子的手,攥得指尖发白,脑子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棉絮,昏昏胀胀的,意识跟着迷糊起来。 重樱咬了咬舌尖,极力保持着清醒。 遮住她身形的帘子,陡然被人掀开,微弱的天光里,立着一道白色的纤瘦身影。 重樱费力地抬起眼眸。 少女的面容映入重樱的眼底。是那种清秀到极致的长相,五官没有任何攻击性,很轻易叫人放下戒备。 “是不是觉得浑身乏力,快要睡过去?”少女唇角一弯,露出无害的笑容,“这是春睡散,大人给我用来防身的,解药在这里哦。” 阿絮将指间套着的戒指放在鼻端,深深吸了口气。银环上镶着的红色珠子,就是春睡散的解药。 “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的?”阿絮的表情变得凶巴巴起来,配着那张天生好人的脸,并不显得刻薄,“你不该动我的梳子。这间屋子所有的东西都是大人送的,你有什么资格动它们。” 她的脸上露出可怕的占有欲,这样的表情,终于破坏了她纯善的面庞,给人一种割裂感。 “你叫樱樱对吧?”阿絮朝重樱伸出手,轻易掐住了重樱的脖子,“我见过你的画像。” 重樱四肢酸软,毫无抵抗力,只能任凭那只手,用力地锁住她的咽喉,将她抵在了墙角上。 “真羡慕,你可以做大人的徒弟。”阿絮看起来瘦弱,力气却极大,重樱脖子疼,后背疼,浑身无处不痛。 阿絮的眼神变得阴鸷漆黑,眼底杀意翻滚,骤然收紧力道,恶狠狠道:“你去死吧。” 重樱生出骨骼碎裂的错觉。 求生欲促使她生出一股力气,颤颤巍巍抬起手臂,抓住阿絮的手腕。刹那间,一幅幅画面直冲着她的识海而来。 那是阿絮的过往。 阿絮是千重山灵女族的族人,灵女族世代以山名为姓,不知从哪一任灵女起,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灵女才有资格在名字前面冠上千重二字。 千重山已向三千年没有出过灵女。 阿絮自生来天资聪颖,族人倾心栽培她,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的好资质能引起皇帝的重视,为灵女族重新带来荣耀。在众人殷切期盼中长大的阿絮,做梦都想光明正大地拥有千重絮这个名字。 每年灵女族都会选少女送往天都城测灵骨,两年前阿絮被选中,和其他少女同往天都城。陪阿絮一起上京的,还有她的养母。 母女二人怀揣着一个秘密,那就是这些候选的少女当中,唯有阿絮出发前,被族长塞入了一瓶药液。族长悄悄地告诉阿絮,测试前饮下这瓶药,就可暂时改变灵骨。 灵女族居然打着瞒天过海的主意,想要造出一个灵女。 入灵女殿测试的那日,阿絮紧张得整个人都快昏厥过去。 强烈的虚荣心,引诱着她在入殿前喝下了那瓶药。 测灵石果然爆出幽蓝光芒,那是绝品灵骨才会绽出的光彩,就在阿絮以为大局已定时,阿絮同行的少女站出来举报了她。 皇帝雷霆震怒,传医官前来,医官在阿絮的体内检查到残存的药液,搜身的女侍卫也在阿絮的衣服里找到了没来得及处理的药瓶。 皇帝命人将阿絮暂时收押,彻查此事。族长却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一口咬定是阿絮心怀不轨,擅自服药,犯下欺君大罪,并将阿絮逐出灵女族,所有族人联名上书请求皇帝严惩阿絮,还灵女族清白。 举报阿絮的那名少女,是阿絮幼时最好的玩伴,也站出来做了伪证,言之凿凿地证明阿絮与一神秘医师私相授受。 等侍卫找到那名医师时,医师已在家中服毒自尽,留下遗书一封,遗书中直指阿絮以色相诱他犯下弥天大错。 当所有“证据”摆在阿絮面前,阿絮终于明白,这一趟天都城之行,族长早已算好所有退路,而她,只是被牺牲掉的一颗棋子罢了。 欺君之罪,非同小可,何况此事还与灵女有关,皇帝龙颜大怒,下令秘密处死阿絮。 阿絮被处以绞刑的这天,下了场小雨,整个刑场雾蒙蒙的,没有多少人。绳子结成的环,套上她脖子的瞬间,她抬眸望见宫明月撑着把青竹伞,红衣翩然地立在重重雾气里。 阿絮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在雨中站久了,蒙上一层寒气的冷白。冰冷的雨水在他的脚下汇聚成细小的水流,他的红衣氤氲在水汽里,仿佛叫她提前看见了黄泉路边、枯骨堆上,开出的曼珠沙华。 阿絮毫无预兆地哭喊起来:“救救我,救救我,只要你救我,我给你当牛做马,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行刑的侍卫无视她的哭声,收紧了绳环,他们用力推动着木制的绞盘,将她缓缓吊起。 阿絮双脚离地,脖子传来剧痛,整个人像是从脖子那处被人直接切成了两半。她蹬着双脚,徒劳地挣扎着,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我救了你,你真的什么都肯为我做?” 那道声音透着几分漫不向心的慵懒,低沉,但并不温柔,只是在和她谈着条件,仿佛只要她拒绝,他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阿絮顾不得研究声音是从哪儿来的,甚至她认为,那声音是她濒死之际产生的幻觉,她只想从这种极致的痛苦里摆脱,毫不犹豫地在心里说:“我愿意!只要你救我,我可以为你去死。” “成交。”那个声音响起的瞬间,脖子上如同切割的剧痛消失了,周围笼罩着浓厚的大雾,阿絮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身边站着她先前看到的红衣男子。 顺着男子的目光望过去,绞刑架上,一个与阿絮一模一样的女子被吊在半空中,颈骨断裂而死。 “那是?”阿絮声音发抖。 “幻象。”红衣男子的声音,与阿絮脑海中响起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绞刑架上的阿絮是幻象,眼前的阿絮不是幻象,她的手骨铁铸一般的结实,死死叩住重樱的脖子,几乎要将她的颈骨扭断。 重樱红唇微张,胸腔里的空气被挤压而尽,面上逐渐蒙上一层青紫。 视野里的阿絮身影越来越模糊,所有景物都扭曲起来,重樱的意识寸寸脱离身体,缓缓阖起双目。 就在阿絮以为重樱必死无疑时,从她的身上爆出一股强大的力量,阿絮被这股力量震得跌了出去。 浑身传来一阵剧痛,险些叫她直接昏了过去。 再看那粉衣少女,浑身裹着一团幽蓝的光芒,衣摆无风自动,浮在半空中,慢吞吞地睁开了双眼,目光淡漠空灵,毫无感情。 “渎神者,死——”重樱抬起手臂,一柄玉弓凭空出现在她手里,被挽成满月的形状,弦上凝出一支杀气凛然的灵箭。 阿絮既震惊又嫉恨:“这是、这是灵女的力量?” 她穷极一生,都在追求的力量。 重樱射出了灵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影破门而来,踢走地上的阿絮,伸手截住了灵箭。 阿絮的身体撞上屋子里的镜子,本该是轰然巨响,却被死亡罩下的阴影隔开,落入耳中,闷闷的,听不真切。 她忍住头昏脑涨,望向那袭翩飞的红衣。 灵箭上的灵力灼得宫明月掌心一片焦黑。 宫明月用灵力碾碎了这支灵箭,扑向了重樱。 裹住重樱的那团光芒骤然消失,粉衣少女阖上双目,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宫明月伸出双臂,动作温柔地接住了她,似隔着千山万壑,唤她:“樱樱。” 重樱在宫明月的怀中昏了过去。 宫明月探她鼻息,提起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他抱着重樱转身,行至阿絮身边时,抬眸望了一眼熏炉中飘出的“春睡散”,脸色阴沉至极。 竟是他随手赏给阿絮的春睡散,差点害了重樱。 阿絮捂住被他踹中的心口,死死咬着牙,不让那一口血沫喷出。她眼角含着泪,伸手拽了一下宫明月的衣摆。 宫明月垂下眸子,目光幽冷,如十二月被大雪覆盖的深潭。 “若不是你还有用……” 他只留下这半句话,就抱着重樱离开了。 阿絮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张口将那口血沫吐尽。 她满口是血,眼泪簌簌往下坠着,发狠地重复着宫明月的话:“若不是我还有用……哈哈,哈哈哈……” 阿絮养母听见动静,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扶起阿絮:“我的小祖宗诶,就睡个回笼觉,怎生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连大人都惊动了。刚才听大人下令,让你禁足屋内,没有他的吩咐,不许踏出一步,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得他动这么大的肝火?” “若是我没用了,又待如何?”阿絮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重樱做了个荒唐的梦,梦里,她被人揭发冒充灵女,判了绞刑,由宫明月监刑。 绳子紧紧锁住她的咽喉,将她悬在半空。 她大声喊冤,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宫明月怀中搂着个白衣小美人,嫌她吵闹,皱着眉头,叫人拿烧红的烙铁捅进了她的喉咙里,痛得她徒劳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樱樱。”隔绝重重虚幻的梦境,有人在轻声唤她的名字。 重樱听出那是宫明月的声音,吓得蜷缩起四肢。 她不是故意的,不要拿烙铁烫她的喉咙。 “樱樱,是我,醒醒。”宫明月坐在床畔,发现重樱红唇翕动,满脸痛苦的神色,口中低低喊着什么,声音沙哑破碎,听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唤她的名字,想要将她从噩梦里唤醒,她惊得直往被子里钻,浑身瑟瑟发抖,可怜极了。 “大人,药凉了。”霜降将药端给宫明月。 宫明月连人带被子,一把将重樱裹住,扶着靠坐在自己的怀里。 有了被子,重樱有了安全感,终于不再哭喊,只是眉头依旧皱成一团,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宫明月双臂抱紧了她,抵着她的耳畔柔声说:“别怕,师父在这里。” 他伸出手,端着碗,将碗沿抵到重樱的唇畔:“乖,把这些不好的记忆都忘了。” 重樱嗅到药味,紧紧闭合着牙关,宫明月轻易捏开她的唇,将药灌了下去。 药是妖族特制的忘忧散,宫明月改良了配方,服用下去,会忘记服药前的十二个时辰内的记忆。 霜降道:“若强行消除这部分记忆,轻则元气大伤,重则神志损毁,服药倒是没有任何后遗症,却是要连用七日的药,少了一日,都会功败垂成。” “我会亲自监督她用药。”宫明月垂下眸子,目光停留在重樱白皙的颈侧,那里留着数道阿絮的指印。 阿絮是他带回来的,她资质上乘,体内流着灵女族的血。他用锦衣玉食豢养她,不惜耗费大量灵药为她洗髓,最初的目的,是防止取骨失败。 若那样,阿絮的灵骨亦可勉强一用。 宫明月敛尽眼底神色,将重樱放回榻上,取了一瓶玉色的药膏,指尖沾了一点,轻轻在重樱脖子上的淤青揉开。 风吹开了窗门,霜降望着屋外飘零如血的红梅,不安地抿了下唇角。 灵女开始觉醒。 渎神者,杀无赦。 宫明月才是真正的渎神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沁雪花年、佩莱缇莉丝 10瓶;九个软糖 5瓶; (  ̄3)(ε ̄ ) 107、风波起 重樱醒来时, 脖子上的淤青已经化开,只留下丁点的痕迹。 重樱坐在床头,用手摸着颈侧, 神色怪异。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她的脖子酸疼。她叫春儿拿一面镜子给她瞧,果真疼的地方隐隐留下了青色的印子。 重樱仔细回忆着淤青的来源,死活想不起来, 脑海中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段记忆。 春儿道:“您是不小心从阁楼上摔下来的, 大夫说,可能是受刺激了,暂时性失忆。” 重樱满脸疑惑:“摔的?” “那阁楼平时很少有人去,大人说, 您生性贪玩, 就爱调皮捣蛋, 这次长长记性也好。”春儿拿着衣服给她套上,“这次多亏被大人撞个正着, 下回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说话间,屋外响起宫明月和霜降的脚步声。宫明月听闻重樱已经醒来, 命霜降去厨房取了药和几份小食, 用食盒装了, 拎了过来。 “师父。”重樱讷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宫明月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有。”重樱摇头, 坐下。 宫明月取出药碗,搁在重樱面前的桌子上。 重樱一看到那黑不溜秋的药汁,整张脸都垮了下来,跟斗败了的大鹅似的:“可不可以不喝药?” “不可以。”宫明月干脆地回答, “我盯着你,一滴都不许剩。” 宫明月满脸写着没得商量,重樱只好苦哈哈地端起药碗。幸好宫明月带来的小食中有一碟子桂花糕,能稍解苦味。重樱一口药汁一口桂花糕,将药汁抿尽。 接下来的数日,宫明月每天都会亲自来一趟,盯着她把药喝下去。任凭重樱撒泼耍赖,还是卖萌打滚,丝毫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重樱努力地回想着那日摔下来的记忆,依旧一无所获,她不信邪地盘问其他人,没有人看到她从阁楼上摔下来,除了宫明月。 重樱对宫明月是不信任的,他的话,她向来只信三分。看到春儿的时候,她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她是不是被宫明月抹了一段重要的记忆? 但她和春儿不一样,春儿时常发呆,反应慢一拍,她的思维很灵活,也没有任何迟钝的症状。 这让重樱怀疑,问题会不会出在每日服用的药上。 到了第七日,重樱把十三和十四喊了过来,给了它们一个藤球,可把十三和十四高兴坏了,抢着去玩藤球。 重樱倚门而立,看着它们在院子里你追我跑,弯起唇角笑了笑。 因地龙烧得暖和,这些日子她屋子里的几盆兰花开得香气宜人,她抱了一盆放在桌子上,权当装饰。 算一算,又快到服药的时间。 宫明月准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在她苦着脸捧起药碗时,忍不住安慰道:“这是最后一碗。” 重樱简直高兴得想蹦起来。 她双手托着碗,眼睛往屋外瞟,在宫明月望过来时,装模作样地吹着碗面上的热气:“有点烫,再凉一会儿。” 屋外十三和十四快打了起来。 藤球只有一个,十三和十四都想据为己有。十三正是窜个头的时候,长得一日比一日高,十四已经无法靠着体型的优势,完全碾压它。 一狼一虎扑来扑去,都在抢那只藤球。十四一个飞扑,两只爪子刚抱上藤球,还未来得及高兴,十三一个箭步疾冲过来,一个脑袋将藤球顶飞。咣当一声,藤球射进屋内,将几案上一只梅瓶击落。 梅瓶一落,引起连环反应,几案上的器具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趁着宫明月转头的空档,重樱飞快地将药汁倒进了兰花盆里,然后捧着空碗,做出一饮而尽的模样。 “师父,喝完了。”重樱乖巧地将药碗递过去。 宫明月没有起疑,在她掌心放了三枚糖豆。 重樱摔下阁楼的消息,传得整个镇妖司都是,以至于重樱重新去镇妖司上任时,镇妖司上下都向她投来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关切目光。 他们大概想不通,堂堂灵女怎么会从阁楼上摔下来,重樱也想不通,她都不敢告诉他们,她把自己摔失忆了。 近日来,常有妖怪作乱,镇妖司各地分部频频发出支援请求,卫无欢将天都城内的猎妖师几乎派出去一大半,萧晔和冯楚楚这种新考核进来的猎妖师,也跟着出去历练了,只有重樱像个吉祥物,整日不是在看卷宗,还是在看卷宗。 不过重樱这个灵女的身份,也并非完全没有用,灵女是民心所向,皇帝将她的身份公开后,军心大振,将快要打过来的昭仁太子旧部一举击退,连连收回六座城池。 一个是还未证实身份的旧太子,一个是百姓信仰的灵女,根本没有可比性。 重樱看了一上午的卷宗,午休时,有个少年猎妖师跑过来禀告,清平公主在府外候着,请她出门一叙。 重樱披起狐裘,走出大门,果然见一辆马车停在墙下。侍卫见了她,恭敬地撩开车帘,请她上车。 萧锦惜坐在车内,手里拿着一支珠花,正在发呆。 沈霁不善解风情,他从未对萧锦惜说过什么甜蜜话,这支珠花是上回他们两个一起逛街时,萧锦惜死乞白赖讨来的。 她有无数钗环首饰,哪一个不比这支做工粗糙的珠花精美,偏偏萧锦惜只爱这一支,日日不离身。今日她戴着这支珠花出门,珠花毫无预兆地从发间脱落,将花朵摔成了两半。 “锦惜。”重樱出声打断了萧锦惜的沉思。 沈宅一别后,重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沈霁实在吓坏了她,她现在根本不敢独自见沈霁。 从前日思夜想放在心尖上的人,如今成了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萧锦惜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她把重樱叫出来,是想解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快要成为她的心魔。 “你陪我去一趟沈宅吧,我打听到沈大哥今日会出门,我想回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萧锦惜抱住重樱的胳膊。 重樱点头,说:“好。” 沈宅的老仆给重樱和萧锦惜开了门,用满是惋惜的口气说:“十姑娘和公主来的真是不巧,大公子他前脚刚出门。” 重樱心道,那可真是巧了。 萧锦惜道:“不妨事,我们等沈大哥回来就好。不必管我们,沈宅我们熟。” 这两位一个是沈霁当做妹妹疼爱的小师妹,一个极有可能会成为沈宅的当家主母,两人都来沈宅好几趟了,老仆早已把她们当做沈宅的一份子,便任由她们去了。 重樱与萧锦惜来到了沈霁的屋前。 沈宅没什么人,除了个看大门的老仆,就只几个平时洒扫、伺候的小厮,天气冷,又没什么活干,这会儿他们都在自己屋子缩着打瞌睡。 门上了锁。 萧锦惜急得打转:“我去找把斧头。” 重樱扯住了她,手中凝出一团灵力,直接将锁劈开了。 两人往屋子走去。 屋子的陈设一如先前,没有作任何改动。萧锦惜熟门熟路地摸到博古架旁:“就是这里。” 博古架上都是些古器珍玩,重樱与萧锦惜合力推了推,没有推动。 重樱说:“肯定有机关,找找机关在哪里。” 萧锦惜“嗯”了声,贴着墙,从上到下一寸寸摸索着。 “锦惜,墙上光秃秃的,有机关也藏不住。”重樱提醒。 萧锦惜讷讷,跑过来,与重樱一同检查着博古架,没过多久,还真叫她找出来了:“这里!这里!” 那是一只青花瓷碗,碗拿不起来,重樱费了好大的劲儿,将碗转了一圈,只听得一阵咔哒咔哒的声响,博古架缓缓向右侧移动着。 博古架后面露出密室的入口。 密室内琉璃灯未熄,灯火透过透明的灯罩,将房间照得一览无余。 如萧锦惜所言,的确是女子闺房的陈设,雕花大床垂下青雾般的锦帐,帐内隐约躺着一道人影。 重樱屏息凝神,掀开纱帐,吐出一口浊气:“你说的那个小姑娘,不会就是这个布偶娃娃吧?” 那布偶娃娃做的真人般大小,穿着绫罗织出的华裳,头发梳成双丫髻,各簪两朵小花。娃娃的脸被涂得雪白雪白的,表情十分僵硬,漆黑的眼珠子,和殷红的唇瓣,看起来阴森森的。 萧锦惜一怔,连自己都有些糊涂了。一是记忆久远,回想起来,画面已经模糊起来;二是她是深夜所见,吓得够呛,没有看清楚就跑了。 重樱道:“我问过师父了,大师兄的妹妹叫做沈素,她死后,大师兄始终放不下这件事,常常会买些小女孩的衣裳、玩具,聊以慰藉。” “……沈素她是怎么死的?” “大师兄被仇人追杀,背着她逃命,乱箭中她被射了一箭。如果不是她的身体挡了那一箭,死的会是大师兄,这些年来,大师兄一直很愧疚。” 萧锦惜叹道:“原是这样,是我胡思乱想了。” 重樱转身朝着屋外走去:“趁大师兄没回来,我们赶紧走吧。” 萧锦惜追上她的脚步,经过一方桌案前,脚尖踢到一物。萧锦惜低头一看,是枚玉印,想也没想,弯身将玉印捡起,攥在手心里。 重樱将原来的锁套回门上。 二人向看门的老仆告辞,老仆挽留一通,萧锦惜以宫中急召为由,拒绝了。 重樱回镇妖司,萧锦惜回宫,两人分道扬镳。 重樱走后,萧锦惜倚着车窗,摊开掌心,借着天光看清玉印上的图案时,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宫内这几日的红梅开得十分热闹,来喜捧着刚沏好的茶,从梅树底下经过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来喜公公!来喜公公!”来喜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转头就看见清平公主双眼通红,提着裙摆,朝自己飞奔而来。 “公主殿下,小心脚下。”天寒地冻的,积雪化的水都结成了冰,来喜看萧锦惜跑得大汗淋漓,眼皮直跳,真怕这位金贵的主儿摔出个三长两短。 萧锦惜抓住他,疾声问:“父皇在哪里?” “皇上、皇上他在殿内批折子。”来喜尖细的嗓音道。 “我有急事找他,快替我通传。” “诶,诶,公主殿下您稍等。”来喜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ULY 10瓶;拾染 5瓶;泽殿 3瓶;陈橙橙 2瓶;把酒言欢愁更愁、沐玖笙 1瓶; 么么~ 108、大祭司 灵女现身大魏的消息公诸于世, 前线接连传来捷报,上朝的时候,皇帝眼角眉梢都堆着喜色。 下朝后, 丞相师权刚走下台阶,迎面走来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来喜:“丞相大人,皇上有请。” 御书房内,皇帝屏退左右,独独留下丞相和来喜。 丞相拱手道:“不知皇上传召微臣过来, 有何吩咐?” 来喜捧起托盘,行至丞相身前。 托盘内放着一枚玉印, 丞相将玉印拿起,神色疑惑,忽而看清玉印底下刻着的字,骤然变了脸色:“皇上, 这是……这是旧太子的遗物!皇上是从何处得来的?” “国师的大弟子沈霁。” “想不到国师表面光风霁月, 背地里竟包藏祸心!”丞相满脸怒色, “实在枉费皇上如此器重于他。” “今日召卿过来,便是商议此事。”皇帝声音微沉。 沈霁是宫明月一手教出的弟子, 沈霁身上有昭仁太子的旧物,不管沈霁是何身份, 此事与宫明月脱不开干系。然而宫明月号称第一灵术师, 本领深不可测, 收的十个徒弟, 个个都华彩卓然,轻易无法撼动。 “若将灵女卷入其中,恐会动摇民心。”丞相道。 “听锦惜的意思,灵女是被蒙在鼓里, 对此事毫不知情。” “皇上说得对,国师收灵女为徒,分明是别有用心,灵女被其蒙骗,全然与此事无关。”丞相向前走了几步,“皇上,国师毕竟美名在外,妖族不敢贸然进攻天都城,固然有镇妖司的缘故,真正仰仗的却是国师的威名,如今天下动荡,若国师名声有损,灵女不免也要受其牵连,臣建议秘密处决国师,再找一人假扮国师。” “卿的想法,亦是朕的想法。”皇帝一脸为难,顿了顿,又道,“只是国师本领高强,非寻常人能对付,朕手底下都是庸才,无人可用,卫无欢倒是有几分本事,可惜为人过于刚正了些,交给他办,朕不放心。” “国师不是普通人,不能用普通人的法子,臣少年时曾向往强大的灵术,奈何没有灵骨,只能作罢,倒是因此结交了不少灵术师,这些人一心向道,无心尘俗,如能请他们出山,或可与国师一战。” “好,好,好。”皇帝高兴地说了三个“好”字,沉吟道,“丞相,此事就交给你全权去办,切勿走漏一丝风声。” 熬过最冷的几日,天气一日比一日的暖和,寒气结成的冰有融化的趋势,冰雪覆盖之下,万物在蛰伏中等待着复苏。 这日一大早,丞相师权将夫人叫到屋中,与她交谈了半个时辰,而后整装乘马车出城。 丞相夫人走到院中,唤侍女红裳的名字,叫她将二公子请过来。 过了一会儿,师千羽苍白的脸裹着几分寒气,缓步踱入屋内。 丞相夫人赶紧让丫鬟倒上一杯热茶。 师千羽生来自带寒疾,整个冬日他几乎没怎么出门,人也憔悴得不成样子。 丞相夫人心疼得直皱眉头。 师千羽掩唇轻咳:“娘,我没事,歇几日就好。” 丞相夫人叹道:“你身体不好,长到如今这个年岁,家里也没人帮你说亲,就怕耽误了别家的好姑娘。可是做娘的又怎忍心看到你孤独终老,千羽,你告诉娘,可有中意的女子?” 师千羽面颊上泛起一丝潮红,摇头道:“千羽久居深宅,认识的姑娘两只手能数得过来,哪有什么中意的女子。” “你长大了,也跟外头那些人学着骗娘了。我听红裳说,你在凌云书院结识了一名叫樱樱的姑娘,很是看重她。娘已经以你的名义,给那位姑娘写了封信,请她明日过府一叙,你千万要好好招待人家,莫要失了丞相府的礼数。” 师千羽惊得站起,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娘,你怎可擅自做主。她、她是国师之徒,不会来的。” “丞相府与国师府确实素有恩怨,但祸不及下一辈,你既喜欢她,为娘的就算拼了这张老脸,也要将姑娘给你娶回来。我已经着人打听过了,那姑娘最近在寻医术高超的大夫,你爹他年轻时交友广阔,认识的名医不少,有位姓张的神医专治疑难杂症,这是你爹的亲笔信,上面有神医的地址。”丞相夫人从袖中取出信笺,递给师千羽。 重樱的确是在四处求医,不是为自己,是为了春儿。前些日子,夜里一场大寒潮突袭,春儿重病一场,卧床至今,请的大夫都诊断不出毛病。 府里倒是有个现成的,就是宫七打心底里恨她,先前就出了生辰宴将她推下去的事情,把春儿交给宫七,她怕宫七将气撒在春儿身上,对春儿下黑手。 春儿病了几日,人急速消瘦下去,昨日她听说重樱为她到处找大夫,瘦得青筋突出的手紧紧攥着重樱的手,满眼是泪地说:“奴婢的命是十姑娘给的,能活到如今都是赚回来的,如真救不回来,还请十姑娘释怀。” 重樱无法释怀。 她很清楚,春儿的病和宫明月强行抹掉她的记忆有关。 但她什么都不能做,连在宫明月面前,都不敢暴露她已经知道这件事的事实。她隐隐有种直觉,有个巨大的危机潜伏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阻止着她去找宫明月摊牌。 每当她去深想时,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 她只知道,春儿不能死。人命太过沉重,她可以屠恶妖,杀恶人,却绝不能背上一条无辜的性命。 重樱走投无路时,丞相府派人秘密送了一封信过来。 重樱不动声色烧毁这封信,等到了信中约定的日子,假装去镇妖司,半途中改了方向,去往丞相府。 丞相府前,红裳打开一把油纸伞,横放在手中,替师千羽挡着呼啸而来的寒风。 师千羽已经在寒风中站了半个时辰。 红裳忍不住劝道:“公子,先进去吧,风大,担心伤了身子,奴婢在这儿等,等人到了,直接给您领回屋去。” 师千羽眼睛突然一亮,红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粉衣少女以袖挡住面部的寒风,朝这边狂奔而来。 师千羽取走红裳手里的伞,替重樱遮住刀子似的冷风。 重樱鬼鬼祟祟,四处张望,就怕碰见宫明月,好在宫明月今日有场宫宴要赴,没时间管着她。 她仰起脸来对师千羽一笑:“我来的不算迟吧?” 红裳适时道:“这里不适合说话,不如进屋说。” 重樱不好意思道:“那打搅了。” 山林内,百草枯萎,寒风呼啸,宫明月与沈霁并肩而立,手里把玩着一只小老虎花灯。 这只小老虎花灯是重樱打算送给他的,卫无欢也有一只,他知道后,偷偷潜入镇妖司,把卫无欢的那只捏碎了,碎得彻彻底底,任凭卫无欢用何种手段,都无法再拼凑回来。 宫明月唇角挂着阴沉的笑容。 一群人正在挖坟,坟上立着一块石碑,奇怪的是碑上没有一个字。天寒地冻的,十几个精壮的汉子,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冻土下埋着的一具红色棺椁挖了上来。 “都退下。沈霁,你也退下。”宫明月道。 众人都走远后,宫明月扬袖,挥出一道灵力,轻巧地推开了棺盖。 宫明月在棺木上坐下,垂目望向棺内。 棺内躺着一名苍颜白发的老人,老人身穿祭祀的服饰,双手交叠,搭在心口处,双目阖起,神情安详,不像是死了,更像是睡着了。 宫明月并指往他眉心注入一道灵力,过了一会儿,那双闭起的眼睛缓缓睁开,浑浊的目中先是露出一丝茫然,直到宫明月的模样完完全全映入眼底,老人惊得坐起,如老鼠见了猫,手脚并用,挣扎着往外爬。 宫明月搭在腿上的左手食指轻轻动了下,一道无形的力量按住老人的肩膀,老人扑通一声,跌坐回棺木中。 他看清身下是具棺材,大叫一声,怕得整张脸的皮肉都在抖,痛哭流涕道:“不要杀我,求求你,放过我一马吧。” “怎么,灵女族的大祭司也会怕死?”宫明月轻慢地笑了一声,半垂着脑袋,看不清眸底神色,只有那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如墨一般的黑。冬日的寒气裹着他的红衣,阴森森的,宛如枯骨上开出的曼珠沙华。 “恭喜你,你赢了。”他说。 大祭司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飘忽的声音:“……我赢了?” 宫明月的手指轻轻敲着棺木:“棺材的夹层里灌满了水银,我与你打赌,如若三年内,我将你挖出来,你便不用去死,如若我没那个心思,三年一过,控制水银的机关就会自动打开。” 经宫明月这么一提醒,大祭司终于想了起来,面前这个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两年前,他派人将正在灵女族举行神祭的他抓了过来,严刑逼供,逼出一桩陈年往事。 这桩往事是大祭司一生的污点,他曾发誓,就算撬掉他所有的牙齿,也要将这桩事烂在肚子里—— 他污蔑了灵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薏烟 20瓶;人民有信仰 15瓶;节千 3瓶;沐玖笙 1瓶; (  ̄3)(ε ̄ ) —— 这里说一下吧,大家急的心情我理解,但这篇文我真的写的很吃力,入v以来毫不夸张的说,就没有摆脱过卡文的状态,不知道是丧失了写文的热情,还是我本身状态差,每天挤出三千多字保持日更,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计划是本月月底写到结尾,已经在朝着结局的方向收尾,所以,真的,别急 109、我所愿 第九代灵女出生时并未展露神迹, 没有人知道,灵女已经诞生。 起初,大祭司也不知道。 大祭司受整个灵女族敬仰, 他的信徒遍布千重山,在神祭的那日,他会代表神灵,赐予族人祝福,而族人也会将春天采摘的第一束花, 献给大祭司。 十二年前的一场神祭上,一个名叫樱樱的小姑娘, 却将花献给了救治过她母亲的医师。她的举动遭到了族人的质疑,小姑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地问,大祭司能代表神灵降下祝福, 为什么治不好她的母亲? 大祭司无言以对。 或许真的有大祭司窥探过神灵的意愿, 接引灵女来到这个世间, 但他,却是个打着神灵旗号的神棍。 他跟着师父学过几日的算命, 算得时准时而不准,灵女族几千年没有诞生过灵女, 早已与神迹绝缘, 他凭着这身坑蒙拐骗的本事, 混到如今这个地位, 岂能任由一个小姑娘动摇他的根基。 他污蔑了这个小姑娘。在众人质疑她时,他大声宣布这个小姑娘是个灾星,会给灵女族带来灾难。 排外又愚昧的族人们将族内连日来的天灾,都自发推到这个小姑娘的头上, 勃然大怒,把小姑娘和她的母亲赶出了灵女族。 小姑娘离开灵女族那日,他放心不下,唯恐她们母女二人还有什么杀手锏,偷偷跟在她们二人身后。 她们却什么也没做,真的离开了千重山。 她们一路走,他一路跟。小姑娘走过的地方,枯萎的花会重开,饿了,鸟儿会叼来甜美的果实放在她掌心,睡觉时,野兽会悄悄守护在她的四周。 没有人发现,万物生灵,在善待着这个小姑娘。 神灵是万物的创造者,万物只是在回馈神灵。 大祭司污蔑了灵女,经过三天三夜的思想挣扎,决定顺应天意,放任神灵去流浪。 体会苍生苦难,是神灵救世前必修的功课。假如他做错了,上天会降下处罚。 幼小的灵女尚没有自保的能力,连年的战火和妖族作乱,给大地上的生灵带来无数苦难,灵女在这场苦难里失去了母亲。 再听到灵女的消息,是第一次见到宫明月这个男人时。他逼问出千重樱的身世后,笑吟吟地把玩着匕首,叫人剖开他的胸膛,说要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大祭司跪在地上,哭得眼泪鼻涕直流,抓着他的衣摆求饶。 宫明月给了他一个机会,他恶劣地让他给自己算上一命,会是个什么死法。算对了,便饶他一命。 这是个陷阱,怎么答,都是死路一条。大祭司却抓住这个机会,与他打了个赌。 赌约引起了宫明月的兴趣,宫明月叫人给大祭司打了口棺材,在棺材里灌满水银,将大祭司封印起来,埋进地底。 他想看看,他会不会真的如这个老神棍所言,三年之内会心甘情愿将他从地下挖上来。 大祭司怕极了大蛇,边哭边回想着这段记忆,整个人吓蒙了。 实在是两年前宫明月给他留下了太深的阴影。 他悄悄打量着坐在棺木上的红衣青年,觉得他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可怕,看起来比从前还要疯上几分。 他隐约知道,这条大蛇是想用新任灵女的灵骨,复活上一代灵女。 大祭司牙齿打颤,脸色发白,小心翼翼地问:“既然我赢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那红衣青年歪了下脑袋,露出个温和的笑容,叫他毛骨悚然。 “你说呢?”他反问。 大祭司爬起,朝他跪了下去:“大人,小人真的就是个神棍,您大人有大量,把小人当成个屁给放了吧。” 宫明月举起手中的小老虎花灯,指尖燃起一簇火焰,将烛火点亮,只是林中风大,寒气又深,火焰在风里摇摇晃晃,随时要熄灭的样子。 大祭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花灯看。 宫明月问:“看什么?” 大祭司连忙拍马屁:“这小老虎真可爱,大人有眼光。” “是我意中人送给我的。”宫明月唇角扬起,神色中难得带着一丝骄傲,使他身上阴冷的杀意减轻不少,反而看起来有几分少年情窦初开时的天真。 大祭司着实给惊了一下,大蛇天生冷血无情,了不得哟,到底是什么样的美娇娘,竟叫这等大妖心折。 “你说,神灵与妖相爱,会怎么样?” 大祭司没反应过来,嘴快地说道:“妖也妄想得到神灵的青睐,痴人说梦!” 说完,他猛地意识过来,这句话可能指的是宫明月自己:“大人的意中人是灵女?” 宫明月指尖轻轻抚着那只小老虎的脑袋。 大祭司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道:“待灵女觉醒神格,便成了真正的神,那时她会爱苍生,唯独不会爱一人。纵使先前有灵女成婚生子的例子,却也不过欢愉数年,便是上任妖皇,曾对曦灵女动过心,还不是被曦灵女一箭射杀,大人何必执念于此,泥足深陷,这历代的灵女,何曾有一人善终,这是她们的命啊。” “若我偏要她善终呢?” 大祭司摇头:“没有人能逆天而行。” “天下妖邪尽数伏诛,便再也没人能伤害她。” 大祭司听得心惊肉跳:“大人本事再大,如何以一己之力屠尽整个妖族,就算诛尽妖邪,可大人您……” 不也是妖么? “若她不再是灵女呢?” 大祭司险些从棺材里跳出来:“篡改命格,倒行逆施,必遭天谴!大人三思而后行!” “我此生唯有一愿,便是她能千岁无忧,万事无虞。”宫明月望着远方被白雪覆盖的山尖,神情是从未见过的虔诚。 世间唯一的神灵,庇佑苍生,却无法庇佑自己。 那么,便由他来守护神灵。 宫宴是傍晚就开始的。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灯火通明,身穿水绿色纱衣的舞姬们挥舞着长袖,跟着丝竹之声翩翩起舞。 清平公主萧锦惜垂着脑袋,露出一截白玉似的颈子,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手指不安地刮着掌心。 坐在她对面的,是宫明月和沈霁。 沈霁神色漠然,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陌生得让萧锦惜仿佛有些不认得他。 宫明月撑着下巴,左手举着白玉盏,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杯中酒水。酒是上等的葡萄酒,颜色殷红如血,浮动间流光溢彩。 身段窈窕的舞姬们或折腰,或旋身,或踢腿,舞姿曼妙,彩纱翻飞,活色生香的画面,却丝毫吸引不了宫明月的注意。他的目光越过飞舞的水袖,落在清平公主邻座的丞相身上,唇角缓缓勾出一个不屑的弧度。 “国师,可是这酒不合心意?”黄金宝座上的皇帝关切地问道。 歌舞已经进行到一大半,宫明月面前的琼浆玉液一滴都没动,侍候在一旁、手捧着白玉壶的宫女,频频看向皇帝。 皇帝不禁焦灼起来。 宫明月敛起长睫,冷白的面颊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神色:“酒是好酒,可惜枉作了穿肠毒药。” “国师此话何意?”皇帝不悦道。 宫明月手腕微动,手中的白玉盏化作一道厉光,直袭领舞的少女。那少女不慌不忙,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抬手将白玉盏劈作了两半。 盏中葡萄酒飞溅的瞬间,一粒碎瓷没入她的眉心。 少女双眼瞪大,轰然倒地,从额前汩汩流出的血液,和溅在她身上的葡萄酒融在了一起,叫人分不清到底是酒红些,还是血更灼目些。 少女一死,其他舞姬都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满脸厉色朝着宫明月刺来。 方才还觥筹交错的的群臣,眨眼间变了脸色,纷纷掷了杯盏,从面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祭出灵器,攻向宫明月。 这些人都是丞相请来的灵术师,他们深谙宫明月灵力高深,不敢动用幻术遮掩面容,而是采用了宫六的易容术,险些骗过宫明月。 宫六的易容术能骗过宫明月,但那能使灵术师暂失灵力的葡萄酒,却没有骗过宫明月的嗅觉。 沈霁先宫明月一步,单手撑着桌面,一个侧空翻,长腿横扫,踢中当头一人,抢了一把软剑。 来喜站在大殿门口,哆嗦着望了一眼天边,残阳一半隐没在云层里,将半边西天都染成了血色。呼啸而来的寒风,卷起枝头开得正盛的红梅,花瓣片片飘落,如鲜血般铺了一地。 来喜是宫明月的眼线。 很早就是了。 他一向清楚宫明月的野心。 他双手拢在袖中,勾着脑袋弓着背,心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大殿内弥漫着浓厚的腥气,鲜血在大理石铺出来的地面上漫开,染红了精致华丽的地毯。 宫明月站在大殿中央,手中握着一把软剑,剑尖向下,鲜红的血色沿着银白的剑刃蜿蜒流淌,颜色刺目灼烈。 在他的脚下,是被灵力震毁的灵器,和灵术师们的断肢残骸。 一场有预谋的刺杀,逐渐变成了蛇单方面的屠杀。 宫明月阴沉沉地笑着,眉目有鲜血的点缀,比春花还要艳烈上三分。他眨了眨眼睛,眼珠子蒙上一层血色,泛着诡异的赤红光芒。 三十个灵术师,顷刻间做了他的剑下亡魂。皇帝吓得早已缩在桌子底下,浑身哆哆嗦嗦,大声叫着“丞相”,满脸惊怒道:“不是说能对付得了他吗?看看你找来的这些废物!” 这些年来丞相与宫明月斗得你死我活,皇权式微,他这个皇帝做的窝囊,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自己做了被殃及的池鱼。哪知被他看做是宫明月旗鼓相当的对手,在宫明月的手底下不堪一击,宫明月仅凭一人之力,就将丞相这么多年蓄养的势力一举击溃。 丞相捂着心口,倒在地上自身难保。他高声喊着:“来人!快来人,捉拿这个叛贼。” “丞相是在喊人?”宫明月有些遗憾地抖了抖剑刃上的血珠,“可惜,他们是听不到了。” “你!”丞相激动地吐出一口血,“你怎么会……” “原来我在丞相眼里是如此无能,竟妄想凭着这些个废物杀了我。”宫明月眼中煞气流转,烈烈红衣无风自动。 那些被宫明月称作废物的灵术师,都是整个大魏首屈一指的,丞相知道宫明月实力不可小觑,与他相斗以来,一直在暗中蓄养自己的势力。 他花了天大的价钱,才将这些眼高于顶的灵术师收作己用,却被宫明月毫不留情地嘲笑,简直就是在啪啪打他的脸。 宫明月身后不远处的萧锦惜,手腕颤抖地从发间拔下一根簪子,趁宫明月与丞相说话时,咬牙冲过去,狠狠将簪子扎入他的后心。 宫明月恍若未觉,指尖微动,一股无形的力道锁住萧锦惜,将她举到半空中。 萧锦惜怕得没有握住手中的簪子,“啪”的一声,那根染血的簪子掉在了宫明月的脚下。 萧锦惜面色青紫,胸前呼吸渐渐微弱,宫明月心头腾起暴虐欲,想将她的脖子拧断,却在低眉间看到那支熟悉的簪子,目光滞了一瞬。 萧锦惜与重樱玩得好,常将自己的首饰送给重樱,这支簪子共有两支,是进贡过来的,皇帝赏给萧锦惜后,萧锦惜送给重樱一支,前两日宫明月还见重樱戴过。 他稍一犹豫,便扬手将萧锦惜扔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雨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脱线总裁、杀人 15瓶;甜甜汤 13瓶;微雪、波萝罗、心似深海不染尘 10瓶;抱抱我、微笑 6瓶;YúQW、九个软糖、雨天 5瓶;吟游诗人妮娜、非墨妍希、虾是无脑生物 1瓶; (  ̄3)(ε ̄ ) —— 写文有史以来,第一次收到野生的深水鱼雷,看到的时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很开心,小天使破费了,抱住么一口。 大家的留言我也认真看了,写文崩溃过无数次,有时会怀疑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每次都是咬牙硬扛过来的,昨天没忍住,多说了几句,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安慰,感谢小天使们的包容,这也是我喜欢晋江的一点吧,读者真的真的都非常好,支持正版,还很暖心,大家的意见我也会采纳,为了不影响体验,等文完结了再一并修改。我会好好调整心态,尽自己能力把原本的故事展现出来,不辜负这篇文,也不辜负大家。 110、世为敌 萧锦惜被砸得头晕眼花, 抬眸间望见沈霁握着一把剑,神色阴郁地逼近她的父皇。 萧锦惜挣扎着爬起,挡在皇帝的身前, 美目中含着凄然的眼泪,唤道:“沈大哥!” “沈大哥?”沈霁低声重复着她的话,冷冷一笑,“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萧锦惜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口, 喉头干涩,惊异道:“那枚玉印是你故意留下的?” 沈霁垂着眼睑, 默认了。 沈霁,昭仁太子唯一的小皇子。 那年,小皇子被老太监送出宫后,被一姓沈的人家收养, 皇帝不肯放过他, 派出无数杀手, 要将他斩草除根。 沈家因这桩祸事满门被灭,沈素死的那年, 才只有六岁,她满身是血, 伏在沈霁的怀里, 哭着对他说, 不要将她埋在地下, 她怕黑,怕虫子,怕再也没有人陪她说话。 沈霁合上她的双眼,用草药保存她的身体, 将她制成了人偶,一直带在身边,就像他的素素从来没有离开过。 就是面前这个狗皇帝,让他两次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沈霁目中露出狠色,抬剑朝着皇帝刺下。 萧锦惜脸色一变,用自己的身体作挡。 沈霁手腕一抖,剑刃微偏,刺进了萧锦惜的肩头。 萧锦惜喉中溢出一声闷哼,面颊骤然白了三分,眼角泪珠簌簌滚落,双唇翕动,低声说了句“好疼”。 “你疼?素素死的时候,比你更疼。”沈霁收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柔软,抽回了剑刃。 萧锦惜捂着伤口,指缝间鲜血淋漓。 在沈霁和父皇之间,她的确选择了父皇,但她苦苦哀求过皇帝,这场宴会结束后,留下沈霁的性命。 可惜,沈霁是不会想听到这些话了。 “沈霁,勿要感情用事。”宫明月提醒一句。 沈霁一掌挥开萧锦惜,抬剑又要杀皇帝,皇帝连声求饶,说:“别杀我,此事都是丞相教唆,我是受其蒙骗,你们杀了我,就是上了他的当,要背上弑君的名声,即使坐上这个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我可以把皇位让给你们,只要你们留下我一命。” 沈霁正要落剑时,宫明月不明意味地低笑一声:“呵,弑君的罪名。” 沈霁的剑停在皇帝咽喉的一寸处,皇帝趁机道:“是丞相,丞相他企图谋逆弑君,被国师当场识破奸计,实在是罪大恶极,我现在就拟旨,将师家满门抄斩。” 皇帝见宫明月没有反对,爬了过去,两股打颤,抓起空白的绫锦,用蘸饱了墨汁的紫毫,快速写下几行字。 丞相听了皇帝的话,气得又是接连吐出几口血,脸色发青地骂道:“狗皇帝,你、你不得好死!” 宫明月缓步行到桌前。 他的红衣沾了血色,颜色愈发夺目,浓烈得像是会流淌一般。他垂着眸子,乌黑的发丝从肩头垂下,与殷红的色泽交缠在一起,落在皇帝的眼底,叫他眼角狂跳。 “此事交给镇妖司去办。”宫明月道。 皇帝笔尖一抖,墨汁晕开。 “师家的二公子,可是大名鼎鼎的妖皇。”宫明月的话险些叫皇帝晕厥过去。 丞相大怒道:“你胡说,休要血口喷人!我儿怎么会是妖!” 他连受刺激,口角鲜血狂涌,眼皮向上翻,露出眼白,脸色僵硬地向后栽倒下去,没了气息。 皇帝战战兢兢地将圣旨递过去,低眉垂首道:“写好了。” 宫明月卷起圣旨,打开殿门。 站在门外的来喜公公垂着脑袋,目不斜视地走到他跟前。 宫明月递出圣旨:“去传旨吧。” 沈霁不解问:“此事为何非要镇妖司去办,我听说师家二公子与小师妹关系匪浅,两人曾是知己好友……” “她不需要和妖交朋友。”宫明月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灵女,从来就不是妖的朋友。 师千羽介绍的张神医,果真有几分真本事,春儿被他扎了几针后,脸色有所好转。 他留下药方,嘱咐着照着方子抓药、煎煮,言道:“不出半个月,春儿姑娘的病就能痊愈。但春儿姑娘此番病重是因元气大伤,身体的底子坏了,稍不留神,就会有个小病小灾,要想彻底恢复,或许要花上数年的时间调养,又或许终身便是这样了。” 重樱将张神医送出国师府,折返时,经过一汪碧湖,脑海中突兀地冒出“渎神者”三个字,声音冷漠空灵,令人想起了苍冷剑刃上蜿蜒的一截青白月光。 被药物强行抹去的记忆,尽数涌回脑海,重樱面色微变,扶住了湖边的一棵树。 夕阳隐没在檐后,暮色罩着湖泊,寒风掠过水面,掀起一层层皱褶。湖面上有对小鸳鸯,并肩游着,无忧无虑。 重樱抱着双膝,在湖边坐了很久,久得她的四肢都变得僵冷。 宫明月带着人找过来时,一眼就望见了重樱的背影。天边挂着一弯残月,零星的月色点缀着湖面,那对小鸳鸯早已归了巢,只有重樱孤零零的。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好像被沙子狠狠磨了一下。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宫明月上前将重樱抱起,惊觉她冻得面色青白。与他一同来的白露、谷雨,赶紧展开带来的毯子,将重樱裹起。 重樱双目发直地盯着宫明月,而后,缓缓地阖起眼睛,将脑袋埋进他的胸膛,虚弱地昏了过去。 宫明月的心脏险些漏跳一拍。 “属下这就去请大夫。”白露适时道。 重樱这一病,病了好几日,等她病好时,才知道天都城发生了一桩大事,丞相师权谋反弑君,豢养妖孽,除大皇子妃师千漪,师家满门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师家豢养的那只妖孽,就是二公子师千羽,因此这件案子由镇妖司接手了。 据说师家被抄家的那日,无数百姓亲眼所见,那二公子师千羽化出一对大翅膀,浑身染血地抱着丞相夫人,从乱箭中飞出丞相府,强行用自己的身体撞破天都城上空的结界逃走了。 这两日宫明月和卫无欢一直在忙着修补结界。 宫明月修补完结界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重樱。重樱裹着被子,靠在床头,双肩肉眼可见地单薄了许多。 宫明月坐在床畔,温声问:“今日的药喝了?难不难受?” 重樱很乖巧地点了下脑袋,说了句“不难受”,凑上前,轻轻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宫明月失笑:“嗅什么?” “盐水鸭的味道。” 宫明月忍不住捏了下她的鼻尖:“回来路过芙蓉楼,就给你带了一份。” 重樱听说有她最爱吃的盐水鸭,立即振奋精神,摩拳擦掌:“快将我衣服拿来,我要下床吃饭。” 宫明月却按住她的肩膀,双眸黑黢黢地盯着她:“吃饭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重樱仰起头来,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那日为何一个人坐在湖边发呆?” 重樱眼皮跳了下,不敢露出丝毫端倪,低声道:“我在湖边丢了枚耳珰,回去寻找时,恰巧看到一对野鸭子在湖中嬉戏,便看呆了。” 宫明月愣了一瞬,忽而反应过来,重樱口中的“野鸭子”指的是那对小鸳鸯。 自在师千羽那只鸟身上喝了几壶醋后,宫明月愈发看那些长毛的蠢鸟不顺眼,对着自己养的那只金丝雀,也时常生出将它的毛都拔光的冲动。不过幸好都忍住了。 冬日万物萧瑟,碧湖上连片叶子都没剩下,冷冷清清的,宫明月想起重樱爱热闹,就叫人捉了对小鸳鸯放在湖上养着。 碍眼是碍眼,重樱欢喜就好。 宫明月顺着她的话说:“那对野鸭子有什么好,叫你看呆了?” “我想到连它们都能旁若无人的恩爱,我和师父明明两情相悦,却连一个眼神的交流都要偷偷摸摸的,就想得入神了。”重樱握住宫明月的手,十指相扣,举到二人的眼前,“若有朝一日,我能光明正大地牵着师父的手,不被人指指点点,该有多好啊。” “如若你我相恋,真的为世所不容,你当如何?”宫明月问。 重樱眼底覆上倔强,坚定说道:“如若真的有那一天,便是与世为敌,那又如何。” 她天生反骨,不许她做的,她偏要做。 “樱樱不需要与世为敌。”宫明月轻声笑了,揉了揉重樱的脑袋,“那些事情,为师来做就好。” 两日后,传来师千羽现身璧山的消息。 璧山坐落南境,以盛产美玉闻名,距离天都城少说有万里之远,离璧山最近的镇妖司分部出动所有猎妖师,都莫名失踪,杳无音讯,卫无欢权衡之下,决定亲自带人去围剿。 重樱身为灵女,也在参与围剿之列。 这是她自入镇妖司以来第一回出任务。 到达璧山时,天色已黑沉,山下有个小村庄,名为璧山村。一行人整理好行囊,牵着马匹往村口走去。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门前都悬着红灯笼,系着红绸,门前还贴着大红囍字,村庄的上空浮着一层阴霾,连月光都穿不透,那些飘扬在风里的红绸,显得阴森诡异。 “整个村子都在办喜事,这也太奇怪了吧。”丁思雨率先开口道。 萧晔手中托着的妖司南疯狂转动,他皱着眉头道:“妖司南好像坏了。” 重樱道:“我们先找一户人家借宿,顺便打听一下消息。” 萧晔和冯楚楚师兄妹二人前去敲门。 他们是新进入镇妖司的,比较有眼力劲,每次出门都抢着做些零碎的活。他们心中清楚,纵使他们师出萧原门下,却毫无猎妖经验,应当从各种小事中磨练,因此其他猎妖师出任务时也乐意带着他们二人。 一连敲了好几户人家,都吃了闭门羹。直到敲第九户人家时,开门的是个年逾古稀的老头,他眯着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门外众人,道:“几位都是猎妖师吧?前些日子老朽在山下见过猎妖师,他们腰间也挂了这个。” 老头指了指萧晔等人腰间的玉牌。那是由镇妖司统一颁发,证明猎妖师身份的铭牌。 重樱道:“我们的确是镇妖司的猎妖师,村子里头妖气颇重,可是附近来了什么大妖?” 老头将门打开了些:“各位进来再说吧。” 屋子里的灯烛有些昏暗,重樱从行囊中取出一颗夜明珠,珠子的光芒瞬间将整间屋子照得亮亮堂堂。 一名身穿麻衣、长相清秀的少女捂着嘴道:“好漂亮的明月珠。” “各位见笑了,这是老朽的孙女,琴琴。”老头扯了扯少女,“琴琴,还不快去给几位贵宾倒杯水。” 卫无欢道:“不必麻烦。” 丁思雨道:“方才我们一路行来,见家家户户都在办喜事,冒昧问一句,这喜事是替谁操办的?” 那老头双膝一弯,便要跪下去,萧晔和冯楚楚二人赶紧过去将他扶起。 老头擦着眼角,哽咽道:“几位一来,琴琴有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爱藕片、尝鹅仙子、46890401、LYN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亭亭 20瓶;为何普男且自信 10瓶;旺旺 5瓶;杀人 4瓶;北月南辰与晴空 3瓶;沐玖笙、瓜瓜、非墨妍希、叶、把酒言欢愁更愁 1瓶; (  ̄3)(ε ̄ ) —— 师父的愿望其实很简单:一愿师徒相恋为世所容,二愿樱樱能长生无忧。 樱樱所求也很简单:力量和自由。 111、海底妖 “老人家, 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们说。”冯楚楚道。 “说来话长,约莫半个月前, 有个年轻人昏迷在村子外头,村民们合力将他救醒,那年轻人出手阔绰,给了村子每户人家一颗珍珠作为谢礼,大家以为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哪知就在前几日,那年轻人带着一群妖怪折了回来, 原来他是从海里上来的蚌妖,强词夺理说那颗珍珠是他给出的聘礼,要求每户人家嫁出一个闺女给他做媳妇,若有不肯嫁的, 他便活生生吃了那户人家。作孽啊, 这有闺女的, 还好说,没有闺女的, 上哪儿去给他找个闺女。” 老头喊琴琴将珍珠拿出来给几位贵人过目。 那珍珠的确罕见的大,冯楚楚握了握拳头, 惊诧道:“都快赶上我拳头这么大了。” 丁思雨道:“所以这喜事便是替那蚌妖操办的?” 琴琴凄然道:“三日后便是那蚌妖来迎亲的日子, 我自幼与爷爷相依为命, 是断然不能看着他生吃了我爷爷的。” 琴琴年纪看起来约莫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冯楚楚与她一般大,顿时心生同情,安慰道:“不怕,我们便是来捉妖的, 管他鸟妖还是蚌妖,有卫大人和灵女姐姐在,都叫他灰飞烟灭。” 琴琴家屋子多,又只有爷孙二人,够重樱一行人暂时借宿。夜深后,众人各自都去睡了。 重樱装着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打开屋门,出来晒晒月光。 站在院子中央的白衣男人倏然转过身来,皎洁的明月光映出一张冷峻的面庞。 重樱打了个招呼:“卫大人。” 卫无欢点点头,算是回应。 院子里有棵桂花树,树底下摆着一张桌子、两张凳子,重樱在婆娑的树影里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看卫无欢挺直的背脊,好奇道:“这么晚了,卫大人怎么不睡?” “守夜。”卫无欢的答案一向言简意赅。 这次同他们一起出来的,有二十多名猎妖师,就算在璧山脚下,卫无欢将他们都派出去搜寻师千羽的踪迹,随卫无欢入村的,还有萧晔、冯楚楚他们几个,卫无欢完全可以命他们在此巡逻守夜。 这个男人看似不近人情,其实一点架子都没有,就是脑子轴了点。 重樱问:“如何对付那蚌妖,卫大人有头绪了吗?” “蚌妖,来头不小。” “怎么说?” “镇天石,出现了裂缝,有妖逃出。蚌妖,来自海底。” 重樱惊道:“什么?” 按照设定,曦灵女以自身修为祭了镇天石,将大妖尽数封印海底,只有她的魂魄才能重新打开封印。她自刎海边,肢解魂散,便是杜绝了妖族复苏的可能。 设定出bug了? 还是曦灵女真的复活了? 重樱想起被宫明月豢养的阿絮,呼吸一窒。 “有妖,攻击了,镇天石。”卫无欢眉头微微蹙了下,“此妖力量,不可小觑。” “逃出来多少只妖?” “尚且,未有定论。” “这么说,卫大人还未想好怎么对付蚌妖。那蚌妖带了一群妖,还有个师千羽如今行踪未定,恐十分麻烦。我倒是有个好计策,就是不知道卫大人肯不肯配合。” “是何建议?” “委屈卫大人,与我同扮新娘,直接由那蚌妖的狗腿子将你我抬进他老巢,方便直捣黄龙。” 重樱非要卫无欢扮新娘的缘由,当然是在座的猎妖师,没有哪个本事能比得过卫无欢。那可是蚌妖的老巢,其他人贸然去了,只会被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卫无欢脸色微红,应道:“好。” 这、这就答应了? 卫无欢答应的速度,快得出乎重樱的预料。她以为他至少会花点时间考虑。 卫无欢的女装啊,重樱可耻地期待了。 “委屈卫大人,与我同扮新娘……方便直捣黄龙。”听声虫将重樱的声音,一字不差地转述给宫明月。 坐在树上的红衣青年伸出手,那只听声虫顺着他的指尖,停在他掌中。卫无欢干脆的一个“好”字,叫宫明月挑了下眉头。 过了一会儿,确定两人不会再交谈,听声虫在宫明月的掌心沉睡了过去。 听声虫是重樱临行前,宫明月放入她簪中的。这是重樱第一次正式出任务,不管是作为她的师父,还是她的恋人,他都有立场去担心她。 宫明月合起掌心,红色的衣摆在夜色里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翩然落了地。 霜降从月光下走了过来,拱手道:“大人。” “从海底逃出的妖,都查清楚行迹了吗?” “已经查清楚大半。” “很好,就从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蚌妖开始好了。”宫明月冷然一笑。 蚌妖确实是从海底逃出来的,作为三千年前被曦灵女封印的大妖之一,蚌妖的实力是最差的。海底资源有限,大妖又非常多,没什么实力的蚌妖这几千年来活得很憋屈。 但看着身边的同伴,要么被其他大妖当做发泄对象,直接锤死,又或是在灵气枯竭的情况下,抵不住光阴的煎熬,白发苍苍地老死,他又觉得自己很幸运了。 唯一不幸的是,他打了三千年的光棍。 繁衍是万物的本能,尤其是妖族孕育子嗣更为艰难,同被封印在海底的女妖,力量弱的,都依附实力强劲的大妖生存,力量强的,足以吊打蚌妖三百个来回,一来二去,蚌妖就孤家寡人了一辈子。 就在蚌妖以为自己也要老死在海底时,前段时间,镇压封印的神器镇天石传来震动,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海啸,闹得整个海底不安生了几个月。 等海啸结束后,蚌妖惊异地发现,封印居然出现了一道裂缝。有这道裂缝,并不代表妖族们永无尽头的囚禁生涯结束了。大妖们忌惮神器的力量,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蚌妖跃跃欲试。 半年后,蚌妖终于从那道裂缝中逃了出来,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的寿命只剩下三个月。 呼吸着自由气息的蚌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要利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完成这三千年的夙愿:娶媳妇,生孩子! 当然是媳妇娶的越多,孩子生的越多,蚌妖稍稍一合计,打算将整个村子的女人都娶了。不肯乖乖就范的,就吃了。 他本来就是恶妖,吃人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他已经几千年没吃过人了,要是这些人败坏他的兴致,刚好解解馋。 为了操办这场盛大的婚事,蚌妖将附近的小妖怪都捉了过来,胁迫他们为自己搭房子、裁衣裳、酿美酒、采瓜果。这些小妖怪平时被大妖压迫惯了,动手能力非常强,短短几日,就满足了蚌妖的所有要求。 婚服的料子是从千里之外的一家布店抢过来的,布料轻若流云,色泽鲜艳绮丽,经过小妖怪们的巧手,一番剪裁后,穿在身上,衬得蚌妖风流俊秀。 蚌妖屏退小妖怪们,点亮屋子里的灯烛,美滋滋地照着镜子。 镜子映出他修长的身段,他左照右照,颇为满意,笑容还未展开,忽而神色一僵。 镜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红衣墨发的俊美男人,男人有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翘,向他看过来时,眸中煞气氤氲。 “你……”蚌妖睁大眼睛,面上血色尽失,轰然倒在了地上,露出身后的宫明月。 宫明月抬腿从他身上跨过,五指微张,轻而易举从他身体里剥出了一颗内丹。 夺人内丹之事,他本是不屑做的,但如今,他需要更多的力量。 一条青色的小蛇游进屋内,化作霜降的模样。 宫明月道:“处理掉他的尸体。” 霜降点头,将蚌妖扛在肩头,抬眸间,镜子里的宫明月模样渐渐有了变化。 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庞,逐渐与蚌妖的面容重合,身上的红衣,也在灵力的作用下,变成了蚌妖所穿的那件婚服。 壁山村共有三十六户人家,一户出一位新嫁娘,那就是三十六位新嫁娘。并非家家户户都有黄花闺女,为免家人成为蚌妖的腹中餐,好几户没有闺女的人家,或是新过门的妻子,或是已经做了几个孩子的母亲,咬咬牙,重新披上了嫁衣。 重樱花了一天的时间,见了这些人,将她们的模样记下,然后又花了半夜的时间,剪出三十四个小纸人。 迎亲这日,她叫那些新嫁娘都躲起来,让小纸人化成她们的模样。她和卫无欢扮成新嫁娘,混在这些纸人当中,镇妖司其他人则在府外接应。 重樱的新娘妆是琴琴化的。 这是重樱第二次穿嫁衣。第一次是在自己的梦魇衍生出来的幻境里,那时她满心只顾着如何反杀心魔宫明月,压根就没有好好瞧自己扮成新娘的模样。 重樱底子好,琴琴手又巧,只需略施薄妆,披上红衣,便有倾国倾城之姿。她穿好嫁衣后,去推隔壁的门,想瞧瞧卫无欢的妆上的怎么样了。 丁思雨在替卫无欢化妆,听到重樱的声音,卫无欢下意识地抬起衣袖,掩住面庞。 重樱将手背在身后,拖着长长的衣摆,竟也动作灵巧地蹦到了他的跟前,探出脑袋:“卫大人,别躲了,我都瞧见了。卫大人龙章凤姿,便是穿起女装也是十分出众,这有什么可躲的。” 重樱的脸就在卫无欢眼前,卫无欢抬眸,少女雪肤花颜,双眼弯弯,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一道灼目的光,倏然映入他眼底,躲也躲不开。 乡下简陋,她发间簪着一朵绯色的花朵,是琴琴用红色的布搭配珠子缝出来的,嫁衣的样式是微露双肩的,那一截雪白的肌肤,叫卫无欢乍然想起翡翠谷内狐妖变作她的模样,脱光了衣裳诱惑他的一幕。 卫无欢惊觉自己心头无端涌出许多杂念,赶紧撇开脑袋,唇线绷紧,不去看重樱的脸。 重樱望了眼屋外的天色,拿起红盖头盖在卫无欢的头上:“迎亲的队伍快来了,卫大人千万不要露出马脚。” 盖头盖上,脸便遮住了,任谁来了,也分不清。 卫无欢个子高,体型偏清瘦,穿上嫁衣站在人群中,只会让人觉得是位身形高挑的大美人,哪里猜得到盖头下面是个男人。 卫无欢自袖中伸出手,递给重樱一只竹哨:“这个给你。” “这有什么用?” “遇到危险,吹响。”卫无欢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会来。” 重樱将竹哨揣入腰间:“那就仰仗卫大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似深海不染尘 20瓶;柠檬、捻弦弄轻吟 10瓶;22485254 5瓶; (  ̄3)(ε ̄ ) 112、拜天地 天黑后, 蚌妖的迎亲队伍入了村,三十六顶轿子将重樱等人接走了。 一路上唢呐吹吹打打,好不喜庆,没过多久就到了蚌妖的老巢。重樱掀开轿帘, 偷偷瞧了一眼, 气势恢宏的府邸矗立在山间,半空中, 缀着一轮皎洁清亮的明月。 走在轿子侧的鼠妖, 连忙将帘子放下, 冷着脸警告:“不要乱看,小心大人吃了你。” 重樱缩回轿子里。 过了一会儿, 轿子停了下来,有人掀开轿帘,将重樱搀扶下轿。重樱垂着脑袋, 借着盖头的缝隙,看见满地霜白的月色。 三十六位新娘并排站在院子里, 重樱感觉到有人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角, 便知是卫无欢, 这里就她和卫无欢两个大活人。 重樱也扯了下他的衣角, 告诉自己知道了。 在风里站了片刻, 有脚步声响起,接着便听到有人道:“今日是蚌妖大人的大喜日子, 各位都是蚌妖大人娶回来的夫人, 日后定要好好伺候蚌妖大人,早些为蚌妖大人诞下子嗣。” 那人说完,清了下嗓子,忽然诚惶诚恐地开口:“蚌妖大人。” 蚌妖走路轻飘飘的, 重樱都没听见响声。 那蚌妖“嗯”了一声,说:“可以开始了。” 声线清澈,没什么起伏,不似重樱所料想的那般浑浊油腻。 那人领会了蚌妖的意思,高声道:“大人接下来要择一位夫人洞房,你们可有自荐的?” 重樱方察觉到身边的卫无欢往前迈了一步,就听得蚌妖道:“就你了。” 重樱还没弄明白蚌妖选的是谁,身体忽而腾空而起,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那人双臂结实有力,牢牢锁住她的腰身,抱着她往屋子里去了。 剩下的新娘被妖怪们领着往其他的院子走去,卫无欢跟在纸人身后,猛地掀了盖头,抽出腰间缠着的软鞭,击向身侧的小妖。 小妖连喊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他抽回了原形,变成一只小灰雀,站在地上,蹦蹦跳跳。 卫无欢捉住小灰雀,塞进自己的袖子里,不管那些纸人,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从树上跳下一道黑影,扑向卫无欢,卫无欢往旁边掠去,刚落地,脚底传来一阵失重感。 卫无欢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地洞中坠去,他甩出鞭子,企图缠住什么,大片阴翳兜头罩下,眼前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原来是洞口被封住了。 四周山壁湿滑,没有任何着力点,卫无欢只好调整姿势,片刻后轻巧落地。他将鞭子缠在手中,耳尖微动。 黑布隆冬的地底传来几声叫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这厢重樱的进展也并不顺利。 她被那蚌妖抱在怀里,刚将手伸进袖子里,握住匕首,一只手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腕,霎时便有一股细微的电流游走全身。 不疼,却带着警告的意味。 重樱手腕失了力气,从袖中垂下。 她心中惊诧不已,镇妖司查到的资料中显示,这蚌妖相算不得什么厉害的大妖,以她和卫无欢的实力,对付他绰绰有余。 她还没出手,就被碾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怎么回事? 那蚌妖将她放在地上,立时有两个人走了过来,将她扶住。 盖头蒙在脸上,挡住她的视线,只能垂下眼睑,望见一截红色的衣摆,以及烛火跳跃时,摇晃的烛影。 “大人,吉时已到。”先前重樱听到的那个声音再次开口。 重樱正疑惑着什么吉时,扶住她的那两个人压着她的肩膀,迫使她弯下腰来。 “一拜天地——” 这蚌妖居然真的要和她成亲。 重樱从头到尾都是懵的,蚌妖连她的盖头都没掀过,就那么随手一点,挑中她入洞房。重樱以为他是个急色鬼,做好了与他大战一场的准备,这会儿他竟能忍得住,将成亲的礼节都做全。 或许是他认为,重樱已经是他砧板上的肉,如何处置,皆凭他做主,便又不那么心急了。 成亲的礼节繁冗无聊,蚌妖精简许多,只叫人押着她完成了夫妻对拜的仪式。 重樱被人扶起,刚站稳身体,蚌妖的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凉得像块冰,惊得她往回缩了缩。 “拜了天地,结为夫妻,便再也不能反悔。”蚌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说给重樱听。 他不容拒绝地抓紧了重樱的手腕,将她横抱在怀里,跨过门槛,走出喜堂。 屋外寒风猎猎,吹起盖头的一角,院中一株枯败的桃树,倏然撞入重樱的视线。 重樱觉得那桃树有些异样,刚要细看,盖头复又落下,眼前再次恢复黑暗。 蚌妖抱着重樱走了一段路后,拐了个弯,踏入一间屋内,将她丢在了榻上。 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摔得并不疼。 重樱撑着手肘坐起。 这一路上她试过无数种法子,始终没法突破他下在自己体内的禁制,幸而那禁制没有完全锁住她的力气。她伸手去摸揣在腰间的竹哨,摸了半天,摸了个空。 “你在找这个?”蚌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重樱吓得一个哆嗦,这人神出鬼没的,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她都没察觉。 重樱脑海中盘算着脱身之计,拿手去揭盖头,却被那蚌妖压住手腕,略带苛责地说道:“哪有新娘子自己揭盖头的规矩。” 眼前陡然一亮,龙凤喜烛燃烧的光芒透进重樱的眼底。 是那蚌妖揭下了她的盖头。 重樱尚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眯了眯眼睛,眼角沁出些许湿意。 模糊的视线里,一道人影坐在床畔。 男人很年轻,穿着红色的婚服,长发漆黑如墨,用玉冠束起,柔顺地垂在身后。他转过头来,重樱终于看清他的五官。 这蚌妖生得颇为俊美。 重樱有些意外,她脑补出来的蚌妖是个肥头大耳、猥琐下流的形象。 蚌妖手里拿着重樱的竹哨,重樱心尖一凛,想不起来竹哨是怎么被他顺走的。 她趁蚌妖望着她失神时,抬臂去抢他手里的竹哨。 蚌妖轻巧避开,不悦道:“与我成了亲,便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小媳妇,身上不可再留着别的男人的东西。” 说罢,他收拢五指,只听得清脆一声响,那只竹哨在他的掌心里碎成了竹屑。 重樱眼睫颤了颤。 蚌妖起身走到桌旁。 重樱盯着他的背影,再次试着运转灵力,攻破禁制。 那蚌妖握住自己的袖摆,提起酒壶,斟了两杯酒,走回重樱身旁,将其中一杯递给重樱。 重樱现在是他的阶下囚,只得乖乖配合,端着酒盏,一脸的不明所以然。 “这是合卺酒。”蚌妖手托酒盏,从她胳膊绕过,抵到唇边,“喝了这杯合卺酒,接下来你我便该入洞房了。” 重樱有些口渴,嗅着酒味淡淡的,似乎颇为甘冽,便打算做解渴之用。刚含住一口,就听到这句话,没忍住,一口酒尽数喷了出来。 蚌妖没躲,硬生生被她淋了一脸酒水。 “我不是故意的。”重樱解释着,拽起床上铺着的帕子,替蚌妖擦着脸上的酒液,“要不你去换身衣裳。” 她就是故意的,她在拖延时间。 那蚌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许多,磨着牙道:“不乖,该罚。” 话音刚落,重樱被他推倒在床,双臂锁在一起,举过头顶,压制得不能动弹。 这下重樱慌了。 卫无欢和镇妖司的猎妖师,怎么到现在还没影? 那蚌妖伏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狭长的眼眸里映出她的影子,眼珠子黑漆漆的,这样充满掠夺性的眼神无端叫她想起宫明月。 “会洞房吗?”他恶劣地弯了下唇角,“不会还要我教你吧?” 说着另一只手去解重樱的衣襟。 重樱的脸白了个透底,手脚并用,浑身挣动着:“你、你快松开我,不许碰我!否则我就、我就……” “就什么?” 重樱咕哝了半天,愣是一句威胁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受制于人,全身没有半点力气,这丁点儿的挣扎,更像是小情人间的情趣,便是那警告的话语,从她嘴里吐出来,声音也是软绵绵的,没有起到一丝震慑的作用。 重樱告诉自己,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自乱阵脚,只要熬到卫无欢和镇妖司的猎妖师过来,她就有救了。 她停下了挣扎,眼珠子左右转动着,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其他拖延时间的法子。 那蚌妖见她不动了,笑吟吟地说:“还是乖巧一点招人疼。” 他伸手将重樱身上繁复的外裳脱下。 嫁衣是蚌妖特意差人做出来送过去的,每一户都有,照着富家子弟成亲的样式做的,穿戴复杂,裹了一层又一层,腰身还勒得紧,重樱的脸都给勒紫了。 蚌妖解下腰带的瞬间,重樱感觉自己的呼吸顺畅了许多。 那蚌妖在她腰间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饰物,用金线编织,像是什么生物的鳞片打磨出来的,表面光滑,纹路精美,泛着浅金色的光晕。 是宫明月送给重樱的蛇鳞。 看到那片蛇鳞时,蚌妖的目光停顿了一瞬,愉悦在眼底一闪而逝,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这是什么?”他强行压下嘴角的弧度,将唇线绷直,虎着脸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仓毛兽 10瓶;沐玖笙、虾是无脑生物 1瓶; (  ̄3)(ε ̄ ) —— 【师父行为解析】 扮蚌妖与樱樱成亲:世俗不容你我师徒结为夫妻,我偏要结为夫妻。但我的计划还没展开,不能让樱樱被世人唾骂,先借一下蚌妖的身份。 解樱樱衣襟:瞧这嫁衣,把我媳妇脸都勒紫了。 看到蛇鳞:我媳妇把我的定情信物贴身带着,好开心,但装还是要装一下的,不能崩了蚌妖的人设。 113、偏要渡 重樱抓住鳞片, 指尖蹭了蹭,脑海中灵光一闪,抓紧机会道:“你放了我,否则我师父一定不会饶过你的。” “你师父?” “对, 我师父, 天下第一灵术师,宫明月。如若他知道你欺负我, 一定不会轻饶你。” 重樱想到着大妖在海底关了几千年, 他被关时, 宫明月还是一条可怜巴巴的小金蛇,他多半是没听过宫明月的鼎鼎大名, 便又道:“我师父法力无边,还很护短,我是他最喜欢的小徒弟, 他平生最见不得别人欺负我。” 蚌妖轻按腹部,似乎是被她逗得笑到肚子疼:“但凡有点本事的, 或是没本事的, 喝下两斤酒, 吹嘘的本事, 比自己真正的本事还要强。” 他话里话外都在嘲讽重樱吹牛。 区区一只蚌妖, 重樱哪能让他看低宫明月,她自忖是自己的本事不够, 才叫这该死的蚌妖连带着看低了宫明月, 鼓了鼓脸颊,道:“你要不信,你解了我的禁制,我承继了师父的一成本领, 你与我堂堂正正打上一场,你就知道,我师父到底有多厉害了。” “你想激我放了你?”蚌妖捏了捏她柔软的颊肉,心情甚好地说,“我不需要与你比试,你说你师父是天下第一,你说说,他是哪门子第一?” 激将法不好使,没想到这蚌妖还是有点脑子的,重樱闭上嘴巴,暂时不搭理他。 蚌妖道:“你不说话,难不成真如我所言,是吹牛皮天下第一?” 重樱差点被他的话气得两眼一抹黑:“那倒是不敢当,论厚脸皮,当然您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维护,不如你拜我为师,你我既做师徒,又做夫妻。” 重樱反应过来蚌妖口中的糟老头子是指宫明月,若宫明月真的是人类,收了她这么大的徒弟,的确是糟老头子了,他在人类世界里谎报的年龄,也的确与糟老头子差不远了。 可宫明月被人称作老头子,重樱下意识觉得不舒服。 “你胡说,我师父明明年轻俊美,凤表龙姿,气宇轩昂,风度翩翩……”重樱提起宫明月的相貌,口中称赞之辞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 遑论是书里的宫明月,还是这个世界里的宫明月,皮相都是毋庸置疑的。 蚌妖虽然不丑,在一众鱼眼睛里,算得上漂亮的珍珠,但与宫明月相比,那珍珠也立时被衬托成了鱼眼睛。 “还有呢?”蚌妖颇为感兴趣地问。 “师父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面如冠玉,一表人才……”重樱发现这蚌妖似乎喜欢听她夸赞宫明月,心神一动,绞尽脑汁,极尽溢美之词,“出尘脱俗,惊艳绝伦,衣冠楚楚,风华绝代!” 癖好怪是怪了点,能拖延时间就行。 “嗯?” “师父他芝兰玉树,澧兰沅芷,光风霁月,色如春花,皎若秋月……”重樱觉着自己把自己这辈子会的词都献祭出来了,再这样下去,她都要怀疑自己的语文是不是体育老师教的了。 那蚌妖用手支着脑袋,侧躺在她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重樱额头冒汗,她词穷了。 “没词了?”蚌妖眼角眉梢堆着欢愉,黑漆漆的眼睛里映着亮堂的烛火,好似映下了漫天星河。 不知不觉,床头那对龙凤红烛,已经烧了一半,红色的蜡泪滚滚流淌,堆满金色的托座。 窗外一轮皎月,隐在薄云后。 卫无欢和镇妖司的猎妖师还没来,重樱已经隐隐猜出,他们出事了。 “夜深了,该睡了。”蚌妖说。 重樱还没品出个是什么睡法,蚌妖拿出一个蚌壳,一张一合,那蚌壳就将重樱收了进去。 重樱眼前一黑,是那蚌壳合起,彻底隔绝了光芒。 蚌妖手指轻点,蚌壳变作珍珠般大小,被他用红线缠住,挂在了腰间。 蚌妖推开屋门。 明月下,枯败的桃树孤零零地矗立在院子中央。 夜风撩起蚌妖红色的衣摆,艳红的色泽,浓烈得宛如鲜血一般。 蚌壳内,重樱试着坐起,伸出手臂,四处敲敲打打。 蚌壳的空间比她想象得要大,她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居然能在蚌壳里走一圈。就是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可惜没把那颗夜明珠带出来。 重樱走了几步路,气喘吁吁。 禁制太碍事了。 她现在连最娇弱的凡人女子还不如。 重樱试着召出玉弓。 玉弓泛着微弱的光芒,出现在她的掌心,驱散眼前的黑暗。 重樱现在灵力被锁,无法拉动玉弓,凝出灵箭。 她抬起手臂,用玉弓砸蚌壳,竟然真的叫她砸出一条壳缝出来。 不愧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 重樱扒着壳缝往外看,发现自己是被蚌妖拴在了腰间,蚌妖在腰间悬了一枚白色的玉坠,现在那玉坠变得足有小山般大小,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时不时干扰一下她的视线。 从眼前那棵桃树的位置判断,蚌妖就站在桃树底下。皎皎月色撒下,给桃树镀上一层银光。 蚌妖手里握着一把剑,剑刃上清晰地映出明月的寒光,朝着桃树劈下来的瞬间,剑光照雪,闪了一下重樱的眼睛。 桃树被劈成两半,轰然朝两边倒下,桃树中,白衣染血的青年拢着身后的双翅,虚弱地倚石而坐。 青年失血严重,面颊惨白如纸,双目紧紧闭着,满面痛苦的神色。他的怀中抱着一名妇人,妇人肢体僵硬,死气沉沉,显然已经去世多时。 这青年便是师千羽和他的母亲。 师千羽从天都城逃出来后,抱着母亲的尸体,一路逃至此地,耗尽气力后,便找了块石头倚着,沉沉睡了过去。 昏迷前,他拿出桃花妖献给他的内丹,化成一株桃花,将他和母亲藏在树中。 哪知没过多久就来了一只蚌妖,在此地建造府邸,他见这株桃树生得高大,就叫他们不要伤了桃树的根,还特意圈了间院子,将桃树归为己有,这样等春日一到,桃树开花,能讨个桃花朵朵开的好兆头。 重樱先前就觉得桃树怪异,此刻看到师千羽,终于明白这直觉是从何而来了。 蚌妖提着剑一步步逼近师千羽。 重樱的心脏猛地提起,以为师千羽会死在蚌妖的剑下时,师千羽突然睁开了双眼,眼底划过凌厉的光芒。 他扇着翅膀飞起,躲开蚌妖的剑光,双手各拈了几根翅羽,朝着蚌妖射去。那翅羽立时化作钢刀,直袭蚌妖要害。 蚌妖足尖一点,腾空而起,他一动,腰间的蚌壳便动。 重樱只觉眼前衣袂翻飞,落下大片阴影,除了偶尔窥见点零星的月色,以及冷锐的剑光,什么都看不清。 等重樱眼前视线再次清晰时,师千羽肩头插着一柄剑,轰然从半空中坠落下来,砸得满地飞尘。 无数沾血的白羽从天而降,恍如下了场鹅毛大雪,再瞧师千羽的身后双翅,基本上已经秃了大半。 他咬牙忍痛拔出剑,五指被剑刃割得鲜血淋漓,身上的白衣变作了红衣,滴滴答答淌着血。 蚌妖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他并起双指,凌空在师千羽周身画了个大阵,无数泛着剑光的符文从地底钻出,化作一个坚实的牢笼,将师千羽圈在其中。 他的四肢被金色符文化成的锁链锁住,拽着浮至半空。 师千羽面色青白,呕出一口血沫。 蚌妖垂下眼睫,淡声道:“你猜,我将妖皇在此的消息传出,会有多少从海底逃出的大妖前来投奔。” 羽这个名字,因少年英勇,在妖族里流传为神话。那些大妖被关了几千年,消息闭塞,不知道他们曾经奉为战神的少主,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公子羽了。 金色的符文化成的锁链一寸寸收紧,其中一条符链缠上师千羽的脖子,师千羽面色由白转紫,胸前起伏剧烈。 他闭上眼睛,神态祥和,似乎是已经认命。 重樱见师千羽危在旦夕,抬起手中的玉弓,拼尽全身的力气敲打着蚌壳。 师千羽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他身后那对曾经洁白如雪的白羽翅,染成了赤色,壮烈而刺目。 重樱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唇线紧绷,额前汗珠滚滚而下。 连一只蚌妖,她都对付不了。 她真的是灵女吗? ——若是连一只妖都护不住,何谈去普度众生? ——等我做了灵女,既要渡苍生,也要渡一人。 脑海中突然响起少女脆生生的嗓音,虔诚,炽烈,那是重樱在山崖前发下的誓愿。那时宫明月嘲笑她,她连自己都渡不了。 可我偏要渡!重樱心底一个倔强的声音说。 话音刚落,一股力量骤然从她体内爆出,冲天而起,化作幽蓝的光芒,炸开了困住她的蚌壳。 蚌妖动作一顿,抬眸望去。 只见重樱浑身裹着光芒,宛如神祗降世,浮在夜空中,凛冽的寒风轻轻拂动着她的衣摆。 她乌黑的长发及至腰间,发尾扬起,缀着洒落的月光,双目慈悲,却空灵得没有一丝色彩,盛得下万物,盛不下一人。 这便是高高在上的神灵。 泯灭了凡人的七情六欲,心怀天地万物的神灵。 神灵抬起手臂,挽弓凝出一箭,毫不留情地对着蚌妖射了出去。 蚌妖失神地望着她,反应慢一拍地躲开,那支灵箭瞬间穿透他的胸膛,灼烧出一个焦黑的血洞。 重樱射出这一箭后,飘到了师千羽身前,指尖轻轻一点,金色的符文尽数碎裂成黄沙,簌簌落了满地。 师千羽没有符链的钳制,浑身失了力道,坠向地面的瞬间,一团幽蓝的光芒裹住了他。 重樱将师千羽抱在怀里,周身幽蓝的光芒变作一对巨大的蓝色翅膀,嵌在她身后。 双翅扇动,狂风四起,重樱抱着师千羽,飞向了幽深的天幕,越飞越高,直至不见了身影。 蚌妖抓住灵箭,不顾掌心被灼得血肉模糊,狠心将箭拔了出来。他重重地喘了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倚着石头靠坐在地。 一阵金色的光芒亮起,重伤之下,幻术失效,他的五官渐渐变成了原本的样子。 “大人。”霜降听见动静,飞快地赶了过来。 宫明月捂着心口,坐在血泊里的一幕,突然撞入霜降的视野。霜降脚步滞住,差点栽了出去。 “卫无欢快要出来了,大人,我先带您走。”霜降背起宫明月,转身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岚君 100瓶;焖饭君 20瓶;泽言哥哥、昵称修改成功、夏语 10瓶;半旧 7瓶;冲鸭蜗壳 5瓶;虾是无脑生物、吟游诗人妮娜、沐玖笙 1瓶; 谢谢宝贝们~ 114、曦灵女 漆黑的天幕下, 重樱挥着幽蓝光芒凝出的翅膀,在云中翱翔。她漆黑的眸中无喜无悲,映着漫天星子。 她抱着师千羽飞了很久。 绵延的山脉在他们的身后倒退着。 师千羽的意识在夜风的吹拂下,清醒了许多, 他抬眸便望见了重樱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他记得, 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曾经闪烁着狡黠灵动的光芒。 师千羽心口一窒,控制不住地轻咳起来, 唇角很快溢出一缕血痕。 他抬起手臂, 指尖在重樱眉心一点, 口中轻唤:“樱樱。” 重樱垂眸看了他一眼,识海在灵力的冲击下, 世俗间的种种蜂拥而入。 她浑身震了一震,眼中淡漠褪去,逐渐有了凡人的感情, 而后神色疲惫地阖上双眸,身后幽光化作的翅膀粉碎成无数光粒, 消失在黑暗中。 重樱松开了师千羽, 从万米高空中坠了下去。 师千羽强忍着剧痛, 展开身后巨大的双翅, 向下坠去, 抓住重樱的手腕,捞入自己的怀中。 重樱已经全无意识。 师千羽将她横抱在怀里, 双翅扇动着, 缓缓降落地面。 两人着陆的地方是个陡坡,师千羽精疲力尽,没有站稳,抱着重樱, 从陡坡上滚了下去。 他用翅膀将重樱周身拢住,手掌托着她的脑袋,一路滚到了斜坡的尽头。 直到撞上一棵歪脖子树才停下。 师千羽气息浑浊凌乱,喷出一口血雾,伏在重樱身上,昏了过去。 重樱睁开双目,一眼就看到了满面苍白的师千羽,她费了很大的劲,将师千羽从身上挪开。 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在她眼前一幕幕闪过,包括她成为神灵后,射伤蚌妖。 “师千羽。”重樱将师千羽扶起,靠坐在那棵歪脖子树下。 他浑身都是伤,强行使用翅膀,直接撕裂了翅膀上的伤口。 重樱身上没有药,只好用灵力替他修复伤口。宫明月在她身上用了好几次治愈术,她看了几遍,又特意去看了口诀,便学会了。 灵力的流失,带来一阵晕眩,重樱眼前骤然一黑,栽向了师千羽。 师千羽抱住了她。 在重樱替他修复伤口时,他就已经醒了过来。他有桃花妖的内丹,桃花妖的妖力能为他所用。他将内丹纳入自己的丹田,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 “樱樱。”师千羽在重樱的眉间窥见了若隐若现的神纹,震惊道,“反噬?” 重樱的意识其实是清醒的,她只是太累了,治愈术是所有灵术中最伤元气的,只有像宫明月这样强大的大妖,才会每次使用完治愈术,跟没事人似的。 “什么反噬?”重樱下意识接了句。 “神灵是规则孕育出来的,受规则制约,若违反规则,便会遭到反噬。” “可我并未违反规则。”重樱奇怪道。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问心无愧。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若是违背了以灵女之名发出的誓言,也会遭到反噬吗?” “自然。” 重樱抚着眉心,那里炙烫如火,灼得她整个神志昏沉,头痛欲裂。这就是违反誓约,而遭到的惩罚吗? 重樱痛得握紧了拳头,将指甲掐出惨白的颜色。 她以灵女之名发下的誓言不多,统共就那么几桩,稍稍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重樱正煎熬难当时,师千羽以手掌贴着她的额头,注入一道清泉般的灵力,霎时减轻了不少她的痛苦。 待眉心的那一抹朱砂印记消失时,重樱已经大汗淋漓,浑身没有半点力气。 她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舒了口气。师千羽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血淋淋的,像是刚从血泊里捞出来的。 “真想不到,追捕我的会是你。”师千羽看到重樱的瞬间,就明白她出现在璧山的目的了。 “我也想不到,你我一别,会在这个景况下见面。但我这次,不是来杀你的。”重樱喘了口气。 “你不杀我?” “我从未打算违背自己的初衷。”重樱坦然道。 师千羽仰头望着天幕,脑海中浮起翡翠谷内,重樱说过的那番话,她说,妖有善恶之分。 “你想做灵女吗?” “如果这是我的责任,我不会逃避。” “曦灵女的灵魂并未完全消散。” 重樱猛地从地上坐起:“你是从何得知的?” “灵女的力量,一半来自自身的修炼,一半来自天地万物的信仰,你从来不缺信徒,阻碍你觉醒神格的,便是曦灵女留存在世间的魂魄。” 重樱并未完全觉醒神格,这是师千羽能将她强行唤醒的原因。前八代灵女,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那么,只剩下了一个解释。 曦灵女还活着。 她的肉身已经毁损,那便只能以魂魄的状态,存在于这个世间。 重樱半天说不出话来。撇开原文那个烂尾的结局,按照剧情的发展,在原主死后,千重曦极大可能被宫明月复活了。 如若千重曦没有留下魂魄,单凭着原主的灵骨和心脏,又如何能复活千重曦。 那么,千重曦的魂魄在哪里? “是那尊玉像。”重樱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她只猜出,被宫明月列为禁地的日暖阁里那尊原文中一笔带过的玉像,雕的是千重曦,却从未想过,千重曦的残魂可能被禁锢在玉像里。 师千羽显然明白重樱说的玉像是什么,因为那尊玉像是他的父亲留下的。 上一任妖皇思慕曦灵女,偷偷塑了一尊玉像,曦灵女杀了他后,在他身上发现了这尊玉像。 成了神灵的曦灵女心中没有任何感情,甚至不明白这种思慕意味着什么,那尊玉像雕得栩栩如生,难得拨动了神灵的心弦,神灵鬼使神差地将玉像收在了袖中。 玉像里有妖皇留下的一个小小的法阵。 在曦灵女肢解魂散后,凝聚了妖皇所有爱意的法阵收集了曦灵女的一缕残魄,为她留下生机。 师千羽将这些告诉重樱,重樱惊得合不拢嘴。书中世界只是文字所述,展现的是冰山一角,难免有所缺漏,这个世界自动补全了很多设定。 上任妖皇对曦灵女的爱慕,居然是引发原主悲剧命运真正的源头,这是重樱万万没有想到的。 成为灵女,她便能获得主宰世界的力量。 放弃成为灵女,任由宫明月复活千重曦,她就只能依附着宫明月的爱情而生存。 显而易见的答案,摆在了重樱的面前。 宫明月从未放弃过复活曦灵女,阿絮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只是将取骨的目标从重樱转移到了阿絮的身上。 重樱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她很清楚,他爱她时,她是他掌心里的珍宝,他不爱她时,她便是他脚下的草芥。 相比原主,她获得暂时活下来的特权,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她始终由他掌控,他许她生,她便生,他要她死,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对他的信任,在一次次的试探中透支,谎言和欺骗,编织出假想的甜蜜,滋养着他们的爱情。 这样畸形又毫无安全感的爱情。 宫明月曾问她,修灵术是为了什么? 她答,是为了变强大。 重樱的想法从未变过——她想要力量,至高无上的力量。 重樱陪师千羽回了一趟璧山,镇妖司的人已经离开,蚌妖和他的狗腿子也都不见了。在劈开的桃树下,多了一座新坟,葬着师千羽的母亲。 听附近的村民说,那坟是一位不爱说话的白衣公子挖的。 师千羽在坟前立了一块碑,跪下来拜了三拜。 祭拜完丞相夫人,重樱与师千羽分道扬镳。 师千羽从妖族带出来的族人,重新找到了栖息之地,他现在是镇妖司通缉的要犯,只能暂时和族人躲避风头。重樱则走的是与他完全相反的方向,她必须回到国师府—— 拿到那尊禁锢着曦灵女残魂的玉像。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风里摇曳的柳条重新抽芽,焕发出灼人的新绿。 大祭司呼吸着第一口春天的气息,激动得花白长须抖动。 “走快点,别让大人久等。”侍卫粗鲁地推了他一下。 大祭司扶着腰,叫唤着:“轻点,轻点,老头子的身板可经不住折腾,现在的年轻人哟,真是一点都不懂礼貌。” 那侍卫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依旧冷着脸赶他走。 大祭司只好加快脚步。 距离宫明月将他挖出来,时间嗖的一下,过去了快两月。那大蛇丧心病狂,输了赌约,依旧不肯放他走,反而叫人将他关进一间密室,就这么没日没夜地囚着。 侍卫将大祭司领进了紫园。 刚踏进屋内,身后的屋门轰然合起,大祭司的心跟着那门板一起,颤了一颤。 屋内放下了垂帘,门窗都闭紧,光线幽暗,没点灯烛,因此只看到一片影影绰绰。 珠帘相隔的里屋榻上,似乎斜倚着一道人影,大祭司嗅出淡淡的药味,不禁有些疑惑。 这大蛇是受伤了吗? 当然,嘴里是不敢问出来的。擅自窥探大蛇的秘密,是会被大蛇灭口的。 “拜见大人。”大祭司狗腿子地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大人召小的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近日确实有件烦心事。”宫明月用手指点了下脑袋。 “不知小人可有这个荣幸为大人分忧?” “她做的很好,什么错也没犯,但我需要一个将她关起来的理由。” 宫明月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若是别人听了,定是满头雾水,但大祭司早已混成了人精,一点就通:“您的意思是让小人引诱灵女犯错?” 宫明月没声了,显然是默认了他的答案。 大祭司心中直呼作孽。 大祭司从屋里走出来时,嘴里咕哝着什么,撞上了回来的霜降。霜降目光漠然地扫过他,入屋去了。 “大人,探子来报,十姑娘今日入城了。” 宫明月“嗯”了声:“不要叫她知道我受伤了。” “已经打点好,府里上下都认为您是病了。”霜降顿了一顿,“将事情交给那个糟老头子去办,是否不妥?” “他身上有我的禁制,不敢背叛我。”宫明月抬手挥出一道灵力,推开窗户。 早春的风,裹着泥土和绿草的芬芳,灌入屋中,吹得珠帘哗啦作响。蓝色的天幕上,一只鸟儿掠过,自由自在的身影,吸引了宫明月的注意。 重樱就像这只自由的鸟儿,生来属于天空。 但风雨将至,他只能将她关进牢笼里。 “可惜大人受伤,只能将原来的计划暂时搁浅。”霜降遗憾道。他不赞同宫明月的所作所为,但他没有不赞同的余地,宫明月是他的主子,他说什么,他只能做什么。 “封印入口情况怎么样?” “镇妖司派人去守住了,但逃出来的大妖法力高强,猎妖师不是他们的对手。除非,重新修补镇天石。” “继续监察动向。” “大人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告诉十姑娘?” “她不会喜欢我做的这些事情。”重樱的愿望是做合格的灵女,而他,只想阻止她成为灵女。 霜降沉默片刻,突然道:“大人是否已经后悔当初公开十姑娘的身份?” 假如他没有公开她的身份,她依旧可以做国师府里那位无忧无虑的十姑娘,有宫明月的宠护,平平安安一辈子。 是宫明月亲手将她推进了命运的漩涡。 大祭司说得对,没有哪一任灵女,是善终的。 第九代灵女的出现,并不是偶然。 宫明月这辈子行事从未后悔过,但这一回,的确后悔了。 冷血的蛇,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对自己的猎物用情至深。 他亲手将他的猎物推进命运的漩涡,又拼尽全力,想要将她从漩涡中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惊、呆桃女朋友、秦云晓 5瓶;虾是无脑生物、沐玖笙 1瓶; (  ̄3)(ε ̄ ) 115、糊涂蛋 重樱入城这天, 柳条飘飞,河岸两边,桃树长出了花骨朵。再过些时日, 就能看到两岸桃花盛放的春景了。 空气里漂浮着天都城熟悉的气息。 她经过一家酒楼时,买了一只烧鸡, 拎着烧鸡刚走出酒楼, 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突然从路边冲了过来, 倒在她脚下,大声哭喊着:“撞人啦!哎哟, 你这个小姑娘走路不看路,撞折老头的腰了。” 重樱:“……” 她发誓,她连他的头发丝都没碰到。 天都城也流行碰瓷吗? 路上的行人很快围拢过来, 对着重樱指指点点。 重樱面色不改, 伸手欲扶老头:“附近有医馆, 老爷爷我带你去。伤到哪儿, 就医哪儿。” “我不去!我动不了, 你得负责!”老头躲开她的手, 满地打滚。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 重樱微笑道:“说话要讲究证据, 你说我撞了你,你有人证吗?” “大家都看见了!”老头道。 “你们谁要替他作证?”重樱问。 围观的路人只是想看个热闹, 哪有人真的站出来为这老头作证, 天都城内多达官贵人, 这小姑娘衣饰华贵, 气度从容, 就算他们没见过灵女的画像,也能猜出她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闺女,犯不着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头去冒得罪人的风险。 况且, 他们的确没看见重樱撞人。 “我乃镇妖司的猎妖师,一向遵纪守法,我想是这位老爷爷老眼昏花,看错了,我并没有撞到他。路上这么多双眼睛,也一定有人看到了,若有人站出来为我作证,我愿意重金酬谢。”重樱说着,从兜里摸出了一锭银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酒楼里送重樱出来的小厮立时站出来说:“我可以作证,这位老先生是自己摔倒的,与姑娘无关。” “我也可以作证,的确是这位老先生误会了。”路边的商贩道。 “这老头最近一直在附近徘徊,我都看见过他好几回了,肯定是不安好心。”另一名商贩道。 “你们!”老头气得从地上爬起来,吹胡子瞪眼睛,“见钱眼开!” “出了什么事?”丁思雨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一名白衣公子,正是多日不见的卫无欢。 卫无欢走到重樱身前,问:“没事吧?” 重樱摇头。 这些日子她早已通过镇妖司在各地的分部联络过卫无欢,知道那日卫无欢遭了蚌妖暗算,等他出来时,蚌妖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丞相夫人的尸骨落在荒宅中。 他便将丞相夫人的尸骨收敛了。 卫无欢冷冰冰地瞧了那老头一眼,沉声道:“抓起来。” 大祭司原只是想通过这个法子赖上重樱,没料到重樱是个不好惹的,还招来了镇妖司。镇妖司里关的都是妖怪,真进去了,还不得成为妖怪的口粮。 大祭司再顾不上自己的目的,脚底抹油地溜了。 重樱拎着烧鸡回到国师府。 她出门好些日子,她一回来,府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婢女们高兴地要去禀告宫明月。 重樱拽住她们,问宫明月怎么样了? 她们告诉她,宫明月生了场病,卧床躺了快一个月了。 重樱心说,他哪是生病了,是重伤。 被她射伤的。 她遭到反噬,是因违背了以灵女之名发的誓言。她曾在崖下发誓,永远不会伤害宫明月。 这次却用灵女之箭射伤了他。 直到师千羽提醒的那一句,重樱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大蛇扮作蚌妖,与她玩拜天地的把戏,玩脱了。 重樱既觉得活该,又有些心疼。谁让他正经事不做,成天想些歪门邪道。 要是早些认出他,她不会射出那一箭。 这回他纯属自作自受。 宫明月瞒着她,她便不揭穿他,只当他是真的病了,端着婢女们煎好的药汤,踏进宫明月的屋内。 宫明月披了件薄衣,青丝倾泻如墨,歪坐在床头,支着脑袋,双目阖起,正在小憩。这副病弱美人的模样,叫重樱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重樱放轻脚步,将药碗搁在他的床头,认真打量着他的脸。 这回他是真的伤的不轻,两颊明显消瘦下去,肌肤透出病弱的苍白,连那稍显凌厉的眉峰,也在病容的衬托下,柔和许多。 大概是那箭伤疼痛难忍,他在睡梦中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重樱伸出手,指尖尚未触到他的眉心,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拽到了榻上,困在自己的身下。 他睁开双眼,漂亮的桃花眸里笑意一闪而逝:“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些天笼罩在他头顶的阴云,在看见重樱的瞬间,烟消云散。 陷入情爱的蛇,高兴与不高兴,变得这样纯粹又简单。 重樱颔首,却不敢挣动,眼睛不动声色往他心口瞟,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撕裂他的伤口。 他总是这样不管不顾,伤得这样重,看见她,忍不住从心底生出欢喜,就忘了自己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松开,快躺好。”重樱蹙了蹙眉。 “我想你了。”宫明月垂下脑袋,嗅了一口她颈侧的气息,声线喑哑,尾音轻轻擦着耳廓,撩了下重樱的心弦。 除却这四个字,他再没多言一句,即便被重樱的灵女箭亲手所伤,心里痛得如同裂开,只字不提,将那委屈藏得极深极深,深得好像这件事从未存在过。 他不提,重樱便不提。 重樱哄道:“乖,先喝药。” 宫明月平时哄她的那一套,被她娴熟地用在了他的身上。 重樱推开宫明月,坐了起来,端起搁在床头的药碗。 宫明月坐在里侧,衣襟稍稍散开。他伸手拉了一下,动作飞快地掩住胸前的伤疤。 重樱舀了一勺药汁,喂给他喝。一口下去,他欢欣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就好像刚捡了一大袋子黄金,结果发现都是堆废铜烂铁。 重樱紧张问:“怎么了?” 是不是她刚才碰到他的伤口了? “苦。” “苦也要喝。”重樱哼了声,“你灌我药时,就该想到有这一天,这叫现世报。” “总说我小气,你才小气。”宫明月捏她面颊上两团软肉。 “你是师父,我是跟你学的。”重樱报复性得舀一大勺子药,塞进他嘴里。 宫明月的表情就跟吞了一把毒.药似的。 他也怕苦,重樱还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能让他都怕的苦,究竟是多苦。 重樱好奇,忍不住凑上前,伸出舌尖,卷走他唇角的一滴药汁。 她的动作自然又亲昵,没有丝毫扭捏,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对于宫明月意味着什么。 宫明月的身体僵了一下。 重樱呸呸吐着舌头:“好苦,舌头都麻了。这什么药,怎么这么难喝。” 比之前宫明月灌她的那些药,要苦上个百倍。 宫明月舔了舔唇角,忽而觉得,那满口的苦,都化作了绵绵密密的甜。 苦和甜,原来只在一念之间。 重樱先前觉得他活该和可怜各占一半,尝了滴他的药,想到他喝这药喝了一个月,一下子可怜他的情绪占了上风。 倒霉催的大蛇。 重樱哭笑不得,摸出个糖豆,含在口中,直起身体,贴上他的双唇。 算是那一箭的补偿。 宫明月还在回味着她方才那个蜻蜓点水的吻,猝不及防被她偷袭,一颗糖豆滑入口中。 他反应很快,立马咬住糖豆,将重樱捞入怀中,反客为主,攻城略地。 他自来就是这般强势,无论是别的,还是情爱当中,总要占据主导地位。这是蛇的本能。 重樱记挂着他的伤势,不敢有太大动作,又想到这次是她亏欠他,就由着他去了。 她放松自己,闭上双眸,把自己完全交给了蛇。 蛇的吻来势汹汹。 他一手箍住她的腰身,就像捕猎时,将猎物紧紧缠住,防止猎物逃走;一手托住她的脑袋,后脑勺是人类最脆弱的地方,这样托住,一则保护,二则叫她完全陷入自己掌中,避无可避,只能由他掠夺。 重樱先是尝到了满嘴的苦涩,这味道她熟悉,是才尝过的药味,而后是糖豆化开的甜。甜味丝丝渗透,驱逐苦涩,一寸寸,一点点,渗进了心底。 宫明月轻易撬开她的唇齿,舌尖轻点无人触及之处。 他托着她的脑袋,将她放倒在榻上,便于更加方便地困住她。 重樱不适应这种强势霸道的侵占,双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头,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宫明月掀开眼眸,望了她一眼,眸中笑意氤氲。 只见那少女粉白的面颊逐渐染上胭脂的色泽,宛如雨后薄雾中的新桃,艳丽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她强装镇定,并不知道,两扇鸦翅般的睫羽胡乱颤动着,出卖了她真正的情绪。 察觉到重樱从始至终都憋着呼吸,宫明月渡了一口气给她,然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她。 “这么久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以指腹温柔地碾着她的唇角,乌黑柔顺的发丝从肩头垂泻,发尾扫过她的鼻尖,“不习惯我吗?” 重樱的唇瓣被他吻得水光淋漓,不抹口脂,比抹了口脂还要艳上几分,微微张开唇呼吸时,隐约可见贝齿间一截粉色的舌头。 这样不经意的风情,更加撩人心弦。 宫明月回味着从她那里汲取的甜蜜芬芳,眸光微热。 两人相恋以来,不算苏梨梨情丝.诱导她的那一次,这是重樱第一回主动亲吻他。 她不再像以前那般,有意识无意识地躲避着他。感情上的小糊涂蛋,没有认识到自己这个转变。 宫明月的目光不禁带上了几分纵容和宠溺。 “以后你总要习惯我的,你应该听说过一句话,蛇性本……”宫明月还未说出最后一个字,被重樱以手堵住了唇。 重樱绝对不会让他说出那个字。 他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她还不清楚么! 不是重樱没有长进,是大蛇天赋异禀,短短几个月,进步神速。刚才重樱被他亲着,四肢脱离自己掌控,灵魂都快化作一缕轻烟出窍了。 她就没见过他生涩,简直就是无师自通青出于蓝,要不是深谙大蛇的过往,她都以为是哪里来的千年老狐狸搁这儿装纯良小白兔。 宫明月亲了一下她堵住他唇瓣的掌心。 重樱触电般地缩回了手掌,轻轻抚着左腕,垂下眼睑,藏起自己的心事。左腕系着苏梨梨的情丝,情丝已经许久没有异动,久到重樱快要忘记它的存在。 宫明月将她的小动作收在眼底,勾了下唇角,没有点破。 他说:“没关系,慢慢来。” 这么久他都等得起,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大蛇这辈子前所未有的耐心,都用在重樱身上了。反正她欠他的,将来洞房花烛都是要还的。 “师尊。”屋外突然响起沈霁的声音。 重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蹦着从宫明月的榻上跳下了地,她的动作又快又急,慌得同手同脚,险些直接扑了出去。 好在宫明月比她淡定许多,眼疾手快捞住她的腰身,将她放在地上。 重樱弯身整理着被他们两个弄乱的床单,又站起来顺着自己被压皱的衣角,确认再没有破绽时,她双手垂在身侧,与宫明月拉开距离,规规矩矩地站好。 宫明月斜倚在床头,淡声道:“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啵比赞比yyds、呆桃女朋友 2瓶;沐玖笙 1瓶; 么么! —— 感情线很简单啊,从文案和标签【爱情战争】(原名:强取豪夺)来看,可以总结为霸道大蛇的逃爱小娇妻。 主题就是掌控与反掌控。 真言酒作用下,师父偷偷收走情丝,听到樱樱真心话,才贪恋两情相悦,没有走极端,其实幻境里十七岁那个差点强了樱樱的他是真正的他,三千岁的他比较虚伪和贪心,想要天长地久而已。而且他掌控欲很强,想掌控樱樱人身自由,交友自由,梦想,甚至生死,表面上的温柔纵容,其实都是在他允许的范围内。 樱樱在情丝的控制下,向师父告白是被迫,但经过一系列的事情,她有点儿动心了(苏梨梨情丝主动选择她,已经很说明问题了),说真心话时,她以为是情丝在作弊。甚至后来对师父虚与委蛇得毫无痕迹,她都认为是情丝在帮她作弊。 当然,她比较清醒,哪怕她认识到她喜欢大蛇,也不会迎合他的喜好,去被他掌控。 樱樱是现代人,不会太恋爱脑。她的认知是,势均力敌的爱情,才是更长久的爱情。 116、贪权色 沈霁推门而入, 走到珠帘前,才发现重樱也在。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漆黑的眸子蒙着一层水汽, 唇瓣红得像是枝头刚经过雨水洗礼的花朵。 沈霁微微诧异了下,心头腾起一丝怪异感。不知是否他想多了, 他无端在空气里嗅到了暧昧的气息。 “师父, 我先走了。”怕被沈霁看出端倪, 重樱率先开口,转身就跑, 跑两步,回头叮嘱一句,“别忘了喝药。” 重樱刚走出紫园, 就见一个白胡子老头猫着腰往假山后躲去, 她立时喝道:“别躲了, 我瞧见你了, 出来!” 那老头缩到一半的身体僵住, 慢慢转过身来, 对着她笑了一下。 “是你?” 眼前这老头, 就是今天在街头碰瓷她的老头。 大祭司哪成想刚回来就被重樱撞个正着,他想起自己的任务, 躲是没法躲的, 便双手叉腰道:“你可不能赶我走, 我是沈公子带回来的。” 大师兄性子宽厚, 常常在外头救助一些老弱妇孺, 估摸着是被这老头给诓骗了。 大祭司瞧见重樱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唯恐她将自己赶出去,扑过来跪在她面前:“姑娘, 我承认我是骗子,但我真的没别的地方可去了,我就是讨口饭吃,求求你发发善心,别赶我走。” 沈霁领回来的人,重樱当然没有资格赶他走。重樱只好警告一句:“那些坑害别人的事,不可再做,若被我发现,我就叫人把你关起来。” “好好好,都听你的。”大祭司忙不迭指天发誓,“以后不会再做了,否则天打五雷轰。” 城郊有片桃花林,这几日春暖冰消,桃花一夜全开了,城中百姓纷纷出城踏青,采摘桃花酿桃花酒。 镇妖司难得放了天假,重樱也凑了个热闹。晚上刚回到国师府,夏儿给了她一封信笺,说是一名童子送来的。 信封上并未署名,重樱好奇地拆开,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露出喜色。 信是陈婉华寄来的,半个月前,她顺利产下了一名小公子,孩子很健康,出生后的三天,就会自己变出蛇尾巴,跟他爹一样,是条紫色的小蛇。 陈婉华还在信中说,她很想念在凌云书院和大家一起读书的日子。 一年一度凌云书院入学的日子又快到了,但如今重樱的身份是灵女,没有办法再像以前,回到书院里读书。 重樱将陈婉华的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认真回了一封信,然后取出一枚玉佩,作为给孩子的礼物,和信一起封住,叫人往信中的地址寄去。 城外那片桃林桃花落尽的那日,天都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老皇帝萧祁连发两道圣旨,第一道圣旨称经过多年的努力,已经寻回昭仁太子的小皇子,第二道是封禅位诏书,诏书中老皇帝自称病重,膝下子嗣无才无德,愿意将皇位让给这位小皇子。 这一举动立时攻破了昭仁太子乃老皇帝害死的流言,掀起惊涛骇浪。 令重樱没有想到的是,昭仁太子的遗孤,是她的大师兄沈霁。 宫明月贪权贪色,原书里确实杀了萧氏子弟,夺了老皇帝的皇位,还很恶劣地抱着原主在龙椅上玩了次龙椅py。 禅位诏书颁发后,朝野震惊,但无人反对。自丞相倒台后,树倒猢狲散,丞相一派的势力早已被拔除干净,中立派一向都是事不关己,谁做皇帝,他们便侍奉谁,国师派的,自不必说,他们是最开心的。 沈霁就这样成了大魏的新帝。 沈霁继位后,给旧帝的几个儿子封王分地,远远将他们打发掉了,继而又对旧制进行改革。变革难免会触犯一些人的利益,即便有国师府的势力撑着,也引起不小的局势震荡。 但这些与重樱无关,镇妖司在朝堂中向来都是特殊的存在。 只有一件事,让重樱留了心。 沈霁叫人将苏梨梨和白公子这对师徒的尸骨分别挖出,合葬在一起,招揽一批文人,为他们写诗做传,撰写文章,刻在他们的碑上,写的好的,传颂度广的,就加官进爵。 师徒相恋本就是上烝下报,逆伦悖德,还要立碑做传,简直就是无视礼法,朝中不少元老站出来反对,痛斥这对师徒寡廉鲜耻,甚至有人作诗大肆讥讽。 无论多少反对声,都没有动摇沈霁的决心,在高官厚禄的诱惑下,吸引了不少喜欢风月的文人,他们极尽所能,将这对师徒的故事编得感天动地,或在酒楼的说书先生口中流传,或是改成戏文,每日搭台免费为百姓表演。 一时之间,两种声音不分高低,在大魏掀起一轮思想新潮。 这件事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重樱趁宫明月入宫后,偷偷去了一趟日暖阁,日暖阁被列为府中禁地,所有人都知道那里设了很多机关,不敢私自靠近。 原主闯过一次,差点丢了性命,重樱不敢轻易再试。 进日暖阁其实并不难,除却擅闯那一次,原主被宫明月主动带进去过。后来日暖阁还成了他们寻欢作乐的场所之一。 确切来说,原主是“睡”进去的。 原主总惦记着日暖阁里的“秘密”,时不时吃上一两回醋,宫明月索性就带着她玩了一次禁地py。那是原主离这个秘密最近的一次,哪怕她窥见了曦灵女的玉像,依旧毫无警觉,被宫明月强势的疼爱整得丢盔弃甲,不敢再问。 难道要用原主的法子? 想起宫明月那旺盛的精力,重樱抖落浑身的鸡皮疙瘩,她才不想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重樱在日暖阁外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放弃了。 眼下还有一件事,和拿到曦灵女的玉像一样重要。 重樱出了国师府,在街头闲逛着,路过酒楼时,果然听到说书先生在讲苏梨梨师徒的故事。 重樱在丞相府前的一个馄饨摊子边坐下。丞相府已经人去楼空,断壁残垣付之一炬,大门上贴着厚厚的封条,与街头的繁华显得格格不入。 重樱给了摊贩一锭银子。 那摊贩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用袖子擦着银子,咧嘴一笑:“你说那位师二公子啊,确实是位好人,他体弱多病,很少出门,我每次见他,都看到他在给附近的贫苦百姓赠药施粥。五六年前吧,有个恶霸寻事,砸了我的摊子,还是他替我摆平的。我们这些离丞相府近的,或多或少,都得到过他的帮助,你问一问就知道。是妖又如何,未必就比人差了。” 最后一句话兴许是怕别人听见了,说的极轻。 重樱道了谢,按照他所言,去问了其他摊贩。 他们都承认,师千羽帮过他们。 重樱认真将他们的话都记下,转头看见一名白衣青年站在花灯摊子前发呆。 摊贩说:“小老虎花灯卖完了,不如公子过两日再来。” 那青年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 “卫大人!”重樱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 卫无欢转身,有些诧异:“你怎么,在此处?” “我出来打听点事。” 卫无欢是个一点就透的人,重樱出现在丞相府附近,必然和师千羽有关:“你想帮,师二公子,平反?” “丞相搜刮民脂民膏,做了很多坏事,是罪有应得。师千羽不能说全然无辜,丞相贪污的钱,有不少用在他身上,但他也因此家破人亡,受到了惩罚。我不想把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都扣在他头上,他不是百姓口中的恶妖,他没有吃过人。” 重樱掌管镇妖司,完全可以直接撤销对师千羽的通缉令,但这样滥用职权,是对镇妖司不负责,也是对师千羽不负责。 她要的是师千羽可以洗脱身上的冤屈,光明正大回到天都城。 “我帮你。”卫无欢说。 重樱展颜一笑:“卫大人真的变了许多,还记得和卫大人第一次见面,卫大人全身上下都嗅不出一丝人情味。” “真的吗?”卫无欢很少关注别人怎么看待他,听重樱这样说,他忽然想知道自己在重樱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卫大人除了脾气有点臭,是个非常好的人。”重樱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词。能放下与妖族的血海深仇,抛开成见,秉持公正处置妖族,卫无欢是真正的朗朗君子。 重樱与卫无欢并肩离开后,一名绿衣女子从树影里走了出来,目光怨毒地瞪着重樱的背影。 她便是栖霞郡主萧芊芊。 沈霁做了皇帝后,将大皇子萧焱和二皇子萧烈都赶去了封地,就连大长公主都被送去了佛寺。萧芊芊没了靠山,眼见自己的心上人师千羽被满门抄斩,却无能为力,早已恨毒了镇妖司和国师府。 她身后跟着杨施施,杨施施家族在沈霁继位后,也遭到了打压,这几日她祖父愁得整夜睡不着觉。杨施施实在受不了府里那种压抑的氛围,才跑出来与萧芊芊鬼混。 杨施施道:“郡主别生气,他们小人得志,是得意不了太久的。” 重樱是灵女,身份高贵,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她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萧芊芊冷声道:“他们的确得意不了太久,我早晚让他们的丑事天下皆知。” “什么丑事?”杨施施顺嘴问道。 “你当真以为全天下都在歌颂苏小姐与白公子的师徒恋,是沈霁……”萧芊芊刚开口,意识到什么,立马改口,“是皇上被他们的情意感动吗?在花溪镇的时候,我就看出他们师徒不对劲了!皇上这一出,不过是在给他们师徒铺路。” 杨施施震惊:“你是说国师和灵女他们师徒苟合?” “没有哪一个师父,会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自己的徒弟。”萧芊芊冷笑着重复当日重樱在客栈内说的话,“‘男未婚,女未嫁,二人相恋,合情合理’。只有思慕自己的师尊,才会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他们两个,早就不知廉耻地勾搭在一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那可有够糟心 108瓶;deadpool 29瓶;嘚嘚ツ 20瓶;星空的海、七叶璃纱 10瓶;橘笑笑 9瓶;哈哈哈哈、不惊、熬夜不睡觉 5瓶;发发发电池妹、微笑 4瓶;一只胖虎 2瓶;沐玖笙、虾是无脑生物 1瓶; —— 【从前】 樱樱:“我不后悔,我只怕师父恼我恬不知耻,引诱尊长;我更怕世间礼法不容你我师徒,连累师父一同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师父:“礼法不容你我,我便改变礼法。” 【后来】 师父:“如若你我相恋,为世所不容,你当如何?” 樱樱:“如若真的有那一天,便是与世为敌,那又如何。” 师父:“樱樱不需要与世为敌。那些事情,为师来做就好。” 虽然樱樱说这些话时,真假参半,但师父说的都是真的。师父不怕被万人唾骂,但他不喜欢樱樱被骂,所以想改变世俗对师徒相恋的看法。 以及不要被师父的温柔骗了,他真的是个大坏蛋,贪权(玩弄皇权)贪色(樱樱),还喜欢掌握别人的生杀大权。 117、情念炽 大祭司这些日子愁得头发都快掉了。 宫明月交给他的任务, 他迟迟没有办好,听说宫明月召他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为将功折罪, 他只好主动告诉宫明月另一桩事。 “她在日暖阁外徘徊?”帘子后面的宫明月沉吟。 大祭司道:“没错,我亲眼所见。众所周知, 那日暖阁是府内禁地, 平日里大家都不敢靠近的。灵女在国师府生活了这么久, 肯定比我清楚。” “她去日暖阁做什么?” “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大祭司摇头,担心宫明月责问, 他偷偷瞥了眼宫明月,“要是没什么事,小人先告辞了。” 垂下的鲛纱帘后, 红衣青年懒洋洋地歪坐着, 没有吭声。大祭司试着转身, 见他没有反对, 脚下生风。 帘子上隐隐约约映出一道金色光芒。 那是条大蛇尾巴。 大祭司第一次见宫明月时, 就险些被这条尾巴当黄瓜给拍了。 他眼皮狂跳, 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合上屋门,膝盖里如塞着棉花, 一口气走到紫竹林, 扑通一下, 直接跪了。 大祭司狂拍自己的胸口。 妈呀, 吓死他了。 大蛇不轻易化出尾巴, 要么杀人,要么发情。 刚才他就嗅出空气里不同寻常的气息,春回大地, 万物复苏,这大蛇又到了发情期。再厉害的妖,依旧控制不住本能,更何况府里还住着他搁在心尖尖上的人。 提到大蛇心尖上的人,那人就来了。 看到重樱的瞬间,大祭司想起自己还没完成的任务,心里头立马冒出了个馊主意。 不就是引诱灵女犯错么? 弑师算不算! 大祭司说干就干,抬起袖子抹着脸,哭着喊道:“十姑娘,十姑娘救命!” 重樱转头,那大祭司跪在地上,满脸老泪纵横,膝行向她而来。 重樱连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十姑娘当真是镇妖司的猎妖师?”大祭司哭得直抽气。 “那还有假,我骗你这个又没什么好处。”重樱刚与卫无欢分别,回来就撞见这老头,她本不喜这老头,此时看他哭得实在可怜,便软下心肠,多问了一句,“到底出了何事?” 老头得到重樱的肯定,抓住她的袖子,浑身哆嗦如筛糠,脸色发白道:“府里有妖!十姑娘救救我!” 重樱一听有妖,神色立时凝重几分,问:“什么妖?说清楚点。” “国师大人他、他是条蛇妖,我看见了,尾巴这么长,这么粗,泛着金灿灿的光,哎哟,比那黄澄澄的金子还要晃眼睛。”老头拿手比划着。 “你真的看见了?”重樱眼神变了。老头比划得没错,宫明月的蛇尾确有那么粗。 “你不信,就随我来,我带你去看。”大祭司抖着双腿,颤颤巍巍站起来。 大蛇是妖怪这事,据他观察,国师府上下,除了同为蛇妖的霜降,没人知道这个秘密,这位灵女姑娘身为猎妖师,品性刚烈,要是知道自己的师尊是蛇妖,多半会斩妖除魔。 师徒反目,也算完成任务了。 大祭司心里打着如意算盘,美滋滋地想着,顺便感叹一句,现在的大妖真会玩,妄图得到神灵的青睐不说,还想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将神灵囚困在自己的手里,换成曦灵女时代,那可是妖怪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大祭司领着重樱往宫明月的住处走,没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重樱眼神几个变幻,最后眸色坚定,一记手刀落在他的颈侧。 大祭司倒在了地上。 重樱为免他摔伤,用灵力托了一下。 打晕大祭司后,重樱愁眉苦脸地蹲在他身边。 她不知道宫明月怎么搞的,这么大的秘密都让他看去了。人杀是不能杀的,他没有做什么恶事,罪不至死,放也不能放,任由他出去乱说,早晚曝光宫明月是蛇妖的身份,到时候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重樱纠结半天,拎起大祭司,决定去找宫明月帮忙。她急得像狗撵,没敲门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刚踏进屋内,帘后金光闪过。 重樱合起身后屋门,唤道:“师父。” 宫明月掀帘走了出来,衣摆随着他的走动曳曳生风。重樱的目光从他的腿上掠过,顿了顿,将大祭司发现他是蛇妖的秘密告诉了他。 说完,重樱忧心忡忡道:“师父,这老头年纪大了,不可强行抹去他的记忆。” 她心里装着太多事,一时没有防备,说漏了嘴。她已经知道是宫明月强行抹去春儿的记忆了。 此举伤害身体,毁损神志,当年在崖下,重樱无意窥见宫明月的尾巴,宫明月第一反应是直接抹去她的记忆,那时他对重樱并无太多情意,如此绝情,毫不意外。 “我有别的法子。”宫明月说。 重樱心知肚明别的法子是用药。 宫明月没发现她偷偷倒了一碗药,已经记起阿絮的事情,她说漏嘴第一次,不会再说漏嘴第二次,便假装不知道,诚恳问道:“是什么法子?” 宫明月道:“一个不伤他,又能保住我秘密的法子。你放心,这回我不会再骗你。” 他唤来霜降,叫霜降把人带走了。 重樱将老头带过来,就是想借宫明月的药来抹掉他记忆,目的已经达到,不禁松口气,抬眸却见宫明月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眼睛里像是盛了四月暖阳。 重樱一个“师”字刚开口,就被他搂进了怀里。他抱得那样紧,紧得重樱生出腰身被他勒断的错觉。 低低的笑声在重樱的头顶响起。 “我很高兴。”宫明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他只想与重樱分享自己的欢喜。 “师父?” “樱樱可知我为何高兴?” 重樱乖乖问道:“师父为何这样高兴?” “我看到樱樱拼尽全力藏着我的秘密,我便很高兴。” 宫明月是蛇妖的秘密,从未在大祭司面前掩藏过,重樱以为是大祭司窥探了他的身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站在了他这边,哪怕她是灵女,是猎妖师,她还是选择保护他。 宫明月太高兴了,高兴得想将她抱起来,亲遍她的全身。 “我答应过师父,要保护师父的秘密。”重樱摸着左腕系着情丝的地方,稍稍一犹豫,抬手抱住宫明月,回应了他的拥抱。 这一抱,宫明月的身体有了变化。他笔直的双腿,“刷”地一下,化作一条粗壮的大蛇尾,毫不犹豫地盘住了重樱。 重樱只觉腰身一紧,眼角余光都是耀目的金色光芒。 重樱:“……” 宫明月惦记着重樱怕这条蛇尾的话,再没有像从前那般,肆意化出蛇尾,想盘她便盘她,而是尽力避免着在她面前露出真身。 重樱太久没见过这条大尾巴,乍一见到,再次被它的美丽震撼到。 “师父,你……”重樱惊觉宫明月平日凉悠悠的怀抱,透着不同寻常的炙热。 “我的发情期到了。”宫明月贪婪地嗅着重樱的气息。她真的太香了,灵女的香气本就令妖怪沉沦,偏眼前这人又是他的心上人,她的气息美好得叫他发狂,单是抱着她,就控制不住地露出了尾巴。 宫明月的尾巴攀上重樱的腰身,收紧时,能明显感受到她身体的曲线。这样柔软起伏的触感,促使蛇的血液加速流动,化作熊熊燃烧的炽烈情念。 宫明月喉结滚动,咕咚咽下一口口水。 重樱:“……” 重樱脑海中有个小人,蹲在角落里尖叫声一片。早知道蛇发情了,她打死也不会主动进他的屋。此时她被盘在蛇的怀里,就算跑也来不及了。 重樱有苏梨梨的情丝,的确不像以前那样排斥、害怕宫明月,可她无法预测,当宫明月露出他本来的面目,肆意凶狠地侵占她时,她还能不能借助情丝,维持表面上的镇定,不让自己真正的心思暴露在他面前。 宫明月垂眸,望见重樱惊惧犹豫的神色,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情念,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 还是不适应他的碰触吗? 这条蛇尾…… 真的有那么令人畏惧吗? 宫明月努力想将蛇尾变回双腿,但汹涌的情潮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化出蛇尾,本就是蛇表达爱意的方式。 这是一种本能。 越是喜欢眼前这个人,便越是收不回去。 越是情根深种,这条蛇尾便越是想将她牢牢盘住。 “别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不要乱动,让我抱一下,很快就好。”宫明月低声安慰着怀里的小徒弟。 他知道,她吓坏了。 他很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宫明月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在蛇尾的状态下,掠夺她的身体,他深知要想天长地久,需得徐徐图之。 他给重樱的第一次,应当是温柔甜蜜,充满快乐的。 他喜欢她,想要占有她,掌控她,但也愿意用人类表达爱意的法子,给予她属于女人独有的体验。他想要用人类的身份得到她。 重樱这个时候哪里敢动一下,她没吃过猪肉,不知道见了多少回猪跑。这种时候的雄性,危险系数是最高的,尤其这位是半人半妖的大蛇,特殊的生理构造,和属于生物的本能,一旦发起疯来,比寻常男人要可怕上百倍千倍。 现在的他,就是一团火,她稍微挣动一下,那是在烈火上浇热油,属于自寻死路的行为。 重樱想起上回在崖底那次大蛇将她盘住的情景,决心依样画葫芦,敌不动,我不动,打死都不动! 她就把自己当块石头。 不解风情的石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呆桃女朋友 5瓶;小读者、啵比赞比yyds 2瓶;沐玖笙、把酒言欢愁更愁、虾是无脑生物、雅雅 1瓶; (*  ̄3)(ε ̄ *) 118、日暖阁 这回宫明月的情念远比上回来得凶猛。 金色的大蛇尾在冰冷的地板上不安分地摩擦着, 盘住她腰身的部分,小心翼翼地蹭来蹭去。 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重樱能感觉到蛇鳞上传来的凉意。 她垂在袖中的手, 探出指尖,抚了一下他尾巴上的鳞片。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叫他的蛇尾激动得晃动起来, 骤然收紧的力道, 勒得重樱呼吸一窒。 重樱仰头看向宫明月。 宫明月脖子微微扬起,乌黑的发丝垂在身后, 与艳烈的红衣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喉结上下滚动着,脖子折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肤色白皙温润, 像是毫无瑕疵的精美瓷器。 重樱比他矮一个脑袋, 从这个角度, 只看得到他的下巴。 “师父。”重樱怕他神志被情念夺走, 忍不住唤道。 宫明月垂眸, 看了她一眼。 重樱一直认为, 宫明月最漂亮的当属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此时他的眼珠子黑漆漆的, 水汽朦胧, 呈现出一种纯粹的黑, 叫人想起了漂亮的黑曜石, 偏那稍稍上翘的眼尾, 泛出瑰丽的薄红。 那种红,宛如枝头摘下的最新鲜的桃花瓣,碾出汁液, 再将那汁液轻点上去的。 被他这般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重樱竟奇迹般地生出浑身酥麻的感觉。 这就是传说中被眼神电到吧。 重樱突然理解,何为活色生香,何为颠倒众生。 重樱唤宫明月的那一声“师父”,弱弱怯怯的,将宫明月的神志一下子从深重的欲念中扯了回来。 宫明月松开了尾巴。 重樱得了自由,立时与他拉开距离。 蛇尾在她眼前晃了一下,钻入了帘后。 他的速度很快,重樱知道蛇是游着走的,但她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动作的,他躲到帘后,在榻上倚着,尾巴难受地蹭着地板。 发情是妖怪的本能,宫明月这样的大妖怪也不例外,宫明月其实很不喜欢被这样的本能钳制着。他行事喜走极端,纵欲到极致,禁欲也到极致,过去的三千年,他没有对任何女人产生过兴趣,每回到了这段时间,除了身体上有些微的不舒服,并没有多难熬。 即便是上回,他对重樱的身体产生了兴趣,不慎露出蛇尾,只需稍稍压制一下,就熬过去了。 这回的情念来得势不可挡,他发了疯一般地想要用蛇尾缠住重樱,想嗅她的气息,想听她的声音,想抚摸她的肌肤,想与她的灵魂融为一体。 他没有预料到,他对重樱的欢喜,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到了,看见她,便情不自禁地露出蛇尾的地步。 越是欢喜,便越是克制。这是一种矛盾的,却又理所当然的自我折磨。 重樱看宫明月实在难熬,就倒了一杯凉茶,递给他。她十分担心宫明月会理智尽失,这条大蛇尾,疯起来,是会要人命的。 她心中又记挂着日暖阁。 她想起原书里的情节。宫明月进入发情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有些不甘心错失这个机会。 宫明月接过她递来的凉茶,一口饮尽,嗓音沙哑地问:“还有吗?” 重樱索性将一整壶凉茶都拎了过来。 她半蹲在榻前,望着宫明月仰头往口中灌着凉茶,小声开口:“师父这个样子,绝不能让任何人瞧见了。紫园内来来往往有许多人,今日叫那老头看见了,明日还会有别人看见。” “沈霁刚坐上皇位,朝中还有很多人不服他,我不能离开国师府。” “若是有一处地方,只有师父进得,别人都进不得就好了。”重樱双手托着脸颊,口中喃喃,意有所指。 “确有一个这样的地方。”宫明月不负她所望,直接点出。 重樱眼睛微微睁大,漂亮的眼珠子里尽是迷惑,一脸乖巧等地待着宫明月的解答。 宫明月指尖轻轻点了下她的眉心:“府里有一处禁地。樱樱曾险些折在里面,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日暖阁。”重樱故作恍然大悟。 “当日你与宫六私闯日暖阁,当真是因为里面有好玩的东西?” 重樱随口胡诌的一句谎言,居然被宫明月记这么久,他此时再次提及,定是不相信她说的的话了。 重樱脑海中稍稍转了个念头,一副犯了错的模样,垂下脑袋,说:“对不起,师父,我骗了你。” “骗了我什么?”宫明月似乎早料到如此,未露出惊讶的神色。 “私闯日暖阁的不是我。” 重樱不用说太多,宫明月也明白她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以私闯日暖阁为界限,两个樱樱,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性子。 便是那时起,她引起宫明月的兴趣。 重樱的这句话,直接证实了宫明月长久以来的猜想。 “六师兄说,师父有个心上人,师父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关于师父心上人的这个秘密,就藏在日暖阁里。”重樱不想就真假樱樱这个问题车轱辘,决定反客为主,打乱宫明月的思路,她唇角一抿,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情,“师父老实告诉我,六师兄的话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樱樱亲眼瞧一瞧便知道了。”宫明月以指腹蹭了下她的脸颊,半是宠溺半是纵容的语气,“去院子里给我打点井水过来。” 重樱没反应过来他要井水做什么,依旧照做了,拎过来一桶井水。 宫明月将一桶井水哗啦从头顶浇灌了下去。 正是暮春时节,天气刚暖和,一桶井水浇在身上,寒意浸骨,站在不远处的重樱,手背上不小心溅上一滴水,只觉凉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宫明月就这么将自己浑身浇得湿透,长发湿漉漉的,垂在身后,发尾滴着水,墨色晕染,极浓极烈。 水珠从他面颊滚落,沿着颈侧优美的线条流淌,没入锁骨,本就白皙的肌肤,裹上寒气后,显出病态的苍白。 他穿了件绯红的薄衫,此时那薄衫湿哒哒地淋着水,紧贴着他的身躯,勾勒出劲瘦性感的腰线。 那条粗壮的蛇尾,在冷水的刺激下,终于化回了双腿。 重樱如梦初醒,取了条毛巾,帮他擦着脸上的水珠。 宫明月抓住她的手腕,并起食指与中指,凌空在脚下画了个传送阵。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重樱与宫明月出现在了两扇古朴的大门前,重樱仰头望去,“日暖阁”三个字跌入视线中。 宫明月推开屋门,牵着重樱的手走了进去。 重樱怔怔的,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就这么简单地进了日暖阁? 二人甫一踏入,景色就有了变化。 潺潺流水化作白玉锦带,从碧野间横穿而过,两岸野桃灼灼,宛如粉色的云霞,微风拂面而来,吹落一阵桃花雨,便有清甜的香气袭了人来。 桃林深处,葱郁环抱,云雾缭绕,琼楼玉宇若隐若现。 重樱满眼疑惑。 原书里描写的日暖阁,不过是一栋普通的小楼,因藏匿着宫明月的秘密,在屋外设下无数机关,被列为禁地,才叫这栋小楼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禁地无人打扰,后来,宫明月很喜欢带着原主来这里颠鸾倒凤。 “这是上古画卷的残卷衍生出来的幻境。”宫明月出声解答了重樱的疑惑,“这里,才是真正的日暖阁。” 重樱跟着他的脚步,踏上了九曲石桥。石桥的尽头,是一片生着奇花异草的花海,仙花馥郁,异草芬芳。 重樱情不自禁地行至花海中央,蹙起眉头:“我好像来过这里,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鬓边忽然被宫明月簪了一朵绯色的小花,花香扑鼻,引来一只花蝴蝶,停在重樱的发间。 重樱抬起眼眸,目光追着那只蝴蝶,蝴蝶吸饱了花蜜,扇着翅膀离开。 重樱玩心大起,蹦起来,合起双手,想将它拢在掌中。 她一动,珠翠摇晃,衣摆飞舞,独属于少女的、只有宫明月才能嗅到的香气,更为浓烈,瞬时盖过空气里弥漫的花香,直往宫明月的鼻腔里钻。 宫明月心头一热,身下再次有了变化。 重樱被宫明月的蛇尾卷住,摔进花海的瞬间,神情呆滞。 她先前抱了宫明月一下,宫明月化出蛇尾,这回她碰都没碰宫明月,就追了只蝴蝶,他也化出了蛇尾。 她忽然觉得,跟他进日暖阁,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宫明月的力道用的巧,重樱摔得半分不觉得疼,只是压塌了一片无辜的青草,晃得花枝摇动。花瓣飘落如雪,簌簌堆了她满身。 金色的光芒刺得重樱抬手遮了遮双眼,一只略凉的手,锁住她的双腕,合在一起,举过头顶。 又是这个熟悉的姿势。 重樱未及挣脱,双腿骤然一紧,她垂下眸子,宫明月的蛇尾缠住她的双腿,欺身而来。 重樱一眼望进他漆黑的瞳孔里。 宫明月低头,充满侵略性的一个吻,落在她的唇畔。本该是粗暴的,碾磨时,却又带着无尽的温柔和疼惜。 于是这个吻变得克制起来。 重樱眼睫颤动,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她张开唇,断断续续说道:“我、我记起来了,在梦里,梦里我来过这里。” 宫明月给她用“情丝缠”的那段时间,她频繁做些奇怪的梦,有一次的梦境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在花海中吻了她。 此时此刻,宫明月的气息裹住了她,梦中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终于有了脸。 她一张唇,便叫宫明月趁虚而入。 灵巧的舌尖,轻绕她的唇齿。 重樱被宫明月夺走了呼吸。 头顶花枝摇曳,落英缤纷,花瓣在重樱眼前化作五颜六色的雪。 宫明月喜主导掌控,重樱偏生反骨,不甘下风。她四肢皆被他束缚住,挣动不得,这种完全困在宫明月手里的感觉,既屈辱又难受,令她恶向胆边生,铆足了力气,狠狠将自己的脑袋磕上宫明月的前额。 她的动作又大又夸张,激动得牙齿磕上宫明月的舌尖,一时之间,宫明月额头疼,舌头也疼,不由自主松了力道,按住自己的眉心。 宫明月疼,重樱更疼。她本就怕疼,这一下磕得她头晕眼花,脑袋像是要炸裂开。 这完全是她情急之下没有控制好力道的后果。 她没有时间后悔,也没有机会后悔。 宫明月松开她的瞬间,重樱顾不上脑袋疼,撑起手肘,从宫明月身下爬起,拔腿就跑。 刚跑出一步,宫明月从身后凶狠地扑了过来,将她压倒在地。 重樱是背对着他的,没有看到,他的唇角因舌尖磕破而滑出血痕,黑漆漆的眸子,瞬间染上一层赤红。 重樱的衣裳在挣扎间滑落下来,露出雪白的肩头,那一截宛如白瓷的肌肤,猛地蹦入宫明月的视野。 他微微泛红的眸子,霎时猩红如血。 宫明月低头,一口咬上重樱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钤钰 20瓶;大爱温润腹黑男主 10瓶;脱线总裁、五月 5瓶;啵比赞比yyds 2瓶;虾是无脑生物 1瓶; (*  ̄3)(ε ̄ *) 119、动摇啦 登时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重樱左肩传来钻心的剧痛, 痛得她直接飙出了眼泪,脑袋埋进草地里呜呜大哭起来。 哭声终于将宫明月的神志从癫狂中扯回,宫明月僵了一瞬, 赤红的瞳孔慢慢恢复成原本的黑色,松开了自己的牙齿。 被他咬住的地方, 印下一圈血痕, 零星的血珠点缀着细腻白皙的肌肤, 灼了下他的双目。 “樱樱?”宫明月起身,将重樱抱入怀中。少女满面泪痕, 脸色因为疼痛,泛着几分惨白。 *** 风摇翠幕,花漫琼窗。 重樱双眼含着水汽, 虚弱地伏在软榻上, 听着风将珠帘吹得哗哗作响, 抓着被角, 抿紧了唇瓣。 宫明月坐在床畔, 手里握着一支狼毫, 本是用来挥毫泼墨的笔, 此时笔尖沾了琥珀色的药膏,轻柔地点着重樱肩膀上的伤口。 重樱浑身微微颤抖, 肩膀缩起, 恨不得往被子里钻去。 “别乱动。”宫明月压住她的右肩, 制止她胡乱挣动, “再动, 衣服乱了。” 重樱一听衣服乱,便不敢动了。宫明月再发一回狂,她可吃不消。 就算是半妖, 也泯灭不了骨子里的妖性,发情期的妖怪,在生物本能的支配下,窥见心上人的身体,由妖性主宰了神志,险些将重樱生吞活剥下去。 重樱想起花海里的一幕,犹心有余悸。 被咬过的地方,泛着些许火辣辣的疼,笔尖柔软,轻触时,又带来一种不可名状的酥痒。又痒又疼的折磨,叫重樱攥紧了十指,眼角红通通的,口中情不自禁呜咽了一声。 宫明月动作止住,垂眸看她:“疼了?” 重樱点点头,又摇摇头。 宫明月失笑:“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你快些。”重樱只想早点结束这样的折磨。 宫明月眼中笑意氤氲:“伤口要仔细上药,才不会留疤。” 他知道重樱怕疼,便是知道她怕疼,才以笔代替上药的工具,将药膏填满伤口。 重樱忍得难受极了,额上沁出薄汗,暴露在空气里的左肩,被灌入窗户的风吹得凉飕飕的,冒着鸡皮疙瘩。 嫩白温润的肩上,一圈牙印清晰可见,宫明月望着那圈牙印,回味起将牙齿嵌入的柔软口感,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他本可施个小法术,消耗点灵力,将伤疤抹平。偏他极爱这般“折磨”重樱,享受自己动手的乐趣,不肯错过任何一个与她狎昵的机会。 他口中警告着她会留疤,心里想着,留疤了才好。这是他亲口咬下的,他要她的身上永生永世都带着属于他的标记。 他在“折磨”着重樱,又何尝不在折磨着自己。 趴在床上的小姑娘,衣衫半解,毫无防备地将后背露给他,肩头还印着他的咬痕。宫明月满心满眼都装着她,胸腔内一片滚烫,拖在地上的蛇尾,愉悦地摩挲着地板。 原来,喜欢一个人时,哪怕就是看着她,都是这般的快乐。 重樱等了半天,发现他以笔尖点来点去,上药之余,更多是在玩弄,不由扭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她的眼角还是红的,眼珠子雾蒙蒙的,目光并不凌厉,反而像是在撒娇。 宫明月心底一阵悸动,下手失了轻重,笔尖狠狠磨了一下,立时疼得重樱眼中水汽弥漫。幸而笔尖柔软,没有将伤口刮开。 宫明月用指腹抹掉她眼角因生理性的疼痛而沁出的泪珠,温声道:“疼得厉害吗?” “要不换你来试试。”重樱没好气地说。她真倒霉,被发情的蛇咬了一口,还雪上加霜地被他戳了一下,夸张地说,她的左肩都快给他戳出一个洞了。 “给你咬一口,扯平。”他真的朝重樱伸出手。 他对重樱做的那些恶事,重樱一桩桩一件件都记着,机会都送上门来了,重樱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手腕,嗷呜一口,咬了上去。 她发了狠地要将宫明月给她带来的疼痛都还回去,牙齿用力磨了磨,想在他的腕间也留下属于自己的标记。 宫明月乖乖地配合她,从头到尾,一动不动,他垂着眸子,眼中满是宠溺与纵容,温柔提醒:“再用力一些。” 这条皮糙肉厚的蛇。 重樱气得牙痒痒,索性翻身而起,扑进了他的怀中,将他压倒在榻上。她丢开他的手,转而一口叨住他的脖子。 脖子才是最脆弱、柔软的地方。 重樱咬紧他的颈侧,上下排牙齿合上的瞬间,宫明月脖颈向后弯折,十指收紧,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喉中溢出一声极低极低的闷哼。 声线沙哑,性感,尾音拖长,像根羽毛,不轻不重地骚了下重樱的心尖。 暧昧的气息在两人周身漫开。 重樱惊觉自己骑坐在宫明月的身上,口水还抹了宫明月一脖子,脸颊轰的一下,如着了火般的燥热。 她手忙脚乱从宫明月身上爬开,被他的蛇尾绊住,像颗圆滚滚的团子,直接滚下了床榻。 宫明月双目失神,不忘拉她一把,两人彼此抱着,一起掉下了床。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重樱又有宫明月的蛇尾作为缓冲,摔得一点都不疼。 身侧的床,轰然一声,断成了两截。 重樱:“……” 宫明月手托着她的后脑勺,问:“有没有摔伤?” 重樱摇头,一动,牵扯到伤口,皱了下眉头。 宫明月左手撑在地上,右手抬起,揭开她的衣襟。薄衫下,刚抹好了药的伤口,在大幅度的动作下,撕裂开来,沁着殷红的血珠。 重樱借着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小声说:“不疼了。” 宫明月伏在她身上,蛇尾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宫明月瞳孔凝住,忽然低头,唇瓣贴上她的伤口,舌尖卷走上面的血珠。 舌头远比笔尖柔软得多,重樱肩膀僵住,转头只看到大片的青丝垂落。 视角被掩住,触觉愈发敏感,她伸出手去,不知道抓住什么,胡乱扯住他的衣角,颤声道:“别这样,师父。” “很快就好。”宫明月一边安慰,一边舔舐着她的伤口。 这种感觉跟拿钝刀子,一点点割着她的皮肉一般折磨人。 重樱扭动着身体,疑惑道:“好像有什么抵住我的肚子了。” “什么?”宫明月终于松开了她。 话音刚落,两人四目相对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重樱的面颊霎时红了个彻底,四肢攒出一股力量,猛地将宫明月掀了出去。她没来得及看宫明月的脸色,捂住双眼,一溜烟冲向大门。 重樱不知道画卷的出口在哪里,她一口气冲到九曲桥上,怕宫明月出来逮她,钻进了桃林里。 桃树上缠着古藤,花开如霞,花败如雪,重樱抓住藤条,爬上了树,坐在花枝间,借着枝叶遮挡,露出一双眼睛,遥遥朝远方望去。 凉风悠悠拂面,吹散她面颊上的燥热。 重樱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着。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着。 桥上始终没有出现宫明月的身影。 幻境内的生灵本非凡物,仙鹤扑着翅膀从水面掠过,带起一阵涟漪,蝴蝶嗅到灵女的香气,从花海中飞来,围着重樱坐着的这棵树环绕飞舞。 重樱伸出手指,它们停留在她的指尖,触感柔软冰凉。 重樱等到地上的花瓣落了一重又一重,一直没有等到宫明月的影子。 这里的场景仿照上古仙境的十里桃林而造,桃花开开落落,周而复始,无始无终。 重樱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她跳下树,沿着九曲桥往回走,停在仙宫外头,扒着门槛,悄悄往里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粗壮的大蛇尾,灼目绚烂的金光,比这十里桃林的仙境还要抓人眼球。 蛇尾在地上摆动着,企图用摩擦缓解情潮汹涌带来的不适。 重樱顺着蛇尾往前望去,宫明月坐在角落里,青丝垂泻,衣襟散落,形状优美的锁骨,伴随着胸膛的起伏,犹如蝶翅般翕动着。 青年仰起头,冷白的面颊上,蒙着一层浅浅的红晕,殷红的双唇,微微张开,吐着热息。他是闭着眼睛的,看不到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只有微勾的眼角,泛着玫瑰的薄红,如长了钩子,不经意间勾走世人的魂魄。 他发现重樱在偷窥他,眼眸半开半合,随意地扫了重樱一眼,又收回目光。 重樱放下心来。她试着朝他走去,在他面前半蹲下,满面天真地问:“真的很难受吗?” 人族没有妖族那么长的寿命,也没有妖族这样难以承受的本能。她无法体会宫明月此时所受的折磨。 妖族繁衍困难,寿命又长,为了促使他们留下后代,发情期的反应向来猛烈,很多妖怪甚至无法维持人形。 一般的大妖,每逢这个时候,都会去找喜欢的女妖,将自己伺候地舒舒服服的,只有宫明月,坐拥整个天下,美色尽为所有,却只贪恋着一人。 重樱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就是石头做的,这么久了,也该捂热了。她神色犹豫:“如果真的那么难受,我、我……” 她支吾半天,愣是没法将那句愿意的话说出口。 宫明月却是一下子会意。 他梦寐以求都在等着这句话,狂喜如惊涛骇浪,狠狠撞击着他的心脏。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瞬时亮如星辰。 宫明月漆黑的眸底堆满柔情,笑意如涟漪般荡开,抬起手摸了下重樱的脑袋,点破了她的心思:“你并没有准备好。” 如果在重樱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得到她,他不必忍到现在。他很贪心,他要的,是两情相悦,天长地久。 重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出的应答,得到的是这样的回复,一时之间,她说不出是喜是忧。 她想了想,忽然道:“我有办法了,师父,你稍等。” 她转身跑了出去。 宫明月坐在地上,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过了一会儿,门口再次出现重樱的身影。 她怀中抱了个银盆,盆里搭了片软巾。 她在宫明月身前坐下,将软巾拧干了水珠,擦着宫明月的脸颊和颈侧,擦完脖子,又去擦他的锁骨。 宫明月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 重樱替他擦掉汗珠后,端着盆,走到他尾巴处,用沾着水的帕子,擦拭他的尾巴。 凉悠悠的触感,舒服得宫明月眯了下眼睛。 看到他这个反应,重樱就知道自己的法子有用。 她用凉水将他的尾巴擦了一遍。 她擦得小心翼翼,眼珠子全程不敢乱动,着重只擦了尾巴尖的地方,涉及隐秘之处,她将帕子递给了宫明月,由他自己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5 16:23:08~2021-06-26 14:3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大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藕片 10瓶;啵比赞比yyds 6瓶;顾染青 5瓶;呆桃女朋友 3瓶;小读者 2瓶;兔飞飞、虾是无脑生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0、好看吗 幻境内没有黑夜白昼之分, 不知时间过去了几日,园中生着红色的果子,这些日子他们就以这些果子为食。 或许不是普通的果子, 小小一枚,入腹后, 很长时间不觉饥饿。 宫明月还是无法将蛇尾变回去, 重樱便时常端来一盆水, 帮他擦擦蛇尾。 趁着大蛇小憩时,她将仙宫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原书没有提曦灵女的玉像究竟藏在哪个旮旯角里, 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日暖阁,重樱更是没有什么头绪,她索性就用地毯式搜索的法子。 一间锁着门的屋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是敞开的, 任由她进出, 只有这间屋子, 门上挂着一把玉锁。 锁上施了禁咒, 恰巧重樱在凌云书院的藏书阁翻过的一本书里, 看到过这个禁咒的解法, 她试着用灵力催动, 那玉锁上的禁咒果然消失无踪。 宫明月这会儿在睡觉,他进入发情期后, 大部分时间是兴奋的, 耗完精力, 极易疲倦, 需要花上一段时间休养。 时间不多, 得速战速决。 重樱拧开玉锁,踏入屋内。 是间普通的屋子,家具陈设一应俱全, 从那面巨大的镜子,和摆满胭脂香粉、钗环饰物的梳妆桌来看,这间屋子应该是为女子准备的。 衣柜嵌入墙内,占据了整整一面墙,重樱好奇地打开柜门,柜子里分门别类,放好了春夏秋冬的衣物,颜色多以浅粉、淡青、鹅黄等鲜明活泼的色调为主,款式极多,都是时下最流行的。 重樱将衣柜翻了个遍,没有发现玉像的踪影,当她直起身体,从柜子里钻出来时,身后突然响起宫明月的声音:“在找什么?” 重樱后颈汗毛倒竖,飞快地转过身来,神色如常,摇摇头:“没找什么。” 宫明月尾巴卷起她的腰身,将她捞到了自己的跟前,捏了下她的鼻尖,以示惩罚:“又骗我。” 被抓了个现行,的确是糊弄不过去的,重樱脑海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故意将脸一板,脖子昂起,理直气壮:“我在找美人。” “什么美人?” “将师父迷得死去活来,金屋藏娇的美人。”重樱酸溜溜道。 宫明月登时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不由失笑:“哪有什么美人。” “师父活了三千年,我不信,没有美人能入得了师父的眼。六师兄说,师父的这位心上人,被师父当宝贝地藏着,谁也不给看。我就想知道,我和她比谁更漂亮。” 宫明月唇角弯出一个极愉悦的弧度,拖着大蛇尾,缓缓行到梳妆桌前。 他背对着重樱,打开妆奁,低声说:“我确有一个心上人,她胆子小,脾气坏,还总爱哭,可我偏偏着了魔般地喜欢她,认定谁也比不上她。她的画像就藏在这里,你真的要看?” 明知道宫明月的话都是假的,重樱心底还是涌出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吃饭被一颗石子硌到牙齿,糟糕透了。 她走过去,气呼呼地往妆奁中望去。妆奁内嵌了面晶亮的小镜子,她这一望,镜中立时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 重樱的心尖霎时被什么撞了一下,撞得她晕晕乎乎的,一种身不由己的悸动,控制住了她。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着,又羞又恼,瞪他一眼:“你骗我。” “只许你骗我,就不许我骗你?”宫明月伸手抱住她的腰,将她搁在了桌子上,“况且,我哪里骗了你。” 重樱双腿悬空,坐在桌子的边缘,身体向前倾,不由自主搂住了宫明月的脖子。 “师父真没心上人?” “我只对你一人动过心。” “那这屋子是怎么回事?”重樱质问。 “是给你准备的。”宫明月从妆奁中取出一枚簪子,插入重樱的发间。风吹开了窗扇,卷进来几片樱花瓣,落在窗台上。 窗外那株樱花树,是宫明月亲手种下的,就如同将重樱种在了自己的心尖上,自决定爱她那一日起,便放任它茁壮成长,占据他整个心房。 重樱想起那一柜子里的衣衫,仔细想来,确实都是她喜欢的颜色和款式:“原来你早就决定带我来这儿了。” “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如若哪天,你不喜欢外面了,我们就来这里生活。” 这里是片世外桃源,好是极好,就是只有他们两个,有些孤单寂寞了。重樱拈起一片樱花瓣,低头轻嗅。 宫明月的指腹忽然抚上她的眉:“淡了。” “今日没有描眉。” “我替你描。”宫明月拿起盒子里的黛笔,手腕微动,笔尖轻触重樱的眉尖。 他无所不能,既会挽女子的发髻,也会画女子的妆容,重樱淡雅的眉形,在他的勾勒下,显出几分娇俏明媚。 他放下眉笔,拿起一旁的口脂,指尖沾了点,却未抹在重樱的唇上,而是点在了自己的唇瓣上。 重樱正疑惑着,宫明月忽然将自己的唇贴了过来,两片唇瓣,狠狠碾磨着她的双唇,将殷红的口脂,一点点涂抹上她的唇。 如此一本正经地占着她的便宜。 突如其来的吻,让重樱有些措手不及,辗转间,口脂的香气缠绕着舌尖。 那口脂是把玫瑰、栀子等新鲜花瓣碾碎,过滤掉渣滓,晒干汁液做成的,香气漫开后,犹如吃了几口花瓣,满口都是馥郁的芳香。 重樱脑海中一片空白,呆呆的,顺从地闭上了双眼,垂在身侧的两条手臂,不由自主地抬起,抱紧了宫明月的腰身,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让她获得更多的安全感。 宫明月察觉到了她的紧张。 他扣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入怀中,动作愈发温柔起来。 在重樱逐渐沉沦时,宫明月掀开眼眸,深邃的眸中闪过清浅温润的笑意。 她没有察觉,她已经越来越适应他了。 宫明月快要渡过他的发情期了,重樱依旧没有找到那尊玉像。这日,仙鹤扇着翅膀,停在重樱的身前,嘴里叼着一封信笺。 信是宫明月用来和外界联系的。 重樱将信笺取下,仙鹤腾空而起,掠入云端。 信笺上有咒文,重樱不敢私自打开,她将信笺揣入袖中,去寻宫明月。 宫明月时常在水边小憩,粗长的大蛇尾,半截放进水里,带来的凉意,会缓解发情期带来的难受。 清池连接着清池,池水从高处往低处流,形成的落差,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飞沫在日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重樱在樱花树下找到了正在小憩的宫明月。 他仰面躺在翡翠似的青草地上,脸上盖着本册子,伸出的蛇尾,一半浸入池水中,尾巴尖偶尔晃动一下,卷起一连串清亮的水珠。 那册子不知是什么册子,这些日子重樱常常看到宫明月拿着它,每当她问他时,他神神秘秘地不给她看。 不看就不看,重樱还不稀得看。时日一久,她便失去了好奇心。 今日又撞见他在这里看,突然勾起重樱的兴趣,重樱偷偷摸摸走过去,一把将册子夺走。 宫明月眼疾手快,连人将册子一起捞了回来,人困在自己的怀中,册子按在自己的掌下。 他伏在重樱身上,用仅剩的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掐了下她的下巴:“我收了许多徒弟,没有哪一个及得上你这般调皮捣蛋。” 重樱不服:“我哪有。” “我就喜欢你调皮捣蛋。”下一秒,宫明月温柔的吻落在了重樱的面颊上。 重樱被他哄得服服帖帖的,一时顾不上去反驳他的话,她乖乖躺在他怀里,眼珠子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册子上。 宫明月藏着掖着的秘密,多半和曦灵女有关。 “师父在看什么?”重樱问。 “真的想知道?” 重樱认真点头。 宫明月眼中腾起古怪的神色:“这本册子的乐趣,确实需得两个人才能体会。” 他翻开册子,大大方方任由重樱去看。 重樱翻了个身,将姿势换成趴伏在草地上。宫明月从身后将她抱住,一手支着自己的脑袋,一手箍住她的腰身。 册子上的画面甫一跳入重樱的视野,惊得重樱眼皮跳了一下。封面上没有一个字,只拿羊皮做成书壳,看起来古朴有质感,真正的名字藏在了书皮底下。 春欢图三个大字,配合着一幅大胆刺激的图,像火一般,烫了下重樱的眼珠子。 原来这条大蛇,偷偷摸摸在看这种图,怪不得总是一副见不得光的模样。 重樱想将册子合起,一种莫名的吸引力,阻止了她的动作,引得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移。 图的旁边还配了文字解说。 画风细腻,细节到位,加上直白热辣的文字说明,堪称精品中的精品,便是重樱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也不由得心尖一阵惊颤。 宫明月很贴心地替她翻了一页,并贴着她的耳后根吐出热息:“好看吗?” 极具侵略性的雄性气息,霎时间将重樱包裹住了。重樱耳垂发热,做贼心虚地合起册子:“你怎么会看这个?” 宫明月低声说了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话。 重樱面颊红扑扑的,像是扑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她垂着眸子,声若蚊呐:“真的会很疼吗?” “女子总是分外娇弱些。不过你无需怕,我学东西向来快,自是舍不得你疼的。”他当着重樱的面,再次翻开了册子,“你喜欢哪个?” 重樱看过最出格的,就是这本书的原文,再猎奇的内容,也只是文字呈现,哪里有画面来的直接了当。 “就这个好了。”宫明月见重樱半天不说话,指尖轻点其中一幅画。 重樱定睛一看,登时气血全部朝头顶涌去,她合起书页,将册子拍在宫明月的脸上,骂了句“流氓”,爬起来就跑。 她的力道不轻不重的,更像是在打情骂俏,宫明月笑吟吟地抓起册子,尾巴甩出,卷住她的腰身。 重樱轻而易举又被抓了回来。 宫明月将她抱入怀中,低下脑袋,开心地在她脖子上亲了好几口:“会舒服的,真的不想试?” 重樱撇开脑袋,不想跟他说话。 宫明月只是低声笑着,笑够了,将她的脑袋掰回来:“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事?” 重樱终于记起正事,从袖子里取出信笺,递给宫明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6 14:32:54~2021-06-27 15:4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矢秋池 20瓶;达 10瓶;兔飞飞 5瓶;窗外青山青 4瓶;啵比赞比yyds 3瓶;我爱藕片 2瓶;潇潇雨歇、虾是无脑生物、星河清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1、前尘事 信笺是霜降寄过来的。过两日就是七夕, 沈霁要在宫中设宴。 重樱将七夕两个字瞪了半天。 不知不觉她和宫明月都在这里混过了三个月的时间。 宫明月带着重樱出了上古画卷。 有霜降在外头为他们两个打掩护,他们两个突然消失这么久,没有引起府内其他人的怀疑。 重樱去了一趟镇妖司。 沈霁继位后, 妖族短暂地安静了一段时日,没有在各地闹事, 镇妖司也清闲下来, 比较头疼的是封印出现了裂缝后, 不断有大妖不顾性命,从海底逃出来, 镇妖司派过去的猎妖师, 无力应付这些大妖。 权衡利弊后,卫无欢决定亲自去镇守封印,镇妖司的事务则交由重樱处理, 丁思雨以及刚被提拔上来的萧晔二人在旁协助。 重樱听说卫无欢要出远门,将十四借给了他。十四很喜欢卫无欢, 能跟他一起出门, 高兴地原地打滚。 一人一虎,在七夕的前一天, 朝着海边出发。 到了七夕这日, 重樱盛装打扮,与宫明月一同入宫。宫宴分为两场, 宫明月参加的是群臣宴, 重樱则和宫中女眷一起品酒赏花。 萧锦惜身为公主,也出席了宴会。 沈霁后宫空置, 宫里住的都是老皇帝的妃子和女儿,沈霁做了皇帝,对老皇帝的子女很是善待, 儿子打发去封地,女儿则依旧享有从前的待遇。因此在外人看来,萧锦惜还是清平公主,住着曾经的宫殿,享着别人触不可及的荣华富贵。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只有萧锦惜自己清楚,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沈府一别后,这是重樱第一次见到萧锦惜,她身形清减了许多,双目中再也没了先前的神采奕奕,坐在花团锦簇中,宛如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重樱刚起身,就被一群衣着光鲜的少女堵住了,他们都是京中大臣的女儿,或是崇拜,或是好奇,或是嫉妒,神色各异,俱朝重樱望了过来。 “灵女大人,灵女大人!”少女们七嘴八舌,诉说着自己的诉求。 重樱稍稍分神,再次抬眸朝萧锦惜的位置望去,清幽的月色笼着锦绣花团,位置上空荡荡的,已经不见了萧锦惜的身影。 “灵女大人,听说今日是国师的生辰,小女十分敬仰国师的为人,准备了一份贺礼,您是他的徒弟,一定了解他的喜好,不知、不知小女的这份贺礼……”说话的是个看起来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圆脸少女,少女脸颊泛着玫瑰的花色,手中抱着个锦盒,羞涩地垂下了脑袋。 重樱还真不知道今日是宫明月的生辰。 几千岁的大蛇,早已经没有了过生辰的习惯。 重樱认真思索着宫明月的喜好,眼神有些微妙。 吃鸡蛋,算不算大蛇的喜好? 她观察过了,大蛇每日的早膳里,必缺不了两颗蛋。 那圆脸少女的话引起嘲讽声一片,有个尖酸刻薄的声音说道:“国师大人是当今圣上的尊师,凭你也敢肖想国师大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 这些大小姐们,不知民间疾苦,成天在一块,不是攀比衣裳首饰,就是互相挖苦讥讽,重樱与她们没有什么话题,便借口不胜酒力,离席了。 临走前,她拿起圆脸少女托她转交的锦盒,唤了个宫女,命她将东西送给宫明月。 重樱走后,坐在位置上一直没动的萧芊芊,转头问杨施施:“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办妥。”杨施施诚惶诚恐地应道,“我已经买通小太监,在酒里下了药,亲眼看着她喝下了那杯酒,保管不会出错。” “那就好。”萧芊芊的眼中隐隐飞出刀子,“此事若有差错,唯你是问。” “是。”杨施施不悦地抿了抿唇角,恭顺地垂下脑袋,敛起眼底的不甘。 大长公主被送走,这位趾高气扬的栖霞郡主没了靠山,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将气撒在自己人的身上。杨施施暗地里将她骂了两句,心道,得意什么,还不是像条狗一样看新皇的脸色。 席间多喝了两杯,重樱的脑袋有些晕,走在平地上,脚底像是踩着两团棉花。 她记着今日是宫明月的生辰,没有给他准备礼物,便偷偷摸摸转回了宴席上。 王公大臣家的小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八卦,重樱动作隐秘,借着夜色遮挡,没有人注意到她回来了,便是注意到了,都只当她是哪家不合群的姑娘,不予理会。 重樱拿了两颗圆滚滚的鸡蛋,揣入袖中。 她没有准备礼物,这两颗鸡蛋权当做她这个做徒弟的一片心意。 重樱走了几步路,头昏脑涨的,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她走到一片花丛里,不远处有个水上凉亭,夜风悠悠拂面,掀起清亮的涟漪,水中央,几株红莲迎风摇曳。 重樱在石头上坐下,掏出拿到手的两颗蛋,摘下一朵绯红色的花朵,碾出汁液,抹在蛋壳上。 光送两颗蛋做礼物,肉眼可见的敷衍。涂上鲜花的汁液,红彤彤的,喜庆应景,还能证明她用心了。 就是糟蹋了几朵花。 整个皇宫都是沈霁的,摘他几朵花,想必他是不会介意的。 重樱挑了朵最红的,刚拧下来,两名着锦衣华服的少女相携着往这边走来,她们边走边聊天,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被夜风送到重樱的耳畔。 一人道:“她们都给国师准备生辰贺礼了,你怎么不准备?” 另一人道:“怎么着,你也想学她们自荐枕席?国师大人都快四十岁了,别看他外表年纪轻轻的,听说那方面早就不行了,真做了他的妻子,将来是要守一辈子活寡的,只能看不能吃,多败兴呀。” “什么?”那少女倒吸一口凉气,满脸遗憾,“竟有此事。” “这个秘密早就在京中传开了。”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月色里,坐在花丛里的重樱心虚地碾碎了花瓣。她也想不到,自己随口掰的几句话,流传至今。 两颗普通的蛋,眨眼间被她染得通体绯红。 重樱一手一颗,对着天边的明月比了比,抖落满身枝叶,从花堆里站了起来。 这会儿宴席还没结束,宫明月应该在坐席上吃酒,不知她吩咐人送过去的东西有没有到他的手上。 重樱绕着湖畔走,打算去殿前,找个地方,边赏月,边等宫明月出来。 夜色中的湖水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水面上漂浮着成片的莲叶,微风搅动涟漪,晃碎了浮在波光里的月色。 一架木桥延伸到莲叶丛中,重樱走得近了,才发现桥上有数道人影,因被红莲的影子遮了,又隐匿在夜色里,瞧得不甚分明,只依稀通过灯笼昏黄的光芒,辨别出站在风口里的,是她的大师兄,沈霁。 沈霁身边立着两名太监,其中一人名唤来喜,是宫明月安插在宫里的心腹,那个矮沈霁半截,跪在沈霁面前的,是方才在席间消失的清平公主萧锦惜。 萧锦惜伸出手,扯着沈霁的衣摆,哭得梨花带雨:“沈大哥,求求你,让我见见我父皇,求求你了。” “哎哟,公主殿下,如今陛下身份非比寻常,您怎么还没将改旧时的称呼改过来,若叫外人听见了,可是大不敬之罪。”来喜尖着嗓子提醒。他是看着萧锦惜长大的,不忍心萧锦惜被沈霁治罪。 萧锦惜闻言,怔怔地松了沈霁的衣摆,改为以额磕地:“皇上,爹爹他年事已高,请皇上恩准,让锦惜侍奉爹爹左右,以尽孝道。” 沈霁却道:“公主喝多了,满口胡言乱语,来人,将公主送回去。” 小太监上前扶萧锦惜起身,萧锦惜激动地推开他的手,红着眼睛,拔高声音道:“沈霁,我知道你恨我爹爹,如今你已经稳坐皇位,整个天下都归你所有,你要什么有什么,爹爹做了你的阶下囚,成了大魏最大的笑话,若还是不能令你消气,父债子偿,我是他的女儿,我愿意代替爹爹领受那些折磨,我们父女欠你的,通通都还给你。” “都还给我?”沈霁咬着牙冷笑,神色看起来极为恐怖,“你们欠素素的命,拿什么还。” 提起素素,萧锦惜整个人如遭雷劈,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 他们父女欠沈霁的,何止是这个天下,还有那个叫沈素的小姑娘的命。天下可以归还,沈素的命,又该怎么还。 沈霁背过身去。 不杀萧氏父女,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仁慈。他刻意接近萧锦惜,是为了复仇,戏做多了,付出过的情意,虚虚实实,假的,不知不觉掺了几分真的。 高高在上的公主,为了他随手送的一支劣质珠花,高兴得抱着他唤他“沈大哥”时,他的心底也曾微微一热。 “素素的命拿什么还……”萧锦惜望着沈霁的背影,魔怔了似的,又哭又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在小太监再次过来搀扶她时,忽然提起衣摆,往湖畔狂奔而去。 萧锦惜毫不犹豫地投身湖中,“扑通”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 沈霁回过头时,冷冰冰的湖水里没有了萧锦惜的影子,只有被撞破的月光,在水面碎成无数星星点点。 “快来人啊!公主落水了!”来喜见沈霁面色大变,赶紧喊人过来。 只听得又是“扑通”一声,岸边的沈霁也没了踪影。 这下来喜彻底慌了,连呼救命。 重樱是亲眼看着沈霁跳下湖的,他跳入水中后,重樱惊得酒醒了三分,跌跌撞撞跑过来。 与她一起来的,还有被来喜唤过来的侍卫。他们刚围到湖畔,沈霁抱着呛水的萧锦惜,从水底钻了出来。萧锦惜吐出一口水,睁开眼睛,虚弱地看了一眼沈霁,断断续续道:“用我的命,还沈素的命,这下你满意了。” 说完这句,她便合上双眸,昏了过去。沈霁神色微僵。 侍卫接过萧锦惜。太监们取了毯子,裹住萧锦惜和沈霁。 沈霁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岸边,拿布巾擦掉满头的水,转眼看到重樱呆愣愣地站在身旁,眼神不由柔和了几分:“你怎么在这里,到处乱跑,叫师尊知道,又要不高兴了。夜里风大,这里黑漆漆的,小心一脚踩空,跌进了水里。” 重樱脑子跟糊了浆糊似的,跟不上反应,她讷讷地点头,说:“好。” 沈霁慈爱地摸了下她的额头,他的手还是湿的,冰凉的触感,叫她的神志清明了两分。 她想了想,又道:“前尘往事,搁在心里堵着慌,大师兄难受的话,不如试着放下。” 沈霁做了皇帝,她还照旧唤他大师兄,半点没有生分,沈霁心里很高兴,道:“不用替我担心,我没事。” “那我走了。”重樱道。 沈霁颔首。 重樱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跌坐在了地上。 沈霁身边的太监赶忙去扶重樱,这位不仅是沈霁打小疼爱的小师妹,还是万民敬仰的灵女,真真是金尊玉贵的,可摔不得。 重樱摇摇晃晃站起,拍掉身上的土,讪讪笑道:“看错了路,眼花。” 沈霁问:“怎么回事?” 来喜道:“约莫是席间多喝了几杯,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7 15:46:39~2021-06-28 17:3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2 10瓶;雨天 6瓶;不惊 5瓶;乌拉王子 3瓶;呆桃女朋友 2瓶;虾是无脑生物、九思公子、潇潇雨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2、七夕夜 重樱在国师府里, 宫明月处处管辖,很少让她沾酒,确实酒量浅。沈霁失笑:“叫你贪杯, 等回去了,师尊定要责罚你。” “将灵女送去偏殿休息。”沈霁吩咐道。 一名身穿茶色衣衫的小太监, 垂着脑袋走到重樱身侧:“灵女大人, 请随奴才来。” 重樱一走, 沈霁也回去换衣裳了。 扶着重樱的小太监,一路东张西望, 眼睛里闪着奇怪的光芒。 重樱头重脚轻, 那股子好不容易被风吹散的燥意,再次野火燎原般,席卷了她的身体。 她揪住衣襟, 松了松。 “就在前边了。”小太监抬手指了一下。 偏殿收拾出来,就是给人休息的, 屋内有张软榻, 重樱见了那张软榻,如见了救星。 小太监将熏炉里添了一颗香丸, 望了一眼斜躺在榻上的重樱, 合上屋门,退了出去。 大殿内,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舞姬们旋转起舞,皇帝离席后, 大臣们渐渐放松起来,各自攀谈着。 小宫女给宫明月送了个锦盒,低声说了几句话, 退下了。 宫明月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幅字画,出自前朝的知名画师之手,这样的生辰贺礼,他不知收了凡几。 宫明月草草看了两眼,就将锦盒合上,唤来太监,命他把东西送还给字画的主人。 普天之下,但凡有心上人的,哪个不是藏着掖着自己的心上人,生怕被旁人叼走了,偏这个小东西,不拈酸吃醋就算了,还总爱为他招惹些花花草草回来。 宫明月心里盘算着,回去如何将这笔账从重樱身上讨回来,合计来合计去,脑子里生出许多不该有的杂念,一口酒下去,火辣辣的,着实烧心了些,于是对着满目虚情假意的应酬,有些不耐起来。 宫明月烦躁地捏着杯子。 一名身穿茶色太监服的少年,脚步匆匆地走了起来,跪在宫明月身前说:“国师大人,奴才有事禀告。” “何事?”宫明月搁下了手中酒盏,眸中酒气氤氲。 “灵女方才在席间身体忽感不适,奴才照着陛下的吩咐,将她送去了偏殿休息。奴才担心……”小太监话还没说完,宫明月已经起身朝殿外走去。 小太监眼底光芒闪烁,追上宫明月,告诉了他偏殿的方向。 宫明月常在皇宫出入,熟悉地形,他心中都是重樱,脚步迈得极快,很快就到了偏殿门口。等他跨过门槛,进入殿内后,小太监站在门外,躬身将屋门合起。 完成了任务,他该去杨施施那里领赏了。 当太监的,地位低,没什么油水可捞,这位杨小姐出手大方,给的钱足够他花上两辈子了,小太监猪油蒙了心,冒着得罪皇帝和国师的风险,做了这档子亏心事。 偏殿不大,三两步进了里屋,宫明月嗅到一股醇厚的香气,他敏锐地从这些复杂的香气里,嗅到了令妖怪发狂的灵女香。 前所未有的浓香,叫宫明月眼皮一跳。 宫明月挑开珠帘。活色生香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撞入宫明月的眼底。 重樱衣襟散开,歪倒在榻上。 少女双颊酡红,头上的珠钗落了一地,绸缎般的青丝散开,铺陈在身下,薄衫退至肩膀处,白皙的肩头镀着一层烛光,泛出莹润的色泽。 满殿都是刺目的金光,宫明月笔直修长的双腿,被一条粗壮的蛇尾取而代之。 宫明月很快意识到熏炉里飘出的香气有鬼,青楼里惯用的东西,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皇宫里。 他面上腾起薄怒,扬袖挥出一道掌风,打翻了熏炉。 重樱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她抬起手臂,揪着自己的衣领往下扯,胸口上下起伏着,细腻的肌肤上缀满香汗。 宫明月身形一晃,到了榻前。他撇开目光,将重樱扶起,拢好她的衣裳,嗓音喑哑地唤道:“樱樱。” 重樱浑身热乎乎的,像是刚出炉的包子,白皙的面颊飞起两朵小红云,掀开眼皮看他时,眼中蒙着一层淋漓的水汽,偏那眼珠子黑得如同墨染,只这一眼,便勾走了宫明月的魂魄。 宫明月不由自主吞了口口水。在重樱再次扯下衣服时,替她拢了上去。 “热。”重樱不满。 “这里不可以,回去我替你脱。”宫明月耐心安抚着。 他的确觊觎重樱已久,但没丧心病狂到不分场合对着她发情。那香有催情的作用,不至于反应如此强烈,重樱神志模糊,显然是被人下了药。 宫明月眼神蓦地阴冷,周身漫开凛冽的杀意。 就一小会儿的功夫,稍稍放任重樱离开自己的视线,便中了招。 真是该死。 重樱视野模模糊糊的,看不清究竟是何人抱着她。 她浑身滚烫如火,热得她怀疑自己张口就能吐出火星子,抱着她的那人像是一泓清澈的凉水,带着月色的幽香,一寸寸漫过来。 重樱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与他鼻尖相抵,嗅着他身上清凉的气息。 浸入骨子里的凉意,舒服她只想叹息。 重樱是舒服了,宫明月却热了起来。她像只黏人的小狗,不断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蹭得他浑身都快着了火。 一只乱动的手,摸上了他的尾巴。蛇尾巴是他全身最凉快的地方,重樱蹭着凉悠悠的鳞片,整个人贴了过来,抱上他的尾巴。 这搁谁能顶得住。 宫明月觉得自己就是那烟花爆竹,轰轰轰炸上了天。 他的尾巴向来喜欢重樱的触摸,在重樱抱上来的瞬间,就欢喜地缠上了重樱的身体。 力道勒得重樱呼吸明显窒了一瞬。 他费了极大的劲,才压制住本能的冲动,将重樱从尾巴上拉开,抱入怀里,哄道:“乖,先忍一忍。” 不给她脱掉衣裳,也不给她抱凉飕飕的尾巴。 重樱口中哼哼唧唧,不高兴地捏着他腰间的软肉。 报复心就是这么强。 宫明月被她捏得骨头都酥了。他抓住重樱作乱的手,站起身来,强行将蛇尾变回双腿。幸而他已经度过发情期,这点迷香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 刚走两步,足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五星阵型,形成的光圈,罩住两人的身影。 是一个专门用来困住灵术师的法阵。 算不得什么高明的法阵,强行破阵而出便是。宫明月周身灵力漫开,刚准备腾空而起,破开法阵,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赶过来。 来了很多人,脚步声又杂又乱,伴随着“灵女”、“国师”等字眼。 宫明月动作顿住,唇畔勾出一抹冷笑。 给重樱下这种药,又在屋里点着催情香,费尽心思将他引过来,原来是这里等着他们师徒两个。 宫明月垂眸看向重樱。 重樱衣衫不整,满面潮红,神情恍惚地伏在他怀里,引人浮想联翩。 七夕之夜,师徒苟合,这样的丑闻一旦从宫里传出去,他为他们两个铺的路就会前功尽弃。 设下此局的人,想要他们两个声名尽毁。 宫明月稍一思索,收了灵力。他放下重樱,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他的指尖是冰凉的,那股子凉意触上重樱的掌心,凉得重樱抬起了眸子,眼中恢复几分清明。 宫明月温声道:“樱樱,现在外头有很多人,在等着抓你我师徒的把柄。” 重樱终于听出他的声音,颤声唤道:“师父。” 脚步声很快就到了偏殿的门口,当先一人是身着黄袍的沈霁。 沈霁沉着脸,步伐迈得又快又急,他收到密报,说有人意欲谋害重樱。重樱不仅是他的小师妹,也是人族的灵女,断然不能出任何差错,他刚换下湿衣,就赶了过来。 与此同时,栖霞郡主萧芊芊和杨施施被一群少女簇拥着,从另一条路走了过来。她们俯身对他行礼,沈霁顾不上搭理她们,叫人撞开殿门。 大门轰的一声,朝两边打开,露出重樱的身影。重樱揉着眼睛从榻上坐起,疲倦地打了个呵欠,双颊嫣红晕开,一副刚酒醒的模样,茫然问道:“出了何事?” 沈霁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落在殿内。 偏殿不大,一应陈设尽收眼底。少女衣衫整洁,神色从容。 沈霁暗松一口气:“没事。怕你着凉了,过来看看你。” “结束了吗?师父呢?”重樱理了理袖口,指尖摸到冰凉的蛇鳞。没有人知道,她的袖中盘着一条金色的小蛇。 “国师何在?”沈霁问身边的太监。 “回禀皇上的话,国师大人已经离席。” “师尊或许已经回府,朕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大师兄早点歇息。”重樱说完,冲沈霁福了福身,脚步轻盈地往殿外走去。经过萧芊芊与杨施施身边时,她们二人瞪着她,几乎将眼珠子从眼眶里瞪了出去。 重樱神色不变,踏进了月色里。 众人都走后,萧芊芊扬手甩了杨施施一巴掌:“蠢货,这就是你办的好事!” 杨施施捂着脸,双眼通红,不敢回嘴。 重樱凭着胸中憋着的一口气,走到了湖畔。 湖心几朵红莲袅袅娜娜地开着,在夜风的吹拂下,仰起娇羞的脸。 重樱出了满身热汗,再也支撑不住,坐在青石上,轻吐一口灼息。风里夹杂着水汽和莲香,悠悠拂面,灌满长袖。 她低头从袖子里捞出一条小金蛇,掂了掂。 宫明月在一团金光中化成了人形。 重樱看见他,立时扑了上来。风里再凉快,都及不上宫明月怀里凉快,宫明月对她来说,就像是炎炎夏日里的一块冰。 宫明月环住她的腰身,以免她摔了出去。少女抬起头,眼神迷蒙,双颊泛红,蹭了蹭他的心口。 “还知道我是谁吗?”宫明月好笑地问。 “师父。”重樱蹭得更加厉害了。 “这是什么?”宫明月拿出两颗红色的鸡蛋。这蛋是他刚才在重樱袖中找到的,他一进去她的袖中,刚盘出圆滚滚的柠檬形状,就见两个红彤彤的蛋滚了过来。 重樱口干舌燥,意识半清醒半模糊:“你的,生辰礼物。” “什么?”宫明月心尖一跳。 “以后每个生辰,都陪你过。”重樱想蹭他身上的凉意,随口承诺着。 宫明月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撩拨,他的双腿隐隐发热,传来异动。重樱再蹭下去,明日一早,整个大魏都会知道他是条蛇妖了。 他搂住重樱,在足下画了个传送阵,光芒亮起的瞬间,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阵中。 这样的传送阵只适合短途传送,且事先要在传送的目的地设好阵法,宫明月抱着重樱出现在日暖阁的门口。他踹开屋门,踏入幻境。 幻境内不分白天黑夜,他是画卷的主人,昼夜可随他心意变化,他甫一踏入画中,天上升起一轮皎洁清亮的明月。 夜风轻拂桃林,花瓣飘落如雪,九曲桥头,花海摇曳,蝴蝶翩飞。 重樱将搁在他心口的脑袋抬起,指了指天上的明月,又看了看眼前的宫明月,两颊攒出漂亮的小梨涡:“两个明月。” 宫明月施了个灵术,花海中无数花瓣腾空而起,铺成一张柔软清甜的花瓣床。 他将重樱放在了花瓣床上,压住她的双腕,迫她困在自己的怀里。 给她用药的人,显然精通此道。这药的分量不轻不重,懵懵懂懂的撩拨,才是最为勾魂摄魄。 重樱满面嫣红,眼中泛着涟漪,笑起来的时候,说不出的动人。 宫明月从未见过这样的重樱,她像是漂亮的小精灵,天真纯洁,引诱着恶魔染指。 上回在发情期能忍那么久,是因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尾巴,担心伤了她。宫明月隐忍克制已久,这回他不想再忍下去了。 他要得到她! 一个声音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着—— 以人的身份,得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8 17:35:47~2021-06-29 16:3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米大大、悠付琪、朱一白w 10瓶;石头在哪里 5瓶;节千 4瓶;虾是无脑生物 3瓶;呆桃女朋友 2瓶;潇潇雨歇、2194002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没车,就闻闻车尾气吧︿( ̄︶ ̄)︿ 123、予明月 宫明月扣住重樱双腕的手, 一点点收紧力道,指腹在她皓白的腕间压下红色的印记。 重樱不悦地皱了下眉头,呜呜咽咽地喊手疼。 宫明月放轻了力道。 重樱口中喊疼, 却未拒绝宫明月的触碰。宫明月凉凉的,如同清澈的湖水, 一寸寸漫过她的肌肤, 浇灭她身上的火焰。 这样的接触, 只能稍稍缓解她的燥热,不能彻底根除。 “你送我的礼物, 我不喜欢。” 重樱眨了下眼睛, 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哪有这样敷衍的生辰礼物。”宫明月将她的双腕合在一起。他知晓她不喜欢这样的姿势,却偏要用这种霸道强势的姿势困着她。 这种博弈式的恶趣味,刺激着他的神经, 会让他兴奋。 重樱半天才想起自己准备了什么生辰礼物,她一边费劲地挣扎着, 一边解释道:“我不知今日是你的生辰, 实在匆忙,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她所有的挣扎, 在宫明月看来, 不过大餐前的开胃小菜,他轻松地压制住她无关痛痒的扑腾。 “你不喜欢, 我再准备别的。”重樱迟钝地察觉到了危机, 讨好地补充一句。大蛇还是小气的大蛇,哪有这样当面讨礼物的。 他分明就是趁人之危。 重樱几番挣扎下, 不单没有换来自由,反而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处境中。只见少女衣衫凌乱,微微喘息, 薄衫之下,雪白细嫩的肌肤泛出殷红的色泽。 半遮半掩,朦朦胧胧,更加引人窥探。 宫明月浑身的血液顺着血管快速流动着,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散发出愉悦的气息。他抵着重樱的耳畔,哑声说道:“不必再准备别的,这样送上门的礼物就很好。”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弯起唇角,笑容里含着几分邪气:“我会永远记住这个礼物的。” “……什么礼物?”重樱刚张开唇,两瓣冰凉的,泛着淡淡幽香的唇瓣,一下子贴了过来,堵住她所有的声音。 这下重樱明白了,宫明月是把自己当做礼物,想直接给拆了。 “松、松开,哪有你这样无耻的。” 这是占人便宜,是趁人之危。 “你想要什么聘礼?”这次宫明月居然听话地松开了她,还跟她谈起条件来。 重樱呆了一瞬。她的思维比平时迟缓,唯有触感比平时敏锐,她悄悄蹭着宫明月的心口,汲取他身上的凉意。宫明月的话题转得快,她的反应跟不上来。 “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樱樱一定要想好再说。”宫明月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重樱的唇刚被吻过,红得像是淋上了花瓣的汁液。宫明月的眼眸黑黢黢的,以指腹轻轻压着她的唇瓣,感受着那里传递而来的柔软触感。 “真的什么都可以?”重樱的脑海中浮起曦灵女的玉像。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宫明月的圈套。 “只要是樱樱想要的,都可以。”宫明月每次以叠字称呼她时,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提出再无理取闹的条件,他都会纵容她。 重樱险些将“玉像”二字脱口而出。幸而她虽迷糊,神志又被药力剥夺,对着宫明月始终存着一丝本能的警惕。 她咽回将要出口的话,睁着一双雾蒙蒙的黑眸,漂亮又无辜的模样,让人生出咬一口的冲动。 “我什么都不要,你松开我。”重樱摇头。她双手被他钳制在掌中,能做的最大的动作,就是摇头。 她一摇头,浑身控制不住地扭动起来。 她不知道,她扭动的样子,很可爱。 “你明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的樱樱总是这样天真得让人怜爱。”宫明月将手插入她的发心,抚着她柔顺黑亮的长发,“我已经放过你一回,不会再放过你第二回。怪就怪你不该这般迷糊,喝下不该喝的东西,又撞到我的手里。你见了我,应该跑的,就像从前那般,见了我,躲的远远的。” 宫明月指的是上回重樱推开他,跑进桃花林里躲着。那时宫明月在发情期的折磨下,居然能忍着没有出去逮她,在她支吾提出帮助他时,破天荒地拒绝了她。 宫明月这辈子的自制力,都耗在那一次了。 那时,他只是不想在半妖的状态下,用蛇尾与她交尾。 这次,他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蛇是肉食性的生物,重樱知道,自己之于宫明月,就是一块觊觎已久的肉。他忍着这么久没有动她,不是这块肉不够鲜美可口,是在等待着一个绝佳的时机,将她拆吃入腹。 重樱在药力的煎熬下,不由自主地张开唇,呼吸愈发粗重起来。 宫明月的目光极具侵略性,重樱有种被他的目光扒了全身衣裳的错觉。 “难受的话,我帮你。”他出口的声音出乎重樱意料的温柔,微凉的指尖抚上她的脸庞,宛如一泓清泉缓缓流淌而过。 重樱凭着仅剩的理智,躲开他的手:“不要。” 她不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为大蛇的美味。这样没有尊严的屈从,非她所愿。 “真的不要?” “你走开。” “你会求我的。”就在重樱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宫明月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她还未来得及高兴,他轻轻打了个响指,一截开着小花的青藤缠了过来,束住她的双腕。 “我说过,要你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交付于我。”宫明月翻身坐起,抬起左臂,凭空出现一只白玉酒盏,落在他掌中。 从重樱的角度看过去,依稀能看到红色的酒液,晃出绮丽的色泽,将那白玉盏的内壁,染得一片绯红。 他浅啜了一口杯中酒,侧目向她望来时,眼中沾上了酒意,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酒气氤氲,惑人心神。 他看起来并不急,除了刚开始占便宜的那个吻,他再未更进一步,反而悠哉悠哉品着酒,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后,重樱明白了他在等什么。 重樱中的那药,并不烈。起初虽热得想解衣,神志却是一时模糊,一时清醒,稍许有自制力的,咬咬牙,便能扛下来。 然而,这并不是这药的真正效力。 绵绵不绝,才是这药的可怕之处。 在最厉害的一波药力,朝着重樱袭来时,她咬紧了唇瓣,不自觉从喉中泻出一丝低吟。那样绵软甜腻的声音,跌入她的耳畔,叫她打了个激灵。 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从她口中发出的。 重樱的身体开始出汗,双颊红晕浓得如同抹上了厚厚的一层胭脂。最可怕的是,好像有无数根羽毛在挠着她的身体,一时挠她的心口,一时挠她的脚心,越是敏感之处,这种亦真亦幻的触感越是明显。 难受的是,心尖上也有一根羽毛,轻一下,重一下地挠着。 挠得重樱眼角渐渐湿润,不受控制地溢出水汽。 她这辈子千娇万宠的,被人捧在手心里,捧习惯了,何时遭受过这样求而不得的折磨。她委屈地抿起唇角,朝着宫明月望了过去。 宫明月坐在月下,一条腿曲起,好整以暇地也朝她望来。 两人目光撞上,心思各异。 宫明月将白玉盏抵到唇边,饮了一口酒,作为掩饰。香醇浓郁的琼浆,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却尝不出一点滋味。 重樱的心底亦万般不是滋味。 月光下,那青丝披垂的红衣青年,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重樱的灵魂好似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疯狂地想要挣脱束缚,朝着宫明月靠近,另一半,始终对宫明月心存忌惮,恨不得避而远之。 她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苏梨梨的情丝,和这恼人的情毒,都在干扰着她的判断力,放大她的渴望。 重樱双手被藤蔓缚住,动弹不得,再这样下去,她会被折磨到理智尽失。为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她狠了狠心,咬上自己的唇瓣,借着痛楚来维持清醒。 几乎是她一咬上自己的双唇,宫明月的面色就变了,他解开重樱身上的藤蔓,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松开自己的唇。 重樱抬起迷蒙的眼神,对上他的视线。 “还真是倔啊。”宫明月无奈叹息一声。换作别人,在这样的折磨下,早已丧失理智,哭着爬到自己的怀里了。 “上回我收不回蛇尾,你明明都肯……”宫明月喉中滞涩,力道微松。 “这次不一样。我现在,很狼狈。”重樱每说一句话,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她撇开脑袋,不去看宫明月的目光,脖颈扬出一道骄傲的弧线,“我不要求你。” “是我求你。此刻起,我就是你的信徒。”宫明月败下阵来。重樱的唇畔沁出鲜红的血丝,狠狠灼了一下他的视线。 在这场博弈中,他又输了,这一回,输得彻彻底底。他对重樱,从来就狠不下心肠来。重樱的心,比他狠。她清楚什么是他的死穴。 “乖,把自己交给我,我会让你快乐的。”他像是一个恶魔,引诱着纯洁的神灵,朝她伸出了手,半是揶揄,半是认真,“请高高在上的神灵,垂怜于我。” 重樱疑惑地看着他,眼尾泛红,目光犹疑。 过了一会儿,在恶魔虔诚的祷告下,那高贵不可一世的神灵,终于垂下骄傲的头颅。 重樱试着触了一下他的指尖,宫明月再也控制不住,将她搂入了怀中,唇瓣覆了过来。 宫明月的吻技一次比一次高明,重樱很快在他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她的心跳不断加速,浑身软成了春水,四肢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宫明月冰凉的指尖在她的颈侧游走,每一次触碰,都引起一阵颤栗。 她仰起头来,看着头顶的花枝。 枝头上花瓣灼灼,风一吹,花枝摇曳,簌簌堆成雪。绚烂的夜空上,万千星子凝成星河,簇拥着一轮透亮的明月。 倏然,那片星空摇晃起来,连带着满天的星子都模糊了,只有那轮亘古明亮的皎月,无人能与其争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9 16:39:38~2021-06-30 15:4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282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寂世羽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发发发电池妹 10瓶;九个软糖 8瓶;颜妄、呆桃女朋友 5瓶;漫漫清萝 3瓶;潇潇雨歇 2瓶;叶、把酒言欢愁更愁、Better、38051294、虾是无脑生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还有一丢丢剧情,化解掉师父和樱樱最大的矛盾,把前面埋的支线都收尾,就能完结了,但我真的日更不下去了(累瘫),接下来不申请任何榜单了,会隔日更或者不定时更,求轻拍。 另外,关于本章【可能】会有一个详细版本的番外发其他地方,就当给正版读者的福利,但是哇,要等一段时间,毕竟我还要先更完正文,还要修一修前文,有的话会围脖通知(作者专栏可看)。这个番外不影响正文剧情哒,也不影响后续剧情发展。 124、蛇与樱 一个绵长又温柔的吻。 重樱合上眼眸, 神志随着那漫天飞舞的花瓣,飘飘坠坠,无处着落。 宫明月的气息如海水般将她包裹, 整个世界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只有这个将她搂在怀里的男人是真实的。 他强硬地在她的身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深深的, 要将自己烙进她的灵魂里。 不知过了多久。 宫明月松开她的唇。 那少女乖巧地伏在他怀中, 卷翘的长睫在眼周印下一圈浅浅的阴影,泛红的面颊宛若艳丽的粉桃。宫明月将唇落在她的眼皮上, 明显感觉到眼皮下的眼珠子受了惊地滚动着。 “困了?”他的唇离开她眼皮时, 微风拂过,留下一阵凉意。 重樱不答。花瓣铺成的床柔软清香,宫明月怀里凉悠悠的, 身体里那股磨人的燥热淡了些,加上席间多饮了两杯酒, 酒意上来, 她便犯起困了。 “不许睡。”宫明月轻抚她的脸颊,手指渐渐往下滑, 落在她的领口。 重樱曾见过宫明月剥橘子, 指甲在橘皮上划出一道口子,顺着那道口子, 捏住橘皮的一角, 慢条斯理地撕开,完整的橘瓣就剥离了外皮。 重樱觉着, 此刻自己就是宫明月手中的那瓣橘子,在他灵巧的指尖下,没有一丝抵抗的余力。 幻境内的温度是适宜的, 但因重樱身上积攒着热气,突然没了这层薄衫遮挡,温差感一下子明显起来。 她缩了缩肩膀,咕哝道:“冷。” 冷并非真的冷,只是她一向被娇惯着,此时在药力的逼迫下,屈从宫明月,属于半推半就。 她无法拒绝这种半是强迫的感觉,就想着从宫明月这里讨些什么回来。 作一点,让他无法轻易获取到自己想要的。 越是难以得到的,越是珍贵。 宫明月张开双臂,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这样还冷吗?” 他身上的衣服是上好的缎子裁出来的,又软又滑,宽袖覆在她身上,令她想起他柔顺的青丝从她肩头掠过时的触感。 “还冷。” 宫明月低声笑了起来。 下一秒重樱就感觉到了冰凉的肌肤,贴上了她的身体。不远处,宫明月的红衫被他随意地丢在地上,艳红的色泽镀着一层月色,浓得仿佛会流淌一般。 她震惊地抬起眼眸。青年眉目如画,桃花眼向着她睇过来时,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席卷而去。 他一手搂着重樱的纤腰,一手抬起,指尖微勾,白玉盏凌空飞来,落在他掌中。 宫明月举起酒盏,饮了一口。 重樱不明所以,他突然低头凑向她的双唇,将口中的酒哺给了她。 重樱嫌弃地摇着脑袋,躲避他的唇。 两人追逐间,红色的酒液从她的唇角溢出,顺着颈侧流淌,滚过锁骨,蜿蜒出艳靡绮丽的痕迹。 宫明月的舌尖迅速地卷走了她肌肤上的酒液凝成的水珠。 重樱浑身如过了电般的一阵惊颤。 再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宫明月压着肩膀,按进了花瓣床里。 …… …… 薄纱似的流云,掩着天幕上的明月。夜风从远处拂来,穿过桃林,裹挟着桃花的香气,漫过花海。 朦胧的月色里,重樱闭着双目,喉中婉转低吟,声色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她仿佛变成了一艘漂浮在大海上、无依无靠的小船,一时被卷入海底,一时又被巨浪颠上高空。她无助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不知所措中,抓到了一根柔软的花枝。 花枝轻颤,花瓣飘扬而下,落满她的周身,温凉的触感,犹如宫明月的吻,吻遍她的全身。 恍惚间,宫明月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点报复的意味:“我到底能不能人道,这回你总该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重樱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呜呜咽咽,几乎是用哭腔重复了两遍。 小气的大蛇,她不过一句玩笑话,记到了如今。 现在京都里都是他的流言,他放任流言蔓延,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用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她的身上尽数讨回来。 重樱体内的药力,一点点地退却,宫明月却不肯轻易放过她。她就好像油锅里的一块饼,被他反复煎炸无数个来回。 时间无声地流逝着。 花瓣床倏然碎裂,无数花瓣被风扬起,铺了重樱满身。 重樱意识迷糊,累得睡了过去。宫明月笑着将她从花瓣堆里挖出来,抱在怀里。 重樱的衣衫早就被他不知扔到哪里去了,他将自己的衣裳裹上重樱的身躯,免她冻伤了身子,自己则用蛇皮化出一件衣裳,虚虚裹在身上。 幻境内有温泉,宫明月将重樱放进温泉的池子里,温暖的泉水唤醒了重樱的神志,她的眼眸半睁半闭,疲倦地趴在池子边。 宫明月也下了水。 重樱困得打了个呵欠,防止他继续折腾,转过身来,用后背对着他。 这样正中宫明月的下怀,他从背后将重樱环住,低头咬了一下她的左肩。 他留下的伤口早已痊愈,连疤痕都没了,他却将位置记得很清楚,牙齿不轻不重地磨着新长出来的肉,想要再次留下属于自己的标记。 重樱困归困,对于大蛇的防备是天生的,她警觉地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宫明月心里头有再多的恶念,对重樱始终是舍不得的,舍不得她痛,舍不得她哭,便生生压下这恶念,搂紧了她,抵着她的耳背轻声说:“喜欢你。” 他一连重复了许多遍,都没有得到重樱的回应。 他恨得牙痒痒,偏又爱得不可自拔,只好换上另一种方式去惩罚她。 重樱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死去活来。 等她被宫明月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从池子里抱出,丢上软榻时,她又累又困,连抬一下手臂的力气都没了。 宫明月丢下她,径直走到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一对红烛,点燃后,搁在床头。 原书里的宫明月,每次和原主共赴巫山之欢时,都会在床头点一对红烛。 重樱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用仅剩的力气往床榻里侧滚着,拽起薄被,把自己裹成了一只密不透风的蚕。 “放过我吧。”她低低地哀求着,哼哼唧唧,可怜极了。 宫明月伸出手,轻而易举将她拽了过来。他的笑声里充满了愉悦。 重樱听到书页翻动的声响,费力地睁开眼眸,看见他手中拿着那本他时常翻动的册子,不由得眼前一黑,警告着:“不许胡来。” “真的不想试试吗?” “滚。” 重樱的拒绝并未打击到宫明月,他俯身凑了过来,将这重樱这只小蚕蛹困在身下。 他拽着她的被子,她慌得躲来躲去,但因浑身没有力气,扭了半天,连一寸的距离都没挪动,反而叫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满身斑驳的痕迹。 她的皮肤太嫩了,如同一颗饱满的水蜜桃,随手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宫明月是如何用残酷的手段折磨了她。 重樱无法躲开宫明月的挟制,便嘤嘤假哭着,将脑袋埋进了他的怀里:“我真的不行了,让我睡会儿吧。” 她很清楚宫明月的弱点在哪里,只要她肯在他面前投降示弱,他那用铁石铸出来的心肠,也会软成了一汪春水。 她的确累坏了,连嗓子都哑了,眼角红红的,像只被欺负坏了的兔子。宫明月垂眸看着她,充满侵略性的眼神慢慢变得温软起来。 他在她眼睛上亲了一口,温柔地说道:“今夜就暂且放过你。” 她欠他的那些账,一笔笔,他都记着,不急,来日方长。 重樱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待她睁开双眼,幻境内的日月不知换了几轮,头顶是薄雾似的纱幔,在微风的拂动着,慢悠悠地晃动着。 重樱瞪着晃动的薄纱,那些与宫明月胡来的荒唐画面,浪潮一般,铺天盖地,尽数往她脑海里涌来。 重樱白皙的面颊,霎时红成了苹果。 屋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连风声都温温柔柔的,几不可闻。 她撑着手肘坐起,浑身一阵酸软。被子从身上滑落,凉飕飕的触感,惊得她赶紧抓住了被角。 床侧已经没有了宫明月的踪影,她用手摸了摸,一片冰凉,应该是离去已久。 原书里的宫明月,似乎每次在完事后都会早早离去,起初重樱并不明白,直到结局章,她恍然明白过来,宫明月对原主,从来就没有动过真心。 蛇禁欲是真的,纵欲也是真的,沉沦是真的,无情也是真的。 重樱的心跟着这空荡荡的床榻,空了一下,无端生出几分恐惧。她会不会如同原主一般,被蛇的温柔和纵容蒙蔽了双眼,徒然做了他的祭品。 床头的木架子上,挂着一件薄纱裙,是重樱常穿的款式。重樱轻挪身体,双脚刚踩上地面,身体陡然一软,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被子也滑了下去。 她低头垂眸间,窥见雪白的肌肤上,缀着一片如云似霞的粉色樱花,樱花下,盘踞着一条金色的大蛇,蛇身体蜿蜒缠绕着她纤细的腰肢,张开嘴,吐出鲜红的信子,隐隐似要吞噬她裹在皮肉下的心脏。 重樱口中发出一声轻呼,难以置信地看了又看,蛇与樱花的画面,诅咒般地刻入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重樱面上血色尽失,整个人如坠进了冰窟里,四肢泛出一股僵冷。 片刻后,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少女惶然与她对视,眼睛里满是惊恐。 重樱拿手去擦肌肤上樱花和蛇的图案。 擦不掉。 原主的蛇与樱的图案,是忍着痛苦,咬牙任宫明月纹上去的,每一针,都刻骨铭心。 她的不是。 昨夜宫明月答应放过她,的确没有再动她,她昏昏沉沉睡过去后,宫明月取来笔墨,展开她的身体,在她身上绘下了这幅图。 那时她十分困倦,曾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见他手中拿着笔,放心地睡了过去。 他曾以笔给她上药,她以为,他是故技重施,就由着他去了,便是他将她翻来覆去好几遍,都不曾理会他。 他一边绘下这幅图,一边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说着喜欢她。她恼他像只苍蝇似的嗡嗡嗡个不停,索性抬起手,堵住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30 15:48:22~2021-07-02 15:5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爱温润腹黑男主、米大大、呆萌红豆饼、呐呐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聆听 25瓶;把九哥哥抱回家 22瓶;奈何妖塌下来了 20瓶;啵比赞比yyds 14瓶;周周、拾梧壹柒、文、deadpool 10瓶;素霓生 6瓶;不惊、指尖花开 5瓶;呆桃女朋友 2瓶;吟游诗人妮娜、虾是无脑生物、4080420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蛇与樱花是我想出来的最喜欢的设定之一,浪漫,又富有宿命感,不过樱樱就是来打破宿命的 125、听声虫 重樱从未想过, 原书里的剧情,会应验在她的身上。蛇缠绕着樱花,将要吞噬心脏, 与原书的结局结合起来, 分明就是原主命运的伏笔。 宫明月对原主的心思,早已通过这幅画告诉过她了,是她没有看懂。 重樱的手抚着身上的图案,用力搓着, 将皮肤都搓红了,蛇与樱依旧牢固地无法分离。 “不可能的,怎么会擦不掉……”重樱低声喃喃。 无论她用了多大的力气,都无法破坏掉这幅画, 似乎只有揭掉她身上这层皮, 才能解除掉这个可怕的诅咒。 “宫明月,你不能这样对我。”重樱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神色几欲崩溃, “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环顾四周, 拿起架子上的薄纱裙,套在身上, 又见壁上挂着宫明月的掠影剑, 抬手将剑刃从鞘中抽出。 她握紧了这把剑。 只有这把剑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重樱抱着剑,忍着浑身的不适, 怔怔朝屋外走去。 迎面走来一道人影, 衣摆在风里翻飞,殷红的颜色,宛如鲜血染透, 狠狠刺激着她的神经。 重樱瞳孔收缩,本能地举起手中的剑。 剑刃被人凌空夹住,传来的力道,震脱了重樱的手腕。 重樱向后退了几步,没有站稳,往地上倒去。 宫明月左手拦住她的腰身,右手抬起,稳稳握住从半空中坠下来的掠影剑。 “樱樱!”宫明月唤了她一声。 重樱合了合眼眸,再次睁开时,混沌的眼神里,恢复了初时的清澈。 宫明月将掠影往空中一推,剑刃准确无误地插回剑鞘。他双臂搂着重樱,眉目间尽是温柔,轻声问:“怎么了?” 那伏在他怀里的少女,单薄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脸色白得像纸,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畏惧和戒备。 宫明月心底针扎了一下的疼。 他扬起唇角,像往常一样捏了捏她的脸颊,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怎么刚醒过来就对我刀剑相向,是记恨我昨夜欺负你欺负得狠了?” “这么记仇?”宫明月没等到重樱的回话,自顾自又接上一句,“大不了给你欺负回来便是。” 重樱眼角微红,含着几分水汽,黑眸里雾蒙蒙的,看不清眸色。她揪着自己的衣襟,指尖颤了颤,小声道:“擦不掉。” “什么擦不掉?” “那幅图,擦不掉。” 宫明月回过神来,总算会意她说的是什么。 重樱身上那幅蛇与樱的图是他绘下的,她肌肤白皙柔嫩,毫无瑕疵,比那上等的画纸还要令人爱不释手,他的指腹轻易在她身上留下各种痕迹,便萌生出在她身上将蛇与樱相缠的图画下来的念头。 重樱并未反对他的举动,她睡得迷迷糊糊时,甚至翻过身来,主动配合着他作画,舒服时,还会呜呜咽咽兼哼哼唧唧。 一觉醒过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偏偏宫明月拿她没办法,昨夜在那花瓣床上,他夺她清白时,她痛得再厉害,也只是抿着唇,倔着一张脸,不哭不闹不喊疼,此时眼泪汪汪,受尽委屈的模样,实在是叫人心疼不已。 她总是精准地抓住他的软肋。 宫明月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笑道:“这算什么大事。擦不掉,是因你用错了法子,那墨特殊,需得用热水浸泡,才会脱落。你只管去洗个澡,什么都不会留下。” 重樱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不敢相信:“真的?” “千真万确。”宫明月将她抱起,“我给你做了早膳,吃完饭,再去沐浴。” “你是去给我做早膳了?” “你以为我去做什么了?”宫明月反问。 重樱心里空了的地方,被什么一点点填满,自言自语,声音几不可闻:“我以为……” 宫明月耳朵尖,什么都听到了:“以为我对你始乱终弃,翻脸无情?” 重樱抿了下唇角。 “真拿你没办法。”宫明月叹息一声。 重樱折腾大半宿,腹中确实空空如也,听说宫明月亲自下厨,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醒了过来。 宫明月做饭的手艺出神入化,他久居高位,又是灵力高深的大蛇妖,不需要自己动手,就会有人奉上美酒佳肴,重樱百八十年才能吃上一回他亲手做的饭。 傀儡人将菜肴摆上桌案,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这一顿饭重樱吃得心满意足。 待消食后,她去了池中沐浴,如宫明月所言,蛇与樱花的图在热水的浸泡下,从肌肤上脱落。 没了那幅图,禁锢着重樱的那股诅咒般的宿命感,终于消失了。 重樱舒了口气。 两人在幻境里荒唐了三日。如今卫无欢不在,镇妖司的事务都落在重樱的身上,重樱出了日暖阁,急急忙忙赶往镇妖司。 出发前,宫明月叫人给她备了车马,命白露和谷雨跟随左右。 马车在街上晃晃悠悠地行驶着。 重樱撩开帘子,看向白露和谷雨,她们两个一人抱着一把剑,阴魂不散地跟着马车。 宫明月管她越来越紧了。 她身上这件月白的裙子是他挑的,她原本想穿那件水绿色的,头上这根发簪也是他挑的,她看中的是另一支玉色的珠花。 他们两个,除了身体上的关系,连名义都没确定,他却理所当然地决定着她的一切,就如同,她是他的所有物。 重樱鼓了鼓脸颊。宫明月拿她没办法,其实,她拿宫明月也没办法。有些事宫明月依着她,有些事任她撒娇卖萌,还是撒泼打滚,他一旦做了决定,谁也不能改变。 重樱对他缺乏安全感,便是这个缘故。 只有同等的实力,才有改变这一切的资格。 *** 有丁思雨和萧晔的协助打理,镇妖司堆积的事务处理的很快,檀七郎喜得一子,专心窝在家里奶孩子,妖皇如此,各地的妖族也没了闹事的心情,镇妖司因此清净许多。 晌午刚过,冯楚楚抱了木盒子,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望着。 守在门前的谷雨和白露盯着她手里的盒子看。 “这是给灵女姐姐的,事关镇妖司的机密,你们不能看。”冯楚楚拒绝了她们检查木盒子的要求。 重樱从满桌子的案牍中抬起头来,说:“进来。” 有重樱的发话,谷雨和白露不敢拦冯楚楚。 冯楚楚瞪了谷雨和白露一眼,得意洋洋地抱着盒子踏入屋内,在谷雨和白露望过来的目光中,将盒子递给重樱,并俯身在她耳畔悄悄说了句话。 重樱打开盒子,复又合上,点点头。 冯楚楚走后,重樱起身,门外的谷雨和白露立时紧张地跟在她身后。 重樱出门拐了个弯,停在红漆的柱子前,谷雨和白露也停了下来。 重樱无奈道:“你们两个不必这样跟着我。” “大人有令,必须寸步不离地保护十姑娘。” “镇妖司内能有什么危险,你俩去歇会儿吧。” “这是大人的命令。” 重樱说不通,只好折返,回到屋中。 她拿起冯楚楚交给她的盒子,盒子里有一枚木牌,木牌上面写着“师千羽”三个字,中间是一道明显的裂痕,被修补过了。 重樱找了套男装换上。这套男装是卫无欢的,他在这里办公,有时忙得彻夜不归,索性在这里睡下,便准备了几套衣裳作为备用。 重樱比卫无欢的身量矮了许多,他的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她将头发放下,挽成男子的发髻。镜子映出她的身影,俨然是个少年的模样。 她把师千羽给她的木牌塞入腰间,走到桌前,用剪刀裁了张小纸人。小纸人化成她的模样,站在她的面前。 “去吧。”重樱道。 小纸人点了点头,往门口走去。重樱藏到帘子后,谷雨和白露没有发现纸人重樱的异样,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三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重樱趁机出了镇妖司。 镇妖司的后门有一条小巷,巷口种了棵梧桐树,重樱站在树底下张望,小声唤道:“师千羽。” “我在这里。”头顶传来熟悉的嗓音。 重樱仰起头来,目中映出碧绿的枝叶间垂下的一截雪白衣摆,她露出贝齿,扬眉一笑,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千羽兄。” 师千羽跳下了树,重樱的装扮甫一落入他眼中,讶然与惊艳的神色在他的眼底一闪而逝。 他没料到重樱会穿男装来找他。 重樱模样好,便是扮作小公子,也是极清隽的,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盛着明亮的天光,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清风拂过湖泊,涟漪一圈圈荡开。 “好久不见。”师千羽温声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重樱打量着师千羽。 与上次分别时相比,师千羽的脸色好了许多,清俊的面颊上泛着健康的红润。吞噬桃花妖的内丹后,连那法力时灵时不灵的怪病都许久没有犯过了。 “就前两天的事。”师千羽顿了顿,疑惑,“怎么今日做这副打扮?” “一言难尽。”重樱脸上尽是嫌弃的神色。宫明月派谷雨和白露两个形影不离地守着她,名义为保护,实则她做什么,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对了,你约我出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重樱问道。 关于师千羽是恶妖这件事,在卫无欢的相助下,重樱已经替他平反,镇妖司上书给沈霁,请求沈霁同意撤销对师千羽的通缉令,也得到了沈霁的许可。 不仅如此,沈霁初初坐上皇位,大赦天下,赦免了丞相府其他人的流放之罪,宫六和红裳也得以回到师千羽身边。 这次师千羽来找重樱,是与她商谈人妖两族重新签订止戈协议的。 自无尽海一战后,人族痛失曦灵女,两族之间的争战已经长达三千年,大部分妖族被封印,留下的三三两两,虽不成气候,却足以让人族头疼。 如今妖族壮大,又逢封印松动,平和的表象下,酝酿着一场浩劫,大战一旦爆发,兴亡都是百姓受苦,如能效仿上古时代,两族和平相处,对无辜百姓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 妖族的势力分为两股,一股追随檀七郎,一股追随师千羽,师千羽身为旧妖皇,鸟族的掌权者,是有说这句话的分量的。而人皇沈霁,被宫明月收为弟子之前,曾流离失所,识尽人间疾苦,亦有心为百姓做一件好事。 两人都有这个心,重樱是其中的关键,是战是和,灵女说了算。 重樱笑道:“或许说出来,你们都会笑话我,我很小的时候,便有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这世间能天下太平,善恶有报。”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努力帮你实现。”师千羽眸中闪着温润的光。 重樱出来许久,怕露出端倪,与师千羽说了一会话,便与他辞别。 师千羽从袖中抽出一条玉色的丝带:“上回险些丧命蚌妖手下,幸得你出手相救,方留下一命,这是翎羽织出的羽衣,算不得什么珍贵的法宝,但求日后若有变故,能护你周全。” “如此重礼,我受之有愧。”重樱眼皮一跳。 “都说了,不是什么珍贵的法宝。”师千羽上前一步,“我这一生,不想亏欠任何人,如若对你有所亏欠,便是要我念念不忘一辈子了。” 他的话说的暧昧至极,重樱再拒绝下去,便是应他所言,叫他一辈子念念不忘了。 重樱担不起他一辈子的念念不忘,犹豫间,已叫他将那条丝带系在了自己的发间。 两人靠的有些近,师千羽能嗅到重樱身上的香气,那样特殊的,又沁人心脾的灵女香,只有妖怪才闻得出来。 他手指勾动,打了个结,垂眸时,窥见她衣领下的肌肤上缀着斑驳的吻痕,不由得呼吸一窒,目中覆上一层晦暗的神色。 “这支簪子……”师千羽发出一声惊疑。 “簪子怎么了?”重樱抽出发间簪子,手腕无端一麻,簪子不慎从指尖跌落,掉在了地上,“啪”地断成两截,从里边钻出一只黑豆大小的虫子。 那虫子生得并不可怕,浑身毛茸茸的,身后并着一对透明的小翅膀,乍一看,有点像蜜蜂。 师千羽并指射出一道灵力,击碎了虫子:“这是听声虫。” 重樱学习了这么久的灵术,对这个世界的天材地宝都了解一二,当然听说过听声虫。它能偷听到别人的声音,再模仿出来,传递给另一个人,简直就是异世界的“窃听器”。 宫明月亲手给她戴上去的簪子里,怎么会有听声虫? 这只听声虫,在这只簪子里到底藏了多久? 重樱捡起断簪,眼神变幻不定。 同师千羽分别后,重樱并未直接回镇妖司,她握着断簪,走进了一家药铺。 “这位公子要点什么?”药铺的老板盯了一眼她身上的男装,热情地开口。 重樱出门时,天色已有些暗,等她揣着方子,从药铺走出来时,天空飘着小雨。 秋日的雨冷丝丝的,透着一股子萧瑟,重樱将那张避子的药方叠好,仔仔细细塞入袖中的口袋里,往雨中走去。 雨水打在脸上,像是细密的针。 行人与重樱擦肩而过,在她的眼底,模糊成了背景。 她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路上有个青年在卖马,她给了他一张银票,买下了他的马。 出城后,她翻身坐上马,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泽殿、娑洛?双树、咿咿呀呀、来一杯可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来一杯可可 38瓶;苏打饼干、杰瑞的小呆呆 20瓶;三痴、稳稳. 10瓶;我爱藕片、不惊、49462609 5瓶;呆萌红豆饼、潇潇雨歇 1瓶; 么么! 126、大师兄 重樱很清楚, 她逃不出宫明月的掌心,就像那只逃出笼子的金丝雀,还是逃不过被抓回来锁住双脚的命运。 她策马在风中狂奔。 跑远一点, 再跑远一点。 至少让宫明月知道, 她不会任由他揉捏。 雨水打在重樱的身上,很快将衣服淋得湿透。 天色愈发黑沉,重樱拽住缰绳,停了下来。她将马系在树下, 自己上了山,找了块山石遮风挡雨。 等到暮色吞噬着大地,这场雨才停下来。重樱浑身都是水,她揪着袖摆, 把水拧了出来。 往前走, 有一处断崖,没有星辰明月的夜晚,天幕尤为暗沉。 断崖前, 生着一株会发光的花, 重樱抖落身上的水珠, 好奇地朝着断崖靠近,距离断崖还有三寸距离时,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厉喝:“你是打算跳下去吗?” 重樱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 脚尖踢到一颗石子,石子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崖, 听不见一丝声响。 下一秒, 一条粗壮的金色大蛇尾,卷住重樱的腰身,将她从悬崖前捞了回来。 宫明月双手抓着重樱的肩膀, 指尖力道大得仿佛能将她的骨头捏碎。 重樱木然地对上他的双目。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此时盛满怒焰,眸子黑得吓人。 重樱肩头传来剧痛,忍不住红了眼睛,颤声道:“疼。” 那股力道立时松了三分。 “你孤身一人出城,想去哪里?” “我去哪里,你不是都了如指掌么。”重樱轻哼一声。 她话里有话,指责的是宫明月以听声虫监听她一事。 宫明月的蛇尾环住她的身体,一寸寸收紧力道,轻声说:“是,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你说得对,蛇记仇,偏执,你招惹了我,这辈子都休想摆脱我。” “你!”重樱气结。她想不到宫明月脸皮厚得如此理直气壮。 重樱双眼通红,取出断簪,扔进宫明月的怀里:“你无耻。” 宫明月接住断簪。 听声虫被发现时,他就知道,出事了。 谷雨和白露没有识破假重樱,被那个小纸人骗得团团转,这会儿还在跪在府里受罚。 宫明月阴沉着一张脸,马不停蹄地追到了城外。 重樱买的这匹马脚力不错,一小会儿功夫,就跑得这么远,宫明月在追过来的过程中,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想到会真的失去重樱,心里头就像给人凿了个巨大的洞,嗖嗖灌着凉风。 找过来时,重樱就在悬崖前站着,他的心脏险些从胸膛里蹦了出来,纵使有再大的火气,都消了。 宫明月搂紧了她,开口竟是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听声虫一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他在她身上放听声虫,确实存了点监视的意味,重樱是个香饽饽,觊觎她的雄性不知凡几,这其中就有妖皇师千羽,但更多的是,担心她的安危。 她身为灵女,是众矢之的,不怀好意者多不胜数,他有天大的本事,却不能时常将她拴在身边,时刻看护。有听声虫在,她有危险,他能及时赶过来。 但重樱不喜欢这种时刻被掌控的感觉。 重樱不喜欢,他就不做了。他还有很多种法子,总有她喜欢的。 宫明月难得这般委曲求全,重樱跑出来,根本没想过能摆脱他,她不过是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敲打宫明月,也是想在他眼中,看到他的紧张、愧疚。 她要让他知道,他有随时失去她的风险。 显然,重樱这次是成功的。 山崖前,秋风阵阵,迎来拂来,如刀割一般。重樱身上都是水,被风带走身上仅剩的暖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宫明月此时才注意到她穿了件男子的衣裳,且有些眼熟。 他很快认出,那是卫无欢的衣裳。 宫明月脸色一黑,心头窜出一股火,正要发作,重樱抖着身子,别别扭扭,鹌鹑一般往他怀里钻着,两只冰凉的手,顺势就揣进了他的心口。 这般亲昵的动作,宛如陡然在宫明月的火气上浇了一盆凉水,登时所有的怒焰都化作一缕轻烟,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用灵力将重樱身上的水汽烘干,脱下自己的衣裳,裹在她的身上,直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宫明月的蛇皮可以幻化成衣物,为了迎合人族的习惯,平日里才穿人族料子裁出来的衣裳,他把衣裳都给了重樱,也丝毫影响不到自己。 他握住重樱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外面冷,我们回家,好不好?” 重樱点了下脑袋。她不吃不喝,跑了这么远,还淋了场雨,这会儿又冷又累。 重樱鼓起双颊:“我要你背我。” “好。”宫明月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她做少年的这副打扮,隽秀别致,穿着他的衣裳的样子,很是叫人欢喜。 宫明月的蛇尾化为双腿,身上披着的衣衫轻若流云,山风猎猎,鼓起他的袖摆。他在重樱身前半躬下,毫无防备地露出后背。 重樱往前一跳,蹦上他的背,双臂搂住他的脖子。 山路崎岖不平,宫明月走得稳稳当当,重樱伏在他的背上,眯着双眼,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回到府中后,重樱泡了个热水澡。 侍婢捧来干净的衣裳和精美的发簪供她挑选:“这是大人叫人给姑娘新做的,大人说,姑娘若不喜欢这些,再做别的。” 这是在向她示好? 重樱说:“这些我都不要,去把柜子里那件水绿色的取来,我穿那件。” 婢女取来重樱说的那件衣裙。 重樱套好衣裙,坐在镜前梳妆。师千羽给她的丝带,还系在她的发间,既是个法宝,她便将它当做发饰,绑住了头发。 宫明月叫人送来的簪子,她一支都没有动。 “十姑娘,大人有请。”宫明月的贴身侍童小石头走了进来。 重樱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一辆马车停在紫园门口,重樱讶然道:“师父在何处?” “大人入宫去了,十姑娘,请。”小石头撩开车帘。 重樱虽觉得奇怪,还是坐上了马车。她要见沈霁一面。 马车走了一段路,停了下来,有人上前掀开帘子:“灵女,到了。” 重樱认得他,是沈霁身边的太监,来喜。 来喜领着重樱沿着白色的台阶,往大殿内走去。穿过两间宫殿后,来喜停在朱红色的殿门前,对重樱道:“灵女,大人就在里头,没有大人的吩咐,小的不能进去,您自个儿进去吧。” 重樱颔首,推开殿门。 殿内的角落里,各自点着一盏灯烛,光线并不明亮,大片的阴翳覆下来,影影绰绰。垂下的五色珠帘,映着昏暗的烛光,隐约有一道人影,背脊挺直地跪在地毯上,隔着珠帘望去,黑色的衣角倏然透入重樱的眼底,叫重樱蓦地一惊。 那跪在大殿中央的,是她的大师兄沈霁。 沈霁面前,宫明月伏案而坐,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走龙蛇。桌上的琉璃灯,笼着他冷白阴郁的面颊,便是那双多情的桃花目,也隐隐酝酿着一场风暴。 重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走进来,引起二人的注意。 “我不知道你们有事……”重樱讷讷解释着,脚步往后挪,想走出去。 身为大魏皇帝的沈霁,像个奴隶跪在宫明月的面前,这样的画面,重樱打死也不想撞见。该死的,来喜就这么让她进来了。 “樱樱。”宫明月叫住了转身的重樱,轻声说,“过来。” 重樱犹豫了一下,撩开帘子,目不斜视,往宫明月的方向走去。 宫明月目中映出她的身影,冷意淡了去,盛满橘黄烛辉的双眸,又黑又亮。 被这双眼睛盯住,重樱心口无端突突跳了两下。 “你先下去。”宫明月搁下笔,沉声说道。 沈霁起身,背影里藏着几分不可察觉的狼狈。 重樱刚走到桌前,就被一只手扣住手腕,接着,整个人被这股力道带着,不受控制地撞入宫明月的怀里,坐在他的腿上。 宫明月用手扣住她的腰,嗅了一口她身上的气息。 她刚沐浴过,浑身透着股淡淡的花瓣的香气。那是春天采摘下来的玫瑰花,在热气的蒸腾下,香气馥郁,停留在她的肌肤上,凝成一股特殊的幽香。 她穿了件水绿色的裙子,宫明月记得,这是他不许她穿的那件裙子,因他不喜欢这个颜色。他叫人给她送的簪子,她一支都没戴,乌黑的发只用发带绑住。全身上下,都无声地透着与他作对的气息。 宫明月唇畔扬起一抹笑容,仿佛没有看出她的小把戏,用手抚着她的肚子,温声问:“饿不饿?” 不等重樱回答,他扬声道:“备膳。” 守在门口的来喜,立时尖着嗓子喊道:“大人稍等。” 重樱早就饿了,要不是宫明月要见她,她这会儿已经在府里吃过了饭。这里是皇宫,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宫明月的怀里,传出去,对二人的名声都不好。 重樱扭动着,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别动。”宫明月压了下她的肩膀,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已经叫其他人都退下了,来喜是我的人。” 他将脑袋埋入重樱的颈侧,又道:“我们的事,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便可公布出去,那时,你我堂堂正正地做夫妻,我想抱你,便抱你。” 重樱轻轻“嗯”了一声,有些走神,东张西望着。 这里是沈霁平日里处理公务的地方。 重樱的目光落在堆积的折子上,这些折子本该由沈霁亲批,宫明月如此明目张胆地越俎代庖,说明一件事,皇权不在沈霁的手中,连沈霁也要听宫明月的话。 她的心沉了一沉。 如若这样,人皇与妖皇签订协议,岂不是要得到他的首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3 23:36:57~2021-07-06 17:0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呀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豆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涵妍诺 15瓶;不惊 10瓶;九思公子 5瓶;莫拉、坏种,嘻、最美遇见你、呆萌红豆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7、同尔欢 宫明月毫不顾忌地当着重樱的面, 摊开折子。 重樱没有心思去看折子上的内容,她垂着脑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 片刻, 来喜入殿禀报:“大人,膳食已经备好。” 重樱抬起头来,想瞧瞧准备了什么。 宫明月不明意味地笑道:“樱樱这辈子还没有坐过龙椅吧?” 来喜在宫里头混了十几年,早就成了人精, 顷刻便明白了宫明月的意思:“奴才这就叫他们将膳食送到重华殿去。” 重华殿是沈霁召见群臣、上朝听政的正殿,里头只有一张龙椅,这张龙椅天下独一无二,是身份的象征, 普天之下, 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坐上去,而此刻,宫明月命人添了一张桌子, 摆上美酒佳肴, 搂着重樱, 坐在龙椅上。 这把龙椅是沈霁的,沈霁对重樱向来不薄, 重樱坐着龙椅, 如坐针毡。 桌上的菜肴以清淡为主,便是肉食, 也做的清新爽口, 宫明月夹了一块熘鸡脯,放入重樱的口中。 重樱的心思都在龙椅上,没尝出是什么滋味, 目光不经意扫过银色雕花酒壶时,顿了顿。 宫明月看了来喜一眼,来喜会意,斟了一杯酒,讨好地递给重樱:“灵女,这是桂花酒,酸甜可口,小酌上几杯也无事的。” 重樱下意识去看宫明月。 宫明月一向不许她贪杯,人皇的权力握在他的手里,两族能否签下止战的协议,全看他的态度,她目睹沈霁跪在大殿的一幕后,那些暗中与他作对的心思,一下子偃旗息鼓。 不如暂时顺着他些。 宫明月从来喜手里取走杯盏,亲自喂给重樱。 重樱低着头,小口抿着,这酒的确如来喜所言,入口后醇厚香甜,舌尖泛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还要吗?”宫明月问。 龙椅宽阔,三个人并排而坐也不觉得拥挤,重樱偏要往宫明月的身边蹭,占他的位置不说,还伸出手,抱住他的腰身。 宫明月用手臂环住她,脸上堆满愉悦的表情:“怎么了?” “困了。”重樱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呵欠。 玉像在他的手里,两族协议的决定权亦由他掌控,如若亲近他,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使一使“美人计”,也没什么。 有捷径走,何苦去走那弯路。 重樱抱着“捷径”,手指故意蹭了蹭宫明月的腰身。 “怎么才吃了几口就困了?”宫明月拿起汤匙,舀了块豆腐,哄道,“再吃一点。” 重樱闭着眼睛,张嘴吃下他递来的东西。 她没有骗他,她真的困了,肚子里塞满热乎乎的食物,这种困意就更明显了。 来喜取了张柔软的毯子过来。宫明月用毯子裹住重樱,柔声在她耳畔道:“困了就睡会儿。” “那你不许吵我。” 宫明月没说“好”,他只是叫来喜把东西都撤了。 空荡荡的大殿,剩下他们师徒两个。 重樱像只小猫似的,脑袋贴着他的胸膛,倚进他怀里。 “今日怎么这么黏人?”宫明月低声笑了起来。 “你不喜欢吗?”重樱反问。 “若你日日这样,我更欢喜。”陡然间,一只手滑进了她的衣襟里,稍显粗糙的指腹,抚了抚她柔嫩的肚皮。 “别闹。”重樱咕哝一句。 “吃饱了吗?” 重樱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那只手摸着她的腹部,来回按压,似乎真的在确定她有没有吃饱。接着,宫明月的低哑的嗓音,藏着几许不可察觉的暧昧,掠过她的耳廓:“我还没吃饱。” 重樱张口,正要说让来喜再准备点夜宵,温软的唇覆了过来,堵住她的双唇。 她瞬时便明白宫明月真正的意思了。 ——蛇要“吃”人了。 他的吻炽烈凶狠,狠狠地堵着她的唇,碾得她的双唇隐隐发疼。 重樱的喉中溢出一声细碎的呜咽,瞌睡虫早已跑到九霄云外。 宫明月每次都这样,亲吻她的时候,像是要一口把她吞下去。 她喜欢他温柔点,慢条斯理,慢慢来,留给她喘息的余地,他恰恰相反,纵使温柔到了极致,也掩不去骨子里的掠夺本性,总是要将她一点点碾碎,吃干净了,连骨头渣都不留下才作罢。 重樱被他亲得浑身发软。 良久,宫明月才松开重樱,目光爱怜地看着她,眼睛里蕴着笑意。 重樱红唇张开,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宫明月的手插入她的发间,梳着她顺滑的青丝,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自我坐上这张龙椅,就想过这一天,想压着你,在这张象征着权势的椅子上……”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不必再说下去,重樱就领会到了他的心思。 她的睫羽狠狠地颤动了一下,刚要挣扎,那只抚着她长发的那只手,搁在了她的肩头。 他的动作明明很轻,压下的力道却重逾千斤,叫重樱无法动弹,那只常年握剑的左手,虎口结了一层薄薄的茧子,从衣领穿入,磨着她幼嫩的皮肉。 “你要乖乖的,乖乖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重樱分神间,又像颗橘子,被他剥了。她钻进薄毯里,紧紧攥着薄毯的一角,咬牙道:“你骗人,上回还说,我要什么聘礼,你都会给我。” 宫明月欺身过来,将她困在龙椅中,低下头,吻着她的面颊。 湿热的吻,蜿蜒到她的耳后,那里从未有人触及过,敏感脆弱,她惊得缩了缩。 宫明月抓住她的双肩,极轻极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明明是你没要。” “我便是提了,你也不会给我。”重樱委委屈屈。她可真是亏大了,被蛇吃干抹净,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 她闭口不提那尊玉像,她分不清宫明月是故意在套她的秘密,还是真的心甘情愿,倾其所有聘她为妻。 “真是别扭。”宫明月无奈极了,用牙齿磨着她发热发烫的耳垂,“你不说,怎知道我不会给你。” 重樱抿住了唇,眼角发红。不知是委屈更多,还是被宫明月咬得疼了。 宫明月的手伸进毯子里,扣住她的手指,黑漆漆的双眸,似要望进她的眼底:“如若我能像猫妖一样有九条命,可以分给你八条半的命。” 重樱被他逗笑了,关注点都歪了:“剩下半条命,能做什么?” 宫明月很认真地答:“与你朝朝暮暮,天长地久。” 重樱心尖微微一热,扭过脑袋,不去看他那双仿佛会蛊惑人的眼睛。 男人求欢时说的话,都是不可信的,尤其是面前这个男人,最擅长伪装做戏,他的温柔与深情,是抹在刀口上的蜜糖,吞下,只会和原主一样万劫不复。 重樱不说话,宫明月就当她是同意了。他揭开裹在她身上的毯子。 秋日的夜晚,冷飕飕的,重樱的身躯微微颤了一下,主动寻找热源,躲进宫明月的怀中。 这正是宫明月所期待的。 宫明月搂着她,与她最亲密时,低低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字:“樱樱,我的樱樱。” 重樱双颊泛着酡红,浑身颤抖不已,眼角沁出泪痕,回应着他:“师父。” “不许叫师父。” “那叫什么?”重樱茫然。 “叫夫君。” 也只有在无人的时候,他才能逗一逗她,迫她喊他夫君。 假如他预料到自己会爱上重樱,是绝对不会收重樱做徒弟的。 他是蛇妖,可以离经叛道,不理会世人的眼光,但重樱不一样,她是他捧在掌心里的珍宝。 他要她这一生都顺遂平安,活在世人的祝福中。 “不要。”重樱断然拒绝。他们两个还没有正式拜堂成亲,顶着蚌妖的名头那一回不算。重樱才不要让他占了这个口头上的便宜。 但她如何能斗得过三千年的老蛇妖。 不消片刻,就听得重樱用哭腔唤道:“夫君,夫君,轻点,我错了。” 别的事上,她还可以倔上一倔,唯有此事,她不经折腾,一息之间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宫明月哪会轻易就这样放过她,他变着法子欺负她,直将她欺负得一时唤“夫君”,一时唤“哥哥”。 哥哥这个称呼是重樱癫狂之际胡乱喊的,她听其他的姑娘,都是这样唤心上人的。 显然,这个称呼取悦到了宫明月,察觉他温柔起来,她搂着他的脖子,声线里裹挟甜腻,一声又一声,跟个妖精似的,绵绵地唤着:“月哥哥。” 宫明月被她哄得高兴极了,动作轻柔如水,绵绵密密的吻,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伸出手,解下她绾发的丝带,三千缎子般的青丝,霎时间覆了下来。 重樱缩成小小的一团,眼尾红红的,含着水汽,周身雪白的肌肤,缠着墨黑的发丝,是宫明月从未见过的勾魂夺魄的美丽。 这条丝带是师千羽的,上面还沾着师千羽的气息,宫明月手指一勾,丝带落在他的掌中。 他握着重樱的手,将丝带系在她的腕间。 他不喜欢重樱身上留下师千羽的东西,但这条丝带是鸟族的至宝,能护重樱性命。 宫明月压下心头的醋意。 既妥协了这一处,必要在其他地方补偿回来。 宫明月望着眼泪汪汪的重樱,眼底隐晦地浮起一层阴翳。 趁着今夜,新债旧债一起讨。 重樱被抱进宫明月的怀中时,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萧瑟的寒风呼啸卷过长廊,噼里啪啦敲着殿门,寒气一缕缕透进殿内,宫明月的身上热烘烘的,是这殿内唯一暖和的地方,重樱扒着他取暖,却不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长廊上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曳不定,烛火晃动,光影迷离。站在门口,裹着一身寒气的来喜,不住地打着哆嗦,透过门缝,悄悄往里头望着。 殿内烛光黯淡,瞧得不甚分明,来喜看了半天,只隐约看到龙椅上两道交叠的人影,以及从毯子里伸出的一只漂亮的玉足。 那只脚洁白无瑕,脚趾蜷缩,脚背弓起,说是雪堆出来的,也不为过。 “听闻你去卧龙岭前,陈婉华给你算了一卦。”重樱仿佛飘在了云端,神志快要涣散时,宫明月突然启唇说了这么一句,温柔的声线里,隐着若有若无的杀意,“你在卧龙岭上捡到了师千羽的木牌,是否曾认定过他便是那卦象中的命定之人?” 重樱哪里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翻这桩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对上宫明月黑黢黢的双眸。 她是曾将此事牵萦于心,但也只是因陈婉华提了那么一句,并未当真过。 此时宫明月提起,她才知晓这件事传进他耳中去了,不知他暗中为此吃了多少飞醋,今夜这么好的机会,怕是要在她的身上都讨回来。 重樱连忙道:“是你,命定之人是你!卦象说,你我的姻缘线缠在一起,打了死结,解不开了。” 她求生欲极强地抱住了宫明月,往他的耳洞里吐着兰息:“这辈子我都是你的了。” 宫明月原还想借机欺负欺负她,直接被她这句话哄得心花怒放。他喜欢重樱的这句话,决定好好“奖励”她。 …… …… 重樱在宫明月怀中低吟哭泣,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会是蛇的奖励。 椅背上刻着的金龙,在她的眼底模糊成凌乱的影子,痛楚与快乐,同时掀起惊涛巨浪,将她淹没。 霎时,重樱脑海中似有无数烟花炸开。 乌云掩去弦月,宫明月抱着重樱从殿内走出来时,夜色已深。站在门口打瞌睡的来喜,立时打起了精神,迎了上去。 重樱被裹在毯子里,只露出一张熟睡的脸,秀美绝伦的面庞上,依稀残留着一丝薄红。 “备车。” “大人这么晚了还要回去?”来喜惊道。 “她睡不惯宫里的床。” “奴才这就去备车。” 宫门一旦落了锁,是不会打开的,这是皇宫里的规矩。但规矩体统在宫明月的眼里不值一提,他连皇帝的生杀大权都敢主宰,何况小小的一扇宫门。 车马很快就备好,来喜狗腿地掀开车帘,宫明月低头看着怀里的重樱,重樱似有所觉,掀开眼眸看他一眼,复又合上双眸。 宫明月上了车。 马车碾着月色离去。 片刻后,从树影中走出来一道人影,踩着霜雪般的月色,脚步略显凌乱。 沈霁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底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宫明月对重樱的娇纵,沈霁都看在眼里,向来以为那是师尊对小徒弟的偏爱,从没有往其他地方联想过。 除了重樱,宫明月也有其他的女弟子,他虽心狠手辣,在人格上没有任何污点,沈霁惧他,也敬重他。 可方才他亲眼所见,他的师尊宫明月,深夜抱着他的小师妹,纵使他将重樱裹着密不透风,沈霁还是从重樱露在毯子外面的一截小腿上,窥见了触目惊心的痕迹。 身为男人的沈霁,心知肚明那是欢爱过后的痕迹。 宫明月曾命他为苏梨梨师徒立碑做传,彼时他不明白,为何冷酷无情的师尊会被这对师徒的情意撼动,此时豁然开朗,宫明月真正的目的,在于重樱。 他早该猜到的。 宫明月对重樱一向肆无忌惮,已经超越师尊对徒弟的界限。 只为着他力保清平公主的性命,宫明月就罚他跪在殿内受辱,他这样的人,无法无天惯了,狎玩自己美貌青春的小徒弟,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个皇帝,当得真是窝囊,一手被宫明月推上这个位置,却处处受他挟制,听他命令,就连他想把萧锦惜放在眼皮底子下都做不到,如今他那当做妹妹看待的小师妹,又成了宫明月的掌中玩物。 沈霁攥紧双拳,尖利的指甲狠狠戳着掌心,直到轻微的痛楚,将他的神志唤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ili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卅川、栗栗栗栗栗栗子、石头在哪里、泛泛不ci饭、南浦云、32886190、淡淡、作者大大更新了吗、你乖乖 10瓶;nara 6瓶;最美遇见你 5瓶;甜甜汤 4瓶;拾染 3瓶;呆萌红豆饼 2瓶;吟游诗人妮娜 1瓶; —— 我回来啦,感谢大家的宽容,今天起恢复日更,希望能快点完结掉。 128、思故土 国师府的深夜寂静无声, 只有一些值夜的人在走动,马车抵达后,宫明月把重樱抱了出来。 重樱还在睡, 神志迷迷糊糊的, 偶尔醒了,也只是打个呵欠,哼哼唧唧喊着腰疼。宫明月轻柔地按摩着她的腰,她舒服了, 就会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又继续睡。 宫明月把人直接抱进了自己的屋子,叫霜降打了一盆热水过来。 重樱裹着他的被子,跟个球似的, 滚进了里榻。 深夜寒气重, 宫明月恐她不穿衣服会着凉,耐着性子,替她将亵衣套上去。 重樱从头到尾乖得像只小绵羊。 宫明月掖了掖被子。 小石头捧着个木制托盘, 前来敲门, 说东西是来喜公公从宫里差人送出来的。 都是些重樱的衣物, 他抱着重樱出来时,只简单地用毯子将人裹了, 这些衣物是来喜后来进去收拾的。 宫明月翻了翻衣物, 从里面找到一块蛇鳞,眼睛里露出愉悦的笑意。 这蛇鳞自他送给重樱后, 重樱就一直贴身带着。 宫明月取了蛇鳞, 将灯烛挑得更亮些。重樱睡得香香甜甜,半边脸埋进被子里。 宫明月当着她的面,转动着机关, 打开嵌在墙壁内的暗格。 暗格里摆着一尊女子的玉像,如若重樱亲眼瞧见这尊玉像,一定会很激动。 烛光映出女子的眉眼,赫然是曦灵女的模样。 宫明月握着曦灵女的玉像,在灯烛前坐下。 上任妖皇恋慕曦灵女,为她雕了一尊玉像,还在玉像内留下一个小型法阵,在曦灵女肢解魂散时,法阵启动,禁锢住她的一缕香魂,为她留下一线生机。 宫明月花了几百年的时间,才研究透这个法阵。 他回头看了一眼重樱,目中蕴满温柔,将玉像内的小法阵,复刻到蛇鳞中,而后将蛇鳞系在了重樱的腰间。 重樱很敏感,几乎是在他的手碰到她腰身的瞬间,就凑了过来,可怜巴巴地喊累。 宫明月用她喜欢的手法,按了按,她便哼唧一声,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对着他露出一截白腻光滑的后颈。 宫明月爱怜地亲了亲她的脖子,将她朝思暮想的玉像,放在了她的掌中,轻声说:“呐,给你的聘礼。” 重樱睡得沉,压根不知道她想要的东西已经握在手中。 宫明月褪掉身上的衣物,在她身边躺下,手臂环住她的腰。 将近天亮时,重樱翻来覆去,将宫明月从睡梦里惊醒,他睁开眼,对上的就是重樱那张红得不正常的脸。 少女双目紧闭,眉头痛苦地皱起,肌肤透着一股子灼意。 宫明月冰凉的指尖摸了摸她的额头,立时坐了起来,叫人把宫七喊了过来。 宫七看见重樱时,目中掠过震惊之色。宫明月沉着脸命她诊断,她不敢违抗命令,只好敛起满心的复杂,无视那尊玲珑剔透的玉像,指尖搭上重樱的皓腕。 重樱淋了场冷雨,种下风寒的隐患,昨夜又一番折腾,身体扛不住,发烧了。此时,便是宫明月心底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宫七给重樱取了药,送去厨房熬着。 天色大亮时,药被送到了宫明月的手中。自发现重樱不舒服后,宫明月再未合眼过,就这样守着她,用冰凉的手替她缓解痛苦。 一碗药被灌进了重樱的肚子,重樱即使睡得昏昏沉沉,也尝到了一嘴的苦味,她本就不舒服,这下更委屈上了,还没哼上两句,一颗糖豆被喂进嘴里,绵绵的糖化开后,瞬时冲淡满口的苦涩。 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一剂药下腹后,重樱睡得安静了许多。宫明月用被子裹着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搂入怀中,免得她发汗时嫌热又将被子踹了。 过不多久,重樱便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 梦境里,碧蓝的大海掀起万丈波涛,无数妖魔被海浪吞噬,卷入海底。身穿圣洁白衣的女子,足踏碧浪,挽弓射向半空,灵箭化作一道流光,穿过一名青年的胸膛。 那青年背后生有一对雪白的羽翅,血迹在白羽间漫开,轰然坠落的瞬间,从怀中掉下一尊玉像。 白衣女子飘然落在他的身边,指尖微勾,玉像落在她的掌中,看清玉像的模样时,那双淡漠空灵的双眸,终于泛起微小的涟漪。 重樱识得那玉像,玉像雕的是曦灵女。 她听师千羽提起过他父亲的一段往事,上任妖皇云逸少时风流,常在族中与女妖流连,直到结识师千羽的母亲才收了心,可惜那女妖薄命,生下师千羽,早早亡故。 云逸一生未纳一人为后,世人都道他对亡妻情深,没有几个人知晓,云逸情窦初开,恋慕的却是那早已觉醒神格的灵女,灵女心中无情无爱,这段追逐也就无疾而终了。 重樱心中惊诧不已。 无缘无故,她怎么会梦见曦灵女封印妖族的无尽海决战? 这一幕,倒更像她每次使用灵女共情苍生的能力,在识海里窥探到他人的过往。 眼前的场景有了变化。 波澜壮阔的大海,逐渐归于平静,海面宛如一块无瑕的翡翠石,泛着幽蓝的光芒,远远望去,金色沙滩上横尸遍野,鲜血被涌上浅滩的浪涛卷入海中,那碧绿的翡翠石中,便多添了一丝触目惊心的绯红。 曦灵女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染透,她浮至半空,扬起头颅,双目阖起,两只手交叠在胸前,口中默念着咒语,眉心浮出神纹。 上古神器镇天石在咒语的催动下,不断变大,坠入海中,堵住封印的缺口,而以全部修为祭石的曦灵女,壮烈地走向了自我毁灭。 除了被玉像内的小法阵吸走的一魄,肢解魂散后的千重曦,魂魄化作了风,化作了山川,化作了河流,化作了天地万物…… 东陵大陆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诸神时代,由规则孕育出的神明,教会人族耕种、织布、修桥、铺路、读书、写字,帮助人族摆脱贫苦,却反被人族诱惑,诞下人族的血脉。 后来一场浩劫中,诸神纷纷应劫陨落,元神化作山川河流、天地灵气,以另外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人族。 灵气滋养万物,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修炼成妖,就有了妖族。妖族凶悍,天生弱小的人族成为他们的口粮,险些曾遭受灭顶之灾,幸而初代灵女挺身而出,阻止了这场劫难。 世代灵女都出身千重山——传说中,神灵被诱惑的地方。 灵女的诞生,并非是随机的,据说,灵女是神灵的化身,来到这个世间,是为了责任。 从何处来,往何处归。这是重樱曾在凌云书院藏书阁里看到的,关于灵女的一句话,原以为是世人的一句胡扯,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真有那么一回事。 重樱激动得不能自已。 曦灵女乃神灵所化,归途是重新变作天地万物,她不一样。她乃穿越而来,是异世界的魂魄,如若她和曦灵女一样以身应劫,是不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原来这就是她找了许久的回家的路! 睡梦中的重樱,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玉像。 宫明月合眼不久后,药力起了作用,重樱身上开始出汗,手脚也不安分起来。 宫明月睡眠浅,重樱一动,他就醒了。他随手取了搁在床头的湿巾,擦着重樱额头的热汗。 重樱双目闭得紧紧的,口中一阵低低的呓语,宫明月凑近听,听得是“回家”二字。 宫明月柔声道:“我们已经回家了。” “嘤嘤。”一只似鹿非鹿的小兽,用头上的角顶开屋门,探出半个脑袋,水汪汪的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这是檀七郎的梦魇兽。 陈婉华生下一只小蛇妖后,檀七郎跟变了个人似的,大业不图了,宏图壮志也没了,一门心思都扑在这只小崽子上。 偏陈婉华与他闹别扭,不许他碰孩子一根手指。她力气大,檀七郎不敢反抗,常常被她一脚踹出门外,跌了个狗啃泥。檀七郎不但不恼,整日里作舔狗状,前些日子还自作主张带着陈婉华出海,回来探亲。 天都城有结界,檀七郎自是进不来的,由着陈婉华抱着那只半妖小崽子回陈家,自己搂着梦魇兽,怨妇似的蹲在城门口,刚好被外出的宫明月撞了个正着。 这对师兄弟打小就不对付,宫明月与他又添了一桩弄伤重樱眼睛的新仇,新仇旧恨一起算,当场就斗起法来,檀七郎不敌宫明月,麻溜跑路,梦魇兽跑得没他快,成了战利品,被宫明月带回了国师府。 这小东西一张嘴就会唱歌,歌声还会制造出可怕的幻境,宫明月索性施了个灵术,锁住它的声带,只留下它哼哼唧唧的余地。 它哼唧起来,会发出“嘤嘤”的怪叫声,浑身又毛茸茸的,颇为可爱,留给重樱当做玩具,刚好可以解闷。 如今宫明月已经不嫉恨毛茸茸了,反倒会利用毛茸茸来讨小徒弟的欢心。 梦魇兽食噩梦为生,被迫成为战利品后,已经许久没有饱食一顿,此时饿得眼泪汪汪,嗅到重樱噩梦的香气,趁机钻了进来,张口一吞,吃掉了重樱的噩梦。 重樱切断与曦灵女的共情后,的确做了个噩梦。 宫明月双臂锁住她的四肢,在她的噩梦里化作了全身都是古藤的怪物,缠得她无法动弹,而近在咫尺的,是她朝思暮想的故土。 她急得出了一身汗。 梦魇兽吞了噩梦就想跑,宫明月眼神蓦地一厉,五指张开,一股力道锁住那小兽的身体,将它拎了回来。 梦魇兽怕到嘴的美食被夺走,使劲地咽着,咽得急了,打了个嗝,从口中飘出一幅画面。 画面里,外表反光的长形建筑物高耸入云,各种颜色的铁皮盒子装着四个轮子,在这些建筑物间穿梭。 重樱一时哭着喊“回家”,一时又眷恋地唤着“妈妈”的声音从梦境里飘出,宫明月的手僵了僵,垂目狠狠盯着榻上少女的脸,黑眸中涌着闪烁不定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3 12:00:00~2021-07-14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甜汤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吟游诗人妮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9、激怒他 重樱是被饿醒的。 徐徐微风吹着雕花窗棂, 拂起珍珠做的垂帘,隔窗相望,那片花海映入重樱的眼底。 这里是上古画卷的碎片衍生出来的幻境。 重樱披衣坐起, 脑海中浮起昨夜在龙椅上的那些荒唐的场景, 登时脸颊一热,红了个透底。 幸而此处没有旁人,无人发现她的窘迫。 大蛇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抱着她在龙椅上…… 重樱越想, 脸颊越热,索性推开屋门,走到风口上,逛了一圈。 大蛇又不见了。 他们统共睡了两回, 回回她醒来都不见他的人。 重樱心里头腾起些许恼意, 在门槛上坐下。 一阵食物的香气被送到重樱的鼻端,重樱抬头,只见长廊的另一端, 傀儡人捧着托盘缓步而来。 托盘上各置精美佳肴数份, 色香味俱全。 重樱馋得口中生津, 顾不上去谴责宫明月的“薄情”,转而将心思都放在这些佳肴上了。 重樱饱食一顿, 搁下筷子, 命令道:“收拾了。” 傀儡人上前收拾残羹冷炙。 “宫明月呢?”换作平时,宫明月早就过来陪重樱了, 即便他有事, 也会着人捎个口信,而不是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 这些傀儡人都是木头做的, 只知听候命令,连嘴都没有,自然无法回答重樱的问题。 “你们把宫明月喊来。”大蛇不在,她肆无忌惮地直呼其名。 然而重樱在殿内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宫明月,幻境内是没有时间流逝的,重樱能判断出是半天,是因傀儡人端着膳食过来了。 准备的都是她喜欢的食物。 傀儡人时间掐得很准,恰恰是她腹中感到饥饿时,就贴心地奉上美食。 她叫他们把宫明月喊来的这件事,却是没有回音。 重樱无聊了,就在幻境内瞎逛,几乎每一处角落,都留下了她的足迹,每当她腹中空空,傀儡人就跟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及时地捧着膳食出现。 如此重复了很多遍,重樱叫它们带出去的口信,仍旧没有一次回应,重樱总算回过味来—— 她被宫明月囚禁了。 重樱仔仔细细回顾了两人这些天相处的细节,始终没有得出一个明白的结论,她到底又是哪里招惹到了这条蛇? 宫明月铁了心地将她晾在这里,她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在傀儡人给她送食物时,她扣下了这些傀儡人。 反正都是木头做的,身上少许可怜的灵力,是宫明月给的,撂倒它们,小菜一碟。 重樱以为扣下傀儡人,宫明月就会来见她,到了吃饭的时间,一批新的傀儡人捧着膳食出现在她的面前,气得她将这些新来的再次扣下了。 两人就这样暗中较着劲儿,数个来回,满殿都是重樱扣下来的傀儡人,最早一批的傀儡人灵力耗尽,成了一堆没用的木头。 重樱站在木头堆中,把那木头人当做大蛇,狠狠一脚踹上去。 “小主人若想逃出去,跟这些木头人较劲没用,需得挟制住这幻境的主人,迫他打开出口才是。”一个弱弱小小的声音突然响起。 重樱猛地站起,警觉道:“谁在说话?” “我在这里,小主人。” 重樱这下听清楚了,说话的是绑在她腕间的那条玉带,她醒来后,就发现这条玉带绑在手腕上了。 宫明月欺负她时,故意摘了她束发之物,任她满头青丝铺陈,那条绑发的玉带,就是那时被他系在腕上的。 “是你在说话?”重樱一脸惊奇。这妖族至宝,居然还会说话。 “我乃鸟族至尊灵宝,汇聚天地灵气,采集鸟族最珍贵的翎羽织出,久而久之,便生出了灵智。三千年前,我在大战中毁损,是主人用自己的羽毛将我修补好,唤醒我灵智的。小主人可以唤我羽灵。” “你口中的主人是师千羽?” 羽灵道:“主人说,他对小主人您有所亏欠,愿我能守护在小主人身边,补偿一二。” “所有的法宝都有灵智吗?”重樱想敲敲自己的玉弓,看它会不会有回应。 “似我这般生出灵智的,自然是少之又少。” “刚才你说挟制这幻境的主人?” “不错,小主人您将他哄进来,届时我趁虚而入,将他绑住,您便可对他用刑,逼他打开出口。” “好主意。”重樱一听能对大蛇用刑,摩拳擦掌,“可我如何能将他哄进来?” “要是旁人,想将宫明月哄进来,难如登天,对小主人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羽灵将法子告诉了重樱。重樱点头:“我试一试。” 在傀儡人将今日的膳食送来时,重樱走到它们跟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无动静。 没有思想的傀儡人,被她这一出直接给整懵了,个个呆立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它们不通灵智,无法分辨真假,只依命令行事,每日奉膳食时,掏空的眼眶里藏着能录制影像的法宝,平日里录回来的,都是重樱吃饭的场景,今日却是重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一幕。 宫明月接收到傀儡人传来的讯息后,惊得站起,衣摆直接带倒身后的座椅。 他打开幻境的入口,眨眼间就出现在桃林中。 穿过九曲桥,就到了重樱住的宫殿,入目便是重樱躺在地板上的身影。 宫明月心尖一颤,走到她身旁,将她抱入怀中:“樱樱。” 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扣得紧紧的,接着手背传来湿热的触感,并且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那原本伏在他怀里闭着双眼的少女,不知何时睁开双目,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狠狠将他盯着,两排贝齿咬着他的皮肉,力道又大又凶狠。 “松开。”宫明月面无表情地说。 重樱非但不松,还越咬越紧。 宫明月浑身爆出灵力,将重樱震了出去。 力道不大,摔的不疼,就是被这一下震得脑袋里嗡嗡的。重樱趴在地上,没有反应过来,被人给拎了起来,丢在了床上。 凌乱的视线里,宫明月沉着脸逼近,抓住她的双腕,合在一起,用左手扣住,压在她的头顶。 这是蛇每次要“吃”人的前奏姿势,重樱慌了起来:“你、你住手,今日我没有心情。” 宫明月另一只手抓住她的下巴,左右转了转,又拿冰凉的指尖去摸她的额头,摸完了再去脱她的衣裳。 重樱浑身热乎乎的,被他冷得像针一样的指尖给刺了一下。 她的挣扎对他来说,是蚍蜉撼树。 他轻而易举就扒了她身上的外裳,只给她留了件裹胸。 重樱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遇冷后冒着一粒粒细小的疙瘩,就在她以为在劫难逃时,宫明月停下了动作,他的目光从上而下将她扫了一遍,似乎在确认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松开了她,丢下一句:“又骗我。” 他指的是重樱装病骗他入幻境一事。 他刚才就是在检查重樱有没有发烧,或是哪里受伤了。 她一向清楚他的软肋在哪里,以为她受伤,他一下子就自乱阵脚了。 重樱得了自由,立时将衣裳都抓过来套在身上,眼角沁出些水汽,透出瑰丽的绯红:“我不骗你,你就不会来找我。宫明月,就算是师尊处罚弟子,也该有个正经的理由,你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关在这里,是何道理。我又不是你养的金丝雀!” “你真想知道理由?” “死也要做个明白鬼。”重樱因着玉像和两族协议一事,在他面前还算柔顺,即便心里头积攒了再大的火气,此时也隐忍着不发,她倒要看看,他能有什么理由。 宫明月取出一枚贝壳,递给了重樱。这枚贝壳是件能记录声音的法宝,宫明月曾教过重樱使用的法子。 重樱用手拍了拍贝壳,贝壳里传来了……她的声音。 确切地说,是她的梦话。 声音很小,需要将贝壳凑近耳孔,才听得清楚。因是梦呓,声音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嘤嘤低泣,重樱听了半天,终于听出呓语的内容,脸色刷得变了,一时青,一时白。 ——梦里的她,哭着喊着要回家。 她这是梦话里把自己的老底给揭了,彻彻底底在大蛇面前掉了皮! 宫明月曾问她来历,她欺骗他,她只是一缕幽魂,不记得前尘往事。 重樱心底默默淌下了两行泪,千防万防,叛徒竟是她自己。原本的理直气壮,通通都变成了做贼心虚。 宫明月显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他慢吞吞地重复着她说过的谎言: “没有从前的记忆……” “不知道从哪里来……” “在国师府里游荡了很久……” 重樱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驳。她不单隐瞒了自己的来历,还编造了虚假的经历。 “樱樱的家在何处?” 重樱抿着唇不说话。 “想回家吗?” 重樱脑海中警铃大作,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在梦话里她说的清清楚楚,她要打败大蛇,成为灵女,用拯救苍生的功德,换取回家的机会。 “你永远都回不去了。”宫明月抬手抚着她的长发,用极温柔的语气开口,“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能去。” 他说完这句话,起身往殿外走去,留下浑身泛着冷意的重樱。 “这是唯一的机会,不能让他走了。”重樱腕间的羽灵突然道。它的声音只有重樱能听到,它听起来很急,“快,小主人,想办法激怒他。” 重樱一愣:“为何要激怒他?” “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情绪大起大落时,心防最为薄弱,只有此时,我才有可趁之机。他现在必是哄不好的,倒是激怒最为容易,小主人,快上,莫要错失良机!” “激怒,激怒……”重樱被催促得心脏砰砰乱跳起来,脑海中瞬时转过无数个念头。 不管了,豁出去了! 重樱从榻上跳了下来,大喝一声:“宫明月!” 宫明月回头看她,就见那少女跟个小炮弹似的射了过来,宫明月下意识便接住了她。 她浑身软乎乎的,胸脯蹭上宫明月的心口,那柔软的触感如羽毛一般,撩过他的心尖,霎时金光大绽,一条粗壮的大蛇尾从衣摆下伸出,情不自禁地缠住了她的腰身。 重樱:“……” 重樱很快调整好情绪,谨记“激怒”二字,扯下腰间挂着的鳞片,狠狠摔在宫明月的怀中:“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宫明月,我是骗了你,从头到尾都是骗你的。” 重樱很清楚,这番话说出口,是会要命的,她原打算说完了就跑,把残局交给那什么妖族的至宝来收拾,哪知宫明月被她激得化出蛇尾,她现在被蛇尾圈住,进不得退不得,这句话出口时,底气弱了许多。 “什么?”宫明月轻飘飘的一句发问,险些叫重樱腿软。 “不要怂,小主人,再接再厉,我感受到他的怒气了。” 这还用说,重樱的腰都快给这条蛇尾给盘折了。 “我、我是说,我骗了你,我、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小主人,别抖,抖得我都快听不清了,大声点,激怒他!” “我喜欢你这件事,是骗你的!”突如其来的勇气,叫重樱陡然拔高了声音。她被困在宫明月的怀里,抬眸就与宫明月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对上了。 宫明月的桃花眼里,隐隐流转着煞气,似堆着霜雪一般地冷,漠然道:“再说一遍。”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重樱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没错,就是骗你的,当初在苏府地底,是苏梨梨的情丝缠住了我,蛊惑我的神志,迫使我向你吐露真情。那些话并非我的本意,那是苏梨梨想对白公子说的话,不是我!” 宫明月的脸上并未露出多余的表情,一寸寸收紧的蛇尾,却箍得重樱呼吸一窒。 重樱在心里问:“他生气了吗?” “还差一点,小主人,加油。就差一点点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这条蛇向来独断霸道,断断容不得别人戏弄,我原有悔改之意,是你以打断我的腿威胁我。”重樱深吸一口气,昂起脖子,毫不躲闪地与宫明月四目相对,“我欺骗你,是被你逼的。” “这么说来,你心中从未对我有过师徒以外的情意?” “从未!” “樱樱何以如此斩钉截铁?”宫明月用手撩了撩她鬓边的发丝,眼珠子黑得犹如墨染,唇边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樱樱的心意,可是经过真言酒考验的。” “那是苏梨梨的情丝在帮我作弊。” “樱樱真是这么认为的?”宫明月唇边那抹古怪的笑意越来越深,深得重樱心头产生一丝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4 12:00:00~2021-07-15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胖虎 21瓶;282、落木之凉秋 10瓶;49462609、酒小染 3瓶;不染、3593311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0、避子药 宫明月抓住重樱的手, 迫她露出左腕。她的左腕光秃秃的,系着苏梨梨情丝的地方,自真言酒过后, 再未产生过异动。 此时经宫明月提醒, 重樱心口陡然一凉,那股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果然,宫明月另一只手的掌心中躺着一缕透明的情丝。那情丝裹在氤氲的灵气中, 看得不甚分明:“樱樱说的是这个吗?” “这是……”重樱宛若被九天神雷劈中。 “这便是那能帮樱樱作弊的情丝。我要听的是樱樱的真心话,早已拿走了情丝,时至今日,樱樱还认为自己说的那些话, 并非出自真心吗?” “……我说的……并非假话……?”重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 短短七个字,用尽平生的力气。 “我的樱樱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上是个糊涂蛋。”宫明月轻叹一声, 唇畔那抹清浅的笑意带上了几分娇纵的意味。 正是因为清楚重樱的心意, 他才耐着性子与她玩什么两情相悦的把戏, 若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个心思,他早已霸王硬上弓, 将她困做了自己的掌中雀, 生杀予夺。 “这不可能。”重樱一脸大受打击的表情。难道这么久,不是宫明月活在她编造的谎言里, 而是她自己活在自己编造的谎言里。这让她如何接受! “很不幸, 他说的可能是真的,小主人,我没有在你身上找到其他人的情丝。”羽灵道。 “承认喜欢我, 难道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吗?”宫明月托起重樱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那双清澈水润的眼睛里,此刻堆满茫然,以及难以置信。 “看来,我要向樱樱证明这件事了。”宫明月的蛇尾变回双腿,抱起重樱,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你要怎么证明?”重樱抓住他的胳膊。 “小主人,我们的策略要从激怒他,改成取悦他了。”重樱从羽灵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激动,“小主人加油!” 重樱脸色黑了下,被宫明月丢上了床榻,接着那眉目艳丽的青年覆身而来,精致的五官在重樱的眼底放大,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重樱手足无措的影子。 重樱颤声道:“我不怕你的。” “你不需要怕我。”宫明月垂下脑袋,与她鼻尖相抵,“樱樱,你总是认为,在我面前,是被我胁迫,委曲求全,如今,你我之间的这层谎言已经被彻底撕毁,你无需再对我虚与委蛇。” 重樱揪紧了自己的衣襟,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如宫明月所言,那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在他戳破她的谎言后,终于落了地,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嘴巴会骗人,但身体不会。”宫明月指尖点了点重樱的唇,“你并不讨厌我的碰触,相反,你的心底是喜欢的。” “不是这样的。”重樱下意识地摇头。她是对他有所求,她的温柔,乖巧,顺从,都是建立在“有所求”这三个字上。 “是不是,试一次就知道了。还是说,你已经知道答案,不敢试?”宫明月的手指绕着她柔软的唇转着圈,那种酥麻的感觉,给她带来片刻的失神。 便是这片刻的失神,叫她彻底失了防守。 宫明月跪在重樱身前,抬起她的腿,一个虔诚的吻,落在她的脚踝。 重樱浑身紧绷,一阵惊颤。 在宫明月俯身过来时,她抓住他那只被她咬伤的手,狠狠将牙齿落在伤口上,想要以此逼退这条蛇。 宫明月恍若没有痛觉,重樱口中尝到淡淡的腥气,他也没有丝毫退缩。 他漆黑的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只要这疼痛是樱樱给予的,我甘之如饴。” 重樱那股狠劲,宛如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松开宫明月的手,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摒弃那些欺骗、谎言、委屈和别扭后,这场灵与肉的结合,带来的体验是从未有过的。 没有初次的疼痛和撕裂感,也不似龙椅那回的窘迫与屈辱,整个过程中,宫明月极尽手段讨好她。 重樱所有的认知,都被打破、重组,在克制与沉沦之间来回颠簸,直到她不得不坦诚地承认,她的确是对宫明月动心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 久到如今去回溯,分不清是哪一刻对他动了心。 她对宫明月的畏惧、忌惮,蒙蔽了自己的双眼,就像原书里宫明月的温柔、娇纵蒙蔽原主的双眼,她便理所当然的,将所有的情动、心动,都归结于苏梨梨的情丝。 其实,自始至终,她爱他,都与苏梨梨的情丝无关。 认清这个事实的重樱索性放弃了抵抗,跟随着他的节奏,彻底放纵自己。 宫明月说得对,承认喜欢他,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这次宫明月餍足后,再没有丢下重樱。他抱着重樱,与她赤身相拥,温存了片刻。 重樱眯着眼睛,打起了盹,最后是被宫明月抱着走出日暖阁的。 他把她安置在了紫园内,一应仆侍全部赶出紫园,只留下几个心腹。 重樱迁进了宫明月的屋子。 紫园比日暖阁的幻境多了几分烟火气,但没有改变重樱被宫明月关起来的事实。 他怕她跑了。 他有着掌控一切的力量,却唯独掌控不了重樱的来去。她来到他身边时是悄无声息的,他怕她离去时同样悄无声息。 重樱就这样过上了当米虫的日子。 宫明月找了个替身,每日用幻术扮成她的模样,代替她每日去镇妖司,至今,没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宫明月这段时间很忙,很少留在紫园内陪伴重樱,重樱一个人无聊,就把紫园踩了个遍。 她想起那尊玉像,将宫明月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玉像没找到,倒是让她翻出了一堆诗集。 诗集还是在凌云书院求学时,那些怀春的少女托重樱转交给宫明月的,她以为这些诗集早就被宫明月丢掉了。 重樱从诗集中翻到一本册子,这册子她眼熟得紧,是大蛇曾捧在手心里日夜研读的“春欢图”。 他的手段和技巧都是从这本册子里学的,他学习能力强,除了刚开始会难受,重樱后来的确被他侍弄得很舒服。 这册子重樱只瞧见过一幅图,就扔在宫明月的脑袋上了,如今出现在眼前,重新勾起她的好奇心,她便趁宫明月不在,打算偷偷翻一翻。 刚翻开第一页,就听见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重樱做贼心虚,把册子丢进抽屉里。 冬儿踏进屋内,对重樱福了福身。 重樱吓出一身虚汗,舒了口气说:“是你啊。” 冬儿道:“大人方才派人来传话,让奴婢进紫园陪着您。” “他怎么想起这茬了。”重樱咕哝了一句。 “……十姑娘您还好吧?”冬儿犹豫着问道。 她进紫园后才知道,她们每日伺候的“十姑娘”是假的,真正的十姑娘关在这紫园里,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如今又瞧见重樱光明正大地住在宫明月的屋里,就是再迟钝的人,这会儿也觉察出不对劲了。 “我没事。他们让你进来,可许你出去?”重樱不抱希望地问道。 “奴婢每日有一次出门的机会,十姑娘若有需要的,可以着奴婢添置。” 这倒是出乎重樱的预料了。这样大的事,宫明月居然不封口,要么,是觉得冬儿是很可靠的心腹,无需防备;要么,是根本没打算过封口。 显然,冬儿不属于第一种情况。 重樱想起宫明月说的那句他们二人的事,只需等待恰当的时机就公诸天下。他多半是想借着冬儿,先在国师府里放出点风声。 重樱想了想,说道:“紫园内的事,你当守口如瓶,否则若有差错,危及性命。” 冬儿立时惶恐地跪下来,垂首道:“十姑娘放心,奴婢的命是十姑娘救下的,绝对不会出去乱说,毁坏十姑娘的清誉。” 重樱赶紧将她扶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几个,我当然是放心的。冬儿,我有件事想交给你办。” “十姑娘请说。” “我屋里有张方子,你背下来,去找九公子,托他把药配齐。”重樱抵着冬儿的耳畔,低声将那张避子方的位置说给她听。 整个国师府,能帮得上重樱的,没有几个人。 宫九原是重樱为自己打磨的一把剑,后来因生辰宴上宫七暗算她那件事,宫明月差点亲手折了这把剑,从那之后,两人都所有忌讳,不敢再当着宫明月的面往来。 重樱抚了抚肚子,寻求宫九的帮助,这也是走投无路之举。 即便认清对宫明月的心意,她也没有做好迎接新生命的准备。她与宫明月之间无声的战争,不应该加上其他的筹码。 冬儿走后,系在重樱腕间的羽灵突然说道:“小主人不是已经确认自己的心意了吗?可为何……” 重樱顿了顿:“换作是你,你喜欢这样被他关着吗?” 羽灵无法回答重樱的话,它只是法宝生出来的灵智,并不具备人类复杂的感情。它看到他们两个彼此相爱,又彼此防备,更加不理解这种畸形的关系了。 冬儿办事利落,很快就将重樱需要的药带进了紫园。 带进紫园的东西都是需要经过重重检查的,宫九做了只机关兔子,将药藏在机关兔子内,守着紫园的白露和谷雨不懂机关之术,只是草草将兔子拆卸,检查了一遍,没有问题,就让冬儿带进来了。 她们真正的目的,是看守重樱,不让她踏出紫园,机关兔子是拿来讨她欢心的,也就没往深处想。 冬儿照着宫九所教,拆了兔子,取出药瓶:“九公子说,每日一粒,按时服用才有效。” 重樱收起药瓶,顺势问道:“这几日外头有没有新消息?” 冬儿踌躇半晌,才道:“倒是发生了件大事,前几日,海底封印中逃出一只朱雀和一只蛟龙,卫大人不敌二妖,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重樱愣住:“他伤势如何?” “皇上已经派了御医前去诊治,不知结果如何。封印那边,镇妖司重新安排了人手,逃出去的两只恶妖,也派出不少猎妖师去追捕了。”冬儿忍不住赞叹一句,“朱雀和蛟龙是存在于传说里的上古妖物,海底居然封印着这样的怪物,曦灵女当真是神通广大!” 曦灵女受万民敬仰是有道理的。 “假灵女可有异动?” 冬儿摇头:“并无。” 假扮重樱的灵女,每日都规规矩矩的,从未有过任何越矩,假若不是冬儿知道真相,也要被她欺骗了。 她扮的重樱实在是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5 10:33:34~2021-07-16 00:0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没事别烦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木之凉秋、小姜 10瓶;吟游诗人妮娜 4瓶;呆萌红豆饼、3593311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1、秋千索 重樱藏着那避子的药, 日服—nj;粒。第三日午睡醒来,忽觉屋中有所异动,张开眼, 珠帘后, —nj;人背对着她,懒洋洋地坐在秋千上,有—nj;下没—nj;下地晃着。 重樱披衣起床。 先前屋内还没有秋千,睡—nj;觉就有了, 应是有人趁她睡觉结的。 坐在秋千上的红衣青年手里捧着—nj;本书,书页翻到中间,他却无心去看,半合着眼睛, 正在小憩, 半截金色的尾巴从衣摆下方伸出,拖在地上,尾巴尖摩挲着地面。 重樱脑海中浮起—nj;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宫明月虽然已经不是书里的宫明月, 但行事作风难免带着原书的影子, 两人在—nj;起后, 有些剧情不可避免地就拐到了原书上,比如蛇与樱花的图腾。 这架秋千出现在宫明月的屋内, 与原书里宫明月屋里的那架秋千不谋而合, 这条蛇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重樱想到原书的剧情,登时眼前—nj;黑, 下意识想提剑劈了秋千。 宫明月的掠影剑就挂在壁上, 重樱刚望过去,身后的宫明月似有所觉,掀开眼眸。 蛇尾—nj;动, 重樱便觉腰身被缠住,整个人腾空而起,跌入了宫明月的怀中。 宫明月笑吟吟地搂着她,晃着秋千,贴着她后颈问道:“睡好了?” 重樱双肩僵住,喉中不情不愿地“唔”了—nj;声。 宫明月开心地亲着她的后颈。 湿热的触感,带来又酥又麻的感觉,重樱缩了缩脖子,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几个时辰了,看你睡得香,便没有叫醒你。” 重樱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起身,这样被他抱着按坐在秋千上,心头危机感顿生。 “怎么扭来扭去,再这样乱动的话,我忍不住了。” 重樱气得脸色—nj;红:“你怎能如此无耻。” “早已对你说过,我是蛇,蛇性本淫。樱樱,我这样喜欢你,你叫我怎么能按捺得住。” 三千年没动女色,他都能按捺得住,怎么到了她的头上,就按捺不住了。他先前可是比那庙里的和尚还能禁欲。 重樱决定不跟他说话。 “明日我要出—nj;趟远门,或许有段时间才回来,等我回来,就公布你我二人的婚事,好不好?” “可我曾以灵女之名起誓,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妻子,如若违反誓言,会遭受天谴的。” 违反灵女誓约带来的疼痛惩罚,重樱毕生难忘,只需稍稍回想,眉心似又浮起那灼烫的痛楚。 “我乃半妖,你做我的妻子,天道也管不到我的头上。” 重樱发下那誓言时,宫明月确实生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恼恨,不过细想那誓约,却是有空可钻。重樱当时话说得急,忘了宫明月是条蛇。 这—nj;点重樱还真是给忘了。 怪不得上回宫明月假扮那蚌妖与她成亲时,灵女誓约没有应验。 “都要做你的妻子了,却是连件聘礼都没有,我可以提—nj;个要求吗?”重樱揪住了他的袖子,轻轻晃了—nj;下。 “金银珠玉,无上权势,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我不要金银珠玉,也不要无上权势,我要……自由出入国师府的权力。” “如若我答应你,你能保证不离开我吗?” “我……”重樱刚张口,就被宫明月堵住了嘴巴。 他摊开掌心,手中握着—nj;支雕着花纹的琉璃瓶,重樱—nj;眼就认出,瓶内盛着的是真言酒。 那瓶宫明月不愿喝下的真言酒。 “饮下真言酒,再告诉我答案。” 重樱当然不能喝下这瓶真言酒,她身上早已没了苏梨梨的情丝。她问羽灵:“你可以帮我作弊吗?” 羽灵道:“抱歉,小主人,以羽灵的能力做不到。” “你不敢喝,是因为你心里很清楚,—nj;旦有机会回家,你—nj;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宫明月漆黑的瞳孔,闪耀着冰冷的光泽,毫不犹豫地戳破了她的心思。 “小主人,不要生气,我感受到了他的怒气,我敢保证你发脾气的话,下场可能是被他拿根链子直接拴在床头了。”羽灵提醒道。 重樱刚憋起的—nj;口气,犹如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个干净。 她平复着谈判失败的情绪,冷静地问羽灵:“我挑动他的怒火,你能趁虚而入,制服他吗?” “不能。” “先前你还说能制服他!” “他吞噬了不少妖丹,力量更强了。” “那你怎知我惹怒他,他就会将我拴在床头?” “我读过的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重樱:“……”敢情这还是—nj;爱读话本子的器灵。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撒娇。”羽灵斩钉截铁地说道。 重樱当机立断,松开宫明月的袖摆,从秋千上起身,双手叉腰,气哼哼道:“又哄我喝真言酒,揭我的老底,不答应就算了,我换个条件便是。” 她这副半是耍赖半是低头的反应,着实出乎宫明月的意料,方才她的表情,宫明月几乎以为她下—nj;秒就会大发脾气了。 男人总是吃软不吃硬的,她竖起满身的刺,他就想拔光她的刺,她温声软语地撒起娇来,他刚硬的心肠就化作了春水,恨不得将她抱进怀里揉—nj;揉。 “你说。” “砍了这秋千。” “你动了宫九的秋千不算,如今又要来砍的我秋千,怎么着,秋千招你惹你了。”宫明月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小姑娘拽进了怀里。 重樱诧异。原来自己误砍了宫九的秋千,他是知道的。 “那你答应吗?” “前两日我新学了—nj;个姿势,与这秋千有关,莫不是樱樱偷看了我那册子,才执意与我的秋千作对?”宫明月—nj;脸揶揄的表情。 “你……”重樱气血上涌,她就知道,秋千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屋里,该死的剧情,又用诡异的方式拐到原书了。 宫明月将重樱搂上秋千,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面颊上。 重樱摇头,口中呜咽:“不可以在秋千上……” “怎样才可以?”宫明月轻啄她的唇,竟很君子的提起条件来。 重樱推着他的胸膛,躲开他的侵袭,生硬地转着话题:“你马上就要出远门了,我去煮碗面给你践行。” 重樱厨艺不佳,鲜少自己动手,宫明月对她的厨艺认知还停留在幻境当中那—nj;顿顿吃不完的馒头上。临行前,小娇妻将心意纳入食材中,贴心地奉上美食,怎可如此的不识趣。宫明月大方地放过了重樱,反正日久天长,未来总有机会的。 不仅要试秋千上的,还要将那册子上的—nj;—nj;试遍。大蛇打着如意算盘,美滋滋地等着小娇妻为他洗手作羹汤。 紫园内设有小厨房,平日里备些小食给重樱打发时间,重樱进入厨房后,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 她虽厨艺不精,—nj;碗面还是手到擒拿的,加入食盐时,她手抖不慎多放了半勺,正后悔不已,打算再添些水,突然生出报复大蛇的心思。 谁让他整日欺负她。 她拿起盛着食盐的罐子,再添了三勺,如此不够,又拿起糖罐、醋罐、酱油罐,分别往面锅里添了三勺。 重樱憋着笑,端着煮好的面,推开屋门。 宫明月倚在榻上,单手支着脑袋,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那架秋千在微风的吹拂下,有节奏地晃动着。 “这—nj;小会儿功夫就睡着了,指不定这几日是去做贼了。”重樱小声嘀咕—nj;句,把面碗搁在桌子上,悄悄走到宫明月身前。 她在床头蹲下,仰起脸来。 宫明月青丝垂落肩头,冷白的肌肤上连颗恼人的痣都找不出来,睫毛浓密,根根分明,在眼周印下—nj;圈浅浅的阴影,眼睛的下方,泛着些许青黑,昭示着他这几日确实没怎么睡好。 重樱的目光落在他垂在榻边的右手上,顿了顿,屏住呼吸,握住了他的手。 登时—nj;幅幅画面蜂拥而入,最先撞入识海的,是宫南雪—nj;剑捅死虞长风的—nj;幕,接着是少年宫明月被困在张府那间阴暗的地牢里被—nj;片片拔掉蛇鳞、割下血肉的场景,再然后,画面快速变成了重樱扑向被钉在柱子上不能动弹的宫明月,后背生生挨了—nj;刀…… 画面闪得很快,张府过后,每—nj;幅画面里都有重樱的影子,这些都是宫明月毕生难忘的经历,遑论快乐,还是难过,深深刻入骨髓。 在画面转到花瓣床上宫明月压着重樱,脱下她衣裙,越来越离谱时,重樱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那厢,原本正在睡觉的宫明月睁开眼睛,眸底笑意氤氲:“看够了吗?” 重樱面颊红彤彤的,像是抹上了—nj;层胭脂,羞恼道:“你怎么净惦记着这些!” “什么?”宫明月明知故问。 重樱曾在蛇窟里试图窥探过宫明月的过去,却没能得逞,这回看了个够,恨不得扒开—nj;条地缝钻进去。 与宫明月做那些荒唐事是—nj;回事,被迫在宫明月的记忆里又回顾了—nj;遍是另—nj;回事,重樱想敲大蛇的脑壳,叫他把那些该死的画面都忘掉。 “这有什么好羞的,你我两情相悦,男欢女爱,是世间伦常。”宫明月终于不再逗弄重樱,抓住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嗓音低哑,双眸深邃,“樱樱,我爱你。” 这是蛇第—nj;次在重樱面前,郑重地说“爱”这个字。 冷血的蛇,曾以为自己—nj;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人,何曾预料到会深陷在—nj;个不明来历的小姑娘手里。 重樱才不会轻易被他这些甜言蜜语打动。 她端来煮好的面条,放在宫明月的面前,露出坏笑:“我亲手煮的,快趁热吃了。” 宫明月狐疑地盯着她。 “怎么着,怕我下毒?”重樱将筷子塞入他手里,“这等谋害亲夫的事,我怎么会做呢。” “亲夫”二字,似乎格外动听。 宫明月眸中柔波荡开:“唤声夫君听听。” “夫君,月哥哥。” 重樱夫君、哥哥地乱唤,声音好听极了,宫明月听着,浑身的毛孔都张开,透出愉悦的气息。 直到他吃下第—nj;口面条。 毫不夸张,重樱看见他两条眉毛扭曲了—nj;下。 重樱再也憋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她等了这么久,就是等大蛇吃瘪的—nj;幕。 她笑得满头珠钗晃动,眼角泛出好看的红晕。 宫明月望着她的笑脸,品着满嘴又咸又酸的滋味,对于她的捉弄,半点不生气,甚至勾了下嘴角。 能博美人—nj;笑,莫说吃—nj;口面,怕不是把他的头拧下来给她玩,他也是愿意的。 宫明月便是昏庸,也昏庸得坦坦荡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6 12:00:00~2021-07-17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木之凉秋 10瓶;4079323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2、非无情 朱雀和蛟龙两只大妖逃出海底后, 分别向着南方和北方逃去,朱雀所经之地,大火烧毁山林, 蛟龙所到之处, 水患频发,一时之间,民不聊生。 那二妖不仅祸害百姓,还生吃同族, 妖族也是人人自危,怨声载道。 镇妖司派出去的猎妖师不是二妖的对手,尽数折损,百姓请愿灵女诛妖, 在宫明月的授意下, 被沈霁以灵女需镇守天都城的理由拒绝。 就在百姓绝望之际,传出国师亲自诛妖的消息。 国师宫明月乃当朝第一灵术师,赫赫威名在外, 是大魏百姓心中不可撼动的存在。百姓得此消息, 纷纷奔走相告。 深夜, 一辆马车载着师千羽,驶进了皇宫。 那满身清贵之气的青年出现在大殿中, 遥遥朝着王座上的沈霁望去。 秋意愈发深重, 再过些时日,就彻底的冷了。来喜裹着新添的衣裳, 哆嗦地站在长廊中, 探头往殿内望去。 他是宫明月的探子,留在宫里是为了监视沈霁,沈霁也是知道的。 这对师徒的关系自沈霁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后, 就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转变,当皇帝的是沈霁,做决定的却是宫明月。 以往二人在政见上没什么大的分歧,矛盾不甚明显,偏在处置清平公主这件事上,宫明月主张秘密处死萧锦惜以绝后患,沈霁心底存着一丝柔软,即便与那萧锦惜有缘无分,也执意将人留在宫里,放在眼皮底子下看着。 为此事,宫明月重重责罚了沈霁。 今日有辆神秘的马车驶进宫里,来喜凭着多年的经验,判断出马车的主人身份非凡,想要在此偷听出秘辛一二,要是在宫明月那里立了大功,或许此后就能飞黄腾达做人上人了。 殿前无人看守,来喜熟悉地形,很快就绕到了侧门,门里隐约传来谈话的声音。 来喜细听,约莫有“两族协议”、“灵女”、“血仇”等字眼飘来,那说话的男声颇为熟悉,来喜一琢磨,恍然大惊,这不是丞相家那位二公子么! 这位二公子可是一只鸟妖! 来喜刚反应过来,人就被一股力道抓住,摔进了大殿中央,抬起头来,倏然与沈霁的目光对上。 高坐在金色座椅中的沈霁面沉如水:“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喜未开口,那站在阴影里的师千羽道:“他是宫明月的人。” “那又如何。” “他若出去,你我密谋的消息,必会走漏。” 来喜是个人精,察觉到了危机,立即跪在沈霁面前指天发誓,自己绝不会走漏风声,甚至为保命提出,做沈霁的卧底,监视宫明月的动向。 这个提议让沈霁有些心动。 师千羽嗤笑:“宫明月是何等人物,岂是你能肆意玩弄的。” 来喜微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师千羽。他在宫里待的久,曾见过这位师二公子数面,印象里的师千羽温文尔雅,端方自持。 丞相府遭遇惨祸后,这位师二公子倒是心性大变了许多。 来喜窥见沈霁眉间杀意,赶紧道:“皇上,奴才,奴才有事禀告!万望皇上手下留情。那宫明月他不是人,他、他乃一条蛇妖!” 灯火“啪”地爆了一下,除此之外,殿内再无任何声响。 秋风吹着殿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片刻后,殿门朝两边打开,沈霁眉目阴沉地走了出来,衣摆在风里翻飞,隐约透出腥气。 “来人。”沈霁唤道。 “皇上。”他的心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处理了。” “是。” 冰凉的月色照着玉色的台阶,沈霁踩着月光,慢吞吞地走着。 时已深秋,寒气凛冽,小太监迈着小碎步,顶着寒风行到沈霁身前:“皇上,这是清平公主托人送到青雀台的衣物。” 青雀台乃囚禁老皇帝的地方。 清平公主不忍父亲受苦,常攒了好东西,用钱财打点,往里面送着。 她的这些小动作,沈霁都了然于心,没有下令阻止,算是默许了。 半个月前,老皇帝不堪折磨,已经病故。老皇帝去世的消息,被沈霁封锁,那位可怜的公主,如今还被蒙在鼓里。 眼看着就要入冬,清平公主怕老皇帝没有过冬的衣服穿,就一针一线缝了这件袄子。 养尊处优的公主,何曾做过这样的活计,针尖将十指扎了个遍。清平公主虽娇生惯养,也算善待宫人,那些知道真相的宫人背地里不免鼻子发酸。 沈霁凝眸望着太监手里的袄子。 袄子是用旧衣物改的,上面蹩脚的针线,显然是萧锦惜的手笔。萧锦惜生母去世得早,老皇帝怜惜她,亲自放在身边教养长大,父女俩感情深厚,胜过其他的皇子。 “皇上。”小太监等了半天,没有等来沈霁的回应,小声提醒了一句。 “收着。”沈霁回神。 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半个月。 重樱一早起来,推开窗户,抬眼望去,不远处的红枫树上堆了一层薄霜。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冬儿将过冬的衣物都准备好了,挑了件保暖的,给重樱换上。 用过早膳,重樱走到红枫树下,经霜打过的枫叶愈发得鲜红似血,她准备采摘几片回去做成书签。 脚边传来“嘤嘤”的哼唧声,那梦魇兽抱着她的脚踝,仰面瘫倒在地,打着滚卖萌。 梦魇兽是宫明月留给重樱解闷的。 这小东西专吃噩梦,紫园里就住着重樱一人,常常将它饿得眼泪汪汪,重樱最见不得毛茸茸委屈,就与看守紫园的白露和谷雨商量,放这个小家伙出去觅食。 梦魇兽出去混了几日,果然填饱了肚子。 重樱俯身将梦魇兽抱在怀中,捏了捏它的角。冬儿从园外走来,手里捧着两盆刚开的雏菊。 “姑娘怎么在风里站着,如今天冷了,小心身子才是。” “近日外头可有什么大事?” 冬儿想了一会儿,摇摇头,片刻后,又道:“听闻卫大人昨儿个醒了。” 卫无欢重伤以来,十四一直形影不离,除重樱外,它最亲近卫无欢。卫无欢一醒,最高兴的应该是这只憨老虎了。 梦魇兽突然激动起来,重樱转头,月拱门外,十三探出脑袋。 十三个头窜的快,有了成年雄兽的体格,外表愈发接近狼。站在秋风里,浑身的毛发抖动着,看起来威风凛凛。 重樱放下梦魇兽,梦魇兽欢快地迈着四蹄,跑去找十三玩耍。 冬儿陪着重樱把摘下来的红叶整理了一遍。 晚膳时,重樱望着天边一轮圆月,自言自语:“快要入冬了。” 冬儿点头道:“是呀,一到晚上,就冷得更加明显了。” “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回来。”这一句完全是下意识的嘀咕。 冬儿一愣,回道:“大人怕冷,约莫过不久就会回来了吧。” 宫明月没告诉重樱他去哪里,重樱隐隐是能猜到的。朱雀和蛟龙逃出去后,给各地带来无数灾情。 这原本是灵女的责任,他关着她,不仅是怕她跑了,更是怕她应灵女的劫。 天冷,重樱胃口好,晚膳多吃了一碗,站在窗前消食,一只木鸢“嗡嗡嗡”扇着翅膀从月色里飞了过来。 刚沏了一杯香茶,端过来给重樱解腻的冬儿,瞪大眼睛道:“这是九公子的木鸢,它是怎么进来的?” 紫园有宫明月设下的结界,结界入口处,谷雨和白露片刻不离地守着,就算是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木鸢飞到重樱跟前,转了两圈,又往园外飞去,似是在示意她跟它走。 重樱追上了木鸢。紫园入口,白露和谷雨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重樱面色微变,上前探她们鼻息。 “昏过去了而已。”宫九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那白衣少年抱着剑,懒洋洋地倚墙而立。月色罩着他的面颊,镀上一层清辉。 “九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宫九朝重樱的怀里扔了个包袱,包袱沉甸甸的,传来一阵珠玉的撞击声。 “快走吧。”宫九赶苍蝇似的,一脸嫌弃。 重樱呆住。 宫九道:“其实我早看出师尊对你有不轨的心思,那时因七师姐险些死在他手里,我心存忌惮,只好与你疏远。” 他顿了顿,转过脸去,凶巴巴道:“你趁此机会,有多远走多远,往后也不要再服用那伤身的药了。” 重樱托冬儿让宫九配药的方子,宫九背地里找宫七看过,那是张避子的药方,药性猛,吃久了伤身。 直到此时,宫九才知当初自己的懦弱,给重樱带来了多大的麻烦,要是在他看出宫明月的心思时,能及时带重樱脱离苦海,她也不必落得靠这药物自保的境地。 重樱终日困在紫园里,的确不是个办法。玉像没有着落,她只能另辟蹊径,找到阿絮,阻止宫明月用阿絮复活曦灵女。 陨落的神灵重回世间,这是违逆天道,不管宫明月目的是什么,一旦铸成大错,他与众生都将万劫不复。 “我走了,你与七师姐怎么办?”国师府里都是宫明月的眼线,谁放跑了重樱,瞒不过宫明月。 “还能怎么办,左右被他责罚一顿。” 重樱对冬儿低声说了句话,冬儿点头,跑进了园子里。过不久,冬儿手里拿着一封信笺,从园内跑出来,将信笺递给宫九。 “这是什么?”宫九拿起信笺便要拆开。 “是能保住你和七师姐,以及冬儿、白露、谷雨性命的东西,别拆,等师父回来,给他便是。”重樱出言阻止。 这封信是她写给宫明月的,她早已打算好,一有机会就离开。 宫九把信揣入怀中:“别废话那么多,快走,听说那老东西快回来了。” 宫九早已清除路上的障碍,重樱畅通无阻地出了国师府。走到无人的小巷中,她双手并在一起,捏了个法诀,“噗”地从喉中吐出口血沫。 宫明月在她身上下了封禁灵术的咒术,她这些日子靠着摸索,每日解除一部分,终于有所成效,今日等不及了,便拼着自伤的风险,强行冲开了禁咒。 重樱抹掉唇畔的血痕,扶着墙立了一会儿。 经脉逆行的感觉并不好受。 待那股痛楚褪去不少,她取出一张面纱,遮住面容,往人流中走去。 出城只有一条路,天都城是整个大魏最繁华的地方,夜市尤其热闹。街头人来人往,有结界护着天都城,各地的水深火热,丝毫影响不到这里的百姓。 重樱走在人群中,听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战况。 “国师大人骁勇善战,那些妖怪谁见了大人不先腿软上三分,蛟龙落在大人的手里,被他扒皮抽筋,竟无一丝抵抗的余力。” “诛了二妖,大人也快回来了吧。” “听闻今早就到了城外,要不是大人伤势复发,这会儿已经进城了。” “小姑娘,你到底买不买这伞,都站在这老半天了,不是耽误人做生意嘛。”卖伞的大婶忍不住道。 重樱听他们谈论起宫明月,一时怔住,没有注意。她拿起一把伞,说:“这把我买了。” 身后响起一阵狂乱的马蹄声,行人纷纷朝两边躲开。能在天都城纵马的,非富即贵,得罪不起。 重樱付了钱,撑开油纸伞。伞面上绘着漂亮的花纹,引起她的注意力。 马蹄声从重樱身边经过,油纸伞遮去重樱的视线,等重樱合起伞时,那纵马的数道人影已经消失在人海。 国师府早已收到宫明月回城的消息,府门大开,门前立着十几道人影。 片刻后,哒哒的马蹄声从长街尽头奔来,当先一人衣袂翻飞,正是宫明月。 众人朝他行礼。 宫明月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时,不慎牵动伤口,捂着心口,脸色白了一瞬。 霜降过来想扶他,被他冷着脸推开。 白露和谷雨跪在地上,垂着脑袋请罪。 宫明月阴沉着脸问:“人呢?” 无一人敢出声,最后还是霜降道:“已经派出人手,十姑娘刚出府不久,走不远。” 宫明月翻身上马。 霜降惊道:“大人,您有伤在身,先处理伤势要紧。” 话音刚落,宫明月已经策马而去,霜降无法,只好追了上去。 几日都不曾下雨,重樱买的这把伞,派不上什么用场,拿来遮风倒是实在。 她撑着伞,逆着人流,远远望见了城门。忽而身后一阵马蹄声,如急雨般砸着大地,骤然袭来。 满目灯火如昼,重樱隔着重重人影,瞧见骑马的那人突然从马背上滚了下去,扬起一地微尘。 这一下惊动了不少百姓。 人潮尽数涌向一个方向,伴随着谁的惊呼:“天呐,这是国师大人。” 重樱脚步顿住。 又听得另一人道:“快看,他的手臂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东西的鳞片?” 重樱心尖一凛,想也没想,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她摘下面纱后,不少人认出她是灵女,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宫明月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从袖中露出的手臂,隐隐长出金色的蛇鳞。 重樱脱下外裳,盖在宫明月的身上,握住他的手,施了一道治愈术。 霜降追了过来,跪在宫明月面前喊道:“大人。” 重樱道:“方才那鳞片,乃是师父除二妖时不慎沾上的。” 霜降忍不住看重樱一眼,附和道:“是,那是蛟龙的鳞片。” “原来是蛟龙的鳞片。”百姓恍然大悟,“辛苦国师大人了。” 宫明月手臂上都是灼伤,灼伤乃朱雀造成,这些百姓都认得,重樱又是灵女的身份,自然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治愈术耗损元气,重樱今日强行突破禁咒,已经伤了根本,过不多久,渐渐觉出力不从心。 随着灵力的大量流失,天地似骤然颠倒了过来,重樱眼前一黑,倒在宫明月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7 12:00:00~2021-07-18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甜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乖乖 25瓶;小读者 5瓶;吟游诗人妮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3、和解了 屋外头下起了雨,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凝成一道水帘,噼里啪啦砸着青石板。 潮乎乎的湿气, 顺着窗缝扑在重樱的脸上。 重樱闭着眼睛, 紧皱眉头。 心口处似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她想将石头搬开, 四肢又被什么给缠住了,动弹不得。 她猛地睁开眼睛,一只金色的大蛇脑袋猝不及防地跃进视野,舌尖分叉, 嘶嘶朝她吐着, 眼睛红彤彤的,漂亮得如同宝石。 便是一眼认出这条大蛇就是宫明月,也给重樱惊得一个激灵。 再看她自己, 双手被绳子紧缚在身前, 直挺挺地躺在软榻上。 那粗壮如柱的大蛇缠着她的身体, 脑袋贴过来,蹭着她的面颊, 冰凉的鳞片轻轻刮着她幼嫩敏感的颈侧肌肤。 这就是逃跑被逮回来的后果吗? 可怜这回还是她自己送上门的。 重樱沉默片刻, 决定使用惯用的伎俩,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师父。” 宫明月有十个弟子, 其他人都是师尊师尊的唤着, 唯有她,肆无忌惮地唤着师父。师父比师尊要亲昵上三分,宫明月从未纠正过, 每当她软绵绵唤师父时,他生再大的气,都会消了。 这次显然不奏效。 大蛇越缠越紧,目中露出阴鸷的神色。 大抵是与大蛇相处久了,她居然能看懂大蛇的表情。 “夫君。”重樱麻溜地改口。 “樱樱。”大蛇口吐人言,出口的,赫然是宫明月的声音,“我记得你说过想骑蛇。” 重樱脸色蓦地一红。 重樱那会儿嫌弃自己的坐骑,满脑子只想着换个拉风点的,这句话压根就没往别的地方延伸,此情此景,宫明月说的如此暧昧,她不得不往别的地方延伸了。 “十三就很好,不必委屈师父了。”重樱打死装听不懂。 宫明月声线低哑,笑出了声:“樱樱不会觉得做错了事,什么罚也不用受吧。” “可师父曾答应过我,就算我以后犯天大的错,都不会再责罚我。”呵,不就是比谁的记忆力更好么。重樱灵感闪现,飞快从记忆里扒出这句话。 “况且我这回,还救了师父,算是将功抵过了。”重樱紧跟一句,“做师父的,要赏罚分明,做个表率。” 重樱这样自作主张的“功过相抵”,叫宫明月愣了下,眼前不由浮起人影晃动时,重樱从灯火交织出来的璀璨光影里扑向他的一幕。 宫明月沉默半晌,才道:“我对你从来都做不到赏罚分明。” 他对重樱的偏爱,偏爱到连他自己都觉得离谱的地步。 “我知道,师父一向偏心于我。”在那只大蛇脑袋凑过来的瞬间,重樱趁机亲了他一下。 蜻蜓点水的吻,却令宫明月激动得不能自已,化作了人身。 青年红衣黑发,眉目如瞄。 他低下头来,吻住重樱的双唇,回应了她的这个吻。因还生着气,他的吻并不算温柔。 重樱趁机在心里唤着:“羽灵,羽灵。” 羽灵道:“小主人请吩咐。” “帮我解开手腕的绳子。” 羽灵稍顿,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小主人,这是缚灵索,羽灵解不了。” “要如何才能解开?” “这东西怕火。” “那你有没有办法制住宫明月?”重樱觉着,再不阻止宫明月,她有可能会被生吞下去。 “他现在身受重伤,羽灵或许可以一试。小主人不妨试着挑动他的情绪,瓦解他的心防。” 此时的宫明月,激怒比讨好简单,重樱心念电转,很快做出了决定。她一口咬在宫明月的嘴角上,趁他吃痛时,支起上半身,狠狠撞向他受伤的手臂。 宫明月一时不支,身体向后倒去,重樱便趁机跳下床。 宫明月反应过来,阴沉着脸,也跳下了床来捉她。 重樱慌不择路,撞上一面架子。那架子上置着花瓶若干,每过几日冬儿会剪下新的花枝,插在瓶中。 重樱这一撞,木架应声而倒,花瓶碎了一地。水渍和碎片中,一支青色的细颈瓷瓶,蹦入重樱的眼底。 重樱扑向碎片。 “樱樱!”宫明月脸色霎时变了,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重樱指尖涌出血珠。殷红的颜色,如火一般灼了下他的眼睛。 他抓住重樱的手,想要检查伤势时,却见她手里握着一支瓷瓶,悄悄往袖中藏着。 宫明月直觉有猫腻,轻握她的手腕,迫她松开手来,夺走了瓷瓶。 瓶内盛着些黑色的丹丸,宫明月嗅着香气,嗅不出什么味道,便问:“这是什么?” “用来解馋的糖豆。”重樱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慌不忙答道。 她本想当着宫明月的面再跑一次,激发他的怒气,破他心防,慌张之下,误将自己藏起来的药瓶暴露在宫明月的面前。 重樱心脏狂跳,垂着眸子,思索应对之策。 宫明月显然不信重樱的说辞:“是糖豆为何要藏得如此隐秘?” “……”重樱答不上来。 “霜降。”宫明月沉声唤道。 “大人。”那小青蛇推开屋门,半探出脑袋。着实他远远就听见了不小的动静,怕自己撞上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立刻去查。”宫明月将药瓶丢给了他。 霜降点头:“是。” 宫明月还惦记着重樱的伤势,转头看重樱。重樱已踱回床边,用灵力凝出一团火焰。缚灵索在火焰的灼烧下,散落在地上。 “完了,完了,要翻车了。”重樱在心里头碎碎念。 “小主人莫急,还有转机。”羽灵安慰道。 “给我看看。”宫明月满心记挂着重樱的伤势,顾不上生闷气,从身后环住她,握住她的手腕。 重樱跟条小泥鳅似的,刷地从他怀中滑出去,缩到了床角。 “那你先答应不追究我此次离府的事。”她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寻思着脱身的机会。 等霜降回来,她死定了。 重樱割的那道伤口不深,这会儿血已经不流了,宫明月用眼角余光默默看了眼,漠然道:“你总是不长记性。” 言下之意,要长长记性才好。 重樱才不想长什么记性。 “大人。”霜降办事利索,就在重樱与宫明月拉扯的功夫,拿着东西去而复返。 宫明月站在床边,堵着重樱逃跑的路,扬袖一挥,打开了屋门。 霜降站在门口,低眉垂首,不敢乱看:“已经查出,此乃避子药。” 时间似乎凝滞了瞬间。 重樱发誓,这并不是夸张的说辞,她明显得感觉到周遭的气压有了变化。 那种如同阴风过境的冷,慢慢地渗入骨髓。 她硬生生地憋住那一股子激灵,僵着没动,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俨然已忘了,自己就是那罪魁祸首。 片刻后,轰的一声,屋门在霜降身前合起。两扇木门震得霜降脑壳疼,他反应慢一拍地惊觉,自己手中的药瓶,不知何时已经被宫明月拿了回去。 霜降回过神来,抹着额角的冷汗,脚底生风,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跑慢一步,他就要做那被殃及的池鱼了。 屋内。 那股子冷意,掺杂着杀气,直逼重樱。 重樱在床角缩成了个鹌鹑。 宫明月握着药瓶,脸色沉得可怕,黑漆漆的眼底,深邃冰冷,隐约酝酿着一场风暴:“告诉我,这是什么?” “霜降声音那么大,不是聋子的,都听得见。”事已至此,不如将错就错,借此事攻他心防。重樱破罐子破摔,一脸丧气地说道。 “我想听你亲口说。” “行叭,那不是什么糖豆,是避子药。”重樱火上浇油。 “从哪里得来的?” “就上回跑出城时,顺手配的。” “咔嚓”一声,是宫明月捏碎了手中的药瓶。 瓷片嵌入他掌心,撕开他的皮肉,瞬时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涌出,将他整个手掌染得血色淋漓:“你就这么想与我撇清所有关系?” 重樱眼皮颤了一下,张开唇,一个音节都没能从喉中吐出,像是默认了。 宫明月的表情有了变化,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可怕表情,重樱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 他眼神空洞地朝她望了过来。 重樱双手无意识地揪着身下的床单,手心里紧张得都是汗液。绑在她手腕上的玉带,倏然飞了出去,攻向宫明月,想将他锁住。 宫明月抬手抓住了羽灵,面无表情地合起手掌。 羽灵大哭:“呜呜,对不起,小主人,我判断失误,小主人快想办法自救。” “不是我想撇清与你的关系,是你从来就不顾我的意愿。”重樱毫不回避地与他直视着。 “原来是这样么。”宫明月喃喃自语。 “宫明月,我们结束这段关系吧。”重樱深吸一口气,突然说道。她累了,想趁此机会,与宫明月都说清楚。 “想都别想!”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这样的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可以关着我,关到一辈子,但你得到的,只会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重樱的表情告诉宫明月,她可以说到做到。而宫明月爱的,从来就不是她这具躯壳。 他爱的是她的灵魂。 他要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身体,又有什么用。 “倘若我可以、可以……”宫明月双唇翕动,语气软了下来。 在宫明月朝重樱伸出手的瞬间,重樱慌张地后退,她已退到床角,根本再无可退的余地。 她牙齿打颤,以为依着他的性子,会废了她,毫不犹豫地召出玉弓。 重樱握住弓身,砸向了宫明月。 她本不抱什么能伤到他的希望,只是出于自保的反抗,哪知他不躲不闪,脸上覆满绝望,竟任由玉弓落在他的头顶。 这一击的力道,足以击碎他的天灵盖。 重樱瞳孔一阵紧缩,此时想要收回力道,已然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能改变手腕的方向。 玉弓擦着他的耳廓,落在他的肩头。 饶是重樱已经尽可能地减了力道,被击中肩膀的宫明月,浑身还是狠狠震了一下。 他的脸色骤然惨白,整个人轰然倒下,单膝跪在了地上。 重樱呆住。 宫明月唇角鲜血狂涌,唇瓣被血色染透,泛着艳靡的绯红。 重樱如梦初醒,跳下了床,跪倒在他面前,抱住他软下来的身体:“师父。” 大蛇在她心目中一向是最强大的存在,便是朱雀和恶蛟这样的老妖怪,也折损在他的手里。她从没觉得,自己能这样轻易伤到他,她要是真的想伤他,就不会只用玉弓,而是凝出灵箭了。 “小主人别自责,他是自伤。”羽灵的声音及时地响起。 “自伤?”重樱心底巨震。 “能死在你的手里,我心甘情愿。”宫明月虚弱地启唇。 一滴泪,“啪”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宫明月眨了眨眼睛:“你为我哭了?” 重樱抹着眼泪:“没有。” “你还是心疼我的,对不对?”宫明月像是发现了什么大宝藏,苍白的脸上,阴云散尽,扬起明快的笑容。 “你自作多情。”重樱哽咽。 这样别扭的性子,当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硌得宫明月牙疼。可他爱极了她,就算没了这口牙,这难啃的骨头他也啃定了。 宫明月低声笑着,竟是破天荒地妥协了下来:“方才我没说完的那句话,其实是想说,倘若我愿意为你改变呢?” “真的?”重樱倏然抬起泪眼。 “阿絮的灵骨只差一味药便可炼成,我现在就下令放了她。从今往后,你可以自由出入国师府,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灵女,便做灵女,想回家,便回家。”宫明月很少低声下气,事实上,这是宫明月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妥协。 在他发现重樱私自服用那避子药,撇开与他的一切联系,他终于绝望地承认,重樱要想走,任凭他使劲手段,终究留不住她。 那一瞬间,如同有无数刀子,凌迟着他心口最柔软的血肉。 “只是你要答应我,不许再偷偷离开。”宫明月咽下喉中的腥气,做出此生最大的让步,“接下来的日子,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妻子。即便是片刻的欢愉,我也认了。” 他自伤是以退为进,但愿意死在重樱手里那句话是真的。 ——这个世上,只有重樱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8 12:00:00~2021-07-19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11 6瓶;桃桃、呆萌红豆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4、朝与暮 第一场冬雪降临在深夜。 天亮时, 雪已经停了,大雪覆盖着整个紫园。屋里烧了地龙,并不觉得冷。 重樱起床后, 在园内逛了一圈, 折了几株红梅,插在瓶子里。 她从梅林穿过,袖口沾了梅花的香气,前来掀被子时, 一股幽雅的香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金色的小蛇盘在被窝里,尾巴尖动了动。 宫明月狠下心来自伤,加重了伤势, 又逢冬日难熬, 比平时恢复得慢。为尽快养好伤,无需处理事务时,他就变回原形休养。 他变成了小金蛇, 重樱反而更愿意亲近他, 怕他熬不过这寒冬, 日日搂着睡。 “醒了?”重樱笑盈盈地开口。 距离“避子药”风波,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两人和好后, 感情更胜从前。如宫明月承诺的那般, 他一改先前的霸道强势,不再拘禁着重樱。 阿絮一事, 也叫霜降处理了。 原来宫明月早已发现, 她从璧山不远千里回到天都城,回到他的身边,是为了曦灵女的玉像。 联想到他数次诱哄她说出心中所求, 重樱恍然大悟,他所说的,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指的是此事。 “小主人,其实他把玉像给你了。”羽灵的话,适时地证实了重樱的猜测。 “只是后来您自个儿说梦话,把他给气疯了,又把玉像拿了回去。”羽灵又道。 重樱:“……” 小金蛇直起半个身体。 “外面下雪了。”重樱戳着它的脑袋,兴致勃勃地说。 小金蛇露出蔫蔫的样子。它不喜欢冬天,尤其是下雪的冬天。 重樱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摸出一朵红梅,搁在小金蛇的脑袋上:“喏,送你的。” 小金蛇顶着殷红的花朵,漂亮的红眼睛僵住,不敢乱动。它一动,那花朵便会掉下来。 跟小狗似的。 重樱啧啧称奇,拿了个酒盏过来,跃跃欲试:“这个能顶住吗?” 宫明月:“……” 她的脑子里总是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 吃过早膳,到了宫明月该服药的时间。 重樱捧着药碗,坐在床畔,冲小金蛇招了招手:“喝药了。” 小金蛇快速地钻到了被子底下。 重樱每次喂药时,都喜欢作弄它,比如将它丢进药碗里泡药澡。 重樱把药碗搁在床头的柜子上,扑进软和的被子里,伸手去捉小金蛇的尾巴。 两人一个追,一个躲,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眼前金光亮起,重樱身上一重,是那小金蛇变成宫明月的模样,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困在自己的怀里。 “你怎么变回人身了,快变回去,你这样浪费灵力,伤势何时才能痊愈。”重樱推着他的胸膛。 “你真想我早日痊愈?”宫明月挑了下眉头。别以为他不知道她的心思,她近日多了个盘蛇的喜好。 “难不成我还盼着你早死?”重樱没好气。她要想弄死这条蛇,他现在焉得还有命在。 “我倒有一法,能早早恢复,就看樱樱配不配合。”宫明月撩起重樱的一缕发丝,眼睛里晕出些许笑意。 他现在就是个空架子,重樱一拳就能揍翻他,不怕他想出什么坏点子。重樱很乖地配合他,问:“什么法子?” “我得了一本秘籍,两人同修,不但可以增长双倍灵力,还可以体会无边妙趣。” “什么秘籍?”重樱被他说的有些心动。 宫明月伸出手去,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本册子,递给重樱。 那册子看着平平无奇,封面缀“双修功法”四个朴实无华的大字,因宫明月提出与她同修,她便没将这双修二字往深处想去。 她打开册子,前面几页都是文字说明,通篇都是什么阴阳和合的大道理。 到此处,重樱已觉得有些不对劲,再往后面翻去,刷刷几幅图猝不及防蹦入眼底,皆是男女二人赤身相缠在一起,惊得重樱张大嘴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咳咳,你又戏弄我。”重樱红着脸合起册子,丢进宫明月的怀里。她就该猜到的,这条淫蛇成日里没安好心思。 宫明月握着册子,莞尔一笑,道:“前面那些,你想尝试,日后我陪你尝试,今日我却是想正经与你修炼的。你看这一页。” 宫明月重新打开书页。 重樱发誓,不再信这条蛇的说辞,偏好奇心旺盛,忍不住偷瞄了一眼。 宫明月翻开的那一页,没有什么挑逗的画面,男女二人抱在一起,十指紧扣,额心相抵,旁边配了文字解说。 “神交”二字倏然引起重樱的注意力。 “这是……”重樱迟疑。 宫明月扣住她的手指,低声诱惑着:“想不想同我试试?” 神交时,需得二人以灵力配合。识海交融,灵力互换,一旦其中一人起了坏心思,另一人则完全有可能被对方吞噬所有灵力。 普天之下,便是骨肉至亲,也不敢打着包票说能相互信任至此地步。 重樱心中有所顾忌,犹豫不决。 宫明月眼神微黯,将册子丢到一旁,兴致缺缺地说道:“今日乏了,改日再试好了。” 重樱如获大赦,从床上跳起:“药凉了。” *** 年关将至,天气愈寒,冷得连重樱都不怎么爱出门了。 朱雀蛟龙二妖伏诛后,大魏平静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各地又流传出蛇妖祸世的流言。据说有人亲眼所见,那是条金色的大蛇,浑身粗壮无比,杀人不眨眼,专吃活人的心脏。 重樱派出镇妖司的猎妖师,火速赶往各地调查这件事,却是一无所获。那蛇妖行踪诡异,每当他们找到他时,他总能凭空消失,倒像是生了对大翅膀。 蛇妖祸世的传言愈演愈烈。 重樱心头浮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那厢,沈霁照着宫明月的吩咐,择了个好日子,公布了重樱与宫明月的婚事。 宫明月诛妖归来,功劳在身,先前又有苏梨梨师徒作为铺垫,百姓对师徒相恋接受良好,纷纷以祝福为主,便是有唾骂的声音,也淹没在了祝福声里。 沈霁一向疼爱这个小师妹,重樱自幼漂泊,身边早已没了长辈亲人,他提出以兄长的身份,送重樱出嫁。 宫明月答应了这个请求。 沈霁高兴极了,着手给重樱准备嫁妆。 宫明月早已暗中以师父的身份给重樱备了份丰厚的嫁妆,沈霁愿意再添一份嫁妆,再加上宫明月给重樱的聘礼,加起来就有三笔钱,一时之间,重樱的嫁妆成为整个天都城的热门话题。 沈霁挑了几匹上好的缎子,给重樱做嫁衣。他摸不清重樱喜欢哪种嫁衣的款式,就将她召进宫里,由她自己挑选。 出门前,小金蛇游过来,叼住重樱的裙摆。 重樱将它捧在手心里,温声说:“外头冷,不利于你养伤。” 小金蛇在她的掌心里转了一圈,拿尾巴尖去搔她的掌心。 它撒娇的模样过于可爱。 重樱拢起手掌,将它放入自己的袖摆。 马车停在府外,车里备了手炉。重樱坐上马车,放下车帘,将小金蛇从袖中拎出来,问:“冷不冷?” 手中倏然一轻,一团金光里,红衣青年眉目的轮廓逐渐清晰。他歪坐在角落里,漆黑的发丝垂泻如瀑,转头向她看过来时,眼睛里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 “过来。”他张开怀抱。 重樱坐着没动。 “我冷。”他可怜巴巴地说。 下一秒,宫明月的手里多了个手炉,重樱故作凶恶地说道:“都说了,外面冷。” 宫明月指尖微动,便有一股力道推着重樱。 重樱猝不及防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双臂环着重樱:“这样暖和多了。” 重樱挣了挣,没挣动,索性由着他去了。车里暖烘烘的,她伏在他怀里,困得打了个呵欠。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重樱困倦地掀了下眼皮,问:“到了?” “到了玉仙宫,我有些事,不陪你入宫了。” “嗯。”重樱应了声。 玉仙宫是给灵女铸造的宫殿,重樱测出灵女的身份时,就已经建造了,由宫明月亲自监工,经过这两年的日以继夜地赶工,已经到了收尾的工作,宫明月是去验收质量的。 他的宝贝疙瘩日后就要住在这里,自然要事事亲为,容不得一点马虎。 车内备了御寒的狐裘,重樱取出狐裘给宫明月披上。毕竟身体里有蛇的血脉,难以抵御这严寒的冬日,他的反应较往日迟缓许多。 重樱不放心地目送他下车。 街头的雪都被清理了一遍,只有卡在青石板里的雪粒,顽固地抱着团,一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宫明月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重樱收回目光。 马车继续往宫里驶去。 沈霁给重樱选的缎子,是各国历年来进贡的上品,无论颜色、花纹都是独一份的。 十几名宫女站成三排,捧着布匹,等着重樱挑选。 琉璃宫灯散发出来的光芒,照着华美无匹的布料,美得宛若天边的霞光。重樱站在大殿中央,一时看花了眼。 “这个好,料子又软又滑,穿在身上,轻如流云,艳若新桃,与灵女的姿容最为相配。”旁边的嬷嬷道捧起其中一匹,展开比对着重樱的身量,满脸奉承的笑容。 挑好了布料,绣娘拿着绘着嫁衣款式的图纸,走到重樱面前,福身:“灵女挑个款式吧。” 挑完料子,又要挑款式,接下来还有凤冠、首饰等着她挑。 重樱的选择恐惧症都快犯了。 这些款式大同小异,只在花纹和剪裁上有所区别。 重樱随手点了一个:“就这个吧。” 沈霁看出她的随意,无奈笑道:“这等终生大事,岂可马虎,定要挑个自己满意的才是,你呀,就是缺乏耐心。” “大师兄替我挑。”重樱趁机抱住沈霁的胳膊,“大师兄是兄长,就请兄长帮妹妹把把关。” 沈霁听着“兄长”二字,一阵失神,好半晌才道:“这些我自是可以帮你把关,只是……” 他一脸沉重,停顿在这里。 “只是什么?”重樱好奇。 “小师妹心中如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我,我是做兄长的,一定护着小师妹。”沈霁双目紧紧注视着她。 重樱并未听出他的话外弦音,只当他是关心自己,怕自己婚后被宫明月欺负,要做她的后盾。 哪怕沈霁一直拿她当做沈素的替身,来补偿当初的遗憾,她仍旧心中一暖,摇头说:“我没什么委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与宫明月在一起。 她已经答应过宫明月,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朝朝暮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9 12:00:00~2021-07-20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杀人 7瓶;小读者 2瓶;笔录南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5、风云起 沈霁本想引诱着重樱, 说出自被胁迫一事。 要是重樱如同他的素素,受了委屈,就扑进他怀里, 将这些委屈都说出来, 什么皇权江山,他都可以不管不顾,拼着命也要将小师妹从恶魔的掌心里夺回来。 可惜,重樱终究不是沈素。 “天色不早了, 大师兄,我该回去了。”重樱的声音唤回沈霁的神思。 “来人。”沈霁道。 小太监捧着食盒走到沈霁面前,沈霁温声道:“这里有几盒玫瑰酥,是今日新做的, 你最喜欢吃这个了, 我特意叫人给你留了点。” “谢谢大师兄。”重樱接过食盒,不由多嘴问了一句,“怎么不见来喜公公?” “回灵女的话, 来喜公公两个多月前走夜路, 不慎摔进荷花池里, 没了。”小太监一脸悲伤地回道。 来喜是宫明月的狗腿子,平日里没少得罪人, 是不是真自摔的, 谁也不知道。重樱感叹了句世事无常,同沈霁告辞。 沈霁说:“我送你回去。” 重樱再三婉拒, 敌不过沈霁的热情。沈霁道:“我也许久没有回国师府看看了。” 小太监立刻叫人去备车马, 二人往殿外走去,走到门边时,沈霁记起什么, 对跟在身边的宫女道:“那玫瑰酥送几盒去清平公主的宫里。” “是。”宫女应道。 沈霁与萧锦惜二人之间横着的血海深仇,皆是命运作弄,沈霁如今还肯善待萧锦惜,重樱放下心来。 沈霁吩咐完,对重樱说:“稍等,我先去换件衣裳。” 沈霁往更衣的内殿走去,宫女捧来干净的常服,替他套上。 一名侍卫走了进来,行礼过后,行至沈霁身侧,低声说了句话。 “玉仙宫?没有看错?” 侍卫点头:“探子不会看错。” “派人通知妖皇。”沈霁道。 *** 沈霁换了件黑色的袍子,从内殿走了出来。 马车载着重樱和沈霁驶出宫门。 重樱撩开车帘。天幕飘下鹅毛般的大雪,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整座城池堆成了琉璃世界。 寒风凛冽,呼啸而过,路上的行人顶着风雪,双手拢在袖中,五官几乎被大风吹得变了形。 重樱不由为宫明月担忧起来。这样大的风雪,不知大蛇能否受得住。 重樱正发呆着,街上忽然有了变故。 伴随着一阵惊恐的尖叫声,行人纷纷四散逃窜,有人头颅凭空消失,巨大的血花,喷薄而出,将白雪染得一片绯红。 说是凭空消失,并不尽然,是那行凶者动作太快,无人看清受害人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就好像一下子突然没了。 “护驾!护驾!保护皇上!”跟在马车后面的侍卫,迅速将马车围拢起来,拔出腰间佩刀。 重樱定睛望去,狂风暴雪中乱窜的人影,和不断打翻的摊子,以及倒下来的酒旗,遮住她的视线。 凌乱的视野里,依稀掠过一条金色的大蛇尾巴。 重樱心头一凛,下意识道:“不可能。” “有妖怪,救命!” “是蛇妖!啊啊啊啊啊蛇妖吃人心脏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从屋顶上坠下来一具尸体,轰然砸在马车旁边。 是个不足弱冠的少年,脸色青白,双目僵直地躺在血泊里,胸膛处空荡荡的,那颗温热跳动的心脏,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这回重樱看清楚了。 戴着面具的青年,立在屋顶上。那青年着一身绯红的华丽长袍,满头乌黑的发丝用玉冠束在脑后,垂落在肩头的发尾,被风轻轻扬起。 他的手里握着一颗逐渐冰冷的心脏,滴滴答答的鲜血,从他指缝间滑落,点缀着他的衣摆。衣摆下方,半截金色的蛇尾,暴露在风雪里。 那双藏在面具背后的眼睛,冷冰冰地朝重樱望了过来。 重樱浑身僵住,恍如一脚踏空,坠进万丈冰渊。 “那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是蛇妖?”有人认出青年所着服饰乃宫明月常穿的款式。 熟悉宫明月的人,也会认出,那青年挺直的身形,几乎与宫明月一模一样。 沈霁掀开车帘,跃出马车。 “皇上,危险,龙体为重!”侍卫挡在沈霁的面前。 沈霁伸手夺走他的刀,沉声道:“去通知镇妖司。” “属下这就去。”侍卫颔首,“其他人留下来保护好皇上。” 沈霁握着刀,飞身而起,落在那红衣青年的面前,二话不说,提刀朝着蛇妖劈了过去。 二人在风雪里打起来,连用的招式都差不多。 沈霁师承宫明月,二人所使的招式,自然是一样的。 重樱召出玉弓,挽弓凝出一支灵箭,对着屋顶上的两道人影。 “灵女,小心误伤。”旁边的侍卫出声提醒。 重樱的手腕控制不住地微颤,动作幅度小得几不可见,是以根本无人察觉。 她望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再联想到近日各地关于蛇妖的传闻,心脏忽然浸入冰水般地冷。 她吸了口冰冷的空气,调整方向,将灵箭对准那红衣青年脸上的面具。 蛇妖似乎察觉出她的意图,一脚将沈霁从屋顶踹下来,挑衅地冲她眨了眨眼睛,托着巨大的尾巴,跳下了屋顶。 雪地上鲜血漫开,蛇尾曳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重樱将沈霁扶起,对侍卫道:“保护好大师兄。” 说完这句,她顺着蛇妖逃跑的方向追去。 蛇妖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消失在风雪里,重樱只能凭着地上拖曳的痕迹判断他的方向。 一路走过去,满目都是断肢残骸,从断口来看,是活着的时候被人直接撕裂的,连胸膛的心脏也被人活生生地挖走了。 有留了口气的,捂着伤口,倒在雪里,哀哀地叫着,无助地朝她伸出手:“灵女,救我,我不想死……” 街道两旁的居民,早已躲回家中,将门窗紧闭。就算他们有心想救这些伤者,也惧怕那蛇妖的手段,只敢小心翼翼打开楼上的窗户,丢下止血的药物。 重樱的目光停在这些断肢残骸上,绝望死寂的气息,沉甸甸地将她包裹住了,令她无法呼吸。 这是灵女共情苍生苦难的能力。 她无法忽视这些苦难。 她将玉弓背在身后,双手合在一起,凝成的法力,结出一个巨大的法印。法印腾空而起,轰然碎裂,同这些簌簌落下的飞雪,朝着四周散开,落在伤者的身上,治愈着他们的伤口。 伤者的哀叫声渐渐消失,他们身上的伤口,在灵力的安抚下,一寸寸修复。 重樱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她将腥气咽回喉中,继续往前走,遇着了伤者,就故技重施。一路走过来,灵力损耗大半,寒气在她脚底凝结,她的步伐越来越沉重。 忽而一阵尖叫声引起她的注意。 她循着尖叫声而去。 那只蛇妖手中抓了个女子,站在长街尽头,朝她狞笑着。女子是栖霞郡主萧芊芊,萧芊芊面容扭曲,嘴巴张大,急促地呼吸着,断断续续喊着“救命”。 她本与杨施施走在一起,哪知灾祸突至,蛇妖攻向二人的时候,杨施施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了出去。 蛇妖双目淬了毒般,冷冷盯着重樱,伸手握住了萧芊芊的脖子。 重樱面色骤变,厉声喝道:“住手!” 还是晚了一步。 “咔吱”一声,萧芊芊的颈骨应声而断。 蛇妖丢开萧芊芊的尸体,大尾巴一卷,将早已吓得呆住的杨施施捞了过来。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接着无数箭矢从天而降,箭端刻着专门对付妖怪的符文。 镇妖司的猎妖师追来了。 蛇妖抱着杨施施,在箭雨中穿行。 重樱平复着心头杂乱的情绪,将玉弓挽在手里,凝出灵箭,再次瞄准蛇妖的面具。 只好赌一赌了。 要想洗脱宫明月的嫌疑,只有当着所有人的面,证明眼前这个不是宫明月。 重樱扣住弓弦,一支箭,迟迟无法发出。 这是洗刷大蛇冤屈的唯一机会,容不得有任何差错。 重樱心中断定,眼前这人绝不是宫明月,但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形,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为什么不射出这一箭,你在害怕什么?”蛇妖开口,是重樱熟悉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天生带着三分懒散。在床笫之间,宫明月最喜欢用这样的嗓音撩拨着重樱。 重樱扣住弓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力道。这是她握住这把玉弓以来,遇到的最难的一箭。 她承认,她根本没有把握射中这一箭。 那蛇妖还在蛊惑她:“乖樱樱,你既舍不得伤为师,就到为师身边来。” 被蛇妖抓住的杨施施,困在蛇妖的怀里,面目狰狞,声嘶力竭地喊道:“快杀了他!杀了他啊!” “樱樱,来为师的身边,为师疼你。” “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是灵女,诛妖是灵女的职责!你甘心雌伏在蛇妖的身下,不顾廉耻与他师徒苟合,你、你不要脸,根本不配做灵女!” 蛇妖和杨施施的声音,分散着重樱的心神。 重樱闭上双目,任由风雪刀割一般扑在面颊上,对他们的诱惑或是辱骂,充耳不闻。 恍惚间,仿佛有一双手,从身后将她环住,握住她挽弓的手,接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在她耳畔响起:“又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 “师父。”重樱低低唤了声。 睁开眼的瞬间,所有幻象都消失无踪,唯有眼前飞旋的雪花,映入她眼底,都变作了银色的蝴蝶。 重樱的脸上有了坚定的神色,松开手指,灵箭穿过“蝴蝶”,倏然化作一道流光,射向蛇妖的面颊。 蛇妖下意识将脸偏到一侧。“叮”的一声,那支箭击中他的面具,擦着他的面颊而过,留下一条手指长的血痕。 面具断成两截,掉落在他的脚边。 蛇妖慢一拍地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痛,温热的血珠,从伤口中渗出,霎时间淌了他满脸。 站在他对面的重樱,清澈的眼睛里映出他的面容,先是惊愕,继而是难以置信,再然后,浓厚的悲伤覆住了那对漂亮的眼珠子,就如同尘埃蒙住明珠。 她绝望地望着他,努力地弯起嘴角,却凝不出一个笑容。 她索性垂下了嘴角,目光变得死寂,静静地等待着。 蛇妖不知道她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后,她倏然抬起眼眸,眼底无尽的悲伤被狂喜的巨浪取而代之,黯淡的双眼,再次覆满神采。 “你不是他!”她的声音响亮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0 12:00:49~2021-07-21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醒雁来初 15瓶;nara 12瓶;你乖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6、不许死 重樱射出那一箭时, 后背几乎被冷汗浸透,垂下手臂后,藏在袖管里的手腕仍旧控制不住地发抖。 蛇妖面具脱落的瞬间, 她所有的笃定, 都被这张熟悉的面容击得粉碎。胸腔似被风雪填满,心脏跟着停止跳动—— 眼前这张脸,赫然与宫明月的面容重合了。 重樱脑海一片空白,像只引颈待戮的小兽, 忘了如何反应。 然而等了半天,违反灵女誓约的灼痛,没有降临。 上回她以玉弓砸向宫明月,宫明月重伤吐血, 灵女誓约没有反噬, 乃因宫明月吐血是自伤。 她伤了眼前这蛇妖,没有反噬,只能证明一个问题, 他不是宫明月! 重樱抬起玉弓, 再次凝出一支灵箭, 冷声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假扮我师父?” 这回轮到蛇妖惊愕了。 镇妖司的猎妖师已经尽数赶了过来,他们射出的箭, 停在半空中, 织成一张巨大的缚妖网。 杨施施低头,在蛇妖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蛇妖吃痛, 打了她一掌, 将她丢了出去,而后,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芒, 从缚妖网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重樱抬步追出。 卫无欢跟了上去。 那蛇妖不知何方神圣,身形快得像道闪电,重樱和卫无欢都跟不上他的脚步,眼睁睁地看着他往玉仙宫的方向去了。 重樱暗道不好。 两人刚追到玉仙宫,果然见那蛇妖钻进了殿内。 重樱跟着进了玉仙宫,卫无欢却被一道结界挡在殿门外,他抽出鞭子,甩了出去,啪地落在结界上。 结界纹丝不动。 “大人!”镇妖司的其他猎妖师先后赶到。 卫无欢目光沉沉地望着眼前的结界,想起沈霁的吩咐,下令道:“列阵。” 玉仙宫为重樱建造,重樱却是第一回进入这里。 殿内静悄悄的,烛火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垂下的纱帘,挡住重樱的视线。 大理石铺出来的地面上,凝着未干的血珠,血珠一路滴落,往内殿延伸。 重樱握紧手里的玉弓,暗道,这么久了,大蛇恐已经回府。这样倒好处置,抓住那只蛇妖,扒了他的面皮,便可洗刷大蛇的冤屈。 一只手从纱帘内伸出,猛地抓住重樱的手腕,将她拽了过去。 重樱举起玉弓,宫明月熟悉的嗓音在帘后响起:“樱樱,是我。” 重樱撩开帘子。 那青年红衣艳烈,站在阴影里,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肩头,周身镀着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像幅好看的画儿。 重樱的目光落在他的面颊上。 他重伤未愈,面颊犹显苍白,肌肤干干净净的,没有伤疤,只是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显得那艳丽的眉眼,黯淡了许多。 “师父!”确认眼前不是那冒牌货,重樱扑进他怀里,抱紧了他劲瘦的腰身。 宫明月有些受宠若惊,被她这一撞,撞得气息错乱,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眼中笑意氤氲:“怎么了?” “你没事就好,方才我真是怕极了。” 重樱在宫明月面前向来拘谨,情绪总要敛藏起三分,很少这样直白地外露过。街头上那蛇妖顶着宫明月的脸,肆无忌惮地生吞活剥别人的心脏,与她噩梦里的宫明月一模一样。 刚穿来这个世界,她几乎夜夜都在做这个噩梦。 “樱樱无需怕,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师父顶着。”宫明月捧起重樱的脸。他的眼睛里蕴着散漫的笑意,说话的语气却是极为认真的。 “师父,你一直在此处,可见过一只妖物闯进来?”重樱敛起心头的那些惶恐不安,回到正事上来。 宫明月在这里,那只妖物闯进来,反倒是自投罗网了。重樱想不通他此举的目的。 “他在那里。”宫明月指着不远处的一滩灰烬说道。 重樱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那股子不详的预感,再次罩上心头。 “外头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这只妖怪一进来就吞下了朱雀卵,浑身起了火,直接将自己烧成了灰烬。” 朱雀这种属性为火的妖,连宫明月都有所忌讳,不敢生吞他的内丹,这妖怪直接吞下朱雀卵,摆明是要毁尸灭迹,有所企图。 宫明月只来得及与他打了个照面,他就化成了一团灰。 那妖怪特意扮成他的模样,又满身腥气,大张旗鼓地在城内杀人吞心,招摇一大圈,目的是什么,他已经猜了个大概。 便是那幕后之人,他心里也有了底。 重樱此时也猜出这妖怪的真正企图了。 宫明月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有人设了这个局,要让他身败名裂,变成众矢之的。 轰轰数声,罩住整座玉仙宫的结界传来震动。 结界是宫明月设下的,他猜出妖怪的目的后,就设下了这道结界,挡住外头那些猎妖师。 猎妖师将灵力合成一股,齐心协力攻击着结界。 沈霁驱马而来,身后跟着一大群黄衣侍卫。 卫无欢行至沈霁身前,抱拳道:“皇上。” 沈霁隔着簌簌飞落的雪花,抬目朝着玉仙宫望去,华丽宏伟的宫殿,静静矗立在苍茫的大雪中,肃穆而庄静。 “可有把握?”雪大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堆了沈霁满身,他的声音亦淹没在呼啸的寒风里。 “照皇上吩咐,已设下,天罗地网,蛇妖,无处可逃。”卫无欢一字一句答道。 沈霁曾秘密召见卫无欢,着他调查宫明月身份一事,卫无欢举镇妖司之力,果真查出蛛丝马迹。 国师宫明月,居然是一条三千年的蛇妖! 此蛇妖修为高深,混迹大魏多年,势力之广,不可小觑,整个镇妖司联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又兼宫明月德高望重,受百姓敬仰,身上还有诛杀恶妖的功德,贸然处置,恐百姓不服。 卫无欢遵照沈霁吩咐,为避免打草惊蛇,压下了这个消息。 他们等待多日,就是为了等蛇妖露出马脚,寻一个合理正当的缘由,一举将其击杀。 在大魏潜伏十多年的蛇妖,今日突然发狂杀人的缘由无从得知,卫无欢身为镇妖司统领,保护百姓安危,诛杀恶妖乃是他的职责,他挺直着背脊,迎风雪而立,面上是视死如归的表情。 “灵女在殿内。”沈霁冷寒的神色有了一丝松动,“务必小心。” “皇上!我要见皇上!皇上,请听民女一言,灵女与蛇妖苟合,吃里扒外,其心可诛!万望皇上不要心慈手软!”遭受蛇妖一击的杨施施,捂着受伤的手臂隔着重重侍卫,高声呼喊着,“我亲眼所见,灵女假公济私,放跑了蛇妖!” 其他在一旁围观的百姓,闻言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是灵女放跑了蛇妖?” “那蛇妖是灵女的师尊,他们两个早就勾搭上了,蛇妖的秘密,灵女怎么不知晓?” “……” 卫无欢平静无波的眼底掀起不易察觉的涟漪,连忙道:“皇上,国师身份,臣未透露,灵女,并不知情,这其中,恐有误会。” 沈霁眼神示意心腹侍卫,那侍卫点点头,走到杨施施面前:“跟我来。” 杨施施大喜,以为皇帝愿意见她,快步跟上侍卫,却见那侍卫带她往偏僻的地方走,不由警惕:“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话音刚落,心口蓦地一凉,杨施施垂眸,望着没入胸膛的半截白刃,眼珠子瞪得又圆又大,轰然栽倒在地上。 另一边,沈霁听着百姓们的讨论,高声道:“灵女不会徇私。” 君王一言,重于九鼎。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 殿外的结界还在震动,依照这个速度,他们会很快攻进来。 而唯一能证明宫明月清白的“证据”,已经自焚成了一团灰烬。 这是个死局。 对方心狠手辣,不惜牺牲这么多无辜的性命,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宫明月死无葬身之地。 重樱蹲在那团灰烬前,企图找出一线生机。 “没用的,他们的目标是我。”宫明月双手负在身后,望着半空中浮起的水镜。他在门前悬了块水镜,殿外的景象,由那面水镜投映在这面水镜中,水镜中映出沈霁的脸。 沈霁双目黑沉,眼底淬着冰冷的光芒。 “我可以证明,你不是凶手,我亲眼所见,蛇妖乃是妖物假扮。”重樱终于放弃从那团灰烬里找出证据,她起身走到宫明月身前,仰起头来看他,“我是灵女,他们会相信灵女的话的。”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你打算捧着那团灰烬,出去告诉那些人,这就是凶手吗?”宫明月对上重樱的双目,掩唇轻咳了一声,温温柔柔地说道,“纵使你能证明,我不是凶手,但你抹不掉,我是蛇妖这个事实。” 新造的宫殿,还未烧地龙,寒气一丝丝往骨头缝里钻,冻得重樱思绪都凝滞起来 她一时找不到能反驳宫明月的说辞。 一团灰烬,说成是凶手,太过苍白无力。 “你我有师徒的情谊在,如今,又将结为夫妻,你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会认为你我师徒苟合,你枉顾灵女的身份,是在徇私。”宫明月撩起重樱垂落在的鬓发,别至耳后,指腹轻轻蹭了一下她的脸颊,“你可知道,一旦灵女失去众生的信仰,会发生什么?” 重樱眼中露出茫然。 “在曦灵女之前,曾有灵女引发众怒,被百姓推倒庙宇,砸毁神像,那失去信仰的灵女,堕落成邪神,遭受天谴,被八十一道天雷劈散灵力,最终被百姓绑着推上了刑台,用火活生生的烧死了。”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重樱震惊。史书所载的灵女,只有八位。 “神灵失格,自然不能载入史册。” 关于这段野史,是当年宫南雪讲给宫明月的睡前故事。宫南雪活得久,曾亲眼见过这位神灵的陨落。 那是人族史上最混乱的一段历史,神灵陨落的代价,是千千万万无辜百姓的性命。 重樱神色僵住。 “别怕,就算所有人都不再信仰你,我永远是你唯一的信徒。”宫明月启唇,春风般和煦的声线,将重樱的注意力从凌乱的神思中唤回。 重樱眼底清光潋滟,藏着些许无助。 宫明月看着重樱的反应,心疼地将她搂入了怀抱:“你不想做灵女,我可以帮你。” 宫明月所谓的帮她,无非逆天而行,强行复活千重曦。师千羽说过,世间只能有一位灵女,这是灵女诞生以来就存在的规则。 谁也没有打破过这个规则,更不知道,打破这个规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因为,没有人想过复活灵女,这种想法实在太过丧心病狂。 重樱一心想做灵女,是对力量的向往,更是因为,命运选择了她,她无法拒绝。 她所有的心防,因着那句“唯一的信徒”轰然崩裂,那些被压抑过的恐惧、茫然,再也控制不住,如洪水般倾泻而来。 “你不愿我做灵女,可我做不做灵女,向来都由不得你我决定。你所使的那些手段,皆是歪门邪道,要是招来天谴,你,我,还有天下生灵,都会万劫不复。”重樱抵着宫明月的心口,闭上双目,眼角沁出晶莹的水痕,“师父,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你违逆天道,遭受天谴。” “……樱樱?”宫明月欣喜若狂。宫明月想过千万种理由,没有想到过,重樱非做灵女不可的理由,是为了他。 “我承认,我喜欢你,我这辈子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人。”重樱脸颊红彤彤的,手指揪着宫明月的衣摆,将脑袋埋进他的胸膛里,“我不许你死。” 她是个骄傲矜持的姑娘,说出这句话,几乎用尽她毕生的勇气。 “樱樱不许我死,我怎么舍得去死。我早已说过,我的命是樱樱的。”宫明月心头腾起平生从未有过的快意,他快乐得恨不得化出尾巴,卷住重樱,直接将她拖回蛇窟里,与她交尾。 妖怪表达喜欢一个人,向来都是这样直白的。 然而,宫明月只是捧住重樱的脸,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眼角,冰凉的唇瓣,轻轻吻去掉她眼角的水痕。 这是不带任何情.欲的一个吻。 虔诚,而又郑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1 13:11:35~2021-07-22 15:4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怪 30瓶;九个软糖 11瓶;你乖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发现上午更来不及修文,以后还是下午六点更吧:-D 137、与君别 “我很高兴, 你能主动跟我说这些话。”宫明月垂下脑袋,微凉的指腹,抚过重樱的眼角, “过了这个冬日, 我本可光明正大娶你做我的妻子。可惜,总是有些讨厌的人来败坏兴致。” “我还有一法。”重樱想到什么,双目陡然一亮,“你变成小蛇, 藏进我怀里,我拿着你的鳞片,对他们说,你已经被我杀了。待熬过今日这场风波, 我再调查此事, 还你清白。” “若是他们要求搜身呢?” 重樱怔住。 整座玉仙宫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抱着诛杀蛇妖的决心,且不说重樱与宫明月的关系, 他们未必会相信她的话, 重樱要想走出这道宫门, 必定要经历重重考验。 “你是我的徒弟,亦是我的妻子, 身为你的师尊, 你的夫君,我怎可将你一人丢出去面对这些事情。” 水镜里映出殿外的巨型诛妖剑阵, 能列出这样的剑阵, 足以说明,外面的人根本没打算放宫明月活着出去。 重樱只在镇妖司的卷宗里见过这样的诛妖剑阵。 这剑阵需得四十九名灵术师同时列阵,在很久之前, 他们猎杀一只凶悍残忍的妖怪时,用过这种阵法,无数凌厉的剑气,将那只妖物绞成了粉末。 “为今之计,只有强行破阵了。” “我与你一同破阵。”重樱抓住宫明月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宫明月身上还有伤,外头又寒气逼人,情况对他十分不利。 “樱樱入殿已久,众人已颇有微词,今日与我并肩出去,必定身败名裂。” 重樱唇角扬起,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你不是说,就算我失去所有人的信仰,你依旧是我唯一的信徒,这次我相信你。只要与你在一起,众人唾骂又能怎样。” 罩住整座玉仙宫的结界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声音。 “来不及了,快走。”重樱一手抓着宫明月,一手握着玉弓,往殿门口走去。 宫明月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黑黢黢一片,深不见底。 他凝出灵力,化作钢针,迅速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里写下了一个咒文。 就在重樱推开两扇宫门的瞬间,宫明月陡然将她拽了回来。 一股力道推着重樱的身体,往殿内飞去,两人擦身而过时,宫明月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两句话。 话音刚落,他抬起手掌,落在重樱的肩头。那掌心淌着血的咒文,印在重樱的身上,光芒一闪,没入她的身体。 他说的是—— “我的樱樱该受世人供奉,而非唾骂。” “这才是真正的听话咒。” 他回过头来,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对着重樱以口型命令道:“凝出灵箭,射杀我。” 说着,他并指在自己的脸上划出一道伤痕。 那疤痕与冒牌货被重樱的箭划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鲜血顺着伤口涌出,在他冷白的肌肤上,镀上一层触目惊心的绯红。 重樱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师父,不要!” 宫明月对着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重樱摇着脑袋,想要控制从体内涌出的那股奇怪的力道,无奈她四肢皆被那股力道缚住,如同提线木偶,举起玉弓,凝出一支灵箭,朝着宫明月射了出去。 殿外,卫无欢面色冷凝:“启动剑阵。” 只见金光大绽,从玉仙宫里掠出的红衣国师,骤然化作一条巨大的金蛇。 金蛇粗壮如柱,浑身的鳞片泛着灼目的光芒,腾空而起,穿过层层叠叠的厚雪。 在他的身后,一支灵箭破空而来。 金蛇扭动着身体,全力躲开了这一击,那灵箭擦着他的身体而过,带起一串血珠。 刚躲过灵箭,诛妖剑阵凝出的剑气从天而降,那金蛇毫无畏惧,仗着一身铜皮铁骨,从剑气中穿过,强行破阵而出。 不消片刻,他浑身布满剑痕。血珠涌出,将金色的鳞片,染得鲜血淋漓。 金蛇从阵中掠出,化作人身。他所着衣物乃蛇皮所化,经血染透,愈发绯红,血珠滴滴答答,在他的脚下凝成一滩血泊。 凝固的血痕,点缀着他苍白无瑕的肌肤,那蛇妖立在琉璃皓雪中,衣袂飘飘,宛若要飞升而去。 卫无欢等猎妖师被他强行破开剑阵,遭到剑阵反噬,震伤倒地,一时无法阻拦他。 宫明月拖着血痕,纵身而起,如一只绯色的蝴蝶,飘然落在沈霁的面前。 沈霁瞳孔紧缩,抽出弯刀,朝他砍了过去。 宫明月握住刀身,用力一震,刀刃断裂成碎片,刷刷落了一地。他捏住碎裂的刀片,在沈霁的颈侧划了一刀。 伤口涌出大量温热的血珠,糊了沈霁的一脖子,他的动作极快,沈霁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宫明月看他一眼,腾空而起,几个纵跃,消失在雪中。 “皇上!皇上!”无数晃动的人影朝着沈霁涌来,沈霁面上青白交加,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侍卫撞开一家药铺,将里面的老大夫连拉带拽,扛了过来。 老大夫手忙脚乱地给沈霁止血,忽然“咦”了一声。 “皇上伤势怎么样?”侍卫疾声问道。 “未伤及要害,皇上性命无虞。” “没、没事。”那些丢了魂的侍卫,一个个松了口气,险些瘫倒在地。 “请皇上下令,立刻追捕蛇妖。”侍卫首领跪地请命。 沈霁阖了阖双目,道:“传令下去,即日起,全力追捕蛇妖。” 他顿了顿,又道:“清点百姓伤亡,予以厚葬。” 大雪飘坠,如柳絮迎风,纷纷扬扬,不消片刻,就将满地的血色掩埋,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沈霁摸着颈侧的伤口,垂下双目,耳边回荡着宫明月离去时说的那句话。 他说:“沈霁,你出息了。” 原来他已经看出,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 皇权之下,筑出累累白骨,他以百姓的性命,铺出一条通往王座的血路。但他不后悔,大魏的江山,本就不该由一只妖怪沾手。 拔去长在心头上的毒瘤,总要牺牲点什么,这些人是为大魏的江山牺牲,是为大魏的千秋万代牺牲。 “卫大人,您怎么样了?”留下来处理残局的侍卫,将重伤昏迷的卫无欢从雪里挖了出来。 卫无欢睁开眼眸,神志逐渐清醒。他仰头望着天幕上飘下来的雪,捂着心口,从地上站起。 萧晔和冯楚楚朝他走了过来。 他们两个也伤得不轻,比卫无欢早醒片刻。 “灵女呢?”卫无欢问。 “灵女还没出来。”萧晔答道。 “你们,都看见了?” 冯楚楚会意卫无欢说的是什么,颔首道:“不止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灵女姐姐大公无私,重创蛇妖,为大魏立下大功。” 卫无欢放下心来,抖落身上的雪,往玉仙宫走去。 他是灵女的神侍,能进玉仙宫,其他人却不能进。萧晔和冯楚楚站在台阶下,望着那道几乎融在白雪里的背影。 “卫大人他……” “卫大人怎么了?”萧晔疑惑冯楚楚话为何只说一半。 “皇上公布灵女姐姐和国师的婚事那天,我看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窗前坐了一夜。”冯楚楚叹道。 玉仙宫内被剑气波及,一片狼藉,卫无欢步履蹒跚地走着,忽然目光一顿。 他目光所及之处,重樱满面苍白地倒在地上,眉心浮出一道暗红色的印记,早已昏了过去。 那道暗红色的圆形印记,像是火灼出来的。卫无欢伸手摸了一下,余温犹未散尽,那样滚烫的热度,足以想象得出来,重樱昏过去前,承受了怎样的痛楚。 *** 今年的冬日比起往年要冷上几分,也许是往年没怎么出门的缘故。宫明月顶着风雪,逃出天都城,望着满目的苍白,这样想着。 那些追兵一时半会追不过来,他停了下来,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呼吸也乱了起来。 忽而喉中腥甜,他张口喷出一口血沫。 宫明月舔掉唇角的血迹,靠着一棵树,缓缓坐倒在地上,双腿变成蛇尾,将雪地压住一道深深的印记。 他捧起雪,搓洗着手上的血迹。 他已无多余的灵力来清洗血迹,只有用这最原始的法子。 冰雪寒意浸骨,冻得他唇色苍白。他的脑海中不由浮起沈霁那张惊恐的脸,哂笑一声。 应该杀了沈霁的。临到头,他留下了沈霁一命。 他的几个弟子当中,沈霁跟他最久。淳厚善良的沈霁,在权势的熏陶下,再也不是那个被他捡回去对他言听计从的沈霁了。 是他为自己的私欲,一手将沈霁推上这个位置,这个责任他占一半,留下沈霁的命,是对他的补偿。 下回沈霁再阻他,他必不会手下留情。 宫明月心底发狠,咽下口中腥气,抬目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檀七郎。 那紫衣青年手中撑着一把伞,笑盈盈地将他上下打量着,有些幸灾乐祸,啧啧叹道:“师弟,你真狼狈。” 这条淫蛇往年冬天都会冬眠,今年不睡觉,跑出来瞎晃荡,居心不良。 宫明月眼底露出杀气。 檀七郎道:“别误会,师弟,我现在对你并无兴趣。你也知道的,我现在是有崽的妖了,小崽子个头窜得比麦子快,我要是冬眠了,明年他就不认爹了。” 宫明月眼底杀气更重。 檀七郎完全不惧,故意气他:“酸,便是酸死了也没用,谁让你看中的,是我们妖怪的死对头。” “这妖怪装得再像人,跟人再亲近,终究不是人,还不是被人给轰出自己的地盘了。” “好了,好了,我这个做师兄的,这辈子就帮你一回,帮你把媳妇抢回来怎么样。” 从头到尾都是檀七郎在自说自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2 15:40:17~2021-07-23 16:2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亭亭、桃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8、蛇与鸟 蛇妖祸乱国都一事, 很快平息。 大雪接连下了三日,掩埋掉所有罪行,没过几日, 百姓恢复安居乐业, 又是一片盛世景象,谁也不记得这片土地上淌过的鲜血,埋过的残骸。 重樱站在窗前,神色木然地望着眼前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雪后的庭院格外寂静, 除了偶尔被大雪压断的树枝, 发出“嘎吱”轻响,再无多余的杂音。 风拂过院里的腊梅,送来一股幽幽淡香。 身后突然响起一连串的铃铛声。 十四嘴里衔着一双鞋子, 哒哒迈着小碎步,跑到重樱身边坐下,把鞋子搁在了她的脚边。 她醒来就站在这里,也不穿鞋袜, 披着件薄衣, 像个没感情的雕塑。 重樱不动,十四抬起前肢,推了推她的小腿, 提醒她穿鞋。 重樱蹲下身来,摸了摸十四的脑袋。 十四脖子上的铃铛是卫无欢给它系上去的, 它一只大老虎,喜欢缠着卫无欢, 没事就在镇妖司闲逛,走路悄无声息的,常常吓别人一跳, 胆小的,魂都给吓飞了。 系上这铃铛,一听到这个铃铛声,大家就知道是那只大老虎来了,喜欢它的,趁机撸它脑袋,怕它的,便远远躲开。 重樱穿上鞋袜。 十四耳朵微动,起身朝着殿外跑去,过了一会儿,又见它叼了包玫瑰酥进来,搁在重樱掌心里,用脑袋拱了拱她。 “你这只臭老虎,你把东西还给我。”一名戴着半张面具的少年,双手叉腰,气急败坏地追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身雪衣的卫无欢。 那大呼小叫的少年,便是先前被大火烧毁半张脸的花岚衣。他回到大魏后,靠着在妖族那边混出的经验,自己攒了点小钱,做起了生意。 生意蒸蒸日上时,冥冥之中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召唤着他来到重樱的身边。 花岚衣终于想起,重樱与他结了灵女契,按照契约规定,他身为神侍,是要侍奉重樱的。 好端端的,大老板做不成了,还成了别人的奴才。 花岚衣气得牙痒痒。 听说重樱醒来后不吃不喝,就站在窗前发呆,花岚衣想起当年重樱在船上力证他清白一幕,别别扭扭去买了包她最喜欢的玫瑰酥,哪知刚一进门,就被这只大老虎抢走了。 偏那大老虎脚底抹油,他两只腿,追不过它四条腿,险些把他给气得直接升天。 与他撞上的卫无欢,瞧见他这个模样,竟破天荒地勾了下嘴角。 重樱拿起一块玫瑰酥,尝了一口。 花岚衣突然平静下来,磕磕绊绊问:“还想吃什么?我现在出去买。” 他们做神侍的,说好听点,是协助灵女,说白了,就是伺候灵女的。 十四反应比花岚衣快,花岚衣一开口,十四就挡在了他的面前,不管重樱要什么,它能第一个给她叼来。 重樱摇摇头,说:“我想休息。” *** 再过十五日,就是沈霁的封后大典。 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后,皇后统管六宫,身份自当不同,新皇后是沈霁倚重的一位大臣之女,听说品貌端正,贤良淑德。 新皇后是谁,重樱并不关心,沈霁作为大魏国君,总是要立后的。 她担心的是萧锦惜。 然而她的师父宫明月,师兄沈霁,正是摧毁萧锦惜一切的罪魁祸首,重樱和萧锦惜之间,不可能再心无芥蒂。 先前见沈霁肯善待清平公主,重樱还算放心,经玉仙宫一战,重樱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古以来,为着皇位,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多不胜数。坐上那个位置的沈霁,在权势的熏陶下,已经不是从前的沈霁。 玉仙宫围攻蛇妖一计,就是他和师千羽联手策划,重樱、宫明月、卫无欢,不过是做了他们的棋子。即便杀不了宫明月,也能让他声名尽毁。 逃出天都城的宫明月无处容身,与檀七郎勾搭在一起,带领着蛇族,与师千羽的鸟族对抗。 师千羽也与沈霁签下协议,只要剿灭蛇族,两族便可永久停战。这场战争罪恶与正义的阵营之分,已经显而易见,作为正义之师的鸟族与人族,出征蛇族,是两族百姓民心所向。 重樱耗损灵力救治百姓,与宫明月师徒决裂、情人反目的事迹,亦被百姓传颂出去,被饰以大公无私、大义灭亲的精神,歌功颂德,百姓深为感动,自发在各地筑起新的庙宇,供奉新灵女。 供奉在天都城内的那尊石像,是宫九亲手塑的。 这是宫九曾允诺重樱的。 大雪初霁这日,十四从殿外叼进来一封书函。有十四抢着活干,卫无欢和花岚衣平日里没什么事做,一个回了镇妖司,一个身为灵女的关系户,在城内最繁华的地段支起摊子,做起小生意来。 书函的落款处,写着“师千羽”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重樱将书函烧毁,取出一方锦盒,摘下系在腕间的玉带。 玉带落盒后,立即变作了一件漂亮的羽衣。那羽衣轻若薄纱,仿如云霞裁出,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世上任何一个姑娘,见了这样的羽衣,都会为之心动。 只有重樱,一次都没有穿过。 重樱合上锦盒。 羽灵的哭声呜呜咽咽地从盒子里传来:“小主人,您不打算要羽灵了吗?小主人可是嫌弃羽灵三番两次护主不利?对不起,小主人,是羽灵不好,羽灵真正的本领不是攻击,是保护,主人让羽灵跟在您身边,是为了保护您,求求您,留下羽灵吧。” 羽灵曾说,师千羽将它赠予重樱,是为弥补他对重樱的亏欠。 彼时重樱并不明白,师千羽究竟亏欠自己什么,或许,是为了还报自己的救命之恩,随口扯出的借口。 如今,她终于明白,师千羽亏欠她什么。 她与宫明月被迫决裂,是师千羽一手促成,没有师千羽的暗中相助,沈霁不可能将宫明月驱逐出大魏。 那只假扮宫明月,自焚而死的妖怪,是师千羽的心腹。他所作所为,乃师千羽授意。 重樱把锦盒递给十四,说:“告诉他,我不会再见他,羽衣归还,从今往后,我与他,两不相欠。” 十四是只老虎,哪怕与重樱结契,通了灵智,依旧无法理解“两不相欠”这四个字的重量。 它屁颠屁颠地叼着盒子出去了。 把盒子交给站在石阶上的师千羽后,它昂起脑袋,对着天空长啸三声。 师千羽被打回原形,与这只胖老虎相处过一段时日,能听得懂十四的意思。 他紧紧扣着手中的锦盒,指甲泛出惨白的颜色,声音发涩:“她当真不肯再见我了?” 十四背过身去,拿屁股对着他,脑袋一拱,撞开大门,走了进去。怕师千羽进来,它飞快地用脑袋推着大门。 两扇冰冷的大门,在师千羽眼前合起,从此以后,将他与重樱隔绝成两个世界。 师千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下这层层叠叠的石阶的。 那裹着狐裘的俊秀青年,满面青白,阖着牙关,仰头望着天幕上飘过的流云,忽然一脚踏空,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公子!”等在台阶尽头的宫六和红裳奔过来,扶起师千羽。 师千羽张口,一口血沫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他双目僵直,手里抓着锦盒,嘴唇翕动,却没能从喉中发出一个音节。 “公子,你这是何苦。”红裳大哭起来,“您这样,夫人在九泉之下,不会瞑目的。” 丞相府被围那日,丞相夫人替师千羽挡了一箭,死在师千羽的怀里。他怒而化出双翅,击杀围捕他的那些猎妖师,强行撞破结界,抱着丞相夫人的尸体重伤逃走。 丞相府的其他人,这一战后,也是死的死,散的散。宫六与红裳跟随流放的队伍,前往苦寒之地。 他们在流放的路上,遭受无数人情冷暖,念起师千羽平日里待他们的好,对他给丞相府带来大祸的怨恨渐渐淡了去。 后来新帝特赦,他们得以重归故里,与师千羽相依为命,见师千羽终日为仇恨所绊,反而希望他能放下仇恨,忘记过去,重新生活。 可是这桩血海深仇,如何能放得下。 他的这具身体,与丞相夫人血脉相连。弑母之仇,不共戴天。 或许,蛇与鸟,天生就该是敌对的。檀七郎夺他妖皇之位,杀他姑姑,屠他鸟族,宫明月设计围捕丞相府,害他双亲丧命,家破人亡,他的累累血仇,都撇不开一个蛇字。 仇恨如淬了毒的刀子,日日凌迟着他的心口。无数个不眠的日夜,他咬牙发誓,定要宫明月和檀七郎都付出代价,要他们痛失所爱,身败名裂。 师千羽自问坦坦荡荡,这辈子谁也不亏欠,唯独亏欠重樱一人。 他对重樱的这场单相思,藏于心,缄于口,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这样也好,反正这具残破的身体,快要承受不住他的妖力—— 他已命不久矣。 师千羽合掌,捏碎了手中的锦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3 16:23:29~2021-07-24 15:5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瓶;呆萌红豆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完结倒计时,大概还有两三章就能结束了,结局he,这点不用担心哒 139、破心结 檀七郎本愿守着海外那片绿豆大的地盘, 老婆孩子热炕头,奈何师千羽与他结下血仇,誓要剿灭蛇族, 而沈霁野心勃勃,亦有心将这些非他所用的蛇族赶尽杀绝, 这场仗, 他不打也得打。 与蛇族的这场战争, 打了三个月,大魏接连丢掉两座城池, 士气大挫。 数日前,重樱纵马于城楼前,一箭射断蛇族的帅旗, 惊得执掌帅印的小白蛇一头从城楼上摔下来,才挽回一点脸面。 那是她和大蛇自玉仙宫一别后,第一次见面。 宫明月就站在城楼上, 用黑黢黢的眸子, 居高临下,遥遥与她对视。 重樱冲他挑了下眉头,射断帅旗就跑。 那些城楼上的蛇族小士兵,对着她骂骂咧咧, 有人大肆嘲笑她的箭术,最后被宫明月一句轻飘飘的“我教的”堵得哑口无言。 他们差点忘了, 眼前这大蛇妖,是人族灵女的师尊。他们两个师徒反目的故事,都已经成了百姓口中的饭后谈资。 暮春的傍晚,风裹挟着花的香气,掀起湖上的涟漪, 晃碎水中落日的余辉。 或许是念在这里曾是自己的故居,驱逐宫明月后,沈霁大肆查抄国师府,却未降罪于国师府其他人的头上,依旧允他们在府中居住,非宫明月财帛,也尽数赐还。 除霜降连夜逃出,追随宫明月左右,其他人感念沈霁恩德,投在他的麾下,为他尽忠效力。 重樱坐在湖畔,托着下巴,望着落日发呆,徐徐微风吹落花枝上的残瓣,铺了她满身,她却恍若未觉。 没有了宫明月的国师府,冷清许多,连柳条垂在地上的影子,也带上了几分萧瑟的意味。 宫明月叫人养在湖里的两只小鸳鸯,并肩划着水。整座国师府被忧愁笼着,只有它们无忧无虑,交颈缠绵。 “嘤嘤。”宫明月留在府里的梦魇兽,从身后拱了拱她。 重樱捏着它头顶的两只角,问:“又没人陪你玩了?” 这小东西夜夜爬百姓的窗户,逮着噩梦就吞,重樱好几次见它挺着肚子,躺在地上打嗝。 战火肆虐,死的人多了,噩梦也就多了,梦魇兽是代表着不详的灾兽,没有几个人愿意陪它玩。 它垂下脖子,把脑袋搁在重樱的掌心,哼哼唧唧,吐出了一颗白色的珠子。 重樱不明所以。 梦魇兽示意她捏碎珠子。 这珠子名为留影珠,重樱甫一捏碎,无数画面纷至沓来。 画面里张灯结彩,树下垂着红绸,门上贴着大红囍字,从这满目的绯色中,重樱分辨出,这里是国师府。 这样的国师府有些眼熟,重樱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直到画面里出现了一道颀长的人影—— 宫明月。 那红衣青年眼底略带着一丝惊疑,踩着细碎的月光,走到树下,摘下一根红绸。 “大人。”有小厮捧着托盘,从他身后经过,行了一礼。 “站住。”宫明月指尖缠着红绸,叫住了他,沉下脸来问,“府里大张旗鼓,是在替谁办喜事?” 那小厮脸上闪过震惊的神色,却不敢提出质疑,老老实实答道:“回大人的话,这喜事是为您操办的,今夜是您和十姑娘的好日子。” 小厮走后,宫明月眼底的惊疑,都变作了复杂的神色,复杂中隐约还有些欢喜。 因为,他和重樱一样已经猜出此地是哪里。 此处是梦魇兽以歌声为重樱构筑出来的幻境。 重樱的梦魇是国师府。 她在梦里,和他结亲。 宫明月步伐变得轻快起来,衣摆扬起的弧度洋溢着愉悦。 他熟门熟路地回到紫园的住处。 不出意料,他的屋子被布置成新房的样子。 案前燃着一对龙凤喜烛,烛火欢快地跳跃着,蜡泪顺着烛身缓缓滴落,堆满金色托座。梳妆台上贴满的大红囍字,在烛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出喜庆。 拂开五色珠帘,映入眼底的,是一室内的旖旎,风拂来时,牵起红纱帐,那红帐便飘曳起伏,恍若大雾涌动。 帐内铺着柔软的红色鸳鸯被,被子底下撒了红枣、花生和莲子等物。 今夜,他会和重樱在这张床上洞房花烛。 宫明月坐在床畔,抚着被子上的鸳鸯,唇角微微上扬。 过了一会儿,他霍然站起。 他该去找他的新娘子了。 他迈步朝着门口走去,忽而身形一顿。 墙上挂着的一幅寒梅傲雪图引起他的注意。 这幅图是他亲手所作,他记得,重樱顽皮,偷试他的剑时,剑气不慎将这幅画劈作了两半。 为何以重樱的经历构筑出来的梦境里,它还是好端端的? 门外一道人影闪过,宫明月五指张开,挂在壁上的掠影剑凌空飞入他掌中。 宫明月持剑追了出去。 乌云掩去月色,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朦朦胧胧地映在地上。夜风呼啸,摇动着庭前的花枝,长廊的拐角处,一袭如血的红色衣摆,在风口里一闪而过。 宫明月一路追到底,停在一面石墙前。 已经没有路了,方才他并没有感觉到灵力波动,说明此人没有使用灵力逃离,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宫明月面沉如水,抬起手掌,按在石墙上。 石墙上的法印识出他的掌纹,霎时幽光乍起,墙上出现了一个洞口。 宫明月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洞口。 曲折蜿蜒的甬道尽头,是一间谁也不知道的密室,密室连接宫明月的卧室,宫明月特意在卧室的墙上凿了一个孔,就藏在那幅寒梅傲雪图的后面。 这间密室其实是间私人刑讯室,当初重樱误毁了那幅图,恐已窥见他在密室里惩处奸细的一幕,才对他避之不及。 宫明月扬袖轻挥,密室内的灯烛瞬间亮起。明亮的烛光驱散眼前的黑暗,将密室照得一览无余。 密室的中央,摆着一口水晶打造的棺材。 棺材内睡的既不是死人,更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木头雕出来的女人。 女人雕得栩栩如生,眉目温柔,神态慈悲,连衣服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但凡见过灵女石像的,都会认出这女人就是已经死了几千年的千重曦。 宫明月并不觉得惊讶,很奇妙的,在看到这个女人的瞬间,他就知道她的用途了。 他要复活她。 扒下千重樱的皮裹在她的身上,取出千重樱的心脏和灵骨,予以这个女人重活一世的机会。 宫明月的心里不止一次有过这种丧心病狂的想法,但在与重樱的朝夕相对中,这个想法一次又一次的动摇。 若说先前他怀疑千重樱的身份,现在,他已经确定,千重樱的这具身体里换了个崭新的灵魂。 他的新徒弟,有颗玲珑心,早已识破他真正的目的,才会陷在这样可怕的梦魇里。 宫明月举起手中的掠影剑,打算毁了这尊木雕,一道人影猛地从身后扑过来,宫明月手腕翻转,剑光直袭那人周身要害。 打着打着,宫明月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他们二人使用的招式是一样的,就连出招同样用的都是左手。 宫明月挥出一剑,剑光如雪,凌厉的剑气瞬时将那人逼退三分。 那人站在角落里,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照出他的面容。 桃花眼,高鼻梁,宫明月站在他的面前,就好像在照镜子,他们四目相对的瞬间,表情一模一样,都是那种张狂的,阴沉的微笑。 这是幻境里的心魔。 梦魇兽构筑出来的幻境里,心魔会追杀幻境的宿主,如若在幻境里死去,幻境外,梦境的主人会同样死去。 几乎是在认出眼前这怪物身份的同时,宫明月出手了。 就算这个心魔是照着宫明月衍生出来的,宫明月也不会放在眼里。 无非是杀死自己而已。 这个世上,最了解宫明月弱点的,还是宫明月。 那心魔说到底是个冒牌货,不出几招,落了下风,在宫明月连连将他逼退时,他的脸上终于有了慌张的神色。 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不像宫明月了,观看留影珠的重樱,轻易就分辨出哪个是假的宫明月。 “我会替你完成心愿,过了今夜,千重曦就会回来了。”心魔开口。 下一秒,心魔的脸色变了,宫明月手中的掠影剑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他的心口。 血花喷溅,淋了宫明月满身。 宫明月冷漠地拂去面颊沾上的血珠。 “你会后悔的。”心魔轰然倒地,不甘心地挣扎着。 宫明月掷出掠影剑,冷酷无情地又朝着他的心脏补了一剑。 哪怕面前这心魔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他杀他时,丝毫不见手软。 杀死心魔后,他用灵力抹掉剑上的血痕。身上的血迹可以抹掉,沾上的腥气却如附骨之疽跟随着他。 重樱不会喜欢这个味道。 宫明月皱了下眉头,一脚踢开心魔的尸体,离开密室。 紫园内凿有浴池,引温泉水灌之,是他的专属沐浴之处。 宫明月一路行来,婢女小厮纷纷见礼,无人怀疑他的身份。 他步上台阶,撩开垂帘,氤氲的水汽,化作一团团白雾。 白雾的深处,一道纤瘦的人影趴伏在池边。 那少女半截白玉似的身子沉入水中,乌黑的发沾了水汽,湿漉漉地垂在身后。她用双臂枕着脑袋,双眸阖起,睡得又香又甜。 宫明月在池边蹲下,撩起她的一缕发丝,轻声唤道:“樱樱。” 重樱身上樱花与蛇的纹身吸引了他的视线。 樱花灼烈绽放,花团锦簇中,金色的蛇缠着她纤细的腰肢,张开血盆大口,似要吞噬她的心脏。 她的身体浸在水中,又有雾气干扰视线,这幅图看得不甚分明。若隐若现,更显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幅图十分契合宫明月的审美,便是图的寓意,也暴露了宫明月的心思。 重樱对他揣摩得很是透彻,想来这图是心魔的手笔,等出了幻境,他定要在重樱的身上绘上一幅。 宫明月心猿意马,身下传来异动,一阵金色的光芒中,双腿被一条粗长的蛇尾取而代之。 每每对着重樱动情,蛇尾便不由自主化出,宫明月对此已习以为常。 他的蛇尾滑入水中,尾巴尖撩起晶莹的水珠。 “有我在,樱樱的噩梦,一定会变成美梦。”宫明月下了水,将重樱抱入怀中,轻声在她耳边承诺着。 话音刚落,宫明月表情一僵,随着眼底光芒消失的,还有他看着重樱时绵绵无尽的温柔。 与此同时,密室内心魔的尸体也消失了。 地面打斗的痕迹,水晶棺里被破坏的木雕,倾倒的灯烛,顷刻间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待一切恢复如初,宫明月含笑的眼底再寻不出丁点温柔的痕迹。 心魔死了,宫明月被剥夺记忆,赋予心魔的记忆,成了新的心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重樱在幻境中亲历的那般,她的幻境融合了她和千重樱的经历。她既是千重樱,又不是千重樱,她及时地挣脱了千重樱心魔带来的束缚,在新婚之夜,把匕首捅进了宫明月的心口。 所有画面走马灯似的回放着,最后一幅画面碎裂的瞬间,画面里被刺了一刀的宫明月,眼底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伤心之色,消失在重樱的眼前。 梦魇兽完成了任务,悄悄转身,朝着府外奔去,它的身影如同闪电飞窜而过,很快就出了城,又一路狂奔,停在河畔。 河畔立着一道人影,夕阳完全沉落,只余零星的余辉浮在天际,映入清浅的溪底。 他的影子便同那余辉的影子一起沉入水底。 梦魇兽用角蹭了蹭他的小腿,嘤嘤叫唤着。 檀七郎弯身,将它拎在手中:“送到了?” 梦魇兽点头,讨好地拱着他的掌心,讨奖赏。 檀七郎却将它丢在地上:“战火之下,家家户户都有做不完的噩梦,你呐,也算衣食无忧了。” 梦魇兽没讨到奖赏,不高兴地背对着檀七郎。 留影珠是檀七郎叫梦魇兽送给重樱的,当初他留了个心眼,把这段梦境录了下来,能不能起到作用,就看宫明月的造化了。 他的这个师弟,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去亵渎神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4 15:55:32~2021-07-26 16:2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374345 19瓶;达 10瓶;潇潇雨歇、吟游诗人妮娜、苒苒、陌上长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高估自己了哈哈,没能一口气写出结局,先把写的放出来吧。 140、师兄弟 重樱一箭射断帅旗, 吓死蛇族的一名主帅后,人族士气大振,连夜攻下城池, 抢回他们的失地。蛇族损兵折将,连退三十里地, 才稳下军心, 于此地扎营。 帐内点着数盏明灯, 宫明月右手支着脑袋,左手摊开一张地形图, 指尖在图上划来划去。 帐外,几名蛇族少女探头探脑。 她们都是蛇族高官的女儿,妖皇檀七郎被那陈姓的人族女子迷得神魂颠倒, 半点不再招惹外面的花花草草,她们眼见着飞上枝头的机会没了,又来了个宫明月。 这位可是了不得的大妖, 法力高强, 又兼生得俊美无俦,与檀七郎还有些沾亲带故,全身上下就差写着“我是根高枝儿”。 听闻他被人族灵女抛弃,险些死在她的手里, 受了情伤的大妖,最是容易趁虚而入, 这些蛇女不安分的心思,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你上。” “你先上。你是我们当中几个最貌美的,与人族灵女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你的机会最大。” “我才不上,你们休想诓我, 做你们的马前卒。” 几名少女推搡着,谁也不肯先进去徒然做了炮灰,实在是因那大蛇的性子阴晴不定,自他来到蛇族后,人人都提心吊胆,就怕惹了他不高兴。 “我来。”一名橙衣少女推开她们,夺走她们手里的托盘,撩开帘子。 她那股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在踏入帐中后,忽的一泻千里。 宫明月抬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眼底隐有厉光。 橙衣少女人已经进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宫明月身前:“大人案牍劳形,恐会累坏身体,妾备略薄酒一份,万望能替大人解乏。” “石榴酒?” 少女满面惊喜:“大人好见识,这确实是石榴酒,此酒色泽清透,滋味爽口,人族谓之‘百子团圆’,倒是个好寓意。妾替大人斟上一杯,大人不妨品鉴一二。” 她见宫明月没有反对,喜滋滋地握住袖摆,斟满一杯。 桃红色的酒液,从壶嘴中倾泻而出,淡淡的果香在空气里漫开。 宫明月的眸光停在杯底,思及他当初化作小蛇,重樱得了石榴酒,以酒戏弄她的那幕往事,不由失神。 橙衣少女不知他是因往事失神,遂将功劳揽在自己的身上,满心窃喜,搁下银壶,执起酒盏,装作站不稳,一个趔趄往他怀中扑去。 还未碰到宫明月的半片衣角,一股力道托住她的腰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扔出了帐外。 围在门口看热闹的少女们,俱被凌空飞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宫明月是连人带酒一起扔的,红色的酒液在空中飞溅时,带来的视觉效果着实惊人,那些摸不清楚状况的少女们,以为出了人命,登时尖叫声一片。 她们一叫,宫明月身后的摇篮里也爆出一声清亮的哭声。 “滚。”帐内传出宫明月冰冷震怒的声音。 那群少女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跑了,生怕跑慢一步,大妖就要吃人了。 摇篮里的小家伙哭个不停。 宫明月伸手去晃摇篮,越晃,哭声越是响亮。 宫明月无奈,只好将小东西抱了出来。白白软软团子似的小崽子,窝在他怀里,五官皱成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从襁褓里伸出来的紫色蛇尾巴,勾住宫明月的手腕,尾巴尖不高兴地拍打着。 这是只半妖,和宫明月一样,人和妖的混血。但很遗憾,孩子不是他的。 宫明月只捡过那种会跑会跳的崽子养,哪里哄过这种只会哭的小怪物,哄了半天,小崽子越哭越来劲,他显然有些手忙脚乱了。 “宝宝乖,宝宝不哭。”宫明月学着檀七郎平时哄孩子的模样,耐心温柔地哄着。 奈何檀七郎其实也是个半吊子,嘴上哄两句,哄不好,就交给陈婉华。 眼下陈婉华不在人族。 这几个月一直在打仗,人族与蛇族关系紧张,陈婉华身份特殊,就留在了陈家。 陈婉华与檀七郎,算不上夫妻和睦,陈婉华是他强留在身边的,而陈婉华心中也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宫南雪。 檀七郎对宫南雪的爱慕,是少年时最初的悸动,他分不清这悸动究竟是爱慕多一点,还是依赖多一点,宫南雪就永远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后来,他爱过很多女人,她们每一个都很像宫南雪,但每一个都未能长久留在他的身边。反而是与宫南雪没有一丝相像之处的陈婉华,偏在他心底生了执念。 万物相生相克,陈婉华或许天生就是来克檀七郎的,就像重樱是来克宫明月的。 宫明月为重樱取解药时,为验证解药的真实性,曾将毒蛇的毒液淋在檀七郎的双眼上。 即便用了解药,也需要两日的时间复明,那时蛇族与鸟族刚经过一场大战,无数心怀不轨的人盯着重伤的檀七郎。陈婉华是蛇族唯一的人族女子,肚子里还揣着檀七郎的骨肉,更是活生生的靶子。 他们一个诡谲狡诈,一个力大无穷,被迫相依为命。 两日的不离不弃,生死交付,却擦出不一样的火花。便是那时起,陈婉华对檀七郎的态度有所松动,这场别扭的尘缘,终于修出正果。 宫明月抱着怀里的“正果”,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小崽子还在哭个不停,宫明月捡起地上的酒盏,“嘭”地一下,酒盏在他指尖变成了一朵小花。 小崽子哭声一顿。 宫明月见有效,又使了个障眼法,那花陡然飞了起来,化出一对翅膀,变成蝴蝶的模样,飞到小崽子面前,停在他的鼻尖。 小崽子伸手去捉蝴蝶。 蝴蝶飞走了,小崽子张嘴,又要干嚎,宫明月果断将他丢了出去。 小崽子飞至半空,没有掉下来,反而一上一下,有节奏,慢悠悠地颠着。他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左右张望。 宫明月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着,指尖微动,牵引着那股力道,让小崽子在半空中飞来飞去。 这小东西或许不是蛇,应该是鸟,毫不畏惧,还发出“咯咯”的笑声,可比抱着哄简单多了。 宫明月一边研究地形图,一边放任小崽子瞎扑腾着。 檀七郎刚掀开帘子,就见自己平时舍不得磕一下的崽,挥舞着小胖手,在空中荡秋千。檀七郎脑海中就像给人扔了个爆竹,轰地炸了。 “宫明月,有你这样带娃的吗!”檀七郎毫无形象地吼道。 这要是让陈婉华知道,非把他剁碎不可。 檀七郎赶紧将小东西捞入怀中,检查着他的身体。 这下真相大白了,小家伙一直哭闹,是因为尿裤子了。 檀七郎动作娴熟地替他换衣裳。 宫明月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盯着,偶尔递一下衣物。 师兄弟俩,保持着前所未有的默契。 檀七郎一直是讨厌宫明月的,绝非他表面表现出来的,他喜欢跟女孩子玩,而宫明月是个带把的,宫南雪许给他的媳妇,就这样白白没了。 他不喜欢宫明月真正的缘由再简单不过,宫明月是宫南雪和虞长风的血脉,他看到宫明月,就会想起那个夺走宫南雪的男人。 但经年的恩怨再深,也抵不过时光的消磨,他与宫明月之间,从来就算不上真正的深仇大恨。 帮助宫明月夺回重樱,一则,他手中握着能牵制重樱的曦灵女玉像。二则,如他所说,他是他的师兄,这辈子,是发自真心地想帮他一回,也算成全宫南雪师兄弟相亲相爱的念想。 *** 暮春一过,就迎来了大魏最长的雨季。这场大雨并未浇灭战火,沈霁的大军和多年培养的猎妖师,不断逼退蛇族,引起蛇族的猛烈反扑。 大战过后,死伤无数。 妖族在海外筑了老巢,但那里毕竟弹丸之地,又路途遥远,蛇族子嗣遍布各地,习性天差地别,不是人人都习惯住在岛上。 师千羽要报血海深仇,无差别针对所有蛇族子弟,逼得那些无辜被迁怒的蛇族,不得不投靠到檀七郎这里,寻求庇护。 檀七郎一心只想回家带娃,派出使者议和,以期沈霁态度能软下来,两族划地而治。 沈霁拒绝了檀七郎的议和。 暴雨连下数日,各地水灾频发,但水患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海底镇压着妖族的封印。 封印出现裂缝后,海底传来异动,频频引发海啸。 重樱随大军追击蛇族时,曾见混着污泥的海水奔涌而来,冲倒房屋,淹死无数家畜,战火和水灾的双重碾压下,民不聊生,一时间,饿殍遍地,哀鸿不绝。 修补封印一事亟不可待。 关于是修补封印,还是出征蛇族,形成两派。一派观点认为,封印一事不能再拖,应尽早修补,以绝后患;另一派认为,封印是曦灵女亲手所设,牢不可破,无需急于一时,目前应当对蛇族乘胜追击。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其中的关键,却是重樱。 宫明月与檀七郎,唯有重樱的灵箭可以对付,海底的封印镇压着镇天石,这等上古神器更是只能灵女近身。 遑论是修补封印,还是出征蛇族,都少不了灵女。 吵了半天,没有结果,沈霁烦躁地屏退左右,结束了这次会议。 重樱出来时,雨已经停了。碧蓝的天幕水洗过般透彻,微凉的风拂动着城楼上的旗帜,发出猎猎的响声。 这座城是前些日子攻下的,论起行军打仗,蛇族根本不是人族的对手。 妖怪寿命虽长,却为自身的弱点限制,除却宫明月、檀七郎这样的大妖,大部分蛇族怕火、怕硫磺,不堪一击,沈霁将所有蛇族赶尽杀绝的愿望指日可待。 重樱站在城楼上,抬目望着远方。 又有一批灾民进城。 前方水患严重,百姓流离失所,沈霁下令,引灾民入城,统一安排。 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三批了。 重樱下楼,顺便搭把手,安顿好所有灾民后,她长舒一口子,找了个石阶坐下。 石阶前生着一株梧桐树,浓荫罩下,遮天蔽日。 梧桐树的背后,传来窃窃私语。那是鸟族的两只麻雀精,其中一只麻雀精从兜里取出一块大饼,咬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我娘烙的,今早特意托人带过来的,真好吃。” 另一只麻雀精只能羡慕地望着:“我娘早死了,我都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喏,分你一半。” “谢谢,我这里有盒桂花糕,也给你一半。” 两人交换食物,开心地聊起天来。 “这仗快打完了吧,我想我娘了。” “快了吧。” “要是不用打仗该多好,这仗一打,死了不少人,住在我家隔壁的那窝麻雀,一大家子一个都不剩,真惨。” “你就知足吧,要是没有妖皇和灵女,咱们早就没命了,哪里还轮得到在这里抱怨。” 如今妖族有两个妖皇,他们口中的妖皇指的是师千羽。 战争是掌权者为私欲挑起的,妖族大部分妖怪都很普通,他们无法掌握高深的灵力,像那些大妖们与天争命,更别说到处作乱了。他们的一生,就和普通人的一生一样,安分守己,碌碌无为,因此,和平也是多数妖族平头百姓的愿望。 “要是封印破了,那些大人们逃出来,咱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最先开口的麻雀精一脸担忧。 另一只麻雀精也是满脸凝重。 不说人族,妖族也怕那些大妖逃出。在妖族的传说里,妖族最初是食人的,他们不仅吃人,还生吃同族。 妖族自开启灵智后,吃穿住行,读书写字,什么都模仿人族,后来他们效仿人族,推举出妖皇,制定律法,严禁妖族以同族为食。禁令一下,明面上情况有所好转,但妖皇庇护不到的地方,这种事仍旧屡禁不止。 要是封印破裂,人族遭殃,他们这些小妖,也只会沦为那些大妖们的食物。 “不用怕,咱们有灵女在。人族共出了九位灵女,要说最厉害的,肯定是咱们现在这位灵女。她是唯一愿意保护妖族的灵女,相信灵女,一定可以保护我们。” “对,灵女大人会保护我们的。” 两只麻雀精互相打气。 重樱悄悄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6 16:24:52~2021-07-27 16:1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怪 51瓶;淡淡 9瓶;桃桃、吟游诗人妮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1、神交了 沈霁还在处理政事, 文武百官的折子,都是快马加鞭送到这里的。 重樱托贴身侍卫传话,片刻后, 侍卫请她进去。 重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向沈霁说明来意。 沈霁一怔, 抬起头来, 隔着烛光, 望着面前这个身形窈窕的少女。 重樱神色坚定,再次重复了一遍。 沈霁搁下了笔, 沉吟道:“你神格尚未觉醒,孤身犯险,并非良策, 眼前应当以驱逐蛇族为重。” “事有轻重缓急,修补封印一事再拖不得,一旦封印破裂, 整个大魏都会陷入危难中, 等那时再思良策,根本来不及。” 沈霁当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驱逐蛇族,不过是他的一点小私心在作祟。 片刻后, 沈霁颔首:“就依你所言。”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万事以性命为重, 不可强求。” “出发前,我有一个条件,还请皇上应允。” 沈霁一愣,重樱突然改口唤他皇上,这个称呼让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子疏远许多。 “你说。” “请皇上下令, 与蛇族议和。”不等沈霁开口,重樱续道,“如今天下尽在皇上手中,师父他已身败名裂,不会再威胁到皇上,至于檀七郎,他有陈婉华和孩子,根本无心兴风作浪,皇上重用陈家人,有陈家人在朝堂一天,便可挟制檀七郎一天。” “若朕不应呢?”沈霁的脸色沉了下来。 “纵使我修补好封印,皇上不肯收手,百姓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生灵涂炭。皇上曾失去过素素,难道也要让千千万万的百姓同皇上一般,失去他们的‘素素’吗?”重樱眸底似凝着一泓清水,不卑不亢地与沈霁对视,“皇上不仅是沈素的兄长,也是我的兄长,我希望我的兄长,在后世的记载里,是一位功盖千秋的明君。我想,这也应该是沈素的愿望。” 沈素是沈霁心底一块永世难以愈合的伤疤,重樱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将这块伤疤狠狠揭开。 她言辞严厉,毫不回避沈霁眼底的厉色,有那么瞬间,她的模样和印象里的素素重合了。 做沈家养子时,沈霁从未隐瞒过自己的身份。沈家是书香世家,教出来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有不俗的眼界,沈素天生一副慈悲心肠,曾见衣衫褴褛的乞丐乞讨于门前,揪着沈霁的衣摆道:“爹爹说,哥哥仁慈宽厚,等哥哥做了皇帝,这世上就不会再有穷人了。是真的吗?” 她殷切地等着沈霁的回答。 那时,沈霁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素素的愿望会实现的。” 重樱走后,沈霁立即传召了卫无欢,两人相谈半个时辰,卫无欢才从沈霁的屋子里出来。 连日的大雨过后,迎来了第一个晴天。夏日一有太阳,气温急速升高,空气又湿又闷,直到傍晚太阳落山,这种湿热的状况才有所好转。 徐徐凉风从山岗拂来,吹动着营帐的帘子,宫明月沉着脸往帐中走去。 他刚练兵回来。 妖族不比人族,人族虽体质孱弱,却有头脑,这群小蛇精,又笨又怂,整日里只想偷懒睡觉,懒懒散散,不成气候。 但这也确实怪不到他们头上。 妖与人不同,妖就算化成了人形,也摆脱不了本体带来的限制。这群小蛇精,是从天南地北招来的,有些居于穴洞,有些栖息水中,有些白天出没,有些则是夜猫子,生活习性不尽相同,就好比一盘沙子,有个风吹草动,自己就先散了。 宫明月刚坐下,士兵上前谄媚地问道:“大人,可要备晚膳?” 宫明月颔首。 片刻后,一名小兵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搁在宫明月面前的桌子上。 行军打仗,颇有不便,基本上是有什么吃什么。宫明月心不在焉,挑起一筷子,方一入口,眼底波澜乍起:“这是谁做的?” “这、这是新来的小厨娘做的。”伺候在一旁的小士兵,吓了一大跳,赶紧跪地请罪,“大人若觉得口味不佳,小的这就叫人去重做。” 高阶蛇妖,似宫明月这般的,向来都是决策者,根本不可能做伙夫的活,而低阶蛇妖,摆脱不掉本体的限制,生性惧火,也做不了伙夫的活。 生活做饭的活计,都是人族做的,他们有些是俘虏,有些是为了赚钱,自愿过来的。今日来了个小厨娘,自称是为了给父亲治病,愿意为他们做饭。小蛇精们求之不得,当即就招了她。 “她在哪里?” 士兵听宫明月语气并不严厉,偷偷抬头瞄他一眼,却见他眉目间堆着几分温柔,有些难以置信,战战兢兢答道:“小的带大人去。” 人族的厨子统一安置在营帐内,因今日新来的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长得漂亮,脾气又好,哄得管事心花怒放,就自作主张,给她安排了一顶独立的小帐篷。 这等仗着身份满足私欲的事,已经不是头一回,士兵两股颤颤,就怕牵连到自己的头上。 到了营帐前,士兵停下脚步,眉眼低垂:“启禀大人,就是这里了。” “退下。传令下去,不许任何人接近这里。” “是。”士兵如获大赦,跑得比狗撵还快。 天色已暗,帐内没有点灯。宫明月掀帘而入,一团影子朝着他攻来。 他轻而易举捉住她的两只手腕,反扭到身后,垂下脑袋,抵着她的耳畔低声轻笑:“见面就偷袭,还是一如既往的顽皮。” 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温热的气息钻入耳洞,叫人心尖发麻。 重樱整个人都嵌在宫明月怀里,双手还被他挟制,挣脱不得。她侧过脑袋,唇畔擦着他的面颊而过。 微凉柔软的触感,如同一片裹挟着香气的花瓣,倏然落进宫明月的心底。 宫明月松了对重樱的钳制,将她转过来,双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肢,低头,一个强势凶狠的吻落在她的唇瓣上。 重樱被他禁锢着,无处可逃,被迫仰起脖子,接受了他的亲吻。 呼吸交缠间,幽魅的冷香在唇齿间漫开。 那是独属于宫明月的气息。 他用唇瓣轻轻碾磨,极尽温柔,像是在品尝着一块可口的糖。 重樱眼睫狂颤,突然发狠地咬了他一口。 宫明月按住唇角,惊愕地后退两步。 微弱的天光从帘子的缝隙透进来,重樱站在阴影中,身形宛若凝固。宫明月依稀能看到她垂着脑袋,露出一截脆弱的后颈。 “骗子,明明说好要一起面对,却丢下我一个人。”她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轻不可闻,难掩悲愤。 “……樱樱。” “我险些亲手杀了你。”重樱咬牙,受了寒般地缩起肩膀,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看,我还好端端的,就在你面前。”宫明月笑着朝她靠近,不容拒绝地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掌心处,隔着薄衫传来心脏的律动。 重樱指尖蜷了蜷。 “我既推开你,必是有了万全之策,你的夫君本事这么大,岂会轻易着了他们的算计。” 宫明月的想法惊险万分,生死只在一线之际,要是真的与重樱说明白了,重樱定然拼死也不会让他冒这么大的风险。但他又如何舍得重樱陪着他一起身败名裂,成为万人唾骂的邪神。 “那日事态紧急,没有太多时间与你解释清楚,此事是我思虑不慎,你要打要骂,我都认罚。”宫明月语气一顿,声线陡然转得婉转缠绵,“是我不该,让我的樱樱受委屈了。” “我才没有委屈,差点粉身碎骨的,又不是我。” “不生气了?” 说话间,四周灯烛亮起,昏黄的光芒将两人重叠的身影映在帘子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重樱抬起头来,对上宫明月的目光。 宫明月挑了下眉尖,漆黑的眸中笑意漾开,半是揶揄地说道:“我的樱樱是个小心眼的,这么远跑来,只为了跟我清算陈年旧账。可我们之间,你欠着我,我欠着你,是一辈子都算不清了。” “谁说我是来跟你算账的?”重樱急了。宫明月老说她小心眼,明明是他自己的心眼比针尖小,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记得比谁都清楚。 “那你说说,你扮作小厨娘,偷偷跑到敌方阵营里做什么?” “我是……”重樱顿住,双眸净若琉璃,眼波流转时,粉白的面颊上,有红晕一丝丝漫开。 “我想你了。”半晌,清晰的四个字从她的喉中溢出。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间。 金光乍起,熟悉的大蛇尾巴,圈住了重樱的身体。 重樱:“……” 世间有千万句好听的话,通通加起来,都及不上此刻重樱这句朴实又直白的“我想你了”。宫明月全身的血液急速地奔涌着,狂喜化作巨浪,冲击着他的心脏。 大蛇尾巴缓缓收紧力道,勒得重樱眼前一黑。 蛇表达快乐的方式,简单粗暴得让她哭笑不得。 可她就是喜欢他这样纯粹又炽烈的爱意。 “疼不疼?”两人温存片刻,宫明月听见用重樱绵绵软软的声音问道。 “什么?” “箭伤疼不疼?” “我说过,只要疼痛是樱樱给予的,我便甘之如饴。”宫明月是个合格的信徒,无条件地信仰着他的神灵。 他的指尖轻抚着重樱的眉心,反问:“这里疼不疼?” 他问的是,射伤他,被灵女誓约反噬的痛楚。 重樱的脸上霎时有了委屈,点点头,说:“疼。” 眉心疼,心口疼,无处不疼。她疼得昏过去前,满脑子都是宫明月浑身是血的样子。 重樱一说疼,宫明月的心里就跟着疼了。他捧起重樱的脸,温柔的吻伴着幽暗的烛光,浅浅落在她的眉心。 他吻得小心翼翼。 这一吻,似乎将所有残留在记忆里的痛楚,都抹得干干净净。 重樱的身体猝不及防地腾空而起。她伸出手,揪住宫明月的袖摆。 宫明月抱着她,身影一晃,到了榻前。 重樱被宫明月搁在榻上,烛光从他身后透入,高大的身影覆压而来,她便完全淹没在了他的阴影里。 宫明月抓住重樱的双手,举过头顶,那条粗壮的蛇尾,变回笔直的双腿,压住她的腿。 这样一来,便封住了重樱逃跑的路。 “我本打算打进天都城,叫沈霁跪地求饶,把你送过来联姻,可你偏偏自己送上门了。” 重樱抬眸间,忽有一块红纱覆下。那红纱不知是宫明月从哪变出来的,裁得四四方方,被他当做盖头,盖在她的脸上。 重樱的目光透过红纱,朝着宫明月望去。 眼前的一切,裹着淡淡的绯红光晕,变得旖旎起来。红衣青年伏在她身上,绸缎似的黑发从身后倾泻而来,落进她的颈侧,凉滑的触感,带起一阵酥痒。 重樱缩着脖子。 宫明月将她双腕合在一起,禁锢在左手中,右手压着她的肩膀,迫她展开身体。 他的唇瓣弯起好看的弧度,扬起的眼尾妖冶浓丽,冷冽瓷白的肌肤,在烛光的照耀下,泛出一层浅色的光晕,就连黑曜石般的瞳孔,也被镀成了温柔的琥珀色。 宫明月用手指压住红纱,抵着重樱殷红的唇瓣,漆黑的眸中涌动着暗色的流焰:“樱樱,今夜你是我的新娘子。” 重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宫明月很满意她的这个反应,俯身凑近她,温热的吻落在她的颈侧,齿尖不轻不重,留下斑驳的印记。 每次亲近时,他都会用这种无耻又令人无法拒绝的方式,在重樱的身上打下自己的烙印。 他的力道忽然加重,重樱惊呼出声,气息凌乱起来。 “不许求饶。” 重樱喘着气说:“哥哥,月哥哥,你先松开我。” 她神志迷乱时,就喜欢乱喊,相比夫君,她更喜欢喊他哥哥。哥哥两个字,似乎能抹掉他们之间相差的三千多年的光阴。 宫明月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她,准备倾听一下她的诉求。 重樱的眼睛里沁出水汽,葡萄似的的眼珠子,更加清亮动人。 她张着口呼吸,还未从刚才的余韵中回过神来,声音温温软软的,仿佛带着哭腔:“我……” 宫明月微微倾身,将耳朵凑近她。 重樱的眼底闪过狡黠的光,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拽,借着这股力道翻身而上。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两人陡然换了位置。 这次重樱在上,他在下。 重樱垂着眸子,眼角眉梢堆着得意。 少女笑起来的样子,明媚如春光,花瓣似的唇,丰盈饱满,诱人攫取。 宫明月扬起眉梢,一动不动。 重樱反客为主,却停在下一步。她有些不知所措,为掩饰这股子不知所措,她抬起手,摸了摸宫明月的长发,又抚了抚他的眉骨。 指尖似带着电流,摸来摸去,偏不进入正题。 令妖怪沉迷的灵女香,一寸寸在空气里蔓延,侵蚀着宫明月的感官。 宫明月抓住她作乱的手,撩开她头上的红纱。少女冲他弯起眉眼,露出个羞涩的笑容。 一股热流直冲着心尖而去,宫明月再也忍不住,将她搂入怀中。 重樱被这股力道带着,扑在他身上,唇瓣压上他的锁骨,牙齿合起的瞬间,宫明月喉中溢出低沉沙哑的闷哼声。 重樱似找到诀窍,牙齿碾磨着他的锁骨。 宫明月扬起脖子,双目阖起,眼尾有瑰丽的绯红色泽晕开。 重樱抓住他的衣襟,指尖从他肌肤上划过时,摸到凹凸不平的皱褶。 重樱动作一顿,眼底腾起疑惑,猛地扒开他的衣裳。玉石般的冷白肌肤,遍布着长短不一的剑痕,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蹦入她的眼底。 重樱瞳孔紧缩,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宫明月拢起衣裳,掩唇轻咳,口中含着几分腥气,云淡风轻地说道:“小伤而已。” 整个胸膛伤疤交错纵横,更有严重处,血肉猩红,竟是一直未曾愈合过。 怎么会是小伤。 重樱揪着他衣襟的手,不自觉攥紧。空气陷入窒息的沉默,两人之间缱绻暧昧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重樱再次扒开他的衣裳。 这身丑陋的伤疤,迟早是要见人的,重樱又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子,宫明月无奈,只好任由她打量。 重樱垂着眸子,长而密的睫羽敛藏着眼底的情绪。 宫明月不说,她也知道这身疤痕从何而来。他强行从诛妖的剑阵冲掠出,纵有坚硬的蛇鳞护体,在剑气四面纵横的情况下,根本做不到毫发无伤。 这就是他付出的代价。 重樱指尖触着这些伤疤,心尖升起难以承受的钝痛,仿佛有人拿着钝刀子,一刀又一刀,朝着她的心口捅去。 她抓住宫明月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与他额心相抵的瞬间,识海交融,强大的灵力蜂拥而入。 霎时,似有无数山川湖海、宇宙星辰,从两人眼前掠过。 宫明月眸中惊愕。 惊得不仅是,重樱放下所有芥蒂,与他神交,更是他在识海里看到的重樱,与千重樱的模样毫无二致。区别的是,重樱头发略短,梳着俏皮的马尾辫,清丽的眉眼不施半点粉黛,全身上下穿着一件及膝的藕色小裙子。 而重樱也在识海中看到了半人半蛇的宫明月。 宫明月拖着足有三米长的大蛇尾,红衣艳烈,垂下的衣摆无风自动。他侧着脑袋,黑发倾泻如瀑,轮廓分明的五官,敛着惊心动魄的秾丽,冲她莞尔一笑时,眼尾上挑,艳色流淌。 识海中,重樱抱住了宫明月。 两股灵力交缠,一股柔和,一股霸道。 起初,那柔和的灵力还有所顾忌,慢慢地试探着,却突然被那股霸道的灵力攥住,顺着全身的经脉流窜。 舒适的感觉令重樱放松了警惕,跟随着宫明月的引导,放任灵力在经脉中游走。 灵力所到之处,如细微的电流游走,片刻后,重樱体内升起不堪忍受的异样。 那种感觉,如同有人拿着柔软的小刷子,刷遍她全身,连难以启齿的部位都没有放过。 就在这时,所有酥酥麻麻的触感,都冲着她的大脑而去,引起灵魂一阵惊颤。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7 16:18:50~2021-07-29 15:2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烟棠儿、JOJOJOJOOOXX 10瓶;阿潇、苒苒 5瓶;君安 4瓶;吟游诗人妮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2、千重曦 淡青色的天幕罩着一层薄雾, 雾蒙蒙的曙光从帘子的缝隙穿入,映出榻上相拥的两道人影。 重樱睁开眼睛。 宫明月尚在沉睡,微微散开的衣襟处, 隐约可窥见一截冷白的肌肤。昨日重樱见到的那些交错纵横的剑痕,逐渐愈合, 淡得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印记。 再过几日, 这些痕迹就会彻底消失。 重樱略放下心来, 脑海中浮起二人神交时的场景。 她全身上下,几乎被宫明月的灵力探遍, 两人此后再无一丁点秘密可言。 思及灵力轻触隐秘之处时带来的酥麻感,重樱双颊不由泛起薄红。 她偷瞟宫明月一眼,举起手指, 口中无声地念着咒语,指尖凝着的灵力,注入宫明月的眉心。 在沉睡咒的作用下, 宫明月呼吸变得平缓起来。 重樱抓住他搭在自己腰侧的手, 悄然从他怀里起身,跳下床,整了整衣裙。 临走前,她低下头, 在宫明月的眉心印下一吻:“我等你来娶我,师父。” 薄雾渐渐散去, 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绚丽的霞光浸红半边天幕。 青竹林内,白衣青年背对着重樱,负手而立。 青年身形挺拔如松如竹,腰间缠着黑色的鞭子, 沾染着露痕的衣摆被风扬起。 山间早晨的风犹带着几分清寒,吹得颈侧凉飕飕的。重樱拉起衣领,遮住脖间斑驳的痕迹,朝着卫无欢走去:“卫大人。” 卫无欢转过身来,从枝叶间漏下的一束日光,刚好照进他的眼底。 他轻轻眨了下眼睛,那粉衣少女双手背在身后,步伐轻盈,如一只轻灵的花鹿,带着清晨露水的气息,从一片浓绿中朝他走来。 她弯起眉眼朝他笑时,一种身不由己的眩晕感,攥住了卫无欢的心脏。 重樱停下脚步,眸光凝在他裹着雾气愈发显得乌黑的发间,露出一丝惊疑:“卫大人在这里等了多久?” “不久。”卫无欢的回答永远都是这么干净利落。 他收回目光,那一瞬间的恍惚消失无踪,又恢复成重樱熟悉的冰块脸:“该启程了。” 重樱修补封印,沈霁命卫无欢跟随协助,同卫无欢来的,还有重樱的契约兽十三。 两人一兽,往海边赶去。 封印藏在海底,需得分水珠的协助,今日风平浪静,适合下海。 海浪从天际涌来,映着傍晚的霞光,湛蓝的海水透出瑰丽的绯红。重樱站在浅滩上,取出分水珠。 坐在她脚边的十三,忽然扬起脑袋,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 接着就有大片的阴翳从头顶罩下来,伴随着“扑扑”的振翅声。 只见天幕眨眼间被无数大鸟占据,不见了万丈霞光,鸟羽纷纷扬扬,如鹅毛大雪从天而降。 那些大鸟身形足有两个成人那么大,由点连成面,成群结队,遮天蔽日,俯冲而来。扇动翅膀时,带起的狂风,卷着漫天金黄的沙子。 重樱召出玉弓,凝出三支灵箭,往空中射去。 卫无欢亦抽出鞭子,凝着灵力的鞭影,发出“滋滋”电流般的声响。 箭光与鞭影交错。 不断有大鸟砸落在他们的身边,有气息未断的,十三扑上去,一口咬断它们的脖颈。 鲜血在沙滩上铺开,被卷上来的银色波涛带进海里,与霞光融在了一起。 重樱眯着双眼迎风望去,依稀辨别出,其中一只黑色的大鸟背上,立着一道窈窕的人影。 那女子眉心缀着一抹朱砂印记,素白长衫如雪堆出,风牵起素色衣袂,似蝴蝶振翅而飞。 即使冷漠如卫无欢这般,也要受凡俗侵扰,沾几分尘世的烟火气。唯有她,是皑皑白雪,皎皎明月,全身上下透出一股独立红尘之外的清冷。 倏然对上那双漆黑冷冽的双眼,重樱呼吸一滞。 她定了定神,凝出一箭射出。 灵箭裹挟着风雷之势,如流星划破天际,“咻”地穿过鸟群,直冲那女子而去,却在她身前三寸处陡然停下,碎成了粉末。 海风卷起她的面纱,往碧波中落去。她的容颜彻底暴露在天光之下,重樱与卫无欢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但见那女子眉眼清丽,容色秀雅,说是九天神女也不为过,然而她的肌肤过于苍白,呈出一片死气沉沉的冰冷,连唇瓣都是毫无血色,淡漠沉静的双眼,无半点波澜,令人想起十二月结满寒冰的深潭。 “她是……”卫无欢眼底的光骤然裂开。失神间,一只大鸟将他扇倒,尖利的爪子在他的肩头划下深可见骨的血痕。 “卫大人!”重樱凝出灵箭,还未射出,掌心一空,玉弓消失在了手中。 下一秒,一支灵箭朝着卫无欢射去。 “小心。”重樱飞身而起,抱住卫无欢,就此一滚。 两人狼狈地从浅滩滚进了海里,波涛涌来,冰凉的海水浸湿衣裙,呛得重樱回了神。 “千重曦。”重樱望着那眉间神纹若隐若现的女子,瞳孔凝住,难以置信地呢喃出一个名字。 “是她。”卫无欢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面前这女子,无疑就是千重曦。她的雕像遍布大魏,无人不知,无人不识。 “她复活了。”重樱大脑一片空白,短暂地失去思考的能力,四肢僵化成木头,如被钉在地面上。 在千重曦出现后,她的灵力被什么给压制住了。这是神格与生俱来的压制,如同妖族间的血脉压制。 千重曦夺走了她的玉弓。 神器不侍二主,这世间只能有一位灵女,重樱如今只是半神之体,尚未完全觉醒神格,神器自然只认千重曦。 千重曦抬起手臂,挽弓拉弦,再次凝出灵箭。 灵箭射来的瞬间,卫无欢推开了重樱。 他已经察觉出千重曦的目标是他。 他单身撑地,翻身而起,灵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瞬时便有鲜红的血迹在他的肩头漫开。 又一箭落下。 卫无欢自知不是千重曦的对手,放弃抵抗,狂奔起来。 灵箭如雨,在他的脚边落下,是神灵对他无情的审判。 卫无欢白衣浸染血色,大口喘着气,脸色隐隐发青。 千重曦三箭齐发,一箭射中他的小腿。 卫无欢趔趄一步,跌倒在地。他扬起脑袋,发丝被汗水浸湿,黏在脸侧,狼狈的模样丝毫无法引起神灵的怜悯。 他曾于绝境中信仰过的神灵,对着他发出生命的最后一箭。 卫无欢唇角勾起一抹绝望苍凉的弧度。 他不再打算逃跑,他也没有力气再逃跑。他调动所有灵力,结出法印,挡在身前,尽管他知道,这并不能阻止神灵的死亡之箭。 灵箭再次射来,击碎卫无欢的法印,光影碎裂,黄沙飞舞,粉衣少女突然向他狂奔而来,一跃而起,扑向了他。 柔软微凉的手掌,覆在卫无欢的喉间,狠狠震了一下,那原本朝着卫无欢咽喉射去的灵箭,撞上重樱的手背,轰的碎成齑粉。 重樱掌心被灵箭上的灵力灼出了个血洞,鲜血汩汩流淌,糊满卫无欢的脖子。 卫无欢睁大双眸,眼底映出她因疼痛而苍白的面颊,一声“樱樱”脱口而出。 重樱抽了口气,强忍着剧痛,高声道:“师千羽,你出来!” 片刻后,那裹着狐裘的青年,逆着落日的余辉,出现在沙滩上。 多日不见,他的身形愈发清减,单薄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跑,只有五官依旧清俊,眉目间透出几分书卷气。 单看这样的一张脸,是绝对不会想得到,他会做出复活陨落的神灵这样丧心病狂的举动。 “果真是你。”重樱咬紧牙关,瞪向了他,“冤有头,债有主,卫大人当初围捕丞相府只是奉命行事,你何苦迁怒于他。” 师千羽的目光从她血色淋漓的掌间掠过,似被刺了一下。他撇过脑袋,淡声道:“拿下。” 宫明月逃出玉仙宫后,沈霁曾派人查抄国师府,除没收宫明月这些年敛收的财物,更重要的目的,是搜查禁锢着曦灵女一魄的玉像。 但沈霁毫无所获。 因师千羽在他的人手里安插了奸细,买通查抄的官员,先一步拿走了玉像。 阿絮的秘密,师千羽也是早就知道的。 要想改造阿絮的灵骨,需得耗费大量的灵药灵草。无数珍稀的药草,往同一个地方送去,很难不引起注意。 不论是师千羽,还是丞相府,都曾在暗中监视着国师府的一举一动。 阿絮被宫明月抹掉记忆,神志受损,变得疯疯癫癫。 宫明月派出的人,贪恋美色,送走阿絮的途中,想要玷污阿絮,却不慎被阿絮咬断秽根,丢了阿絮。那人担心受罚,选择了瞒报。 成为灵女是阿絮心底的执念,逃出去后的她,逢人就说自己是千重絮,落入鸟族的手中。师千羽用了最后一味药,彻底改造她的灵骨。 古往今来,有无数不甘心者,宁愿付出折寿的代价,也要逆天改命,却落得性命不保的下场,阿絮无疑是幸运的。 师千羽用阿絮的灵骨,阿絮的心脏,阿絮的皮囊,复活了千重曦,阿絮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成为了千重絮。 不知道阿絮如果清醒过来,会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选择做回千重山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银色波涛翻涌,卷走浅滩上的黄沙。一轮皓白的明月,垂在黑洞洞的天际。 重樱坐在礁石上,望着师千羽身侧立着的千重曦。 千重曦神色木然,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师千羽垂着脑袋,正在替重樱包扎掌心的伤口。 重樱缩回了手。 “疼了?”师千羽抬起脑袋。月色落在他眉间,镀上一层柔光,显得那清隽的眉眼,一如初见般温润清雅。 夜晚的海边,风又湿又冷,重樱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默然片刻,启唇道:“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劝你放下仇恨,但是你的所作所为,会带来很可怕的后果,趁现在还来得及,收手吧。” 师千羽没说话,他脱下了狐裘,裹在重樱的身上。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水声,师千羽取出一支竹笛,抵在唇边吹了起来。 空灵淡雅的笛声散在海风里,丝丝缕缕,与月光缠绵。 一只年纪轻的鸟妖,慌慌张张跑过来,打断了他的笛声:“妖皇大人,那卫无欢他、他跳海跑了。” “跑了便跑了。”师千羽放下竹笛,居然没有生气。 重樱的目光凝在他腰间的一柄短刀上。 “时间差不多了。”师千羽望了一眼天边的月色。 天际云层堆积,掩去三分明月光,天色骤然暗下来。重樱趁师千羽转身,突然扑过去,用未受伤的左手,抽出他腰间的短刀,刀刃刺向师千羽。 师千羽躲开她的刀光,这样一来,便露出身后的千重曦。 这才是重樱真正的目的。 千重曦复活的关键,是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刺破她的心脏,她就会失去生命之源。 眼前这个根本不是从前的曦灵女,她只是受师千羽操纵的一具傀儡,神灵复活,会给世间带来灾劫。 重樱必须杀了她。 师千羽看向千重曦,千重曦动了。她一动,眉心浮出神纹,那种威压再次压制着重樱的四肢,重樱动作凝滞,被她击中手腕,夺走短刀。 她不甘心,抓住千重曦的双臂,想要将她带入海中。 千重曦浑身爆出一股灵力,震得重樱飞了出去。 师千羽背后生出一对双翼,掠向重樱,欲抓她的手腕,却有一道金色的剑光从旁边斜刺而来,朝着他手臂斩下。 师千羽收回手,重樱便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中,红色的袖摆从她的视线里划过,她立时满面惊喜,揪住那截袖摆,唤道:“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9 15:21:08~2021-07-31 00:5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大大、呆萌红豆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豆 30瓶;52210546、转湾湾弯弯 20瓶;Su、石头在哪里 10瓶;轻舟白二 6瓶;就不李李、拾染 3瓶;潇潇雨歇、苒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3、回家啦 宫明月“唔”了一声, 抱着重樱飞身落在浅滩上,还剑入鞘,托起她的下巴问:“伤了没有?” 重樱摇头。 旁边的檀七郎看清千重曦面容后, 杀气腾腾地眯起了双眼:“是她。” 宫南雪死于千重曦的灵箭下,檀七郎永生永世都不会忘了这张脸。 宫明月的目光停在千重曦的面颊上, 眸色亦冷了三分。 檀七郎化作一条紫蟒, 攻向千重曦, 却被她一箭射中蛇身,捂着肩膀, 变回人形,退到宫明月的身旁。 血色顺着他的指缝流,他脸色惨白, 转头对宫明月道:“师弟,我助你一臂之力,你我师兄弟二人, 今日弑神又如何。” 说着, 他再次化作蛇身。 宫明月对重樱说了句“保护好自己”,在一团金色光芒中,变成了一条粗壮如柱的金色大蛇。 一紫一金,两道蛇影重叠在一起, 如两柄利剑,腾空而起。 师千羽拢着双翼, 立在礁石上,拨弄着手里的竹笛,眼神幽幽地盯着战局。 海岸的另一端,无数火把连在一起,照亮半边天际。大片的人影朝着这边移动, 当先一人驰一匹黑色骏马,逆风而来,跟在他身后的,是身着白衣的卫无欢。 卫无欢跳海后,逃了去,向沈霁发了求救的讯息。 重樱发前,沈霁担心事,命大军准备好,随时待发。他收到消息,立即命大军发。 沈霁驰骋而来,面色凝重地望着战局中的几道影子,一方是威胁皇位的两只蛇妖,一方是被强行复活敌友不分的神灵,他在心中权衡着利弊。 灵女箭克制妖怪,宫明月和檀七郎身上添了数道血痕,灵箭划破他们的皮肉时,灼烧带来的剧痛,侵蚀着他们的灵敏度。 他们的动作肉眼可见的迟缓起来。 重樱狂奔到沈霁的坐骑前,目光扫过沈霁和卫无欢,卫无欢还是先前那身衣裳,身上血色被海水洗去,衣摆、袖口、腰腹处都是灵箭留下来的划痕。 “给我弓箭。”重樱道。 卫无欢使鞭,未带弓箭。 沈霁犹豫。 “小师妹,给。”人群中飞一张弓,重樱抬手接住,望过去,倏然对上白衣少年黑亮的双眼。 宫九如今是沈霁的贴身侍卫。 少年挑眉道:“这弓是我自己做的,比不上你那把,勉强一用。” 他说着,把箭囊递给重樱。 寻常的弓箭,肯定无法伤害千重曦。重樱揭开掌心缠着的布条,用力一握,伤口裂开,鲜血涌。 血珠滴在了箭端上。 而在此时,千重曦凝的一支灵箭射向檀七郎。檀七郎往人潮这边掠来,身体稍稍一侧,那支灵箭便飞入了沈霁带来的大军中。 霎时一声惨叫响起,身穿铠甲的士兵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胸膛处被灵箭射穿的地方,赫然多了一个血洞。 灵箭再次发来,又射中一名士兵。 檀七郎故意在军队前晃,那箭雨便落向军队。 “保护皇上。”士兵举起铁盾,挡在沈霁身前,沈霁座下的神驹,被惊得扬起前蹄,将沈霁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曦灵女、曦灵女杀人了!”士兵不断倒下,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惊恐喊道。 檀七郎躲入人群里,箭光如织,兜头罩下。 “曦灵女是保护我们的,怎么会杀人!” “她根本不是什么曦灵女,曦灵女早死了,她是妖物!” 士兵们慌乱逃窜着,崩溃大喊,人潮如海水般倾涌,往岸边后退。 重樱用受伤的手拉动弓弦,血迹糊满躬身,便是那搭在弓弦上的箭支,也染成了一支红色的血箭。 弓弦引至满月的形状,血箭飞,划破苍穹,射中了千重曦的心脏。 千重曦身形晃了一晃,凝的灵箭,化作虚影,散在黑夜中。 宫明月和檀七郎变回人身,趔趄着落地,唇边溢黑色的血痕。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时,平地卷起狂风,乌黑的云朵朝着天边汇聚,朦胧的月色被铅云掩去,天地骤然一片漆黑。 “快看!”有人惊叫。 被一箭射中心脏的千重曦,抬手拔箭矢,箭端串着一只白色的蛊虫。 蛊虫挣扎了两下,死去了。而千重曦黑色的双眸泛起诡异的幽蓝,浮至半空,幽冷空洞的眼神,毫无感情地俯视着所有人。 “这是怎么回事?”重樱呢喃。 “蛊虫死,邪灵生。”师千羽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轻声启唇。 为防止现变数,令千重曦为自己所用,师千羽在将心脏放入木头做的千重曦身体前,往心脏里植入了蛊虫,以此来牵制千重曦。 陨落的神灵重回世间,会带来无法预知的灾劫。重樱的担心终于成了真。 千重曦凝的灵箭破空而来,射向师千羽。 重樱取箭囊里的箭,搭在弦上,凌空截断这支箭,厉声道:“快走!” 师千羽愣了下。 宫明月纵身掠来,推开师千羽,将重樱搂入怀中,抓住她的手,拉弦射数箭。 没了蛊虫牵制,千重曦开始无差别杀人。 察觉到重樱和宫明月不好对付,她的灵箭对准了其他人。士兵们力量最为低弱,再次沦为千重曦屠宰场上的猎物。 檀七郎混进人群里,逆风疾行。忽然,他脚步一顿,扬袖挥一道掌风,被他击中的人扑了去,倒在尸堆里。旁边的人影惊呼声,赫然是陈婉华的声音。 檀七郎瞬移到她跟前,扣住她的肩膀,神色狰狞地喝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霁抓我过来的,他要拿我当人质。” 陈婉华做小兵打扮,脸上灰扑扑的,双手还被绳子捆在身前。 沈霁原打算拿她挟制檀七郎,不曾预料到这场变故,负责看守她的士兵眼见事态不可控制,打算抓着她,先躲到一旁去。 “有没有受伤?”檀七郎低头解着陈婉华手上的绳子。 比起陈婉华,他才是伤者。他一身浅紫色长衫浸透血色,面颊因失血白得吓人,右脸还被灵箭划一道血痕。 “小心!”陈婉华目眦欲裂,伸手推他。 檀七郎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护盾,往地上一滚,灵箭偏离心脏,射中他的肩膀。 他伏在陈婉华身上,张口呕一口浓血后,脑袋垂了下去,再无动静。 “檀七郎!檀七郎!你别死。”陈婉华抱着他,大声哭了起来。 “我没死。”片刻后,颈侧传来檀七郎虚弱的、含着几分轻佻笑意的声音,“我死了,你可就成寡妇了。” 陈婉华眼泪收住,呸了一声。 海岸上,灵箭泛着幽蓝的光芒,如急雨坠落,无数血花炸开,模糊成鲜红的颜色。 惨叫声、哭喊声、求救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尸体,鲜血在金黄色的沙滩上漫开,被波涛卷进大海中,将海面染成一片刺目的红。 重樱呆呆立着,眼底只剩下了漆黑的天幕,翻涌的碧波,奔逃的人影,以及那漆黑与碧蓝中铺天盖地的淋漓血色。 她身在人间,却望见炼狱。 海风裹着腥气,高高鼓起宫明月的袖摆。 箭囊里的最后一支箭射。 宫明月察觉到怀里的重樱有了变化,她浓墨似的乌发不断生长,一路长到了脚踝,周身环绕着淡淡的幽蓝光芒,层层的衣裙如花瓣展开。 明明还是同样的五官,气质却变得张扬秾丽起来,尤其是那双澄澈透亮的双眼,陡然沉寂下去,变得古井一般深邃苍冷。 宫明月在里面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心里无来由的一阵发慌。 那幽蓝光芒冲天而起,重樱也在这片光晕中,如一片羽毛,从宫明月的怀里飞了去。 宫明月伸手,想抓住她,只有一片冰凉的衣角,从他的手心里曳过。 “樱樱!” 一瞬间,大片大片厚重的铅云,在疾风的吹拂下,朝着一个地方涌去,黑沉沉的天幕,似要覆压而来。 突如其来的紫色电光,化作利剑,劈开混沌的黑暗,天幕顿时裂无数道缝隙。 轰轰轰—— 云层中传来巨大轰鸣声,搅得仿佛天地都震颤不已。 重樱的身影现在这一片浓郁的、瑰丽的紫色电光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垂下的衣袂猎猎飞舞,长发拂动,如墨色流淌,双目空灵幽寂,无波无澜,盛下天地万物。 神灵苏醒的瞬间,万籁俱寂,就连那雷声、风声都隐匿了踪迹。 只见那年轻的神女抬起手臂,被邪物夺走的玉弓,现在她的掌中。 一支泛着幽光的灵箭凝,无数紫色的雷电汇聚成一道亮光,受到神灵的召唤,追随着离弦的箭支,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冲向千重曦。 下一瞬,电光吞噬了千重曦。 那紫色仿佛流质,眨眼间铺满整个海域。 当光芒散去后,千重曦的身影已经化作粉末,原本平静的海域,掀起滔天巨浪。墨黑的海水中,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漩涡,如巨兽张开了大嘴,欲吞噬着世间万物。 卷起的波澜筑成万丈高的水墙,崩塌瞬间向着人群涌来。 “海水倒灌了,大家快跑!”整个天地都似静止了片刻,一声巨响过后,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观望的人群反应过来,朝着岸上高处跑去,远远望去,一大片芝麻大的影子急速移动着。 海域中那片漩涡越来越深,妖气冲天。 是天雷劈开了大半的海底封印。 被囚禁在封印下面的妖怪,疯了一般地撞击着最后一道封印,整片海域都在震动。 必须尽快将封印修补。 而修补封印,则需要祭灵女所有的修为。 新诞生的神灵飞身而起,穿过水墙,翩跹的身影往漩涡中落去。 “樱樱!”宫明月厉声喊道。 然而那淡漠的神灵,自始至终没有回看他一眼,身影急速地消失在漩涡中,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留下。 宫明月化作一条金蛇,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眨眼间被海浪吞没。 漩涡很快合起。 狂风骤停,乌云散去,明月的光芒重新洒落世间。 天地平静了下来,奔流的海水重新涌回海中,逃跑的人群停了下来,互相搀扶着,朝着大海望去,脸上露劫后余生的表情。 海面倒映着一轮清亮的明月,粼粼波光荡开,晃碎了月影。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卫大人,你曾说小师妹是自愿嫁给师尊为妻?”良久,沈霁沙哑的嗓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是的,她是自愿的。”卫无欢没有丝毫停顿,口齿清晰地回道。 幽深的海底,没有温度,没有声音,月光无法穿透水流,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金色的大蛇,环住少女的身体,周身泛起透明的光圈,将海水隔绝在外。 一股吸力扯着他们的身体,不断往黑暗的深渊坠去,谁也不知道他们将会到达哪里。 那又如何。 他们永生永世都会在一起了。 祭了全部修为的少女变回普通人,安静地沉睡在大蛇的怀里,大蛇的脑袋轻轻蹭着她的颈侧,仿佛在告诉她不要害怕。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 没有尽头的坠落忽然停顿了一下,接着,一束光芒劈开黑暗,宫明月被这股力道扯进那光芒中。 他抱住重樱,落地的瞬间,倏然化回了人身。 一间方方正正的屋子。 竹青色的窗帘,雪白色的墙,头顶一盏玉兰罩花灯,发刺目的光。宫明月刚穿过浓厚的黑暗,尚不适应这光芒,眯了眯双眼。 不远处,电脑屏幕上光芒闪烁,一个血红色的漩涡正在闭合,消失。 漩涡消失后,成堆的字挨挨挤挤,映入宫明月的眼底,依稀能认“宫明月”、“千重樱”等字眼。 宫明月的目光落在衣帽架上那件藕色的小裙子上,愣了许久,片刻后,他明白过来什么,低头看着怀里快要醒来的重樱,弯了弯唇角,漂亮的桃花眼里漫开清浅的笑意: “樱樱,我们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这篇文写的真是生不如死!!番外缓一缓吧,有灵感了再写嘤嘤嘤。 接下来会休息+修文,顺便搞番外。 最后,求给作者专栏赏个收藏(*  ̄3)(ε ̄ *) 144、番外 现代篇 重樱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海边:凌空飞来的箭支, 凡人的惨叫,翻涌的海浪,泼天的血色…… 以及一轮被血色浸透的红月。 再次恢复意识时, 是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的。 那人一手将她揽在怀中,一手握着她受伤的手, 指尖泛起幽光。 乌黑的发从他肩头垂下, 落在重樱的颈侧。重樱下意识用未受伤的那只手, 握住这缕冰凉的发丝。 头顶水晶吊灯散发出明亮刺目的光,模糊的视野里, 一只半人高的棕色布偶熊,穿着蓝色的马甲,乖巧地坐在椅子上, 朝她露出可爱的笑容。 “这是?”重樱如梦初醒,倏然坐起,脑袋磕上那人的下巴, 牵动手掌的伤处, 登时一个下巴疼,一个手掌疼,齐齐呼了一声。 重樱听出对方的声音,双眼终于适应屋内的光线:“师父。” 她不是在做梦吧? 宫明月揉着下巴, 无奈地坐直了身体,握住她疼得发抖的那只手, 再次用治愈术的幽光覆上伤口。 重樱盯着手掌的伤口,终于记起,这是为卫无欢挡箭时留下来的。为杀死复活的千重曦,这道伤口反复撕裂了好几遍。 重樱抬眼打量着宫明月,看完他, 又去看这间屋子。 还伸手摸了摸脑袋。 大蛇是真的,这间屋子是真的,脑袋被磕得嗡嗡响也是真的。 屋子是重樱住了十多年的小房间,陈设一如她离开前的模样,那只布偶熊是去年她过生日闺蜜送给她的礼物,床上粉色小被子大剌剌地摊开,上面印着熟悉的小恐龙图案。 不是在做梦。 她真的回家了。 重樱闭上眼睛。 模糊的记忆呼啸而来,冰冷的海水,无尽的黑暗,金色的大蛇环住沉眠的少女,往海底深渊坠去。 …… 重樱胸腔滚过热流,扑进宫明月的怀中。 宫明月愣住:“樱樱?” “你还在,真好。”她的脑袋蹭着他的胸膛,深吸一口气,嗅着独属于他的气息。 “我一直都在。”宫明月笑着搂住了她。 重樱的全部修为都祭了镇天石,用来修补破裂的封印,现在的她与普通人无异。 她举起手掌,被修复的肌肤恢复初时的光洁细腻,先前残余的血珠,凝固成血痕横亘在掌间。 重樱顿了顿,惊道:“等等,我不是魂穿,我是身穿?” “什么?” 重樱费了老半天的劲儿,跟宫明月解释了一遍穿越时空的概念。宫明月笑吟吟地告诉她,他们两个是从漩涡中掉进这个世界的。 那个漩涡约莫是个时空隧道。 重樱进入书中时,满身骨骼碎裂的伤不是原主强闯日暖阁受的伤,而是穿越时空隧道的后遗症。 她掉入日暖阁,直接覆盖掉千重樱这个角色,成为千重樱。 在她进入书中世界前,千重樱只是文字虚拟出来的角色。 由此推断,那时的宫明月也只是一堆没有血肉的文字罢了。 “原来你是我创造出来的。”重樱想通这一环节,捧起宫明月的脸,高兴地亲了亲他的眉眼。 眼前这个有血有肉的宫明月,是为她而存在的。 就如同作者之于笔下的角色,是创世的神,而她,是创造宫明月的神灵。 那么问题来了,她离开后,那个世界还存在吗? 重樱身上都是脏污,她现在没了灵力,无法使用清洁术,就拿了睡衣,去卫生间洗澡,并嘱咐宫明月不能乱跑。 等她披着湿发,穿着印有大脸猫咪的睡衣回来时,宫明月坐在电脑前,手里滑动着鼠标,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网页。 小说的页面忽然蹦入视野,重樱眼皮跳了一下,安慰自己,大蛇刚来到这个世界,未必认得这个世界里的字。 “在看什么?”重樱从身后抱住他,脸埋进他的颈侧,猫咪似的嗅了嗅。 宫明月抬臂把她抱入了自己的怀中,搁在腿上坐着,手掌从她发间拂过,水汽蒸发,头发瞬间就干了。 他亲了亲她的耳朵,继续翻着网页。 重樱咕哝着,不愧是从玄幻世界里穿过来大蛇妖,见惯各种宝物,对现代社会的高科技文明半点不觉惊奇,就她洗澡的功夫,居然熟门熟路地用上了。 “樱樱。” “嗯?” “我发现,这里的话本子,比我那春宫册子更为玄妙。” “什么意思?”重樱警惕,“你看得懂?” 宫明月忽然起身,抱在重樱,搁在了榻上。 他眉目间皆是春色,垂目看着她胸前的那只大脸猫咪,脸上泛起意味深长的笑容:“现在,该来清算一下我们之间的账了。” 重樱像条小泥鳅扭来扭去。 她与宫明月心意相通,几乎是宫明月一开口,她就知道他要算哪一门子的账了:“你说过,我们之间,你欠我我欠你,算不清了。” “别的且不说,你三番两次抛下我,这笔账势必要算的。” “我丢下你,是为神格所主,非我能控制的。我保证,再没下次了,好不好?” “还有下次?”宫明月挑起长眉,不悦道。 重樱化身为神,献祭镇天石的一幕,化作钢刀,凌迟着他的心口。 永远都不会有下一次。 他再也不会放开她了。 重樱亲了下他的嘴角:“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二人说话间,有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重樱低声说了一句“不好”,拽起被子,盖住宫明月,伸手将他推进里侧,按下床头的开关。 屋里瞬时漆黑一片。 门口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响,接着,房门被人打开,露出一条缝隙。 重樱伏在宫明月的怀里,睡衣从肩头滑落。 被子里的宫明月嗅到肌肤传递而来的淡香,心头爱意狂涌,没忍住,亲了一下重樱的锁骨。 重樱浑身一颤。 “这么晚还不睡,又躲在被子里玩手机,眼睛不要了?天天晚起,不吃早饭,胃都给糟蹋坏了。这么个大的人了,还让人操个没完的心……” “马上就睡,现在就睡。”重樱掌心堵住宫明月的嘴,不敢再乱动,忙不迭应道。 那人才作罢,关上门,离开了。 门一关,屋内再次陷入黑暗。 宫明月掀开被子,指尖凝出一团淡光。 重樱双唇启动,轻声说:“是我妈。” “原来是丈母娘,当真是气势磅礴。”宫明月勾了下唇畔,“丈母娘”三个字叫得比谁都溜。 “没羞没臊,谁是你丈母娘。” “你可是答应过做我的妻子,想反悔了?嗯?” 门口再次响起脚步声,两人同时闭上嘴巴,安静了下来。 *** 宫明月现在是黑户,出门时就化作一条小蛇,窝在重樱的背包里。 重樱回来后,发现自己穿越这一趟,现实时间才流逝了三分钟。 几日后,到了开学的时间。重樱是X大的一名大二学生,带着宫明月不方便,决定从宿舍里搬出去住。 搬东西这日,不小心将宫明月化成的小蛇从包里抖落出去,掉在一名室友的脚边,吓了她一大跳。 重樱眼疾手快,拎起宫明月说:“这是我小侄子的玩具蛇,不知道怎么塞我包里了,仿得可逼真了,不好意思啊,没吓坏吧。” 她拎着小金蛇,上下颠着。宫明月配合着她,半阖起血红色的眼睛,把自己当成一条玩具蛇,一动不动。 其他几个室友伸手过来摸他的鳞片:“太像了,跟真的一模一样,这颜色做得好漂亮。” 宫明月:“……” 为表达歉意,重樱点了几杯奶茶请大家喝。宫明月盘成柠檬状,缩在她的背包里,悄悄探出脑袋。 重樱把他的脑袋推了回去。 寝室长抱着奶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老实交代,你搬出去住,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她嗓门大,一开口,大家都双眼发亮地凑了过来:“真的吗?樱樱交男朋友了?” “我了个乖乖,老三一直是我们宿舍里最难搞的,那些个男生追了这么久,也没见有动静,这才过了个暑假就有男朋友了,小动作还挺快啊,可怜有人要失恋了。” “对方是哪个学校的?人品怎么样?长得帅不帅?什么时候带出来请咱们姐几个搓一顿?” 宿舍里几个姑娘感情好,谁有了男朋友,也不藏着掖着,偶尔带出来,大家一起聚个餐唱唱歌,是常有的事。 关键是重樱这个男朋友一时还不太好拿出手。 她红着脸道:“等过几天让他请大家吃饭。” 重樱租的房子就在学校旁边的大学城里,一室一厅,面积不大,小厨房干干净净的,可以用来做饭。 重樱安顿好后,带着宫明月去买几件合身的衣裳。 他那头漂亮如缎的头发,重樱舍不得让他剪掉,他就用幻术藏起来,变成短发的模样,回到家中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便变回原来的模样。 几日后,重樱带宫明月见了舍友,吃了顿饭。席间,点了几瓶啤酒,宫明月没喝过这东西,被灌了几杯,回来时,一直贴着重樱,吐着热息,一时亲亲她的脖子,一时亲亲她的耳朵。 酒气淡淡的,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幽香,在重樱的身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重樱打开门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抱着她往床边走。 重樱抓住他的手,说:“我给你倒杯茶。” 过了一会儿,重樱端着茶走进来。 宫明月仰倒在床上,幻术已经失效,满头乌黑发丝铺陈在他的身下,冷白的肌肤泛起一丝潮红,胸口微微起伏着,两条笔直修长的双腿,在一团金色的光晕里,变成了冰凉的大蛇尾。 大蛇尾卷起重樱,丢在床上。宫明月翻了个身,覆身而上,将她困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眼神迷蒙地看着重樱,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吻着她。 重樱闭上眼睛,手揪住床单,无意识地摸索着,指尖忽然勾到一个小锦囊。 重樱把小锦囊拿到眼前,好奇道:“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重樱便尝试着打开这个锦囊。似乎是个法宝,封口处有咒文,但重樱指尖触上去的瞬间,咒文不见了。 她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锦囊,伸手一探,摸了几件裙子出来。 是她在国师府里常穿的。 再伸手一探,又摸出一盒糕点出来。 是她爱吃的玫瑰酥。 再摸再探,依次拿出她盖的小被子,她梳妆用的镜子桌子以及妆奁…… 最后从里面掉出一本小册子,封皮的下方写着“春欢图”三个字。 重樱:“……” 眨眼间,各种大大小小的物件,塞满了整个出租屋。重樱和宫明月几乎没地儿待。 重樱随手拿起一块金锭子。 宫明月这是把自己的家当都带过来了,沈霁在国师府查抄的财物,原来只是九牛一毛。 “你怎么偷偷打包了这么多东西?” “自然是为了和你……”宫明月轻轻咬她耳垂,语气暧昧,“私奔。” 什么不求长久,但求朝暮,是骗重樱的。宫明月从来就没有打算放弃过重樱,她成神,他便成神,她若要下幽冥,刀山火海他亦无所畏惧。 在重樱坠下海底漩涡时,他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追了过来。 她来到他的世界时,是孤身一人; 她离开他的世界时,有他死生相伴。 “师父,离开故土,你会想家吗?”重樱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她意识到,追随她而来的宫明月,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我本无家,有樱樱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 “可我还是想带师父回去看一看。”重樱扣住宫明月的十指,“都说有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师父,我们神交吧,等师父修得广大神通,就能重新打开时空隧道,任意往来各个世界了。” “好。”宫明月说。 重樱失去了灵力,宫明月先渡给她部分灵力。两人十指紧扣,额心相抵,识海交融,灵魂共颤。 窗外,流云漫卷,暮色狂涌,一轮皎洁明月正缓缓升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31 00:57:40~2021-08-06 17:1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殷、局外人、繁忆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木之凉秋 67瓶;月亮在揽件中、雨天 10瓶;不惊 7瓶;拾梧壹柒、28927608 5瓶;陈橙橙、小读者、迷小可爱 2瓶;桃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5、番外 配角篇 【卫无欢篇】 “卫大人, 您要的小老虎花灯有货了,您还要吗?”灯火璀璨的天都城街头,便衣巡逻的卫无欢缓步而来, 卖花灯的远远的就打了声招呼。 他的生意是整条街最好的,卫无欢来了好几次, 都扑了个空。 纸糊出来的小老虎趴在摊贩掌中, 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跟在卫无欢身后的十四, 脑袋拱着他的腿,催促他赶紧买下。 卫无欢摸出几个铜板递出去。 那摊贩的一脸笑眯眯地收下, 递上花灯:“卫大人运气好,这是今儿个最后一只了,特意给卫大人留下的。” “多谢。”卫无欢的嗓音冷冷清清的, 与街头的热闹格格不入。 他捧着那盏花灯,慢吞吞地走着,十四想玩花灯, 急得直晃尾巴。 广场上人影攒动, 百姓们聚集在一起,正在祭拜灵女。 灵女像是重塑的,那少女衣袂翻飞,眉眼间透着几分活泼, 挽着长弓,凝出灵箭。不同以往, 这次的石像旁,盘着一条粗壮如柱的大蛇。 大蛇安静地伏在少女的脚边,眼瞳冷冰冰地俯视着世间,不怒自威。 灵女为修补封印,葬身大海, 蛇妖情笃,枉顾生死一心追随,这场神与妖之恋,为天地所动容,于是在塑灵女像时,百姓自发地塑出二人的模样。 卫无欢仰头望着这尊灵女像,记忆又回到那场天地浩劫中。 汹涌的海水吞噬了一切,在场的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庇佑他们的神灵坠入漩涡,再也不见了踪影,最后一幕是闭合的漩涡吞噬了追随神灵的金色蛇影。 神庇佑了世间,却无法庇佑自己。 劫后余生的人们,悲欢各不相通。 陈婉华扑进檀七郎的怀中,为好友的牺牲痛哭出声;重伤的师千羽,孤零零地站在海边,悲恸之下,心头盘踞的仇恨烟消云散。 卫无欢扶着沈霁,在沈霁问出那句话时,只能心痛难忍地答一句,她是自愿的。 重樱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两族的和平,妖族天下一分为二,迎来双皇并列的时代,蛇族和鸟族,分别与人族签订了互不侵犯的协约。 这场延续多年的两族纷争,终于结束在重樱的手里。 卫无欢曾在书中看到,神死后,会化作天地万物,也许她已经化作了那山川河流,风霜雨露。 但他相信,等轮回结束,有朝一日,她会重返这个世间。 愿她归来时,他还是黑发人。 【师千羽篇】 红裳捧着刚熬好的药踏进屋内,宫六正在摆弄他的那些瓶瓶罐罐。红裳问:“公子呢?” “公子在湖畔。今早花开了,说什么也要亲自去看一眼。” “公子如今是什么身子,你也不拦着一点。”红裳跺跺脚,搁下药盅,取了件披风,气急败坏地走了。 “公子那个性子,谁能拦得住,你以为我不想拦么!”宫六在她身后大声说道。 师千羽前些日子栽了棵樱花树,恰巧今日花开了,宫六拦也拦不住,硬是拖着病体出来看花。 他搬了张椅子,在树下坐着,一片花瓣落进他怀里,被他指尖一点,变成了重樱的模样。 少女双手捧着脸颊,趴在他腿边,笑盈盈地看着她。 他伸手去摸她的眉眼,却在刚触上去的瞬间,幻象消失,少女变回一片樱花,落在他的脚边。 他的灵力越来越弱,这具身体已经破败不堪,撑不了几日了。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公子。”红裳从身后走来,展开披风,裹在师千羽身上,“风寒,公子当心身体才是。” “海边可有消息传来?”师千羽苍白的面颊,浮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润,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人族的“回光返照”之说。 红裳对上师千羽殷切的目光,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师千羽失望地垂下了眸子。 灵女与国师葬身大海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已经死了,唯独师千羽除外。 师千羽固执地认为,他们还活着。 他派出鸟族,日夜在海边徘徊,打捞,企图寻回他们,他甚至让鸟族与鲛人一族联姻,请求他们在大海中为他寻人。 但始终一无所获。 无尽海,无边无际,灵女与国师,彻底消失在茫茫碧海中。 “公子,放下吧。”红裳实在不忍再看着师千羽执着于此,跪在了他的脚边,“灵女她……始终要历这一劫的。” 师千羽没来得及告诉重樱,他复活曦灵女,有两个目的,这两个目的,皆是为他的私心。 灵女应劫而来,他逆天而行,想让曦灵女杀了宫明月和檀七郎后,代替重樱,去海底修补封印。 他没有料到的是,千重曦会脱离他的控制,对两族进行了一场血腥大屠杀。 他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是该放下这些执念了。”师千羽喃喃自语。 一阵风拂来,夹杂着寒凉的水汽,不远处,湖泊上荡开粼粼波光。 师千羽捂着唇,剧烈地咳嗽起来,黑色的血痕,顺着他的指缝流淌。 “公子!”红裳面色大变。 “我这一世,本不该来的,既来了,也不曾有过怨悔。红裳,等我死后,将我妖丹封存起来,沉入海底,不许叫任何人知道。鸟族的下一任妖皇,是我培养出来的心腹,你和宫六若不想留在鸟族,便让他安排你们离开。” 这是在……交代后事了? 红裳眼角发酸,忍住泪意,点了点头。 师千羽说完了话,慢慢阖上了眸子,神态安详地倚风而眠。 血珠从唇畔滑落,滴落他怀里的那片樱花上,浸得粉色的花瓣,透出一片凄艳的红。 【沈霁篇】 每每将近年关时,天都城总免不了下一场大雪。 鹅毛般的大雪下了整整半天,庭院里的树枝被压得时不时发出“嘎吱”一声响。 宫娥们提着灯笼,点亮殿内的灯烛。 锦衣华服的女子坐在窗前,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婴儿,满脸失神。 片刻后,一名小太监冒着寒风匆匆踏进殿内,跪在那华服女子面前:“启禀皇后娘娘,皇上他、他去了清平公主的屋里,今夜不会过来了。” “什么?”被称作“皇后”的女子猛然站起。 “清平公主今儿个大病了一场,据说是从哪个不长眼的嘴里听到了青雀台的事,当场就吐了血,皇上知道后,急得出门都给摔了一跤。” 皇后咬了咬唇:“还有呢?” “咱们安插在清平公主身边的人说,皇上到的时候,清平公主还有些许意识,揪着皇上的袖摆,哭着喊皇上的名字,说‘我们萧氏父女欠你的,还清了’。当时皇上的脸色可难看了,忙叫人去传了御医。” 皇后脸色变了又变,一副失态的模样。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走过来,命小太监退下了。 她倒了杯热茶,递给皇后:“娘娘无需为此事忧心。” “她都快把皇上的心剜了去,本宫怎能不忧?”皇后紧紧攥着茶盏,蓦然,她想到什么,双眼盯着嬷嬷的脸,意味深长地说,“那萧锦惜是个短命相,熬不过这一遭,是她的命,对吧,嬷嬷?” 那嬷嬷却是摇了摇头:“娘娘,您应该祈祷她长命百岁。” “这是何道理?” “娘娘还是太年轻。” 这位皇后娘娘,是家族特意培养出来的,知书达理,端庄贤惠,可惜,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颗棋子的命运。 她的任务,是为家族带来荣耀,稳坐皇后的位置,与皇上爱不爱她无关。 “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娘娘一个人的皇上,这后宫眼下是冷清,可总有一天要热闹起来。有清平公主在,娘娘永远是皇后,若是清平公主没了,皇上的心放在别人的身上,那么,皇后就有可能是别人了。”嬷嬷语气一顿,复又说道,“娘娘知道的,只要皇上还爱清平公主一日,清平公主做不了皇后,别人也做不了皇后。” 清平公主在沈霁眼前一日,就永远是沈霁心里那根拔除不了的刺。不经意间,刺得沈霁心头千疮百孔。 只要沈霁放不下她,就不会再爱上别的女子。 *** 萧锦惜初初得知老皇帝的死讯,急火攻心,昏死过去,她身体愈发孱弱,十几个御医连番急救,才将病情稳住。 沈霁离开萧锦惜的寝宫时,已经是深夜。 明月当空,月色照着雪色,映出皎皎流光。雪地里,枝头红梅开得正艳。 夜晚风寒,贴身太监奉上大氅。 那风呼呼的,像是往沈霁心里灌着。 再过几日,就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他身为九五之尊,坐拥整个天下,像是什么都得到了,却是什么都失去了。 没了养父养母,没了素素,没了师尊,没了小师妹,连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也对他说,黄泉碧落,唯愿永生不再相见。 “黄泉碧落,永不相见。”沈霁重复着萧锦惜的话,哈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渐渐红了,突然,他问,“朕是不是做错了?” 太监哪里敢答话,立时跪了下来。 沈霁斜睨他一眼,跨过门槛,踏进了夜风里。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映在地面上,孤零零的,透着无尽凄楚。 146、番外 师徒篇1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 周末的早晨格外静谧,宫明月从睡梦里醒来, 亲了亲怀中重樱的额头,轻手轻脚地起身。 雨水洗刷着玻璃窗,整个世界被水汽包裹,氤氲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宫明月做了重樱爱吃的早餐,像以往那般亲吻着她的面颊叫她起床。 搁在平时,三秒后重樱就会睁开眼睛,回他一个早安吻,今日的重樱却半天没有动静。 “樱樱。”宫明月察觉出异常,握住她的手腕, 以灵力探查。 一缕透明的情丝缠住重樱的魂魄, 宫明月转头,果然在床头上找到了他的储物囊。 苏梨梨的情丝被他一并收在储物囊里,带到这个世界, 昨夜二人亲热时, 重樱胡乱揪着床头的东西, 抓住了这个储物囊。 储物囊上被他下了禁制, 认得重樱的气息,重樱触碰,就会自动打开。 苏梨梨的情丝本就是天下至情之物,大概在重樱情动时缠上重樱的。 情丝构筑的梦境, 会以苏梨梨的平生经历作为参考, 重樱迟迟不醒来,是被困了在苏梨梨的梦境里。 宫明月的脸色沉了沉。 不能强行将重樱从睡梦里唤醒,否则会魂魄受损。 眼下只有亲自进入梦境,把重樱带出来了。 宫明月在周围设下一道结界, 握住重樱的手,并肩躺在她的身旁,闭上眼睛,以苏梨梨的情丝作为媒介,进入了重樱的梦境。 梦境里他们会失去自己的记忆,成为苏梨梨或者苏梨梨生命中的重要角色。 宫明月没有猜错,重樱的确是被困在了苏梨梨的梦境里,并且被情丝篡改了记忆,认为自己就是苏府的小姐,苏梨梨。 这一年刚立春,苏梨梨十四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是整个花溪镇闻名的美人。庭前那株她出生时就种下的桃树,前几年就不再开花结果,今年却突然抽出新的枝芽,展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气势。 重樱坐在树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弹弓,歪着脑袋听侍女们谈论新来的夫子。 “老爷前些年出远门做生意,遇到了一伙贼人,被抢了所有财物,幸得那白公子舍命相救。” “听闻白公子不仅生得一表人才,琴也弹得好,曾有人亲眼所见,白公子的琴声能引来天上的鸟雀。” “这么个神仙似的人物,可偏遇着咱们家小姐,咱们家小姐,那可是个混世魔王。” “啪”的一声,一颗石子射中那说话的侍女。侍女捂着脑袋向树上看,重樱转着手里的弹弓,微抬下巴:“又在偷偷说我坏话。” 这位大小姐平时混归混,待下人极为和善,这几名侍女都是跟她一起长大的,根本不惧她,笑嘻嘻地打趣她:“小姐您说,咱们几个这回怎么打发那白公子走。” 苏梨梨素来不喜欢弹琴,给她请的夫子,都被她捉弄得撂担子不干了,久而久之,镇子上没有夫子肯来苏府。这位白公子是个外地人,显然还没有听过苏梨梨的名头。 “白公子还很年轻,必是没有胡子给咱们小姐剪的。” “不知道白公子怕不怕鬼,咱们小姐扮鬼最像了。” “不如捉个大马猴,藏进他屋里,吓他个屁滚尿流。” 侍女们叽叽喳喳,兴奋地讨论着。重樱用手掐着下巴,显然也在思考怎么捉弄这个新来的白夫子。 “小姐,小姐,人来了。”远远的一名侍女狂奔而来,通风报信。 她话音刚落,重樱就望见一个白衣男子,穿过一片浓绿,往院中来了。 男人身姿挺拔,一身白衣跟雪堆出来的似的,乌黑长发用玉冠束在脑后,垂泻在肩头的发丝,与白衣勾缠出黑与白的颜色。 他的面上裹着一张素色的布巾,遮住半张脸,露在外面的一双眼幽黑深邃,眼尾上翘,显出几分风流与薄情。 他的身后背着一把桐木琴,同样用素色的布包裹住,半个琴身暴露在外,淡青色的琴穗随着他走路的动作,扬起好看的弧度。 “快快,都站好。”重樱命令道。 侍女们排排站好,树上的重樱不再出声,等那白公子走到跟前,侍女们齐齐望着他。 引白公子前来的侍女说道:“我们家小姐就在当中,小姐说了,白公子如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找出真正的苏小姐,今日小姐就认了白公子做夫子。” 眼前立着七名妙龄少女,少女所着衣饰各不相同,看他的神情亦各不相同,或是羞涩,或是好奇,或是警惕,或是从容…… 白公子收回目光,淡声道:“不必一盏茶的时间,苏小姐根本不在其中。” 少女们大惊失色:“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苏小姐养尊处优,自幼便十指不沾阳春水,各位姑娘的双手久经劳作,绝不是一位大小姐的手。” 闻言,少女们都举起了自己的手,想验证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好了,把苏小姐唤出来吧。”白公子道。 一颗石子“嘣”地撞上他的肩膀,在他的雪衣上留下一道暗黄的印记,接着,又是第二颗,第三颗…… 白公子的衣裳很快缀满斑驳的污迹。 白公子走到树下,抬头看向树上的绿衣少女:“苏小姐,树上危险,下来吧。” 重樱气哼哼:“你怎么不躲?” 先前的那些夫子,被她打得满地逃窜,有一个慌张中磕掉了自己的牙,跑去苏老爷面前大大告了她一状。 “苏小姐并不想伤人,苏小姐只是想用这样的手段赶我走。抱歉,我已经答应苏老爷,不会走的。” “你!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重樱气急,绷出一颗石子,直直撞上他的额头。 白公子不避不躲,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你再不躲,我就打中你的眼睛了。我不是唬你的,你最好识相一点,不想变成独眼龙,就麻溜地滚吧。”重樱站起来,举起弹弓,一脸威胁的神色。 白公子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一枚铜钱射出,击中树上少女的脚踝。 重樱并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她只觉得脚踝像是被大鹅狠狠啃了一口,痛得一个激灵,身体失重,从树上栽了下来。 “小姐!”侍女们花容失色。 白公子眼疾手快,白影一晃,出现在重樱掉落下来的位置,张开双臂,接住了重樱。 侍女们长长舒了口气,却在下一秒尽数呆若木鹅。 重樱揪着从白公子脸上不慎拽下来的面巾,指尖不自在地蜷了蜷。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即便眉骨上方被她用石子绷出一块青色的印记,也丝毫影响不到他的风采。 他们常以俊美绝伦来形容一个男子的好看,重樱不知俊美绝伦是如何个俊法,此时,望着这张脸,她的眼前好似开出大片大片的桃花,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俊美绝伦。 “初次见面,在下白沐。”那张脸的主人莞尔一笑,放下了她。 “苏、苏梨梨。”重樱心跳如擂,报了姓名。 “现在,我可以做你的夫子了吗?” 重樱如梦初醒,赶紧叫侍女们去煮鸡蛋,给白沐额头的伤消肿。 白沐顺利地留在了苏府做重樱的夫子。 重樱志不在此,但为了这张脸,她时常装出乖巧的样子亲近他,或以花言巧语哄得他坐在桃花树下为她弹琴,她就趴在桌子上,撑着脑袋看着他的侧颜出神。 彼时,重樱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感情,叫做仰慕。 无忧无虑的时光,如白驹过隙。 大魏律法规定,女子到了十六,便可议亲。 苏府与陆家早已定下娃娃亲,重樱未来的夫君陆公子陆恒之年方二十二,就在商海中打下一片天地,是个年少有为的狠角色。所有人都说,重樱嫁给他,是门当户对。 重樱没见过这位未来夫君。 对这位未来夫君亦没有什么好感。 陆公子领着下人拜访苏府的那日,重樱早早准备了一架木梯,爬上墙头,看见了那位传说中的未婚夫。 陆恒之一身华绣锦裳,被仆人簇拥着而来。他生得风度翩翩,眉目间自有几分凌然的傲气,走在人群中,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碾压众人。 重樱举起弹弓,连连射出几颗石子。 陆恒之身旁的小厮惊得团团护住主子:“大胆,谁在偷袭?” 陆恒之往墙头望来,重樱对他做了个鬼脸,爬下了木梯。 她打完人就跑,绝不留下给人揍回来的机会,刚跑出院子,拐了个弯,就撞上一堵肉墙。 那陆公子拎着她,抵在旁边的柱子上,盛气凌人:“想跑?” “放开我!”重樱拿脚去踹他,“讨厌鬼!” 陆恒之干净的衣摆上,立时多了几个脚印,他眯起狭长的双眼:“找死。” 旁边有小厮匆匆跑来,低声提醒他,这位就是苏小姐。 陆恒之以一种极为危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重樱。重樱不喜欢他这样侵略式的眼神,瞪着黑白分明的双眼,毫不示弱。 陆公子倏地笑了:“原来是苏小姐,脾性如此大,是苏家父子疏于管教了。也罢,终归要做我陆府的夫人,不可如此不守规矩,苏家父子舍不得管教,今日我就替苏家父子管上一管。” 他拎着重樱,也不知是打算如何管教。重樱情急之下,两排尖利的小牙齿,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他脸色一黑,正要发怒,不远处传来冷喝:“住手!” 白沐匆匆而来,握住陆恒之的手腕,指间用力。 陆恒之面色微变,松了重樱。 重樱如小鸡崽似的,藏到白沐身后,揪住从他背着的琴上垂下来的穗子。 “光天化日之下,堂堂男儿,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白沐护犊地挡在陆恒之的面前。 “我管教我的夫人,与你何干。”陆恒之挑起长眉。 苏家父子和陆家有生意往来,苏家日后还要仰仗陆家,陆恒之将他们拿捏得死死的,莫说管教苏梨梨,就是管教他们父子两个,他们也不敢出言反抗。 “呸,不要脸,谁是你的夫人。”重樱探出脑袋,骂了一句,在陆恒之狠厉的目光瞪过来时,又缩回白沐身后。 “我是她的夫子,你欺负她,便是与我有关。”白沐不卑不亢,“苏小姐与陆公子尚未成亲,口出此言,于礼不合。” “你是要替她出头?” “陆公子不妨明言,如何才肯高抬贵手。” “那也简单,听说白公子有一身好武艺,你我切磋一番,你赢了,这个小东西我今日就不沾手。”陆恒之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重樱。 白沐放下琴,脱下外袍,卷起袖子,站在陆恒之面前时,重樱是懵的。 陆恒之自幼走南闯北,要管陆家的生意,学了点武艺傍身,可以理解。白沐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成天抱着他的宝贝琴,这般做武夫打扮的样子,着实叫重樱大吃一惊。 身旁的侍女道:“白公子身手若不好,当初就没办法从山贼手里救下老爷了。” 重樱恍然大悟。弹琴的会打拳,这叫深藏不露。 二人武艺相当,赤手空拳的肉搏,比的是普通的拳脚功夫,与重樱在话本子里看到的那些飞来飞去的高手相差甚远。最后白沐险胜一招,那陆公子眼睛被打了一拳,瞪着乌青的眼,威胁地看了重樱一眼,冷着脸走了。 陆恒之一走,重樱立刻招呼着侍女请大夫。白沐捂着胸口摇头:“我没事,不必兴师动众。” 陆恒之被他揍了好几拳,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漂亮的桃花眼一只肿了起来,手背上都是渗着血丝的擦伤。 这怎么叫没事? 他不愿看大夫,重樱只好回自己的屋里找了些瓶瓶罐罐,配合着水煮蛋,替他消肿治伤。 重樱用帕子裹着水煮蛋,轻轻揉着白沐的眼角,想起白沐刚才那干脆利落的拳脚,一脸惊奇:“原来夫子这般厉害。” “算不上厉害,勉强应付几个小毛贼罢了。”白沐很是谦虚。 “夫子的功夫是和谁学的?” “小时候曾在庙里住了半年,跟庙里的大和尚学的。” “夫子也教教我好不好?我不想弹琴了,我想学功夫。”重樱站起来,比划了两招,“夫子你看我,有没有几分资质。” 白沐失笑:“你学这个做什么?” 重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小时候就想跟着爹爹和兄长走南闯北,可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女儿家,不应该掺和生意上的事,他们还说,外头坏人很多,就喜欢欺负我这样的女儿家。如果我能有夫子的本事,日后行走江湖,就不怕被人欺负了,要是遇到坏人,还能匡扶正义。” 苏家是守旧派,家中生意只传男不传女,重樱自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花溪镇,每每望着兄长能和父亲一起出远门做生意,眼里都是羡慕。 “夫子,你这些年去过很多地方,快同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重樱抱住白沐的胳膊央求道。 白沐只好笑着同重樱说起这些年的见闻,比如,他见过九条尾巴的狐狸,能口吐火焰的大鸟,会发出娃娃哭声的鱼,眼泪能变成珍珠的鲛人…… 听得重樱不由心生向往,喃喃一句:“真想亲眼见识到。” 白沐瞧她一眼,双腿盘坐,拿起搁在一旁的琴,十指按上琴弦。 琴声散入风里,如泠泠清泉,幽幽淌过翠绿的水藻。树上的鸟雀不自觉飞落在他身旁,安静地聆听着琴音。 不消片刻,整个苏府的鸟雀都被吸引了过来,环绕在白沐周围,琴音飘出苏府,散入云端,过路的鸟雀也情不自禁为他驻足。 好些鸟儿是重樱未曾见过的,重樱忍不住伸出手去,摸它们的鸟羽,友好的鸟雀停在她的指尖,拔下一根羽毛搁在她的掌心,作为赠礼。 白沐这些年走过的千山万水,都敛藏在这缕琴音里。重樱恍惚间在他的琴声里看到了他说的狐狸,大鸟,怪鱼和鲛人。 147、番外 师徒篇2 陆恒之回去后, 又拜访苏府数回,言辞之间, 有定下婚期的意向。 那苏家父子缕缕在他手中吃亏,被他打压得喘不过气来,终于寻得一个机会反击,自然是拿捏起来,提出各种无礼的条件。 陆恒之越是急,他们越是拖着。 这一拖,拖了四年。 两家的婚事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陆恒之得不到重樱,反而愈发惦记,生意上更是逼得苏家父子毫无喘息。他的目的很简单, 就是逼苏家父子主动把重樱送到陆府。 而苏家父子为了更多的利益, 处处与他周旋。 苏陆两家暗潮涌动,重樱这边依旧风平浪静。 不用嫁去陆家,每日跟白沐学学琴, 逗逗鸟雀, 日子过得很舒心。唯一不舒坦的是, 白沐生得俊, 总是有不长眼的媒人上门给他说亲,企图给重樱找个师娘。 好在白沐眼光高,谁也瞧不上,没个合眼缘的, 婚事一并拖着。 这一拖, 也是四年。 四年当中,白沐不常在苏府,他出门一趟,时常几个月才回来。重樱一天一个模样, 白沐这次回来,重樱的个头已经长到他的下巴了。 重樱听说他回来,正在湖中摘荷花,激动得差点一头栽进水里,连忙问白沐在哪里。 那丫头说:“白公子刚回来,就被老爷叫去了,听说是准备给白公子牵线,与楚小姐见上一面。” “楚小姐?什么楚小姐?” “小姐您不记得了吗?就是五个月前老爷生辰,才来过咱们府中的楚小姐。这位楚小姐可了不得,年纪轻轻就是楚家的当家人,人还知书达理,学识渊博,与白公子极为相配,上回她在咱们家看到白公子,就相中人家了,跟老爷提了好几回。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丫头说完,才惊觉重樱神色怔愣,一副丢了魂的模样,怀中抱着的荷花掉进了水里,也未曾察觉。 “快、快带我去找夫子。”重樱抓着她的手说。 “白公子和楚小姐就在前头的亭子里。” 亭子是个湖心亭,重樱把船摇过去时,隔着重重叠叠的莲丛,依稀能看到亭中坐了道白影。 重樱看得不分明,根本看不出白公子跟前有没有坐着其他人。她想起那位楚小姐的相貌,咬着牙,又酸又气,浑身发抖,捡起船上堆着的鹅卵石,拿起弹弓,不由分说就往白沐的肩膀上射了一颗。 白沐转头,看见她的那瞬间,黑眸微亮。 重樱又射出一颗石子。她只打他的肩膀,不打别处,是怕把他打出个好歹。 白沐侧身躲开,皱眉道:“许久未见,怎么见面就打我?” “他们说,你要给我找师娘了。” “你这般顽皮,是该找个师娘管教你了。”白沐看着掉在脚边的石子,叹道。 “你敢!”重樱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什么楚小姐,张小姐,李小姐,我不要她们做我的师娘!你要是给我找师娘了,我就……” “就什么?” “就从这儿跳下去,变成了鬼,日日缠着你。”重樱作势要跳下去,哪知脚底踩了个圆滚滚的鹅卵石,整个人一打滑,跟条鱼似的,直接滑进了水里。 “咕咚”一声,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翠绿的莲叶。 “小姐!”船头的丫鬟刚发出一声尖叫,又是“咕咚”一声,白沐跳进了水里。 场面登时一片混乱。 片刻后,水花荡开,白沐抱着重樱钻出水面。丫鬟们赶紧拿来干布巾,替重樱擦着身上的水。 重樱吐了几口水,依稀记得白沐说要给她找师娘,磨着牙齿去寻他的身影。 她刚一抬头,就见白沐坐在柳树底下,浑身湿淋淋的,眉眼含着几分古怪的笑意,揶揄地看着她。 重樱无来由的脸色一红。 自落水后,重樱眼前总是无端浮起白沐朝她莞尔一笑的模样。 看见琴,她会想起他; 看见飞过的鸟雀,她会想起他; 看见摇曳的柳条,她还是会想起他。 看书时,发呆时,做梦时,那缕白色的影子,总是会猝不及防闯入她的脑海,令她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读不了书。 她茶饭不思,不消多久,人就清减了许多。 丫头们愁容满面,私下闲聊时,提起整日魂不守舍的重樱,喃喃道:“小姐这般模样,莫不是生了病?” “大夫瞧过了,也瞧不出是什么毛病。” “怕不是魇着了,要不让老爷派人去寻个道士、和尚的。” 只有一名稍微有些经验的侍女说:“小姐这个样子,倒像是得了相思病。” 丫鬟们尽皆纳罕,苏小姐的婚事的确拖了很久,可苏小姐与那位未婚夫,向来都是水火不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苏小姐屡次提出,要与陆家解除婚约。 怎么会得相思病? 那人又道:“你们没发现小姐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么?” “是那白公子回来后……”有人惊道,被那侍女堵住了嘴,“事关小姐名声,你我几个私底下唠嗑便是,千万不要传了出去。” 同样捂住自己嘴巴的,还有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重樱。 一个晴天霹雳,直接劈在重樱的头顶。重樱浑浑噩噩的心思,终于被劈得开了窍。 积年累月的仰慕,在此刻明晰起来。 那样的仰慕,不是一个弟子对夫子的仰慕,而是一名女子对男子的仰慕。 重樱堵住自己的嘴,无声地笑着,眼角悄然滑下了泪。 这世道容得下千千万万的男女之情,却唯独容不下她对夫子的爱慕。 发现自己的心思后,重樱对白沐避而不见,企图让这相思病症不药而愈。 偏偏事与愿违,她越是克制对白沐的爱意,那爱意就如同荒原上的野草,日夜疯长,盘踞心头。 重樱就这样绝望地仰慕着白沐,甚至在睡梦里,生出不如就此死了魂魄去追随白沐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起,心头阴霾霍然散去。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望着白沐送给她的那把琴。 她连死都不怕了,怎么还会怕世人的唾骂? 世道容不下她的仰慕又如何?只要白沐容得下便是! 重樱假装卧病在床,与侍女对换了身份,换上侍女的衣裳,偷偷溜出苏府。 她是笼子关不住的鸟雀,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回偷偷出府,一番操作,熟门熟路。 因怕守门的看清她的脸,她挑的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镇子上家家户户都点了灯,白沐住得偏僻,有一段路是黑的,她就在黑灯瞎火里走着,生出平生未曾有过的勇气。 白家不比苏府的富丽堂皇,只是个干净整洁的院落,白沐孤身一人,院子并不大。门紧紧闭着,重樱抬起手又放下,最后绕到院墙前,从远处搬来石头,一层层叠加,自己站在石头上,爬上了墙头。 她不是闺阁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这等翻墙爬树的事,从来就难不倒她。 她蹲在墙上,挥手赶着飞过来的蚊虫,急切地去寻白沐的身影。 院子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厨房亮堂堂的,隐约飘来饭菜的香气,那道熟悉的影子就在灶台前晃来晃去。 重樱双掌合起,“啪”地打着蚊子。 动静引起白沐的注意,白沐从屋里走了出来,重樱便下意识把自己藏进了旁边的树影里。 白沐进屋取了一张弓,搭上箭,对准阴影里的重樱:“哪里来的小贼,出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重樱吓得立时往旁边挪,出声道:“别动手,别动手,夫子,是我。” 听清是重樱的声音,白沐愣住,放下弓箭,跑到墙根下,仰头望着蹲在墙头上的她,眉头皱起:“你在上面做什么?危险,快下来。” “我、我……”重樱满腔的勇气,在看到白沐这张脸后,一下子灰飞烟灭。 “我有话同你说。”她支吾半天,只说出这句话。 “有什么话下来再说。”白沐家中没有梯子,他张开双臂,对重樱说,“你跳下来,我垫着你。” “不,我就在这上面说。我要说的话欺师灭祖,恐你会生气。” 白沐无奈:“你一向喜欢耍赖,我几时真正生过你的气。” “我听说你要娶妻了。” “我无意风月之事,此生都不会娶妻。”白沐顿了一下,眼底隐隐压抑着什么。 “我不许!”重樱听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娶妻,急了,“我不许你不娶妻。” 她一激动,就如枝头快要凋零的树叶,在风里摇摇欲坠。 白沐紧张起来,顺着她的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快点跳下来,我接着你。” 重樱听他又要娶妻,更急了。那位楚小姐品貌绝佳,还有手段,她哪里比得过她。她急得直跺脚:“不许,我不许你娶妻。” “你到底是许我娶妻,还是不许我娶妻?”白沐早就见识过重樱的不讲理,只觉十分无奈,又担心她跌下来,不敢放松一刻。 重樱想到自己的心思,脸颊登时红得像火烤一般:“我许你娶妻,但你不许娶别人,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白沐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 “因为我要做你的妻子!”重樱说完,整个人从墙头栽了下去。 白沐早已防着,当即便扑过去抱住了她,两人在地上滚做一团,摔得头晕眼花。 “有没有伤到哪里?”白沐连忙扶起她。 重樱一脸灰扑扑地对上白沐关切的眉眼,委屈巴巴地问:“你答应吗?” 她问的是,他答不答应她做他的妻子? 白沐眼底压抑的那些情动,再也无法控制,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来:“这辈子只有你做我的妻子,我才会死而无憾。” 重樱的告白得到心上人的回应,但她并不觉得高兴,她宁愿白沐拒绝她,叫她从此死了这份心。 她哭着扑进了白沐的怀里:“可你是我的夫子。我千不该万不该,爱上自己的夫子。” 白沐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是我引诱了你,往后所有的罪名我来背。” 重樱哭得更加伤心:“我不怕那些个骂名,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凭什么我们在一起要挨别人的骂。我们在一起又不是杀人放火,与他们何干。” 她哭着还不忘从袖中取出两枚同心坠,这两枚同心坠合在一起就是完整的,她分别系在自己和白沐的腰间。 哭累了,那些委屈渐渐淡了,重樱平静下来,做了个决定。她抓住白沐的手:“夫子,带我走吧,我想走一走,夫子走过的地方,看一看,夫子看过的山水。” 她怕白沐不答应,又说:“我不怕吃苦的。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吃苦。” 她是一只自由的鸟雀,生来就向往天空,而苏府和花溪镇是一个巨大的牢笼,锁住了她的灵魂。 她不要做什么陆夫人,不要守在后院里相夫教子。她从小到大就有一个心愿,有朝一日能够和兄长一般,坦坦荡荡把自己的足迹烙在这壮丽的山河间。 “好。”良久,白沐点头。 他这些年累积的财富,足够给重樱一个优渥的生活,不会让她真的跟着他去吃苦,她想去哪里,他就陪她去哪里。 天色已晚,苏府大门已经落了锁,重樱回不去,就暂时歇在白沐这里。 初通心意的二人,望着彼此的眼神里不再压抑着爱慕,却又守着规矩,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们彻夜不眠,对着烛火,快乐地规划着两人的将来。 天色微微亮时,白沐趴在桌上睡着了,重樱却依旧兴奋得睡不着觉。她试着去厨房煮了一碗面,给白沐当早膳。 往后脱离苏府,没有前呼后拥的奴仆,她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等重樱端着面,从厨房出来时,天色大亮,朝阳初升,苏府的一群打手,撞开白家的大门,二话不说,把白沐打了一顿,捆着重樱就带走了。 原来陆恒之听说重樱生病,入府探望,撞破丫鬟假扮她一事。那丫鬟经过严刑拷打,遭受不住,什么都招了,包括重樱暗中恋慕自己的夫子。 陆恒之当即大怒,要与苏家断了所有生意往来,苏家父子拿捏他这么久,没能摆脱他的控制,为保住生意,只好拍着胸脯保证,马上给二人举办婚礼。 白沐被苏府打手打晕,很久才醒过来,院子里乱糟糟的,四处是践踏过的痕迹。他捂着脑袋,走进屋里,屋里早已没了重樱的踪影,只有一碗面搁在桌子上,已经凝结成了面团。 他怔怔地坐在桌前,拿起筷子,挑起面团,放入口中。 重樱被捉了回去后,跪在苏家父子面前,承认自己爱上白沐,再次请求取消与陆恒之的婚约。 苏家父子还要靠着陆恒之的资源,维持苏家日渐低迷的生意,断然拒绝她的请求,并且将她锁在屋里,成婚前都不许放出来。 他们搜走她屋里所有关于白沐的东西,当着她的面,把白沐赠予她的那把琴砸了个稀巴烂。 重樱不吃不喝,绝食抗议这桩婚事,惊动了陆恒之。陆恒之前来看她,双目黑黢黢的,冷得吓人。苏家父子赶紧拍着胸脯保证,就算死了,也会将她抬进陆府。 陆恒之唇角挑起凉薄的笑意:“我陆家的夫人,怎可是一块冷冰冰的排位?” 苏家父子惊了,不敢真的叫重樱变成一个排位抬进陆府,于是让守着重樱的人,放出点口风。 重樱才得知,白沐来过苏府,被苏家父子打了一顿,赶出苏府。 现在全镇的人都知道他不知廉耻,引诱自己的女弟子,不肯做他的生意,眼见着他快要没米下锅,苏家父子答应重樱,她肯吃饭,白沐就有饭吃,她吃多少,白沐就吃多少。 重樱绝食失败,想到白沐的口粮皆系于自己一身,又拼命吃吃喝喝起来。 约莫过了数日,重樱吃饭时,问身边的人,白沐可有饭吃? 那人支支吾吾说,有的吃。 她并不敢告诉重樱,白沐已经死了。三日前,陆恒之得知她仍旧不死心,找了一群地痞流氓,煽动全镇百姓,把白沐堵在白家门口,活生生地用石头砸死了。 重樱放下心来,流着眼泪说,好。 她悄悄把藏在袖子里的同心坠,和自己的同心坠合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就在昨日,一只鸟雀叼了染血的同心坠,飞落在她的窗口。 他们都骗了她。 重樱出嫁这日,还在问身边的丫头,白沐有没有吃好喝好。她们红着眼睛点头。 外头下了大雪,重樱的心,也被埋进了雪里。她套上嫁衣,往袖口里藏了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是她从前藏在桌脚处那块砖头下的。 陆家迎亲的人还没到,她趁人不注意,把盖头藏起来,鼓动所有人去找盖头。 等人走尽,她握着匕首,走到桃树下,紧紧攥着同心坠,正要举起匕首捅进心口时,远方传来轰然巨响。 纷飞的大雪中,金色的光芒覆盖了整个花溪镇,一条大蛇腾空而来,翩然落在她的面前,化作白沐的模样。 眼前的白沐一身喜服,乌发用玉冠束好,披垂在身后,桃花眼里盛满温柔,隔着簌簌飘落的雪看她。 “夫、夫子。”重樱双眼含泪,以为自己撞见了鬼魂,非但不怕,还痴痴朝他走去,“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我不是夫子,我是师父。” “师父?” “樱樱,我来接你回家了。”白沐伸出手,掌心有雪停留。 “樱樱?樱樱是谁?” “樱樱是你,樱樱是明月之妻。”那张脸还是那张脸,眉目却张扬昳丽许多,宫明月扣住重樱的手,凌空挥出一道灵力,砸出一个漩涡。 他带着重樱走进了漩涡:“我们回家。” 缠住重樱手腕的情丝,松开重樱的魂魄,苏梨梨的梦境彻底坍塌,重樱睁开眼睛,梦中光影尽数消散,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重樱转头,宫明月躺在她的身侧,这里是她和宫明月的出租小屋。 她默了默,还未从这浮生一梦里回过神来,宫明月突然覆身而来,扣住她的双碗,雨点般的吻,裹挟着雄性的欲望,落在她的面颊上,一路蜿蜒至颈侧。 “师父?” 回应她的是宫明月更猛烈的疼爱。梦境里所有的空虚和绝望,仿佛只有身体的接触,灵魂的交融,才能弥补。 他身为白沐,与重樱爱而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自己死在乱石之下,躺在乱葬岗,带着不甘和仇恨,血肉都烂在泥土里,化为一堆白骨。 直到重樱给他做的那碗面,盘踞在记忆里,唤醒了属于宫明月的灵魂。 宫明月怕这缕情丝再惹出事端,收了苏梨梨的情丝,下了个禁制,不许它再接触重樱。而后,剥了重樱的衣裳,亲着她的锁骨,开始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重樱的肌肤一点点变红,呼吸声凌乱起来,她顺从地扬起脖子,眼神迷蒙地看着眼前这张在梦里朝思暮想的脸。 梦里的那须臾四年,跨越生死,刻骨铭心。 原来,不管他是白沐,还是宫明月,就算忘了他,她还是会重新爱上他。 光影颠倒,欲色纠缠,重樱微微张着红唇,眼睛里雾气淋漓,逐渐沉沦。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完结啦。师父和樱樱会继续牵手走下去,他们的故事不会结束,但我的故事结束了,感谢大家追文。 新文感兴趣的可以收一下: 《恶毒女配假孕后》 南柚穿书后,被迫绑定恶毒女配系统。小说里,她是陈国作天作地的小公主,系统发布的日常任务是: 【1】欺侮主角 南柚卷起袖子砸了主角的摊子。 【2】羞辱主角 南柚扒开主角衣襟,往他怀里丢了只毛毛虫。 【3】始乱终弃主角 南柚骗走少年纯挚热烈的感情,春风一度后,当着主角的面,投入了男二的怀抱。 …… …… 持续不断的作死,南柚终于成为主角年少生涯里挥之不去的噩梦。 后来, 狼狈躲着主角追杀的南柚,狂敲系统:“接下来呢,是不是该恶毒女配领盒饭了?” 她已经准备好无痛死遁。 系统:对哒,按照剧情发展,黑化回归的主角,为破多年心魔,君临天下,屠尽陈国,将恶毒女配揪出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了。 整整三千刀,一刀都没有少哦! 南柚:……哦尼玛个大头鬼。 * 国破那日,鲜血铺路,枯骨遍地,三千万凶神恶煞的妖魔跪在主角脚下瑟瑟发抖。 那青年展开金色双翼,眉心浮现出代表着魔族至高血统的朱砂印记,将南柚逼到悬崖前。 再往后三步便是万丈深渊,其间遍布凌厉刀锋。 系统:哦豁,千刀万剐剧情来了,加油,宿主,你马上就能回家了。 主角眼神阴鸷:“是你自己跳下去,还是我丢你下去?” 南柚冷汗涔涔:“你、你不能杀我,你会后悔的。” 主角冷笑:“理由。” 南柚哽咽:“因为……因为……好汉饶命。” 她飞扑过去,丢脸地抱住了主角。 系统:检测到宿主ooc行为,已更正角色台词。 “因为我、我怀了你的孩子。”南柚听见抱着男主大腿的自己这样说。 南柚:??? 主角:??? 阅读指南: 1、没有孩子、没有孩子、没有孩子 2、色如春花·疯批大魔王x假恶毒·真一秒怂小仙女 3、本人所有穿书题材原文剧情都是原创、虚构,现实中并无这本书的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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